“人间五十年轮回转化如梦幻一度托生未有不灭。”山风拂过树枝,陆铭静静坐在树下的椅子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自己打小就不是个喜欢喧闹的人,或者说在平常生活与人相处中自己往往更愿意做一个旁观者。
瘦削的身材加上白皙的肤色常常会给人一种病秧子的感觉,后来被心理学专业录取后更是成天窝在学校图书馆钻研课业知识,很少和别人接触。
陆铭合上书页,视线停留在天空中的一片白云上。来到平安镇不长不短一周过去了,到了这之后,陆铭每天趁着天亮时在阳光下搬张椅子吹着山风看着书,傍晚或是清晨稍稍有了兴致便在附近的村子随便走走,散步溜弯。不用说很多的话,不用相处很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样的生活怎么都算得上自然的恩赐了。
陆铭最近闲来无事的时候把学校附近的村子基本转上了一遍,他发现这地方的村民对老师内心里十分尊敬,见到老师也格外热情。尽管每家每户距离上相隔比较远,但城里大学生过来平安小学任教的事早就挨家挨户传遍了。陆铭在走访的过程中遇见的每户村民都会给陆铭递烟,看茶;陆铭注意到有几位老人可能没有抽烟的习惯,请他进门做客时都是特意从柜子中拿出一包新烟,拆开封,给他递上去,随后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尽管陆铭过去从不吸烟,看见老乡热情地把烟递上时陆铭还是会吸上一支。在学校学过的知识告诉他,如果别人真心诚意想要招待他时,如若执意拒绝的话反而会让人家心生芥蒂。
毕竟陆铭今后的日子都打算在这座山上度过,况且自己未来还要以老师的身份自居,交往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总归不太妥当。
第一天遇见的白狗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铭在走访中特意留意过那条白狗,这里的村民每户都饲养着自家的牲畜,黑山羊,黄牛,鸡鸭和猪。每家每户基本也有着看家护院的狗,甚至还养着猫。但这里看家护院的狗由于性情生猛多数都是被铁链拴着的,一旦遇到陌生人会凶狠地叫上几句,直到主人拍拍它们才会息声作罢。
然而在陆铭这几天走访间并没有发现那只白狗。
偶尔几家的狗可能由于性情温的缘故没有被铁链拴着。但没被拴着的狗大多都是懒洋洋躺在院子里,舒舒服服晒着太阳,来了人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这些没被拴着的狗中没有那条白狗,甚至相似的都没有一条。
不知为何,陆铭对那只白狗格外在意。
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在城市里一天时间总是一晃就混了过去,在这里一天却反而可以做很多事,有时间思考,有时间歇息,有时间让自己闲下来。
最近可能因为山上昼夜温差太大还没有完全适应,陆铭整个一上午都在不停的吸鼻子。
“看症状像是感冒了。”陆铭自言自语道。
平安小学所在的村子虽然设施简陋,但离学校不远处就有一家卫生站。陆铭之前了解到卫生站的值班医生就是学校门口食杂店的老板娘,平时卫生站没有人值班的时候去找老板娘开门就可以,看个大病这儿的条件是不太可能,抓个感冒药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陆铭装好大门钥匙,起身去找老板娘开几盒感冒药。
“臣妾做不到啊!”瘫坐在食杂店玻璃柜台后的老板娘手中那台老款山寨手机发出巨大的声音,老板娘正翘着二郎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盯着手机屏幕。
“这部剧还真是火啊……”陆铭害怕吓到专心看剧的老板娘,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板娘显然是听见了陆铭的咳嗽声,赶紧拿衣领抹了抹眼泪,尴尬道“啊,陆老师,咋个事情啦?”
“好像有点感冒了,想麻烦您给开点感冒药。”
“要得,要得,等一哈啊。我去拿个钥匙。”老板娘打开平时收钱的皮包翻找着钥匙,终于是从一串钥匙中剔下了一支,“走吧!”老板娘自然地把手机往玻璃柜上一扣。
“娃儿,下来看店咧。”陆铭听见楼上哐哐响起了脚步声,过一会一名光着脚的女孩子从楼梯走了下来。小女孩冲着陆铭眯眼笑了起来,孩子看着应该上五、六年级了。此前陆铭没见过这个小女孩,但那天门口的小女孩应该不是她。陆铭下意识反应到。
卫生站距离学校约莫500米,一路上老板娘不停问着陆铭关于城里的事情。“唉,我大闺女明天从县里回来了,初中课程紧,陆老师能不能帮她补补课哩,您是大学生,有文化。”
“没关系啊,让孩子过来就行,最近我也没有其他事情。”陆铭回答道。
“那太好了,嘿嘿,谢谢您了。补课费您看着要就行,按您的标准来!”老板娘眉笑眼开,城里大学生给自己孩子补课在这算是件了不得的事了。
“没关系,不收钱了。以后还要看您照顾呢。”如果缺钱的话陆铭当初也不会选择来这任教,能帮得上就帮一把,陆铭心里这样想到。
“谢谢,谢谢!孩子回来我就让她来学校找您!”这是老板娘路上说得最后一句话,像是怕是陆铭过会反悔,一路上老板娘掩盖不住笑意却又拼命控制情绪,让自己表情看上去平常一点,陆铭淡淡笑了笑,看着一路上的风景。
500米很快就走完了,卫生站建在一个小土坡上,白色的建筑,一共两层。应该是政府最近几年翻修过得,看上去还很新。
走到门口老板娘就自顾自上去开门了,门锁有点旧,看来最近挺长时间没人来这里开过药。
这时,陆铭猛地回头一转。刚刚在门口的时候陆铭清楚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人对于其他人目光是极其敏感的,而陆铭则要比平常人更是敏感许多。
回过头来,一切稀松平常。
刚刚后面一定有人,这种感觉不会出错。陆铭额角滴下了几滴冷汗,那不是平常被人看着的感觉,更像是……当作猎物被捕猎者锁定的感觉。
“陆老师,进来了。”
“喔,好。”
陆铭神色紧张地盯着卫生站门口,老板娘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跟着老板娘进入了卫生站里,眼前卫生站一共两层高,通往二楼的楼梯在不透光的角落里,一楼的装潢一目了然。大厅中央有一张长椅,四周围绕着四个房间:一间急救室,一间诊断室,一间输液室,另外一间则是药房。
老板娘从诊断室拿出温度计让陆铭量一下体温,陆铭怔怔坐在椅子上听从老板娘的安排。
“大姐,咱们这有没有一只白狗,耳朵翘翘地,像只小白狐狸?”陆铭这时脑子里都是前些天早晨学校里的那只白狗,方才被狩猎者盯上时直觉告诉陆铭应该和那条白狗有关。
“俺们这家家户户都养狗,白色的狗多了去哩,老师说的是哪一只嘞。”老板娘表情有点困惑,是呀,这里家家户户都有狗,一只白狗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37度6,微微有点低烧。老板娘给陆铭从药房里抓了3包感冒灵,3包板蓝根,加上2片让自己觉得发热时才吃的退烧药,一共6块钱。这边可能是由于药品不多,开药往往只会开一天的量,当然,药价也比城里便宜了不知道多少倍。
估计是老板娘有日子没来卫生站的缘故,给陆铭开完药后就先让他自己回学校了,她也好趁着机会在站上做做班,整理看看药房里有没有其它过期的药。刚刚在给陆铭拿药时老板娘发现了柜子里的感冒灵已经有几盒已经过了保质期,这边药品都没有系统报备,排除过不过期全靠人力。
陆铭匆匆离开了卫生站,方才自己在门口瞬间而至的警觉至今仍然挥之不去。几乎可以确定当时不是出现了错觉,那是一种瞬间升至顶端的毛骨悚然,每一根汗毛仿佛在那一刻结出了冰霜,好像轻如呼吸的举动都会惹来祸患一般。陆铭从来都是一个敏感的人,对于任何细微的感受往往都十分在意。
尽管陆铭内心开始泛起疑虑,但这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切不寻常只是一个开始,而只身来到山区的陆铭将陷入着一个又一个诡象之中,平静的人生也因此走上了转折点。
凌晨1点18分,不知是感冒的原因还是白天卫生站经历的缘故,今晚的陆铭毫无睡意。几经尝试入睡无果后陆铭所幸披了件外套离开宿舍,从办公室搬了张椅子出来准备听着虫鸣等待日出。
浓重的夜色中一个男人靠在办公室门口的椅背上一动不动。
学校的教学楼一共两层,中间由一道楼梯贯穿。以楼梯为界,左手边有三间屋子,分别是教室办公室,两间学前班教室;右手边也有三间教室,依次为一年级教室,二年级教室,三年级教室;二楼的分布与一楼大体相同,右手边是五年级教室与四年级教室;而左边则是六年级教室与两间储物间。
今天从卫生站回学校后陆铭接到了一条来自校长的短信,信息上说3天后学生就会回到学校报到,他在未来的日子即将成3年级班主任兼任2、3年级的语文老师。
离上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回复了消息也吃完了药,闲来无事的陆铭想了想,接着去到自己年级的教室,熟悉熟悉这边的教具——全自动触屏多媒体。
学校配备的多媒体具备完整的电脑功能。陆铭猜测这些多媒体教具应该是政府最近才给配的。崭新的屏幕上面几乎看不见什么使用痕迹,想来这边的老师早已习惯了板书,对于新媒体教具的使用还并不是多么频繁。陆铭备课过程中准备了很多电子课件,下午试用时课件运行都十分流畅,视频播放也没有任何问题,本来准备作为参考的电子课件看来在这也可以顺利使用了,这对陆铭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测试过后陆铭就没有在教室多多逗留,拔出了U盘便悠然走去了食堂,准备动手给自己做一顿像样晚餐。
此时靠在椅子上的陆铭脑海里过着几天后正式上课需要注意的事项。不知道这边的孩子会不会排斥自己这位城里来的老师,孩子们容不容易相处,知识水平会不会比城里落后太多。时间在思考间流逝的飞快,夜越来越深,山里的夜晚静谧地能够轻易分辨周围虫鸣声,忽然,陆铭察觉到周围声音有一些不对劲。
“嘟,嘟嘟,嘟嘟嘟……”
一阵嘟嘟声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在头顶响起,一声声,节奏感很强,在本应只有虫鸣声的夜晚中显得异常突兀。
“这是什么声音?”
莫名的声音让陆铭一个激灵清醒万分。“嘟嘟,嘟嘟嘟嘟嘟。”
“这是……电脑的弹窗声?”
没错,这种声音像极了程序崩坏的电脑一直弹窗发出的声音。陆铭大脑瞬间浮现出楼上漆黑的教室电脑屏幕正疯了似的跳出窗口的样子。
天呐,大晚上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声音?汗毛从听见声音的一瞬间起就已成片颤栗。声音的源头……应该是楼上的六年级教室,可是,六年级教室打自己来这起根本没有去过啊……
声音不断持续着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电脑不会平白无故自己开机,并且又平白无故疯了一样弹窗,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在按住键盘一样!
想到这一阵寒意彻头彻尾将陆铭浇了个遍,像是有人按键盘吗……这个学校……难道不应该只有他自己吗?
陆铭几近僵掉的手颤悠悠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烟,点上一根狠狠吸上几口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可能自己因为卫生站的事有些精神过敏了,这个学校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电脑也应该只是之前用过它的老师忘了关机,恰巧今晚出了点故障被自己赶上了。
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陆铭这样安慰自己。这样一想胆子反而开始大了起来。
不然上楼去给它关了吧,放它一直这样响也不是个事。
想了想陆铭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陆铭悻悻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刚刚一刹那起满的鸡皮疙瘩告诉陆铭还是不去为妙,还没过去多久的卫生站经历还是让他十分在意,再说,陆铭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把自己往麻烦里面推的人。
很显然这件事目前来说对他算得上是件麻烦事了。
“明天天亮了再去看吧。”陆铭这样告诉自己,刚刚原本已经渐渐开始趋于平静的他逃也似的跑回了房间。
放弃一切,离开从小养育自己的城市对谁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陆铭双脚蜷缩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放的《辛普森一家》。丘吉尔一脸懒相趴在沙发边,偶尔徐徐地抬头看看陆铭。
陆铭察觉到了丘吉尔的眼神,对它做了个鬼脸。丘吉尔却好像并不是很想搭理他,耷拉着的眼皮稍稍一抬,接着便又继续把头搭在沙发垫子上一动不动。
陆铭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打从第一天见到丘吉尔起陆铭就知道这条黑狗血液里完完全全遗传到了英斗的懒散。一张耷拉的皱脸和臃肿肥胖的体态都让陆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仔细想了想陆铭很快有了答案。
没错,眼前这条英斗的这幅神态真的像极了英国首相丘吉尔,想到这里陆铭不由笑出了声来。
英国首相吗?有意思。
于是那天陆铭便把它领回了家,并且给它取了一个“丘吉尔”的名字。
想一想丘吉尔今年应该也有6岁了。
随着配音员和制作人的名字相继出现在屏幕上,这一集《辛普森一家》又演完了。
陆铭伸了个懒腰,《辛普森一家》是他最喜欢看的动画片,这已经不知道是陆铭多少次重刷了。
正当陆铭伸完懒腰准备伸手去茶几上拿包薯片之际,倏地,丘吉尔突然起身,疯了一样朝着大门叫起来。
“喂!咋了丘吉尔。”
“汪汪汪!”丘吉尔叫声越来越大。
陆铭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丘吉尔和其他的狗有些不同,在他记忆里丘吉尔很少会叫,就算有陌生人在门前徘徊时丘吉尔都很少做声。换做其它的狗听见陌生脚步接近都会朝着门大吼大叫,可丘吉尔却基本上从来不会这样,陆铭因此没少嘲笑它。
“丘吉尔,别叫了!门口怎么了!”
陆铭试图去制止丘吉尔,他从来没见过丘吉尔叫得这么凶狠。事出反常,丘吉尔这是在发什么疯?门口也没听出来有什么异常声音啊。
然而丘吉尔完全没有理会陆铭。
忽然间,疯了似的丘吉尔从沙发一口气窜到门口,开始一边狂吠一边哐哐撞着大门。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对!这不是现实!
丘吉尔在今年年初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吗,况且,自己现在该在学校的宿舍才对!
“呼。”
满头大汗的陆铭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原来是场噩梦……
从刚刚看见自己全脸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是一个梦,陆铭这样想到。
是迟钝了吗?
一向能清楚意识到梦境的自己竟然险些在梦中陷了进去。陆铭喘着粗气,丘吉尔的叫声此刻依然在自己意识里回荡着,刚刚它的样子绝对不正常,就像是…
“汪!”
陆铭猛地一转头,一张狰狞的黑脸正死死地在旁边盯着他。
丘吉尔?
“汪汪汪!”丘吉尔的双眼被黑眼仁充得满满,它张着血盆大口疯了一样冲着陆铭狂叫,样子同刚刚在梦里冲大门狂吠时一模一样。
“丘吉尔,冷静!”陆铭伸出手,企图拍拍丘吉尔的头,安抚他让平静下来。手刚伸到半空中,这时丘吉尔忽然停止住了叫声,样子就好像听见了陆铭的指令。
陆铭稍稍心安了一些,可不曾想,下一秒丘吉尔的嘴角却是邪魅的向上挑出一个弧度。
陆铭汗毛一下子全部炸立起来。
“丘吉尔……”
这不该是一个狗应有的表情,稍稍回过神,眼前丘吉尔的脸已经不再邪魅,反而是几近扭曲,“汪汪!”的叫声一下子再度响起,叫声越来越大,接下来面部扭曲的丘吉尔疯了一样冲陆铭直扑而来。
“啊!!!”
“滴滴滴滴。”闹钟一声声地在耳边有节奏的响起,陆铭猛地睁开了眼。
又是梦?
梦中梦吗?
刚刚发生的一切仍旧是梦境。陆铭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而接下来的他并没有起身,手臂在被窝里稍稍扭动几下,刚刚接连的梦境已经让他的身体有些僵住了。
梦里的一切十分真实,之于场景,之于感受。丘吉尔扑向自己的一瞬间陆铭心底燃起的绝望与恐惧直至梦醒也没有办法一挥而散。
一分钟过去了,陆铭渐渐恢复了知觉。
后背下边湿湿的。
是汗吗?
应该是汗吧。
阳光透过窗子打在陆铭的身体上,暖暖的温度是这样真切。
这次应该不是梦了。
陆铭尝试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单上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片水渍,和后背的位置大体相符。
“真是个噩梦啊……”看着被打湿的床单,陆铭喃喃自语道。
陆铭是心理学专业的毕业生,在学习专业课程过程中自然涉猎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一书,另一方面在课堂之外学习过的格式塔疗法也曾针对梦境进行过深入研究。
对于梦象的深层次意义陆铭一向都是十分在意的。
丘吉尔是以犬类的形态出现的,一方面可能在白天潜意识里对概念上的“狗”十分在意,另一方面则是意味着某种亲近的存在正在向他示警。
危险出现的环境好像也是在他非常熟悉的场景里。
不知道是不是对于狗太过在意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丘吉尔也可能代表着某种过去已经结束的事物现在又再一次的被唤醒了。
究竟是什么呢?它究竟又是在示警什么呢?
多重梦境确实很难被识别得到,况且第二重梦境的场景又是在自己的宿舍里。
这是一场梦中梦,而丘吉尔再度出现在第二重梦境里并且表现得如此诡异,它的一切反应仿佛看起来都是冲着自己,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陆铭想到这里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分析下去了,所有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头绪。陆铭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些怪象与自己目前的处境联系在一起。
摇了摇头,这会的他已然从刚刚脱力的状态恢复了回来。
“您好,楼上有人在吗?”
“哎,有人,稍等下,马上下来!”出神间楼下传来了一阵突兀的叫门声。
这时候有什么人能来造访呢?陆铭摸不清头脑。不过想到这会人家都已经在宿舍楼下了,看着自己还赤裸着上身,如此下去形象肯定是不妥。
“马上啊!”陆铭又剪短回了一句,同时抄起一件衬衫开始匆匆忙忙往身上一套。
话都应了也不能让人家等得太久。
“老师啊,打扰到您午睡了吧。”打开大门,宿舍楼外站着一个陆铭此前从未见过的来访者。来访者有着一张黑黝黝却又一时间看不出来年龄的脸,穿着双沾满灰尘的解放鞋,衣服裤子也同样脏兮兮的。
“咳咳,没事的。您是?”陆铭当然不能告诉人家自己是一觉睡到了现在。
“老师啊,政府最近出资给咱们学校翻修厕所,便池要改成抽水的。我是负责施工的,我姓刘,来这之前我联系了校长,校长说您住在学校里,这不是施工之前得先跟您打声招呼吗。”工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然他是觉得打扰到了老师睡觉感觉有一些不好意思。
平安小学的厕所原来是旱厕,农村嘛,旱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冲水方不方便暂且不说,让陆铭在意的是他在之前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学校男厕所里四个角当中有三个角被马蜂蓄了窝。每次当他蹲在旱厕时头顶上总有马蜂嗡嗡嗡地叫个不停,先不提危不危险,光那声音就十分瘆人。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您尽管干就是。”陆铭同师傅握了握手,继而补充道。
“师傅,咱们这个厕所里面有几个马蜂窝,不知道您……”
“哈哈哈,放心吧,这两天干活我就一口气给它砸了。那老师,我让车?”工头指了指停在校门口的蓝色卡车。
师傅的话让陆铭心里一暖。学校大门是开着的,他之前和车子一同进来本来也无可厚非。可他却在进来之前让车先停在了校门口,待自己跟老师打过招呼后再去吩咐车子。
“快,快,进来吧。”陆铭赶紧点头,话毕,师傅冲门口的卡车招了招手,转眼间卡车就穿过了操场,开到了卫生间门口。
车子停稳后驾驶舱内又走下来两位师傅,两位师傅下了车也不约而同眯着眼咧着嘴冲着陆铭傻笑了一下。
“嘿嘿,听校长说您是城里来的老师。俺们这很少来个城里人,更别提过来教书的了,真是特别感谢您能过来教这的孩子们念书,咱们国家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年轻有为还有善心的大学生才越来越好啊!”
原来校长也提前跟施工师傅们打好招呼了,陆铭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师傅从来到这就开始一直傻笑。陆铭这会也有些被这些当地人的淳朴动容了,边说着话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一一给师傅们派烟。
“别别别,老师,我们以为您不抽烟呢就没给您递烟,您咋还给我们发上烟了,唉,太不好意思了。”尽管这样说,师傅还是把烟接过来了,与此同时也从自己的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并且给陆铭点上了火。当地人真的十分淳朴,并且也十分健谈,四个人这时候已然开始一边抽着烟一边聊起天来了。
“老师您看我们来的是有些突然了,我怕车声影响到您午睡,看大门开着我就先进来给您打了个招呼。”工头这时候好像又想起来了刚刚看见陆铭时陆铭睡脸惺忪的样子,显然他还是因为打扰到陆铭睡觉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诶,没事的,没事的。嗯?你说刚刚大门就一直是开着的吗?”陆铭忽然被这个细节吸引了注意力。不对啊,昨天自己明明在傍晚就已经把大门给锁上了呀?
校门岿然敞着,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曾被人关上过,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似的。
“对啊陆老师,门没关俺是咋进来的啊。”工头笑着回答道。
“陆老师,你别担心,咱们这一共没多少户人家,挨家挨户也都熟悉得很,反正门敞着晚上也不会有人来学校里偷东西的。大家都对学校都尊敬的很。”工头像是怕陆铭因为晚上忘记锁门而担心学校的东西失窃连忙补上了一句。
太阳不知不觉被云层渐渐遮盖,头顶上的片片乌云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工头看见头顶的乌云连忙跟陆铭示意了一下,接着赶紧张罗几个工人快点去卸货。这边的雨下得一向很急,如今眼看就是立秋,如果淋完雨感冒休息的话又得耽误好几天工作少挣不少钱。
陆铭跟工头示意一下接着也回到了房间,继续睡觉怕是睡不成了,所幸吃点午饭留些时间看一会书。
阅读一直是陆铭的爱好也是他长此以往的习惯。
随着刚刚同工头对话,此时陆铭已经从刚刚噩梦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回到宿舍里,陆铭一边啃着昨天在校门口小卖店买的面包一边出神望着窗外。
周遭的一切多多少少总让他感觉有些许的不自然,就像是某些事已经显露了一些痕迹,但是却始终仍旧和他有着一些距离。
明明能够微微察觉,但却始终摸不到关键。
雨最终还是没有下出来。
天黑之前工人们已经开着卡车驶离学校了。临走之前工头跟陆铭说这次施工大概得持续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学校厕所自然暂时也就没有办法使用了。
工头大刘家住在平安镇上,由于工作关系,他对平安小学附近的村子早就已经熟门熟路了。
学校厕所开始动工之后大刘找到了陆铭并且带他去到了一间离学院不远的牲口棚。在施工前大刘就大概已经跟这间屋主打好了招呼,这间空着的牲口棚未来的半个月里暂时成了平安小学临时卫生间。
夜幕在两个小时前完全落下。
陆铭这会儿刚刚从牲口棚解完手回来准备收拾一下上床睡觉。
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日复一日呈现在眼前的全都是相同景象,这样不免会逐渐让人失去了时间概念。
想必最近父母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不辞而别有所察觉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试着寻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抽个时间给他们打个电话告知自己的踪迹了。陆铭孤零零躺在床上,今天的自己不知为何竟突然开始有点想家了。
选择只身来到山区陆铭必然有自己的考究,而其初衷到目前为止也没曾产生过任何动摇,陆铭深知这些。
陆铭学习的专业是心理学,工作上自然或多或少需要跟人们的心理健康打交道。心理医生需要在咨询或者治疗过程中不断地试着挽救别人,拯救别人。
可病人如果在病着的时候更加快乐,医生在治愈他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应该算是救人还是伤人呢?
救人自然是善意,如此一来伤人便可以看作是恶意,可善意和恶意的界定又仅仅倚靠结果吗?
人们披着各式衣服行走在赤裸的大地上,或衣着光鲜,或衣衫褴褛。土地下面是一道道龟裂的裂隙,裂隙下面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每个人都在举步维艰的走着,男人在过程中脱掉了灰色西装,被汗浸透的白衬衫领口挂着歪歪扭扭的领带,汗不时打到皮鞋鞋面上,反射出刺眼的阳光,也不时滴向干裂的土地,瞬间蒸发。
这条路上也有着衣衫褴褛的老人,他们的皮肤早已被这阳光晒得失掉本色,鞋底的洞也让他们脚底直触大地的温度,他们身体佝偻着,即便背上空空如也却也像负着千斤之重缓缓前行。
老人的汗像是比那些穿西装的更加廉价,每一滴汗珠落下时他们脸上似乎从来瞧不见如其它人般的痛苦。但事实上,当你身体里最后一滴水分透支蒸发之时,无论你是这条路上的哪个人都会因此失去生命。而那些看上去所谓的廉价其实等价,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同自己的人生苦战。
陆铭叫停了意欲蔓延下去的思考,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条唯一通路上举步维艰的行路人呢?他从来都不是善与恶的判官,也不是那些所谓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神魔。过去的他总会以自己笔挺的容姿为傲。可那灰色西装终究会随着路途继续而脱去,他所能做的一切也单单仅是咬紧牙关,与属于他自己脚下的路奋力鏖战。
窗外风吹着树叶窸窣作响,蟋蟀和蛤蟆也毫不避讳的开始了长达一夜的例会讨论。今晚的陆铭莫名有些情绪泛滥。
自己曾经多么期许自由。等真真正正到了终日都没人和自己说上一句话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由也是需要习惯的。
睡意伴着思绪已然消散,陆铭忽然想起自己折腾了一天好像又忘记关上电脑了。
这里很穷,电经不起浪费。既然睡不着所幸去把电脑关了吧。
可能因为刚刚的感慨让自己心绪超然了起来,比起昨夜而言此刻陆铭心里那阵不知来由的恐惧好像已然一挥而散了。随手披上一件外套,陆铭准备这就起身去把教室的电脑关掉,然后回来再去睡个好觉。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刚刚走到操场中央,陆铭逐渐停下了脚步。
“不会吧,又来了。”陆铭喃喃自语道。
随着距离教学楼越来越近,陆铭渐渐察觉到空气中的虫鸣里仿佛夹着一丝其它声音。这会他已经十分靠近教学楼了,仔细分辨后他终于听清楚了那种声音。声音来自6年级教室,就是昨天夜里出现过的电脑崩坏声!
操场中央停住的男人慢慢地又重新迈出了脚步。
管他是什么声音,把电脑关掉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陆铭这样想着,重新前进的他渐渐通过了楼梯,声音确确实实来自右手边的6年级教室,此时声源已然确立,陆铭没有犹豫,快步走到6年级教室门前,“啪”,的一声按下了墙壁上吊灯按钮,一阵刺眼的白光将教室全然照亮。
浅绿色的屏幕上孤零零烙着“智能白板”四个黑色大字。
没有任何进程,没有任何晃动,但是声音却源源不断从屏幕侧面的音响向外输出着。
陆铭默默站在屏幕前面,面前的键盘上散着一块擦黑板的旧抹布,这块抹布的重量和摆放形状远远不能够按住某个键子发出诸如此刻堵在眼前的滴滴声。
陆铭宁愿相信这阵滴滴声是被抹布按住发出的,他实在想不出来面前电脑发出来的声音究竟来自哪里。陆铭把抹布丢在一边,滴滴声仍旧没有停止。
果然是这样。
“滴滴滴,滴滴滴滴……”奇怪的声音就在面前,没有变急,亦是没有变缓,从陆铭进入教室之后这阵声音的频率仿佛像是额定的一般,又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按下了屏幕侧面的电源开关,滴滴声戛然而止。漆黑的屏幕上映着一张陆铭及其熟悉的人脸,这张脸属于他自己,陆铭与屏幕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折腾了两晚的滴滴声随着电源关闭就这样轻易的结束了。
“自己吓自己。”陆铭这样想到。
没有出现关掉电源之后面前屏幕仍旧闪闪亮着的剧情,古怪的声音也没有在关掉电源之后继续作响,可能只是某个程序坏掉了却没有显示在桌面上,仅仅是这样。
电脑关了,声音也消失了,接下来关掉灯就可以回去睡个好觉。
陆铭关掉了教室的灯,顺手把教室门也一并带上,这时,身处6年级门口的陆铭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对,空气中除了虫鸣还有一阵别的声音!
是歌声!
“夹在书本这相册,滑落的照片让我变沉默……”
静默的空气里幽幽地飘着一阵歌声,歌声并不聒噪,反而十分轻柔,与黑夜融合的恰到好处。原本打算下楼离开的陆铭这时又一次僵在了教室门口,他确定,刚刚上楼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出现过音乐的声音,此时传来幽幽音乐声的位置正是楼梯另一侧的4年级教室。
是谁在播放音乐!
没错,学校里一定有别人!音乐缓缓有序的播放着,对,是播放着。人声演唱与播放器发出的音乐有着巨大的差别,陆铭可以判断出这段音乐是由某个播放器播放着的,教室里能播放音乐的东西……只有电脑!
音乐继续着,4年级教室就在楼梯旁边,只要陆铭试图下楼就必须会离声源越来越近。
为什么陆铭一直以来所生出的想法前提都是躲着声音源呢?
这完全是一段潜意识处理过后的信息,就像是危险的信号:音乐在陆铭上楼时还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它是出现在陆铭进入6年级教室后的;这样看,多半是有人趁着陆铭进入6年级教室时来到了4年级教室打开播放器播放出这样一段音乐;而陆铭这一路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要知道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脚步声会是多么突兀,如若身后有人跟着陆铭没有任何理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事实上陆铭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这意味着播放音乐的人很有可能一直藏在4年级教室中!
施工人员走后陆铭记得自己已经把学校大门锁上了,那么教室里的人很有可能在锁门之前就已经待在学校里并且躲在陆铭始终没有发现的地方了。为什么有人会费尽心思藏在一个二楼的教室中,而所做的事情又仅仅是用教室里的电脑播放一首音乐呢?
没有办法解释得通。
直觉在这时提醒陆铭,那个人可能现在也没有离开4年级教室。
他一定还在教室里!
音乐继续在空气中飘荡着,陆铭从听见音乐到现在双眼始终直直盯着4年级教室大门口。人所进行的行为,做出的任何行动都有着动机。而片刻闪念间的推断告诉陆铭,他根本没有办法推测出那个人做这件事的动机,完完全全地想不通。
周遭空气顷刻间冻结成冰,陆铭和“教室里的人”全然僵持在这里。陆铭尝试从声源位置揪出人发出的动静,几经尝试之后一无所获,自己的呼吸声被精确到可以感受喉咙内部的抖动,但空气中除了自己的呼吸真的仅仅只有音乐声而已。
就连虫鸣声都不知从何时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怎么办?
毋庸置疑,摆在陆铭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不,是两个:要么走到楼梯口,径直走下去,不管教室里做恶作剧的“那个人”;要么走到楼梯口,经过它,进到4年级教室把“那个人”揪出来。无论哪种选择陆铭都必然得先经过距离声源及其靠近的楼梯。
如同被定住般的陆铭终于向楼梯方向迈出了脚步。陆铭与楼梯的距离并不远,十步之内足以让他走到楼梯的位置。
这十步此刻异常的漫长。气氛被压缩得仿佛一丝火花就能引爆,空气中除了急促的呼吸声,音乐声,还有着每一声都间隔很久的沉重脚步。
音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在这时真真切切的来到了耳畔,陆铭距离教室大门此时仅仅几步之遥。
不管了!陆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原本步步都十分小心的他忽然加快脚步,“嘭”地一下把4年级教室门毅然推开。
喘着粗气的陆铭呆呆看着眼前的教室,置身于教室后门的他这时能够轻易看清教室全貌。面前屋子里空无一人,讲堂旁边的多媒体电脑勉强能够提供着一丝光源,但这已经足够让“教室里的人”无所遁形。
可教室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音乐的的确确就是讲台旁那台多媒体播放出来的,桌面上的音乐播放器足以说明一切。可是除却这些,教室里完完全全找寻不到进来过人的痕迹。
陆铭沉默了。
他静静走到教室前面,娴熟地关掉了电脑电源。周围的世界在这一刻又一次恢复了安静,他的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与他僵持很久音乐声也随着电源关闭认输一般地一并不复存在。
陆铭没多逗留,转身离开了教室,当他马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阵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将寂静再一次的打破了。
“滴滴滴滴滴。”
3年级教室!
方才被挤压住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全部点燃,陆铭这次没有多做犹豫,顺着楼梯飞快的跑向3年级教室。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算上昨晚这已经是第四次徒然出现怪声了。从今晚的情况看,怪声并不是同时出现,而是有着一定的规律。这种有规律的现象一定是有人操控着的,而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真的有些过分了。
一脚踹开3年级教室的门,这已经是陆铭今晚第三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台亮着的多媒体一动不动站在讲台旁边,除此之外,教室空无一人。
陆铭快步走到教室前端,这次他没有直接关掉多媒体电源,而是径直走向了灯的开关。灯光将教室全然照亮,陆铭用目光巡视了一圈,这里确实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被人碰歪过的痕迹,多媒体屏幕上也没有像是被人操纵过的手印。这时讲台上刹那的一丝异动被陆铭捉个正着,呼,两只肥蚂蚱正一动不动盯着陆铭,电脑是被他们弄出声音的吗?显然不是。
此前的紧张在此刻并未出现,反而陆铭现在的心里有着一丝丝失落。
关掉电源,关掉灯的开关,陆铭默默离开了教室。
原路返回途中,陆铭瞥见5年级教室敞开着的门。5年级教室的多媒体也没有关闭,不过它似乎没出现异样,“无信号”的字样不时闪烁变换着位置,或许只是单纯的使用过后忘记关机了吧。
尽管陆铭自己都没法相信,但也没有其它方式能解释的通不是吗?
陆铭走了回去,木然的关掉了5年级电脑。这一趟精神已经足够紧张了,他不想再自己吓自己,就算真有人在恶作剧此刻的陆铭也没有将他抓出来了的心思了。
离开5年级教室,陆铭低着头,孤零零朝自己的宿舍方向走着,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情绪,方才几次精神高度紧张让他感觉到了疲惫,他现在只想赶紧上床休息。
走到宿舍大楼门口,陆铭无意间回头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学校大门在黑夜下正像一张血盆大口狰狞地敞开着,周围没有人的影子,它只是静静张着,伺机把食物一口吞入。
“你挥着食指指责别人时,总会屈着三根手指指向自己。之前班会给大家讲过得文明礼仪大家还记得吗?做错事情伤害到别人之后需要跟别人说什么?”
“对不起,请原谅我!”
“没错。先要道歉,之后再去征求别人的原谅。这是我们和朋友和解的第一步,‘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们对自己行为的态度,‘请原谅我’四个字则是我们对延续这段友谊的态度,对你们两个人之间关系的态度。
当你被其它人无意中或者不小心伤害到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希望收到别人真挚的道歉呢?”
“是!”
“没错,如果你渴望获得尊重与善待,在交往中也需要将尊重与善待付诸于别人。你渴望获得安慰与致歉,别人也是。当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主动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你们双方才会形成良性的友谊。
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的,今天的班会到这就结束了。同学们休息。”
“老师休息!祝老师教师节快乐!”
经过一周的时间平安小学3年级同学已经和新老师渐渐熟悉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位城里来的新老师并没有带给同学们压力和陌生感。
尽管说课程吸收能力这里的孩子确实不如城里孩子底子好,吸收得快,但课程进度却没有比预想中滞后,关系建立之后每天的早班会陆铭也能够给孩子们讲一些人生哲理,孩子们听得也格外认真。
学校的怪象自从那晚“声音事件”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日子如期进行着,不愠不火。
生活一点点逐渐归于平静,之前发生那些没法解释的现象也逐渐被陆铭所淡忘了。
比起受到帮助,果然施与帮助更加会让人快乐。
回到办公室,看见堆了满桌的教师节礼物陆铭不由这样想到。
陆铭视线中央位置放着一张彩笔画,画上面的小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眯缝着眼,面容中透着几分儒雅的气质。一身正装下的双手握着两簇鲜花,花朵涂着紫红色,样子看起来像是郁金香。
陆铭痴痴望着这幅画难掩笑意。
记得给孩子们上第一堂课之前自己特意起早去了山间采到各种各样的鲜花做成花簇。
刚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看见拿着一簇鲜花的新老师齐刷刷地“哇”了起来。
陆铭拿着手中的这簇花让同学们挨个告诉他每一朵都是什么品种,准备让自己在进入老师角色之前先当一回学生。
孩子们开始还有些羞涩,随着班长开了头,发了一次言过后,大家炸了窝一样举手回答老师每一种花叫什么名字,有着什么特点。
与孩子们的距离就这样很快被拉近,陆铭接着也进入了正题,在多媒体上面展示一些自己提前搜集的花的图片,跟同学们讲述关于花语的故事。
其中他特意提到了郁金香,是荷兰的国花,紫色郁金香代表着永恒的爱。
看见画的祝福语下署着班长的名字,陆铭在这之前真的没想到班长竟然能把这朵此前从没见过的花原模原样画了出来。
此时陆铭内心不由被一阵暖意慢慢沁透,与这些孩子接触后真切感受到所谓温暖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办公室里此时只有陆铭一个人。
放下了手里的画像轻轻夹在了本子里。
说来今天是教师节,教师节是不是也该给蒲老师发条信息了啊。
陆铭一时拿不定主意。
蒲老师是陆铭大学期间的指导老师。事实上一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陆铭很长一段时间精神处于游离状态,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上课难以打起精神来,就连课题进展也完完全全处于停滞状态。
想来蒲老师原本在学校里就对陆铭照顾有加,那段时间发现陆铭整个人的异样更是天天邀请陆铭去自己的家里做客,亲自下厨和他共进晚餐。有时候跟陆铭聊天聊到深夜所幸就让陆铭在家里的客房睡上一觉,第二天开车带着陆铭一起回到学校。
想到自己只身一人来到山区甚至连家人都没告诉一声。陆铭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发送这条信息。
毕竟他的行踪到现在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算了,反正手机号都是新的。
想到自己班会听见祝福时开心的样子,陆铭摇了摇头,拿起了手机,编辑信息,发送。
哪个老师今天不想收到祝福呢?
没多赘述,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简简单单的节日祝福发送过去,心意表达到就足够了。
堆在陆铭桌子上的教师节礼物不仅仅是一副画像。画像摆在礼物的最上方,边上有着几只黏土捏的小玩偶,没有署名。画像的下面还有几张画纸,陆铭还没来得及翻看上边的内容。
也不知道这帮孩子都画了些什么。
陆铭接着翻着画纸,一张张接收着孩子们的礼物。
接下来的几张多半也是自己的画像,看来这些孩子还真是蛮喜欢给老师画画像的。
翻到最后一张画时,原本挂在陆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这张画被夹在礼物的最下方,画上边没有署名,没有任何文字,画中央大概是画着一个人。
嗯,对,大概是个人。
因为这个“人”仅仅是一个人形,黑色签字笔胡乱涂画出来的一个人形,没有五官,笔迹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最令陆铭在意的是画面中除人形之外还有着几条乱七八糟的纵向粗线,一条条平行的把人挡在其中,就像是……被锁在监牢一般。
即便没有五官,监牢里的人形却像是能够透过画纸般直直盯着陆铭,比起别扭,一股直击灵魂的黯淡慢慢侵入了陆铭的感官。
是什么样的人带着什么样的心境才能画出这样的画?
这幅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桌子上面?
陆铭难以想象这些。
大胆推断一下,自己收到的礼物全都来自班级里的同学,摆在礼物中间的这幅画按常理推想也该是来自班级里的某个同学吧。
教师节把这幅画放在给老师的礼物里,难道是个恶作剧吗?
又或者……这也是一份礼物?
想到这里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复杂了。
恶作剧还好说,但如果这是一份礼物的话,个中寓意也许……
下课之后得要去班级里问一问了。
陆铭这样想到。
直觉告诉他这幅藏在最底下的画背后并不是那么简单,甚至它出现在所有礼物的最底下也不仅仅是个偶然。可让人想不透的是,这幅画内容上应该不是旨在针对他。
陆铭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开学到现在和同学的交往并没有找到能让同学做出这样举动的理由。
恍惚间下课时间马上就到了,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阴天。
陆铭拿着被他刚刚折起来的画慢慢向教室走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有人承认这幅画是属于自己的。
果然,询问无果。
没有同学是这幅画的作者,至少没有哪位同学在讯问过程中承认自己是这幅画的作者。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陆铭在询问过程中注意到最后一排的一位短头发女生神情有些闪烁。
不是说那种做错事情不敢看向自己的胆怯,只是陆铭看向她时从她眼里找到了几丝的涣散。
陆铭对她是有印象的,短发姑娘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空座的旁边,名字叫作吴盈。
吴盈平时上课的时候听讲也算认真,回答问题虽说没有多么积极,作业做得确是很好。记得上周四陆铭留的作业中有一道稍有难度的题,全班交上的作业本中只有她的本子上写出了正确答案,陆铭当堂课还特意表扬了她一番。
是她吗?应该不是。
陆铭否定了这种可能。吴盈没有表现出作者看见自己的画被揪出来时应有的反应,但从她的反应看,或许她对作者的身份有一些线索。
回到办公室,陆铭转着笔,这样想到。
40分钟一节课转瞬即逝,下节课是自己班的语文课,陆铭得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课了。拿好教案刚刚准备起身,办公室的门响起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怎么了,盈盈?”吴盈怯怯的站在门前,刚刚是她敲响了办公室门。
赶紧招呼吴盈进来,陆铭有预感,吴盈这时找自己一定和那幅画有关。
“老师……您刚刚拿的那幅画好像是吴童的。”
果不其然。
不过吴童是谁来着?
陆铭并不记得自己班级里有叫作吴童的同学啊。
不对,这个名字一定听过。
陆铭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来这之后一定从某个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陆铭在自己的记忆里慢慢捋出这个名字出现时的画面。
对了!陆铭忽然想到开学前一天校长跟他说班里原本有18位学生,有一位同学从这学期起就不来上课了,那个同学的名字就是吴童。
而吴盈旁边的空座就是吴童过去一直坐的位置。
想到这就能解释得通了,吴盈和吴童坐在一起,所以吴盈认识吴童的画并不是件多奇怪的事情。
可是,吴童的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桌子上呢?
“你记得这幅画是吴童什么时候画的吗?”思考只是一瞬间的事,吴盈说画好像是吴童的,那她此前一定见过这幅画。
“不知道……我之前只是见过吴童课上画过类似的画,我不知道。”吴盈怯怯地低下了头,两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服角。
“盈盈,你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吴童这学期不来学校上课了吗?”
“我……我不知道……”吴盈讲着讲着话忽然冒出了哭腔,陆铭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小姑娘,吴盈一边啜泣,一边好像又想要说着什么。
陆铭蹲了下来,把耳朵凑在吴盈的嘴边,右手抚着吴盈的脑袋,慢慢说道:
“乖,盈盈,不哭。你想跟老师说什么呢?”
吴盈啜泣的讲不出来完整的句子,但是一字一字拼凑后,陆铭终于把整个句子拼凑了起来:
吴盈说的是:
“救救她!”
救救她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救救她?
陆铭被吴盈的话弄得满头雾水。陆铭抬头瞥了一眼挂在办公室墙壁上的时钟,眼看上课时间就要了,这些问题想现在就弄明白怕是来不及。
陆铭从办公桌上给吴盈抽了两张手纸递了过去让她先擦擦眼泪。现在只好先去上课,所有问题上完这节课才能接着搞清楚吧。
一节课恍恍惚惚地过去了,陆铭满脑子都是那副奇怪的画以及吴盈说的那句救救她。
知识点全部讲完后距离下课时间还剩下10分钟,陆铭安排了班长组织班级同学自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吴盈叫到办公室感觉有些不妥,况且整整一节课吴盈都在低着头,讲台上的陆铭偶尔能看见吴盈的肩膀一颤一颤,小手不时地揉一揉眼睛。
孩子像是吓坏了,陆铭这样想。
陆铭让班长看好班级的纪律接着回到了办公室。
他得问问其他老师有没有带过吴童或者了解她情况的,吴盈说的救救她一点都不像在闹着玩。
这会办公室只有吴老师在,说起来平安小学算上陆铭自己整个学校也不过只有7名老师。通常每节课只有一个老师不排课,没有排课的老师在到了下课时间需要拿着铁铲打下课铃。不过说来也巧,吴老师正好家住在吴村,听名字吴童也应该是吴村的,吴老师应该对她多多少少有点了解。
“陆老师,提前下课了呀。”吴老师看见陆铭提前回了办公室笑着道。
“没,吴老师,提前讲完了,让班长看着自习呢。”陆铭也笑着回复道。
“对了,吴老师,想问您件事。”陆铭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您知道吴童吗?她为什么这学期不来上学了啊?”
“吴童啊,唉,这个孩子怪可怜的。”吴老师示意让陆铭坐下讲话,端起保温杯喝口水,吴老师接着说道。
“吴童这孩子身世挺惨,出生刚半年她妈就丢下她和她爸跑了。她爸恨她妈恨得不行,她妈不在了,恨就全撒她身上了。这孩子从小没少挨打,整个人也不咋爱跟人说话。后来她爸又找了个媳妇,后妈看她就更碍眼了,唉。”吴老师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今天她怎么突然不上学了呢?”陆铭继续问道。
“不知道,这事是那天她爸亲自来学校跟校长说的,家长都亲自过来说还能怎么办?后来校长也让我去他家看了看,没看着吴童人,她爸说她出去玩了,唉,孩子才这么大不上学哪行啊。”吴老师接连叹着气,想必这段日子他也为了吴童的事操了不少心。
“谢谢啊吴老师。诶,对了,吴盈家是不是离吴童家挺近的?”陆铭这时候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不远,吴村不大,家家户户都离得不远。”吴老师回答道。
陆铭决定下午放学之后要去吴童家家访,亲自看看吴童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不过去家访的话得需要吴盈来带路,吴村跟学校隔着一个山头,步行过去少说也得花上1个多小时。
陆铭来这之后还没去过吴村,自然也不认识哪栋屋子是谁家的,反正吴盈也得回家,顺便让吴盈带带路拜访完吴童家再捎带着也去她家里看看。
放学之前再跟她说吧。
陆铭考虑得十分周全,方才吴盈跟自己对话过后就哭得不止,这会看着自己别又哭了起来耽误上课了。
正好一会自己还有其他年级的语文课,现在他得赶紧调整调整状态好好准备上课了。
老师上课都恍恍惚惚的学生还怎么学习?
把自己的保温杯灌满,陆铭喝口水,做了几次深呼吸。
先好好上课吧,剩下的事下课再解决!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3年级同学们这会儿正在专心抄着黑板上的作业。
陆铭此时正静静站在讲台前耐心等待同学们记完作业,一会等同学们记完了作业陆铭再唠叨几句回家路上的安全问题也就该放学了。
除此之外,今天放学后还要另外留下吴盈一小会儿。
平安小学有个食堂阿姨每天都会专门为老师们准备午饭,方便老师们中午吃口饭之后能够在学校里统一备课。
下午家访需要吴盈来带路,这样一来等会得先带她去食堂吃个午饭,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等自己吧。
同学们大致都已经把记完作业开始收拾书包了,陆铭看着后排的吴盈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吴盈的动作十分木讷,眼神也格外僵直,和刚刚办公室里那个胆怯的小女孩迥然不同。陆铭感到一丝疑惑。是刚刚给她吓到了吗?记得吴盈回到教室之后还在擦着眼泪,再联想到她跟自己说得“救救她”,想必是刚刚吴童的事给她吓得不轻吧。
随着放学铃打响,同学们一个个呼呼啦啦拿着书包就往外边跑。
陆铭站在门口笑着挨个嘱托大家路上小心点,都别贪玩赶紧回家。吴盈走在人群最后边,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地面。
“盈盈,等会陪老师去吴童家家访好不好?”陆铭在教室门口叫住了吴盈,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她说道。
吴盈没有回应。静止几秒后,她并没有把头抬起,只是僵僵地摇了摇,接着也不管陆铭还站在那里等她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陆铭一时呆在了原地,反应了几秒。
刚刚是被拒绝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有同学拒绝自己啊。
况且吴盈的反应也太不对劲了。来不及多想,陆铭紧接着追了过去,再次叫住了吴盈。这次陆铭蹲在了吴盈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道。
“盈盈,老师不知道你说得救救她是什么意思,不过老师得去她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救救她对吧。你能不能帮老师带路呢?”
吴盈的眼睛依然直直盯着地面。没有回应陆铭的眼神,甚至根本没有丝毫想要回应他的意思。
不过这次吴盈没有立刻走掉,她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半晌,她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了陆铭,口中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
“晚了。”
吴盈走开了,陆铭则停在刚刚对话的地方一动不动。
从刚刚短暂的对视中陆铭从吴盈的眼睛里看见了根本不像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情感。
冰冷,是一股刺入骨髓的冰冷,在短短一瞬间陆铭心里仿佛历经了一场让自己失去所有希望的劫难,那是一种与生命截然相反的对立,如同身处在无限荒芜的无人之境,是种赤裸裸,冷冰冰的绝望,失去所有情感后的审判。
“老师,你是要去找吴童吗?我知道吴童家在哪里。”随着一道奶里奶气的声音出现在耳畔,陆铭稍稍回过了神来。
一个粉衣服上,齐刘海,扎着马尾辫小女孩正扯着陆铭的衣角,女孩亮晶晶的大眼睛正一闪一闪地照着他。
她是2年级的学生,叫郑可欣,陆铭今天上得最后一节课就是她们班级的语文课。
可欣个子很矮,用力抬着头才能勉强跟有着180身高的陆铭对视到,不同于吴盈眼中的冰冷,可欣的眼神里充满了澄澈,与她对视时陆铭不自觉的被这份澄澈所包裹,周围的冰层逐渐融化成温水漫布他的身躯。
陆铭蹲了下来,双手把可欣的小手包在掌心里问道。
“可欣怎么知道老师要去吴童家呢?”
可欣嘟着小嘴,像是受委屈了一样指了指陆铭手中的本子里露出一道边的画纸。
陆铭这才想起刚刚上课前自己把吴童的画夹在了教案本子里,想不到上课的时候可欣竟然发现了它,并且还知道自己等会还准备要去吴童的家里。
陆铭摸了摸可欣的头。
“你认识这幅画?”
可欣抿着嘴,亮晶晶的眼睛写满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怎么说老师要去吴童家呢?”
可欣再次指了指陆铭手里的本子。
“刚刚上课的时候老师不是把教案放在我桌子上了吗,上面什么都没有,光写了‘吴童’和‘家访’。”可欣努了努嘴说道。
“然后刚刚我还听见你让吴盈等会带你去吴童家来着,好像她把你拒绝了吧。”
陆铭不由地被面前的小孩逗笑了,可欣个子是班里最矮的,上课始终坐在第一排,上课的时候自己确实偶尔会顺手把教案搭在可欣的桌子上。
“呐,可欣,一会跟着老师一起吃午饭好不好?吃完午饭咱们就马上去吴童家。”
可欣拍了拍陆铭的胳膊,直了直腰,然后像个大人一样掐着腰跟陆铭说道:
“我家就在学校旁边,可近了,不在学校吃了。”
接着可欣好像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了一句:
“老师好像一点都不像是在邀请我吃饭吧,哼,一会吃完饭再来学校找你吧。”
可欣嘴一撅,做了个鬼脸,接着给陆铭留下了一个跑跑跳跳的背影。
陆铭笑着挠了挠头,刚刚的不悦在可欣出现后已然一挥而散,想到刚刚可欣说起“被拒绝了吧”时的样子陆铭噗地笑出了声。
还真是古灵精怪。
不过。
可欣倒是真像个小天使啊。
海拔高的地方通常云层稀薄,正午时分的太阳更是逼得人们不得不躲在阴凉地方躲避暴晒。
平安小学家远的孩子们上学临出门时通常都会领到1块钱。爷爷奶奶会在孩子出门前把1块钱递到他们手上,告诉他们等会到了学校可以用5毛钱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去小卖店买袋豆奶喝,或者买瓶别的喝的;另外5毛放学的时候买包零食垫垫肚子,等2点过后太阳稍微偏一点再往家走。
顶着太阳走1个多小时山路就算是打小生活在山里的孩子也会觉得分外难熬。
当然,家人是这么嘱托的,孩子们不一定照做。
可欣动作很快,还没等陆铭吃完饭她就早早来到了学校。
这会当值正午。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慢慢行走在被烈日铺满的盘山公路上。
男人戴着顶草帽,一只花毛巾夹在帽檐后随着汗珠一同耷拉下来;女孩则轻松地多,打着把遮阳伞,不紧不慢地跟在男人旁边。
“陆老师,你像电视剧里的日本鬼子。”
“陆老师,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住在农村呀?”
“陆老师,你快看,前面有头大牛!”
两人前边不远处有着一个牲口棚,一头巨大的黄牛正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正午的高温连老黄牛都耐不太住。陆铭听着旁边精力充沛的小可欣滔滔不绝只能摇头苦笑。
自己这幅打扮确实像个日本鬼子。不过也没有办法,来这之后的陆铭早早就领略过山区的暴晒,但当初自己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些,一个行李一切从简的他自然也没有行李箱放把遮阳伞的习惯。所以这会只好在老乡送的草帽下面搭条毛巾,挡一挡晒到脖子的阳光,顺便必要时候擦一擦汗。
可欣给陆铭的感觉跟其它孩子都不同。她好像对这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热情。并且她说话的感觉也不像是山里其它孩子般小心翼翼或是完全不管不顾。
自然,但不冒犯。
与其说是得体,不如用亲切形容会更加贴切。
终于到了一块阴凉地。陆铭坐在台阶上大口喝着水,可欣也把伞收了起来小口小口补充了水分。
“这就是吴村了吧。”陆铭指着不远处的一间老房子,一边擦着汗一边问道。
“对,这片房子都属于吴村了。前面那栋房子是吴小艾家,我们过去坐坐吧。”
陆铭点了点头,对可欣的提议表示同意。
吴小艾比可欣大一个年级,也是陆铭班里的学生。
这吴村来都来了,顺便拜访一下小艾的家人自然也没什么问题,正好借着机会侧面问一问吴童家里的情况。
都是一个村子的多多少少对邻居家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吧。
小艾家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这里孩子们的爸爸妈妈大多都在外边城里打工,挣来得钱寄回家里一般都先用来修新房子,加上最近政府精准扶贫力度很大,村子里很多危房这两年都有了不小的改善。
这样一来,面前的这栋房子比起其它家就显得简陋的多了。
这时一位佝偻着腰,头上缠着头巾的老奶奶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
“老师,来家里坐坐啊。”老人一边走向两人,一边咧着嘴挥手。
陆铭来这有段日子了,听懂这边的方言如今已经不再是什么难事。
“小艾,快出来,老师来了。”老人冲着屋里喊了一句,这时候一个带着红色发卡的小女孩光着脚丫匆匆跑了出来。
“小艾,怎么回家这么早啊。”小艾看见是陆铭来了,回屋子里搬来了一张长椅,陆铭和可欣坐在长椅上,这可比席地而坐舒服得多。
“这孩子,让她太阳阴凉点再回来,就是不听。就知道赶着回家看动画片。”小艾低着头笑嘻嘻摆弄着手指头,老人家替她回答道。
陆铭转头往屋子里瞥了一眼,屋里电视上正放着某部国产动画片,陆铭笑了笑,接着问道:
“您是小艾的姥姥还是奶奶呀?”
“是奶奶,她爹妈都出去打工了,爷爷去世得早,家里就我们俩。”
陆铭叹了口气,也是一对可怜人,在这不知名的大山里这样可怜的家庭太多了。
“老师,您大中午的怎么来这了?”小艾奶奶有些不解的问道,确实,没什么事情大中午顶着烈日走这么远山路的确想不通,况且陆铭身边还带着个孩子。
“阿姨,我今天主要是想去吴童家看一看,这孩子今年不来上学了,我这有点担心孩子家里出了情况,过来看一看。”
“唉。”奶奶摇了摇头,说道。
“这家人,唉,您还是别去了吧,去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吴小艾奶奶大概给陆铭讲述了一下吴童家中的情况,内容和吴老师说得差不太多,只是据小艾奶奶说好像吴童爸爸和继母月初的时候把她锁在屋子里了,那段日子总能听见吴童家里大喊大叫的,但吴童爸爸和继母平日里和乡亲们交流不太多,也便没仔细打听。
听完这些陆铭便同小艾和奶奶告了别,事情好像比陆铭想象中要严重。
吴童家距离吴小艾的家不是很远,爬了两个坡,陆铭和可欣已然来到了吴童家门口。
一道褪色的木门上贴着两幅泛白的对联。
对联以“胡元帅”和“秦将军”为界左右两封。左边写着“五福临百福至万福来朝禄”,“唐朝敕吾门神将”;右边写着“一阳春二阳景三阳开泰福”,“铁面无私不容情”。
这边挨家挨户都贴着“秦将军”和“胡元帅”的门联,两侧又写着自己家的春联。
不过吴童家春联纸张的红色现在早已褪得干干净净,打眼一看就只剩下用来写字的墨色。春联上依稀有着刮蹭的痕迹,凑近了看却又不见纸张飞起来的碎边,这么看来这幅春联呆在门上是有些年头了。
门口摊着一堆杂草和苞米棒子,尽管破败,看着满地晒着的玉米想必家里应该是有人的。
“有人吗?”陆铭敲响了屋门叫门道。
很奇怪,一路走来这里的村民家大门基本都是敞开着的,就算短暂离开一会他们似乎也没有锁门的习惯。
可眼前吴童家却是大门紧锁。
陆铭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便加大了一些力度。
“有人吗?我是平安小学的老师,请问是吴童家吗?”
倏地,陆铭感觉到一双恶毒的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好像……
“找谁啊你?”
一阵粗糙的男人嗓音在陆铭而后想起,随之一只厚厚的大手搭在了陆铭的肩膀上。
陆铭回过头,一张肥大的肉脸正乜斜着眼睛正充满厌恶地盯着他。
“请问这是吴童家吗,我是平安小学的老师。请问您是?”
“你找错了,走吧。”男人浑身都是酒气,不耐烦道。
“对不起,请问您是吴童的父亲吗?”
“听不懂话吗?你找错了,赶紧走,别挡着我家门。”粗鲁的男人加大了音量,陆铭凭着男人的态度猜测到这个人应该就是吴童的父亲。
可就算是这样,眼前这个状态也没办法跟他聊天啊。
“不好意思啊,打扰您了,麻烦您能转告吴童的父亲一声学校很关心吴童的情况,希望他有时间回学校一趟吗?”陆铭只能这样说了。
男人冷哼了一声,这时院子后面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也没看陆铭一眼,随口说道:
“你找吴童吗?”
“别找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