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然的安全房,就设在距离七十六号总部不远处的一个小招待所里。
他包了三层整整一层楼。
赵良珲和李向然上去的时候,李向然的手下正在楼梯口候着,接到人,立刻回禀,“处长,队长,就在半个小时前,我俩去给他们买早点,等我俩带着早点回来,就这样了。”
才上三楼,楼道口就躺了两具尸体,枪都没拔,就死了。
死法一致,都是被直接扭断脖子。
而且,对方手法老练,一次到位。
楼道里,横七竖八,躺了有五具尸体,无一例外,全是被扭断脖子,看样子,也是一个人做的。
赵良珲眉头紧皱。
李向然的手下虽然不如刘铮的手下厉害,可情报处也不是废物,更何况,这次李向然抓到的是条大鱼,已经审出一点眉目,如果不是宪兵队那边发生爆炸,李向然急着赶过去,一鼓作气没准就审出关键点了。
中间断开一点,等李向然从宪兵队赶回来再审,那个老王已经调整状态,拒不开口。
可谓错过最佳时机。
可李向然和赵良珲都认为,他只是暂时不开口,一旦实施强力审讯,他照样得开口。
却没想到……
心情沉重,步伐也沉重,李向然上前一步,替赵良珲打开安全屋的大门,“处长。”
屋里和外面差不多,地上躺了四具尸体,同样是扭断脖子。
犯人老王,死在椅子上,眉心中枪,一枪毙命,脑袋躺在椅背上,双目大睁,看着天花板。
赵良珲愤怒的将一旁的一把椅子一脚踹开,“一枪没开,全是扭断脖子,是你的人瞎还是对方是鬼!”
李向然哑口无言。
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了,这么些人,同时被人袭击,却没有一个人拔开枪的。
他们死在地上的这个样子,甚至连把枪的意识都没有。
是什么让他们对于袭击者视而不见,任由对方扭断同伴的脖子再来扭自己的脖子却无动于衷呢?
疑问浮起不过片刻,李向然想到答案,转头去看赵良珲。
赵良珲却是先李向然一步开口,“对方这是用了迷药,你的人,都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杀了的。”
李向然张张嘴,然后点头,“是。他们两个无事,他们却被迷昏,可见对方是在他们离开之后动手的,这就不知道,只是巧合,还是故意如此。”
一句话吓得李向然的两个手下脸都白了,哆嗦着嘴皮,道:“处长,队长,我们真的是去买个早饭,这不,早饭还在这儿呢!”
赵良珲瞥了一眼他手指方向桌上的豆浆油条,深吸一口气,“虽然手法看上去和上次安全屋事件不同,但是,本质上差不多。”
李向然一愣。
赵良珲解释道:“上次,所有人都是眉心中枪,我们认定,是内部人作案,所以他们才没有还击的意思,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上次,也不排除是迷药作案。”
李向然虽然和刘铮不对付,可赵良珲这话,他有点无法反驳。
上次安全屋那里,他接手之后做了详细的分析,的确是存在赵良珲说的这种可能。
而且,刘铮和赵良珲的关系……
李向然觉得心头有些闷的慌。
赵良珲看了李向然一眼,“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我们依旧不能排除是内部人作案,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些好。”
李向然闷闷道:“是!”
“你是做情报的,这里你开始调查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赵良珲拍拍李向然的肩膀,“这里虽然重要,但是那件事也同样重要。”
赵良珲提起的那件事,是赵良珲给李向然的秘密任务。
这让李向然不痛快的心稍稍缓解一些。
“是,我知道,那边一直紧锣密鼓的做着呢!”
赵良珲环视屋里一圈,道:“处里现在这个情形,我能用的人不多,只能你辛苦点了。”
李向然一笑:“处长,都是应该的。”
赵良珲便道:“好,这里你先忙,晚上下班前,去趟处里,向我汇报一下。”
“是。”李向然立正领命。
李向然话音才落,他的一个手下忽然惊声道:“炸弹!”
赵良珲抬起的步子一顿。
那个手下脸色发白,指着头顶天花板,“处长,队长,那有个炸弹,和上次福开森路那个安全屋的炸弹,有点像!”
赵良珲和李向然顿时抬头去看。
果然!
一个炸药包被固定在天花板!
李向然立刻转头对赵良珲道:“处长,上次的炸药虽然是迷雾剂,是个假的,可安全起见,处长还是先避一避,等把它拆下来再说。”
赵良珲想到上次自己惊慌离开的场面,心头有些不舒服,脸色也跟着难看。
可事关生死,他也不敢冒险,更何况,没必要。
“你也别去亲自拆了,打电话让处里专业人士来吧。”赵良珲朝李向然道。
李向然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炸弹,沉默一瞬,“不用打电话,他就能拆。”
语落,朝自己的一个手下道:“小心点,不行就撤!”
那手下立刻道:“是。”
李向然抬手请了赵良珲离开,并同时让招待所的老板将店里的客人一并通知离开。
好在这是个小店,再加上李向然一个人包了三层,一层是大厅不住人,二层一共也没几个客人。
老板立在招待所外,仰头看着三楼,面色担忧,“老天爷,怎么就安了炸弹,这要是真的炸了……”
他话还没说完,里面轰的一声响,三层就火光并着浓烟,从窗子透出来。
炸碎的玻璃撒了一地。
地上的人惊慌失措,抱头蹲在地上,又哭又叫。
“妈的!”李向然恨恨骂了一句。
这一炸,什么也没了。
赵良珲脸色阴沉道极点,“调人过来吧,尽可能多的找到线索。”
李向然闷声应了,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
一声爆炸声,引来无数围观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很快包裹了赵良珲,赵良珲心烦意乱,转身上车离开。
人群不远处,萧枥看着赵良珲离开,嘴角噙了一抹笑,亦转身离开。
上次安全屋的事,是他的人手脚不利索,没有收拾干净,给刘铮留了那么大一个麻烦。
死了好几天的尸体,成了刘铮审讯的犯人……真是!
这次是个弥补的机会。
昨天夜里的任务,因为担心二组二队的人擅作主张,他不放心,专门过来盯着,结果,二队的人,果然是另有盘算。
不过,他们的盘算也恰好给了他灵感。
既然上次安全屋的事情,是李向然全权处理,他检查出了犯人是死了好几日的尸体,那么这次,就让李向然同样栽一次。
专门趁着那两个人出去买早饭,他和二组的人用了大量的乙醚将余下的人全部迷晕,然后由二队队长一人将晕倒的那些人扭断脖子。
如此,就和当初的安全屋事件吻合了。
一人所为,毫无防范。
救走老王,用尸体代替老王绑缚在椅子上,眉心中枪。
他之所以敢如此做,是因为老王已经被李向然审讯的皮开肉绽,不成人样,而且,赵良珲没有见过老王。
之后的一枚真正的炸弹,将一切都粉碎破坏掉。
尸体成了碎片,李向然没有半点洗脱的机会。
……
他能做的,也仅仅局限于此了,剩下的,还得刘铮自己解决。
所幸,赵良珲骨子里是个多疑的人,他怀疑一切。
信步穿过上海热闹的清晨街头,萧枥注意到,摆彻夜夜宵摊的同志没有出来,唯有对面报刊亭的老板,还营业着。
很好,这个时候,一组的人,最需要的,就是静默的保护自己。
“卖报卖报,最新日报,上海宪兵队监狱昨夜被炸,唯一幸存者看清凶手真面目!”
“卖报卖报,最新日报,上海宪兵队监狱昨夜被炸,唯一幸存者看清凶手真面目!”
报童挥着手里散发着油磨香的报纸,从萧枥身边经过。
昨天夜里巨大的爆炸声,相信遍及了上海各个角落,只要不聋的,都听到了,现在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今儿的报纸,也格外畅销。
萧枥微微皱眉。
看到了真面目?
刘铮这么不注意?
“给我一份今天的报纸。”萧枥喊住那个报童,递出钱去。
拿了报纸,萧枥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报纸一卷,在街边顺路买了一份生煎,径直去了诊所。
门萧枥才进门,门口值班的护士便道:“萧大夫,您来了。”一面说话,手里的笔似有若无的敲着手边的登基簿子。
萧枥看了她的手一眼,笑着上前,“昨天值班,辛苦了,没吃饭了吧,我刚买的生煎。”
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登记簿上的名字。
南田绘子。
护士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马上下班了,一会路过街边的馄饨摊,吃一口就是。”
萧枥则笑:“让你失望了,馄饨摊今儿没出来。”
护士越过萧枥的肩头,隔着玻璃门朝外瞧了一眼,“又没出来?”
萧枥叹一口气,“那个老伯,上次我去吃馄饨,就听他说感觉不太舒服,也是,一把年纪了,每天都是彻夜不眠,卖宵夜还要搭着卖早点,实在身体吃不消。”
护士面带怜悯点点头,“是挺可怜。”说着,一笑,又道:“不过,萧大夫还别说,上海这么多家馄饨摊,我还就爱吃他的,卫不卫生,干不干净放到其次,实在是味道好。”
萧枥笑笑,将自己刚买的生煎给值班护士留下,“一会换班之后,你吃了再走。”
值班护士笑嘻嘻道:“那我谢谢萧大夫了。”
萧枥抬脚直朝自己的诊室而去,他才走没几步,护士从他背后道:“哦,对了,萧大夫,有个叫……”
低头看了一眼登记簿上的名字。
“有个叫南田绘子的小姐……”
护士的话没有说完,南田绘子就从一排靠墙而放的长条椅上起身,踩着高跟鞋出现在萧枥面前。
“萧大夫,您好。”
南田绘子所坐的椅子,背墙而放,恰好在值班台的盲区,此时她闪身出来,护士忙道:“对,对,这位南田绘子小姐等萧大夫有五六分钟了。”
萧枥朝南田绘子笑道:“绘子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萧枥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现在距离诊所正式营业,还有半个小时呢。”
南田绘子笑道:“萧大夫和刘铮是朋友,我也是刘铮的朋友,这么算来,我和萧大夫就是朋友,怎么?难道朋友来看病,也要挂号?”
萧枥侧着身子朝值班护士看了一眼,对南田绘子笑道:“诊所的规矩,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望绘子小姐体谅。”
南田绘子一笑,“那我不看病,作为朋友,聊天总是可以的,再说,现在也不是萧大夫的工作时间。”
“当然!能和绘子小姐这么漂亮的小姐聊天,是在下的荣幸,不过……”环视一下四周,萧枥温文尔雅的笑,“绘子小姐确定要在医院和我聊天吗?”
南田绘子俏皮一笑,“我有的选择吗?毕竟再有半个小时萧大夫就要工作了。”
萧枥转身就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抬脚直朝诊室而去。
诊所的诊室,在非营业期间,都是锁着门的,而钥匙,只有各个诊室的大夫有。
萧枥拿出钥匙开门,南田绘子含笑觑着萧枥手中的钥匙,“萧大夫的钥匙真多。让我猜猜看,这串钥匙,有诊室的,您是这家诊所的主人,所以,应该也有诊所大门的,当然,上面也该有您自己家的,可……怎么这串钥匙链上,一眼看去,最少有七八把呢?”
萧枥请了南田绘子进门,将手中钥匙随手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怎么?绘子小姐对钥匙有研究?”
南田绘子一笑,“不过是对萧大夫这样英俊又事业有成的男人的好奇。”
声音颇带暧昧。
萧枥脱掉外套,换上白大褂。
“绘子小姐好奇的事情,真是与众不同。”
南田绘子翘着高跟鞋,在问诊的凳子上坐下,“萧大夫平时健身吗?”
萧枥站在南田绘子的面前系白大褂的扣子,南田绘子涂了玉色指甲油的纤纤手指,在萧枥小腹的部位,虚虚的一指,“萧大夫的身型真好。”
南田绘子是高级特工,她这种级别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她强烈的目的。
更不要说,宪兵队监狱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居然大清早的跑到他这里来。
如果不是她真的要看病,那这种准确无误的直觉,真的可怕。
无视了南田绘子这一带着挑逗意味的动作话话语,萧枥道:“昨天的爆炸,抓到凶手了吗?”
萧枥没有受自己的影响,南田绘子俏皮的撇撇嘴,一笑,“萧大夫还挺关心时事的啊。”
萧枥坐下,苦笑的朝着报纸一指,“我就是想不关心也难啊,昨儿夜里那场爆炸,全上海的人都能听到。”
语落,萧枥玩笑一句,“没准儿南京的人,也听到了。”
南田绘子若有所思看着萧枥,“昨儿爆炸的时候,萧大夫在哪?该不会还在菲尔斯酒吧享乐吧。”
萧枥摇头自嘲一笑,“菲尔斯酒吧的白开水都比外面的咖啡贵,我不过是开个小诊所,哪能日日消费得起。”
“那就巧了,萧大夫去的几次,似乎都遇到了刘铮呢!”南田绘子笑容宴宴,一派天真烂漫。
萧枥心头,顿时心弦再绷紧一根。
他和刘铮在菲尔斯见面,一共也就……三次。
这三次,其中有一次,是李向然的人在光明正大的跟踪刘铮。
另外两次……第一次到真的是偶遇……其实也算不上偶遇,赵良珲派刘铮到菲尔斯接近董晔昇,刘铮去的那次,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
可南田绘子来上海才多久,怎么她就都知道呢?
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她在菲尔斯有自己的人还是特高课的课长南田另外派了人秘密跟踪刘铮,而刘铮不知道。
这两者,无论事实是哪种,都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敌人就在他们附近,若非南田绘子此时提起,他们竟然一无所知……等等,南田绘子为什么提起?
作为一个高级特工,如果她真的掌握了他们这样见面的频率,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蛰伏起来,藏在暗处,继续观察吗?
如果他们真的有他想象的那样的渠道,想要进一步窃听到他和刘铮的谈话,应该是非常容易了。
她却是反常的说出来。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南田绘子摆弄的,又是什么妖呢?
试探他?刺激他?
电光火石间,思绪在脑子里转过,萧枥朝南田绘子一笑,“绘子小姐怎么知道,我去了菲尔斯几次呢?”
南田绘子看着萧枥,他面上并没有出现她预想的或者期待的表情。
“我不知道呀,但是刘铮说,他和你是在菲尔斯酒吧认识的。”南田绘子笑道。
萧枥摇头,“那刘队长可真是记性不好,我和他,明明是在我的诊所认识的。”
“刘队长专门到你的诊所看病?”南田绘子面带狐疑,“可是,不论是刘铮的宿舍还是七十六号总部,都距离你的诊所不近啊!”
对于南田绘子这种穷追猛打式的询问,萧枥决定不再配合,看了一眼手腕的表,朝南田绘子道:“绘子小姐,现在你可以出去挂号了,八点零三。”
南田绘子不情愿的起身,带着娇嗔,身子朝萧枥微微一探,“萧大夫真的就这样无情的拒绝我的问题吗?”
萧枥抱臂而坐,一脸正人君子的样子,和上次南田绘子来瞧病时偶尔口出黄腔完全置若两人。
“这个问题,绘子小姐与其问我,不如问刘队长啊。”
“可我就是想要问你。”
“那我要是不愿意回答呢?”萧枥有意卖着关子。
南田绘子登时咬唇瞪眼,“萧大夫还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既然如此,我才不要找萧大夫瞧病!”
说罢,南田绘子一提自己的小洋包,转身离开。
萧枥眉眼含笑,俨然一个心宽体胖的好大夫。
“绘子小姐慢走。”
南田绘子开门一瞬,忽的又顿住脚,回头看萧枥,“最后一个问题。”
萧枥抱臂颔首,示意可以,但是没有开口。
“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钥匙?”南田绘子道。
萧枥一笑,“因为我喜欢。”
其实,有关他和刘铮“如何第一次认识”以及有关他为何这么多钥匙,萧枥完全可以给出南田绘子最直接的答案。
他和刘铮认识,是刘铮来这里接赵良珲的太太。
他身上钥匙多,那是因为诊所的库房门多。
但是,萧枥不想解释。
有些问题,解释的越清楚,反而越容易引起南田绘子的怀疑,不清不楚,拒绝回答,让她自己去探寻结果,然后发现结果不过如此,她的怀疑兴许还能被打消一点。
南田绘子正要说话,外面一个病人拍了她的肩膀,“这位小姐,你看完病了吗?你要是看完,请让一让路。”
南田绘子只得作罢离开。
上了特高课派给她的专车,朝司机道:“去红叶山庄。”
她的任务,就是红叶山庄。
不同于上次和刘铮来这里,还四处闲逛一番,这一次,南田绘子直奔后面董晔昇的私宅。
开门的权叔看到南田绘子,满脸惊讶,“这位小姐,你怎么又来了?我家小姐还没有起床。”
南田绘子抿唇一笑,“那就劳烦你去回禀一声,我在客厅等她。”
说完,南田绘子昂首抬脚进去。
权叔一脸为难的看着南田绘子,试探的道:“小姐,您这次有预约吗?”
小心翼翼,深怕再挨打。
南田绘子头也不回,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不过你家小姐一定会见我。”
权叔满面哀愁叹一口气,对着一个宅子里的丫鬟吩咐:“快去请小姐。”
南田绘子自顾自的在沙发坐下,并无下人给她上茶上咖啡,她也不以为意,瞧着腿,目光四下打量这富丽堂皇的客厅。
二楼,董倩茹早从窗子看到南田绘子进来,想到父亲的嘱咐,打起精神下楼。
旋转楼梯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南田绘子转头,看到董倩茹,“你家管家说你还没起,没想到董小姐动作神速啊。”
董倩茹穿戴整齐走下楼梯,朝下人要了咖啡,在沙发坐下,对着南田绘子,态度依旧不好,“我不像你,随便一个看门的下人都能知道你卧房里的事!”
对于董倩茹式的侮辱,南田绘子并不以为意。
这种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尤其又在北平读过书,对她们日本人,一般态度都会不好。
若是态度好了,反倒是奇怪了!
“昨天的爆炸,把你吓坏了吧。”南田绘子朝董倩茹笑道。
董倩茹接过下人递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薄唇勾起一缕冷笑,“还好,没有你想象的恐怖。”
声音冷而干。
父亲让她可以酌情接近南田绘子,以摸清南田绘子来红叶山庄的意图,董倩茹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
循序渐进,徐而图之。
南田绘子则道:“我来董小姐这里之前,去了一趟福开森路的一家西医诊所,诊所的主治大夫叫萧枥,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害怕。”
董倩茹撇撇嘴,“那真是太没用了!”
南田绘子一笑,颇带好奇,“难道董小姐不知道这位萧大夫吗?他很有名的。”
董倩茹冰冷而眼睛的眼神落向南田绘子,傲然道:“我董家的人,除非是手术非要去医院不可,否则,什么样的大夫也能请到家里来,我为什么要去认识一个开私人诊所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南田绘子倒是知道,在中国,很多有钱人,别说请一个医生到家里看病了,就是把医院的医生全部叫去给她会诊,也不是没有可能。
哪怕她得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或者只是打了个喷嚏。
只要有钱!
这个,她是领教过的。
有钱人的世界,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哪怕现在天皇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她们这些帝国之花,也无法享受这种待遇。
她们可以把成群的大夫招到她们的住所进行诊断,可往往用的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
那些大夫,战战兢兢,畏畏缩缩,那种瞧病的滋味,实在难受。
有钱,和有权,往往是两回事。
董倩茹说完,斜昵南田绘子一眼,抿着咖啡问她:“绘子小姐今日又登门,为的是什么?”
南田绘子笑道:“昨儿发生爆炸,我想着,来安抚安抚董小姐。”
董倩茹顿时笑出声来,“安抚我?你以什么立场,朋友?敌人?咱俩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南田绘子一脸诚恳,“我想成为董小姐的朋友,董小姐乃上海名媛,能成为董小姐的朋友,身份地位都会不一样的。”
董倩茹扯着嘴角,“这倒是,不过,想要巴结我的人多的去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个日本人做朋友啊?昨天你和刘铮那个王八蛋才在我家上演了一幕大战呢!我家管家的伤,现在也没好,我可没看出来,这就是你要和我交朋友的诚意。”
语气一顿,董倩茹又道:“我们中国人,交朋友有讲究,不打不相识是朋友,但是,我和你,绝对不可能因为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任何和我动手的人,我都会把她划分为,仇人!”
南田绘子便道:“董小姐要和日本人成为仇人吗?这可不太明智,令尊的生意,许多都是要走水路的,现在的江面,几乎都被我们日本人把控,你说,董家若是成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仇人,你家的生意可怎么办!”
董倩茹便道:“哦,对了,我交朋友,还有一条,我不和要挟我的人做朋友。”
对于董倩茹这种冰冷的态度,南田绘子忽然换了话题,“董小姐,昨天的爆炸,你真的不害怕吗?”
董倩茹端着咖啡杯,似笑非笑看着南田绘子,薄唇一扬,露出一个恣意张扬不可一世的笑,“绘子小姐是从几岁开始杀人呢?”
南田绘子倒是实在没想到,董倩茹居然问出她这样一个问题。
饶是一个老牌特工,南田绘子面上,也流出不该有的端倪。
那是一种不该有的回想,兴许是在董倩茹面前,她压根没把董倩茹当回事,所以提防之心也不足,戒备之心也不浓,董倩茹问出,她便忍不住顺着她的问题,大脑自动打开回忆。
几岁?
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了……总之,那天,是她的生日。
记忆如同泄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南田绘子到底是有极强的自制力,很快便敛好情绪。
只是,在她调整好自己的一瞬,董倩茹锋锐的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自顾自的开口,抢先一步开口,道:“我是五岁。”
仿佛,她根本不曾留意南田绘子面上那短暂的情绪变化。
南田绘子才调整好的状态,又是结结实实一震,错愕看向董倩茹。
董倩茹五岁杀人?
董倩茹看着南田绘子的表情,满意一笑,道:“我五岁生日的那天,有个穿着漂亮的阿姨,不请自来,她当着我妈妈的面,和我说,以后,她就是我小妈!”
董倩茹眼底冷意浮动,“呵!我爸爸董晔昇,上海商界巨头,每年都有无数女人打得头破血流想要进我董家的门!可偏偏,我妈妈是个软弱的性子,人家找到家里来,她也只知道哭,所以,我就趁着家里人不注意,骗了那个漂亮的阿姨到后花园,后花园有一口枯井.。”
“你把她推进去了?”南田绘子看着董倩茹。
董倩茹骄傲的点头,“当然!任何想要欺负我妈妈的女人,都该死!她们用同样的方式欺负我妈妈,我就让她们用同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她们不是想要进董家大门吗,这样多好,各得其所,我妈妈不用烦恼了,她们,也永远住在董家的花园里。”
“那……昨天那个女人,你为什么不同样杀了她呢?”南田绘子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新来的讯息。
她自诩对董倩茹了解算是彻底,来上海之前,她就研究了董倩茹的所有资料。
可……太出人意料了。
董倩茹一脸气定神闲的笑,“因为那口井,放不下了呀,新的井,我还没有挖出来!”
南田绘子……
董倩茹脸上笑意一敛,“所以,绘子小姐,我奉劝你,不要试图想要打我爸爸的主意,只要我妈还活着,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女主人,那就是我妈,哪怕你是日本人,也不行!”
面对董倩茹突如其来的警告,南田绘子愣怔一瞬登时恍然!
董倩茹竟然以为,她接近她,是为了董晔昇?!
那刚刚董倩茹说的那个……是在恐吓她了?
南田绘子看着董倩茹,满心好笑。
她还以为董倩茹有多么让她意外震惊,不过如此……与寻常那些傲慢又自负的大小姐,别无两样。
只是……这又是她的错觉吗?
如果不是,那么董倩茹将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南田绘子放声一笑,“莫非董小姐以为,我欲要和你交好,是为了令尊?”
董倩茹不屑道:“难道不是吗?为了进我董家大门,她们什么花招没用过,你这一招,早就老套的掉牙了!”
南田绘子笑得明媚,“董小姐,你真是误会了,想我的身份,什么样的男人遇不到,我们DJ的皇室,大有好男儿,我为何要想要嫁到你们家做小呢!为了你父亲的钱财?我们大日本天皇的皇族,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了!”
董倩茹一脸匪夷所思看向南田绘子,“既然不为我父亲,那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南田绘子只觉得董倩茹天真到蠢,蠢得可爱。
“我都说过了,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和董小姐做朋友。”
“然后呢?”董倩茹狐疑打量着南田绘子,“你堂堂特高课课长的妹妹,我不相信你是单纯地想要和我做朋友。”
“这有什么不相信的!”
“这样吧,你告诉我,如果我和你做朋友,我能有什么好处?”董倩茹拧着眉,看南田绘子。
南田绘子朗声一笑,“董小姐不愧是董家的女儿,果然事事利弊分的清楚,不做亏本的事。”
董倩茹不动声色,示意南田绘子继续。
“你和我做朋友,董家的商船可以在……”
董倩茹打断了南田绘子,“我不想知道家里的生意如何,家里的生意,也犯不着我来操心,有我爸呢,我只想知道,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董倩茹这样的大小姐……普通的财力物力自然是无法打动她。
“我可以让原本要死的人活着,也能让原本活着的人死了。”南田绘子一瞬不瞬看着董倩茹,却是说的风轻云淡。
董倩茹一笑,“我家经商,从不犯法,我的家人更是与抗日绝缘,不存在这种要死要活的人。”
南田绘子轻轻的摇动她涂了玉色指甲油的食指。
“这可不一定呦,有些人,我说是,她就是,我说不是,她就不是。”
董倩茹顿时动气,“你这是无赖,什么与我做朋友,分明是逼我。”
南田绘子也不解释:“董小姐若是愿意把我们纯洁的友谊想成这样,我也不介意,不过,既然是朋友……”
董倩茹立刻道:“我们不是朋友!”
南田绘子道:“相信我,我们很快就是朋友了,而且,你会求着我和我做朋友的。”
“痴人说梦!”董倩茹恶狠狠瞪着南田绘子。
南田绘子莞尔一笑,立身起来,“好了,我不打扰董小姐美好的早晨了,我希望,过几天我们成了朋友,董小姐作为红叶山庄的主人,能带我参观参观,今儿,就不叨扰了,我等董小姐等我的门做客!”
“我才不会找你!”懂前途喝着自己的咖啡,冷脸冷声说道。
南田绘子笑意盈盈,不理会她,抬脚离开。
逆着阳光,董倩茹一双杏眼微眯,看着南田绘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南田绘子……和她做朋友的第一个条件,是参观红叶山庄。
她为什么要参观红叶山庄,她想得到什么呢?
红叶山庄的前半部分,早就对外开放,任何人可以随意参观,想怎么参观怎么参观。
只要你不怕形象受损,蹲在树上俯瞰也可以。
至于后半部分,虽然没有开放,可也并没有什么秘密,要说唯一的与别人家不同的,就是父亲那里,有一台印刷刻字机。
可父亲也只是用它印刷他自己写的一点文章而已,那些文章……并无什么不妥。
南田绘子……更准确的说,特高课,到底在找什么!
还有,南田绘子说,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去求她……这个倒是好理解,南田绘子兴许会抓了什么人,然后这个人和自己密切相关,为了这个人的人身安全,自己会求南田绘子。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自己半推半就的和南田绘子做了“朋友”,也算是顺理成章,并不突兀。
只是南田绘子会抓谁呢?
权叔?家里的下人?父亲公司的人?还是……母亲?
她不可能抓父亲,就更不可能抓母亲。
外祖乃清朝兵部一要官之子,曾赴DJ留学,和如今DJ一位皇室宗亲关系非常要好,母亲还认了那位皇室宗亲为义父。
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日本人占据上海,才对董家客气有加。
现在,就算特高课将目光锁定在董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南田绘子这样的手段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既然不敢动她的家人,那么……刘雅婷?
董倩茹脑子里突然冒出自己好朋友的名字来,思绪一起,董倩茹立刻抓起手旁电话,拨了刘雅婷家的电话,电话接通,是刘雅婷的母亲接到,“伯母,雅婷在吗?”
“不在。”
“她去哪了?”
“不知道。”
“等雅婷回来,麻烦您告诉她一声,让她给我回个电话,我是倩茹。”
“好!”
电话挂断,董倩茹撇撇嘴。
刘雅婷什么都好,就是她家的人太奇怪!
轻轻叹出一口气,董倩茹起身上楼。
给刘雅婷打个电话,不过也是做个样子,如果南田绘子要查刘雅婷,她一定会查到这个电话。
这样,一切看起来,就更加逼真,更加顺着南田绘子的预想在进行!
南田绘子离了红叶山庄,汽车驶回上海市区,遇到第一个电话亭,南田绘子便下车拨通一个电话,“给我把在菲尔斯做陪侍的那个刘雅婷抓起来!不必告诉课长,人抓了之后,直接关入监狱,我回去之前,不许提审。”
姐姐说,这个刘雅婷是她的人,不要自己动。
那……偏要动!
电话挂断,南田绘子嘴角噙着一缕冷笑,“帝国之花,谁才是真正的帝国之花!”
南田绘子再次坐上汽车,“去特战医院。”
刘铮还在那守着呢,有些好消息,不告诉姐姐,总要告诉刘铮的。
这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