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报喜官跑远,客栈门口的士子们都陷入到巨大的失落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空空荡荡,这里可是聚集了三千余人啊!一次却只有四个人考中。
每个人都慢慢从残酷的现实中惊醒了。
他们都意识到,考中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两百人中才能考中一人,但那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数字。
而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中榜艰难,什么叫百里挑一。
苏亮叹了口气,“听到平江府两个人,还以为是你我,结果和我们无关!”
“我们是童子科,应该会晚一点,不过这两人咱们都听说过啊!”
“这个孟童听说是欧阳修的高徒,张潮不太清楚。”
范宁微微一笑,“张潮是朱家资助的寒门学子,是近几年朱氏门生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原来如此!”
苏亮嘴上说着,却踮起脚尖向南面望去,忽然,他指着南面大喊:“又来报喜了!”
大家都在看北面,没想到报喜官居然从南面跑来,众人纷纷向南面涌去。
为首报喜官摆摆手,周围同行拦住了士子们,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旧曹门客栈有三人中榜,鄂州江夏县钱赟,开封府陈留县张志,蔡州汝阳县罗云开!”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鄂州士子群那边,一名士子被高高抛起。
开封府一群人中,一名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作揖感谢大家。
报喜官收下喜钱走了,就他刚走,从西大街又奔来两队报喜官,众人都沸腾起来,将两队报喜的官员团团围住。
其中一队报喜官大喊:“我这边是童子试报喜,请童子试靠拢!”
听说是童子试,士子们纷纷走去另一边,但还是有数百名童子试考生聚在报喜官周围。
范宁和苏亮也连忙上前,站在人群后面。
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这边有三个童子试上榜,第一个是扬州江都县蒋俊!”
一名少年大叫一声,激动得跳了起来,旁边几名同乡纷纷向他祝贺。
报喜官看了一眼这名少年,待他稍稍安静,又高声道:“下面两人都是平江府的士子.....”
范宁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而苏亮眼中开始出现呆痴模样。
只听报喜官高喊道:“两人都是吴县士子,吴县士子范宁,吴县士子苏亮,恭喜二人高中!”
苏亮激动得大叫一声,抱着范宁脖子又跳又喊,“我考中了!考中了!”
这时,其他士子目光都变得伤感起来,一共只录取五十名童子试考生,分二十个客栈报喜,这边就出现三人了,说明后面不会再有,不少士子捂着脸绝望地饮泣起来。
范宁能感受到其他士子的悲伤,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上前将五六两碎银塞给报喜官。
报喜官大喜,立刻取出一枚大炮仗,点燃了向空中一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硝烟弥漫,碎纸飞扬。
“恭喜三位!”
报喜官将录取通知书交给三名少年,又继续向北面飞奔而去。
这时,其他士子纷纷上前向范宁和苏亮祝贺,苏亮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范宁一一向众人回礼,表示感谢。
这才拖着呈现痴呆状的苏亮返回了住处。
刚到门口,程圆圆便奔了上来,急声问道:“你们考中了吗?”
范宁指指苏亮笑道:“这就是考中的样子,已经呆掉了,赶紧去拿一盆冷水来给他醒醒!”
程圆圆喜出望外,她哪里舍得拿水来泼情郎,她激动拉着苏亮的胳膊喊道:“阿亮,快醒醒啊!”
范宁发现苏亮真的有点不对,他也有点担心,反手给苏亮一记耳光。
苏亮大叫一声,捂着脸指着范宁吼道:“你打我做什么?”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臭小子,你考中了!”
“什么?”苏亮一阵茫然。
程圆圆激动得摇晃他胳膊喊道:“阿亮,你考中省试了”
苏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激动,他一把抱住程圆圆大喊:“圆圆,我考中了!”
范宁扭过头去直翻白眼,这小子在趁机占便宜呢!
程圆圆娇羞无限地推开苏亮,“阿亮,要庆祝庆祝啊!”
苏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嘿嘿笑道:“好!今天我请客。”
他忽然醒悟过来,对范宁道:“不对啊!范宁,你也考中了,为什么你不请客?”
范宁白了他一眼,“你给报喜官喜钱了?”
“呃!”
苏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糊里糊涂回来的,他连忙道:“我请就我请!”
旁边程泽这时才上前向两人表示祝贺,他明显有点心事,苏亮考上省试了,按照正常流程,他在殿试后应该获得赐同进士出身。
这样一来,自己妹妹就有点配不上他了。
他心中在盘算着,最好能生米先做成熟饭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朱佩跳下马车,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宁,恭喜你考上了。”
朱佩脸上灿烂的笑容融化范宁的内心,他迎上前,挠挠后颈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朱佩背着手,晃了晃身体,得意洋洋道:“我有内部消息,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报喜官的惊喜,便没有告诉你。”
“是礼部流传出来的?”
朱佩摇摇头,“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应该是去庆祝!”
苏亮跳了过来,搂着范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朱佩,你还没有祝贺我呢!”
朱佩淡淡一笑,“我知道,也祝贺你考中省试,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写封信告诉家人。”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转身便向院子里奔去,一边回头喊道:“我马上就好,一起去庆祝!”
范宁也连忙道:“我也得写封家信。”
朱佩笑吟吟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范宁接过信愣住了,半晌问道:“我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
是他写给父母的信,分明是他的笔迹。
朱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我模仿得不错!”
范宁再细看,他还是没有看出这是模仿的笔迹,分明就是自己的写的字。
“你什么时候会模仿我的字?”范宁吃惊地问道。
“三年前吧!你上县学后,我闲得没事,便模仿了好几个人的字迹,你是其中之一,还包括我爹爹和我祖父的字,他们都没认出来是我模仿的。”
范宁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他打开信,只见朱佩模仿自己的语气给父母写信报喜,写得极为恭敬,也让范宁略略有些感动。
“谢谢啦!我呆会儿就寄出去。”
众人在旧曹门瓦肆中寄了信,这才来到附近最好的时楼,这时,明仁也闻讯赶来,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祝贺。
此时,各地报喜官的报榜已经结束,五百九十六名考生都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其余十万考生只能默默品尝落榜的滋味。
最明显是各大酒楼的生意,除了心情不好,跑来买醉的士子外,其余士子几乎都没有出门,各大酒楼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
听说是两个童子科中榜士子来酒楼庆祝,掌柜亲自出来祝贺,并免了他们的菜钱。
掌柜拿着一卷条幅,铺在桌上,并准备了笔墨,抱拳笑道:“恳请两位小进士给本店留下墨宝!”
苏亮连忙摆手,“我不行,让范宁给你题词!”
他把范宁推了上来,范宁犹豫了一下,向朱佩望去。
朱佩笑道:“这是规矩,新科进士都要给酒楼题词,不过你这边题了,朱楼那边可别忘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那就写幅对联吧!”
他提笔蘸了墨,挥毫写下一幅对联:
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杯。
且往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下面又题了自己的名字,‘姑苏范宁’
“好!”掌柜鼓掌连声叫好,连忙收了去,这幅对联他得交给东主。
朱佩却不依,坚持让范宁给朱楼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沉吟片刻笑道:“我写一幅绝对,朱楼可以拿来悬赏下联,相信一定会轰动京城,盖过矾楼的风头。”
朱佩眼睛一亮,“你写给我看看?”
范宁提笔写下了一幅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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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幅上联,朱佩的心情变得大好,亲自给范宁斟了一杯酒。
朱佩笑道:“这次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五个贡举士居然考中了三人,前所未有。”
“我们平江府还有谁考上了?”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还有一人是我们吴江县的。”
“难道是柳然!”范宁瞪大了眼睛。
朱佩点点头,脸上带着愠色,柳家父子从前门进来,她就从后门离开来找范宁。
“他父亲昨晚就知道了,今天一早带着他来我家报喜。”
“呵呵!这次长洲县全军覆灭了,回去后看他们怎么解释?”
苏亮痛快地一拍桌子,长洲县在解试时那么嚣张,现在终于被打脸了。
程圆圆却很敏感,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柳家要来给你们报喜?”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不说话了。
范宁也不想提这件事,只淡淡笑了笑,“两家是世交,当然要分享喜悦。”
程圆圆看见朱佩不安的目光,又见范宁有些悻悻的神情,她忽然醒悟到什么,便立刻闭上嘴,不再问这件事。
这时,范宁瞥了明仁一眼,他早就发现明仁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现在正好用明仁来岔开话题。
“明仁,你有话就直说,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明仁看了看朱佩,“回头再告诉你吧!”
朱佩心中本来就为柳然的事情不高兴,她知道范明仁是想避开自己。
便冷笑着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不好说,要不,我先下楼?”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明仁只得挠挠头道:“我刚才来之前又去富贵桥关扑店了。”
旁边程泽顿时精神一振,仿佛发现了知己,他连忙笑道:“明仁也喜欢赌上几把?”
“也不常去,这次是押科举,随便玩玩,前些天我和范宁、苏亮都去押了一把。”
范宁心念一动,笑道:“莫非有变化了?”
明仁点点头,“冯京现在变成了两纯,而你变成了一纯”
苏亮瞪大眼睛道:“上次冯京是五纯,范宁是六纯啊!”
“是这样的,听说是昨天下午调整的,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了。”
朱佩哼了一声道;“应该是省试的名次流出来了,阿宁的得分排在童子试第一,我昨天就知道了。”
“童子试第一!”苏亮一声惊呼。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省试不排名次吗?”
“省试内部排有名次,只是暂时不对外公布,要不然怎么会有连中三元之说,昨天名单报送礼部后,审卷院的看守便松懈了,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估计是有人把内幕泄露给了关扑店,所以关扑店紧急调整。”
苏亮急得直拍桌子,“早知道我就下注五十两银子了。”
范宁笑道:“最后开奖是看殿试成绩,再说十赌九输,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这时,明仁又道:“还有一件蹊跷之事!”
范宁正要喝酒,杯到唇边又停住了。
“什么蹊跷之事?”
明仁一脸困惑道:“这两天有不少人来书苑街问田黄石,昨天珍宝馆的罗大掌柜找到我,他愿意出两块钱一贯收购田黄石,有多少他收多少?”
范宁想到了范仲淹进宫献石之事,春江水暖鸭先知,难道已经有人嗅到味了?
“珍宝馆是谁开的店?”范宁追问道。
“好像是一个宫里的大宦官,具体是谁不知道。”
朱佩接口道:“是皇宫大内副总管田珍开的店,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范宁和明仁异口同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我只是听说,不敢肯定,听说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了。”
范宁和明仁对望一眼,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喜,如果田黄石被列为贡品,那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任何物品只要列为贡品,那就会身价百倍,既然大内副总管的店愿意用两贯钱一块的价格大量进货,那就说明这个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范宁还想再问,朱佩却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对你来说,现在究竟什么事情最重要,是田黄石重要,还是殿试重要?”
明仁还想再憧憬一下田黄石的美好未来,但朱佩这句话让他也知趣地闭嘴了。
苏亮的兴奋足足延续了三天,第四天,当他的兴奋终于渐渐冷却后,他心中顿时有点发慌了。
殿试考对策文,他该怎么准备?
其实苏亮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能考中省试,根本原因还在于范宁将对策文的题目提前告诉了自己,并逼自己反复背诵宋刑统。
想到即将举行的殿试,万一自己的殿试上丢丑,被朝廷剥夺了进士资格怎么办?
他越想越害怕,几乎一夜无眠,天不亮他又跑去敲范宁的门。
范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听苏亮的诉苦。
“我真是服了你,为这点小事情你居然一夜没睡?”
“这是小事情吗?殿试啊!天子亲自考试,交了白卷岂不是欺君之罪,范宁,你觉得殿试会考什么?”苏亮眼巴巴地望着范宁。
范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知道殿试考什么?你当我是神仙?”
“那怎么办?万一我紧张起来,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办?”
范宁见他快哭出来了,只得安慰他道:“虽然我不知道殿试考什么,但你可以了解一下以前的科举呀!以前殿试都考什么?如果知道了,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紧张。”
“考什么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基本上都和民生有关,上一届考的内容和劝农有关,上上届考的是盐茶税,再上一届好像是考如何安置孤寡,只有康定二年考的是陕西防御,是因为前一年,元昊大举攻宋。”
“万一今年又考什么备战怎么办?”
范宁笑道:“殿试的对策文和省试的对策文不一样,不是大题,都是小题目,一共三道题,每题六七百字,都是贴近生活的题目,就算你什么都不会,胡乱写一通,那也能获得最后一等,也就是第五等评分,叫做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退落无疑是什么意思?”
苏亮顿时紧张起来了,“是不是要把我退回去,剥夺考上省试的资格?”
范宁摇摇头,“退落无疑是指你的学业水平还不行,不能为正式进士,所以和第四等一起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苏亮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押一押题目?”
范宁确实不知道殿试会考什么?他脑海中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不过他可以从历届的殿试题目中寻找到一些规律。
历史上的宋仁宗是一个很勤政,关心民间疾苦的皇帝,宋朝经济正是在他手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他更关心民生,他也希望自己的大臣也关心百姓疾苦,这些想法往往就会体现在科举上,尤其是殿试。
一般而言,社会发生一些重大事件,殿试中就会有体现。
范宁沉思一下道:“去年秋天河北大旱,十几万流民跑到开封府乞食,朝廷调太仓五十万石粮食救济河北大旱,我估计今年殿试题中会出现安置流民,或者赈灾方面的内容。”
苏亮眼睛一亮,这方面内容他还真准备过。
“还有没有别的方面?”
范宁想了想又道:“我堂祖父范仲淹被调入京城,恐怕天子又要提到改革,但他会很谨慎,在这次科举中或许稍微试探一下,如果题目中考到纾农之困苦,你可以用王安石在鄞州的青苗法来应答,主考官是欧阳修,他很认可王安石的改革。”
“还有吗?”
范宁摇摇头笑道:“别的方面我就想不到了,其实你曾深入农村近两个月调查,很了解农民疾苦,这是你的优势,你要尽量利用起来,不管哪一年殿试,都会考到一点和农民相关的内容,只要你发挥得好,考第四等肯定没有问题了。”
苏亮被范宁一席话鼓励,他渐渐有了信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只觉自己疲惫不堪,困意一下子袭来,打了哈欠道:“我得回去睡一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晚上请你吃饭!”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
范宁本来很瞌睡,说完一通以后,他现在倒变得异常清醒,他觉得自己需要再整理一下思路,他坐在书桌前,开始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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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堵镇,范氏医馆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扬。
范铁舟刚把一名从昆山来求医的老员外送走。
范氏医馆就算在平江府也小有名气了,尤其在跌打损伤方面极为出名,连董知府也因不慎扭伤手而派船来接范铁舟,使他在接骨治伤方面更加名声大振。
平江府有一个好处就是水路发达,病人不需要坐牛车一路颠簸来看病,而躺在船上,轻轻松松就来了,甚至不用下船,范铁舟直接上船疗伤。
为此,范铁舟把他的范氏医馆开在码头正对面,以每月十五贯钱的价格租下了一栋两层店铺,‘范氏医馆’的旗幡就在医馆前高高飘扬。
一楼治跌打损伤,二楼看内科,拿着范氏医馆开出的方子去抓药,也能得到药铺最低的优惠价格。
范铁舟不仅是名医,也是木堵镇有名的乡绅,他家里有良田数百亩,在范氏家族内担任副族长,已经连续两年为家族主祭。
不过他现在还是范员外的级别,还远远到不了范大官人这一步,这需要他至少获得从五品骑都尉的勋官才行。
木堵镇能称为大官人的,只有朱元甫一人,人家可是有郡公的爵位。
这两天,范铁舟着实有点心神不宁,他在为儿子的情况担心。
省试科举已经结束四天了,儿子究竟考得怎么样,他却无从知晓。
虽然妻子更关心儿子的安全,一天念叨几次,但范铁舟倒不是很关心这方面,二弟从京城回来,把儿子的近况告诉了他,让他彻底放心。
现在他更关心儿子的省试情况,儿子既然能考中平江府第一,那么考上省试也不是没有希望。
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让范铁舟这几天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诊了。
“铁舟老弟!”
身后有人叫他,范铁舟回头,见是延英学堂的院主刘延嗣,他连忙迎上前道:“刘院主怎么来了?”
自从朱元甫搬回吴江后,木堵镇的老大就是这位刘院主了,他是木堵镇第一大地主,拥有良田五十顷,还有不少产业,比如镇上的三家药铺就都是他的产业,和范铁舟息息相关。
刘院主上前关切地问道:“有阿宁的消息吗?”
范宁自从考中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后,木堵镇的延英学堂便力压余庆学堂和县属官办学堂,成为吴县第一学堂。
去年十二月,近三千名少年学子从平江府各地赶来木堵镇考延英学堂。
刘院主当然更关心范宁,如果范宁能考中童子科进士,那延英学堂就能和平江府著名的文书院学堂齐名了。
考上成人进士对学堂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县学受益,但考上童子科进士,那就是学堂的功劳了。
尽管范宁在延英学堂呆的时间不长,但谁也不能否认范宁出身延英学堂。
范铁舟摇摇头,“我也揪心啊!”
停一下他又道:“我听说还要考一次殿试,是不是省试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不!不!不!”
刘院主连忙摇头,“只要考上省试,就至少能获得同进士出身了,殿试只是排名次。”
“刘院主,我们去喝杯茶吧!”范铁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同兴茶馆笑道。
刘院主欣然点头,“那就请吧!”
两人刚走到茶馆门口,只见阿庆气喘吁吁奔来,“师父,京城有快信送到!”
范铁舟精神一振,转身便向医馆跑去,刘院主也紧跟其后。
奔到医馆门口,只见一名送信人正等在一旁,送信人上前道:“请问员外是不是范铁舟?”
“我正是!”
送信人取出一封信,“这是进京署名快信,需要员外亲自签收!”
范铁舟连忙从医馆取来私人印章,在签收书上盖了印章。
范铁舟这才看信,果然是儿子写来的。
他连忙撕开信皮,刘院主也伸长脖子在一旁看信。
只看了两行,范铁舟捂着脸蹲下了,激动的泪水从手指缝中涌了出来。
刘院主没看清楚,急问道:“铁舟,情况如何?”
范铁舟颤抖着声音道:“如您所愿,他考中了!”
“啊!”
刘院主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抱拳,“恭喜铁舟!”
范宁考中童子试进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镇子,一时间,整个木堵镇都沸腾起来,敲锣打鼓声,鞭炮声大作,数百人涌到范氏医馆,向范铁舟祝贺。
范铁舟特地拿出了一千贯钱,木堵镇和蒋湾村的每家送一贯钱,表示对父老乡亲的感谢。
与此同时,吴县苏台镇也沸腾了,苏亮考中童子进士的消息传遍了家乡,苏亮的祖父激动万分,特地摆下一百桌酒宴,宴请家乡父老。
.........
按照录取通知书的日程安排,三月十五日,所有士子集中住进崇文馆,不得外出。
这实际上也是为了士子们着想,三年一次的捉婚大潮在发榜之前便已经开始了。
豪门权贵以及富甲天下的商贾们四处驾着马车寻找中榜的进士。
已婚的进士纷纷躲进岳父家里,未婚的进士们也各自躲进京城的亲戚朋友家中,他们不是不想被捉婚,只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把自己待价而沽,挑选自己满意的妻室,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可不想那么轻易被捉进府中拜堂成亲。
至于童子试的士子并没有太受重视,他们毕竟年少,都未满十五岁,而且朝廷也有明文规定,不准针对童子试士子捉婚。
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殿试前三天,礼部召集五百九十六名省试考中的士子在礼部学习礼仪。
殿试由于是天子亲自主持考试,考场就设在大庆殿上,这就需要士子们学习必要的上朝礼仪,需要沐浴更衣,上殿时的言谈举止,怎么给天子行礼等等。
诸多细节都一一教给士子们,还要再模拟三遍,直到一点错误都不会犯,一丝不苟的礼部官员这才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离开礼部时,天已经黑了。
“范宁,你说咱们会不会被抢亲?”
苏亮坐上牛车,有点担心地四处张望,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孟童被晏家抢入府中,娶了晏殊的七孙女为妻。”
范宁笑道:“孟童是欧阳修的弟子,欧阳修又是晏殊的门生,你觉得晏家看上孟童还用得着抢吗?”
“你是说,早就预定好的?”
“应该是!”
这时,一辆马车忽然在他们乘坐的牛车前‘嘎!’的一声停住,只有人大喊:“这辆牛车也是从礼部出来!”
从马车里冲出四五个健壮的妇人,挽起袖子,直奔牛车冲来,她们是抢亲的主力。
权贵人家也要考虑进士的感受,一般用女人来抢亲,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健妇,她们是下手的主力,她们将进士抢进马车后,马车还坐着两个容颜姣好的美貌妇人,她们负责安抚进士的情绪。
两女一左一右抱着进士的胳膊,防止他跳车逃跑,同时娇声劝慰,让进士吃点豆腐也无妨,只要能把进士送进府中,她们都会得到重赏。
见一群虎狼般的妇人冲来,苏亮吓得大惊失色,急声道:“怎么办?我们要被抢婚了!”
范宁神色平常,他倒并不担心,他们是童子试士子,据说很多等待成婚的大家女子都二十余岁了,难道要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去娶一个二十余岁的妻子?
到时候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不过似乎并不用他操心,只见一片女子的惊叫声,四五名准备上牛车抢人的健妇纷纷倒在地上,一名黑影护住了牛车大门。
“这个人是谁?”苏亮吃惊地问道。
“你认识的!”范宁笑了笑,向牛车外走去。
苏亮顿时醒悟,他有点酸溜溜道:“就知道朱佩会护住你!”
范宁跳下牛车,对徐庆笑了笑,“让我来给他们讲道理!”
范宁抱拳对坐在马车前面上的管家道:“请问是哪家的婚使?”
管家见下来一个少年,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我们是杨太尉家的。”
杨太尉是杨皇后的兄弟,范宁点点头,“在下范宁,是童子试榜生,多谢杨太尉高看,恕我不能从命!”
管家听说是童子试的上榜者,顿时暗叫一声晦气,只得让人都上马车,向范宁歉然道:“一场误会,抱歉了!”
马车又调头向礼部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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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和朝会的时间一样,卯时三刻入殿,也就是早晨六点半。
天不亮,近六百名考生分乘百余辆朝廷的马车驶入了宣德门。
马车在一排高大宫殿前停下,士子们纷纷跳下马车,一名礼部官员喊道:“列队,跟我去沐浴更衣!”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立刻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五十名童子试考生走在前面,众人跟着礼部官员向宫殿内走去。
沐浴更衣虽然是一种礼仪上的需要,但对于科举,它还有另一种特殊的作用,那就是防止挟带作弊。
毕竟都考上了省试,再像之前那样搜身就显得对士子们无礼,所以沐浴更衣就是一种变通文雅的办法。
士子们沐浴更衣只是一个仪式,并非让他们真的洗澡,稍微冲洗一下,再去一趟茅房,把三急事情处理干净。
将近半个时辰后,穿着一身新白色朝服的士子们开始列队向大庆殿广场走去。
天还没有亮,一轮明月还挂在空中,但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青色,月色中,高大雄伟的大庆殿矗立在考生们面前,黑色的身影显得更加威严。
这里是大宋的政治中心,也是皇宫的主殿,每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就在这里举行,一些重大政治活动如太子册封、新帝登基等等也会安排在这里。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就默默站在大庆殿前,等待着入殿时间到来。
天色渐渐亮了,一抹朝霞已在远空出现,给天空抹上一层绚丽的玫瑰色。
这时,殿内传来清脆的云板声,一名官员走出大殿,在玉阶前高声大喊:“时辰已到,考生入殿!”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穿着白色朝服,排成长长的两行走沿着十八级龙首道玉阶走进了大殿。
大殿内已经准备就绪,整齐地摆放着六百张桌子,但没有椅子,这是殿试的传统,站着笔试,这就对士子们书法要求很高,几乎都要悬腕写字。
不过这也是书法的基本功,问题不大,但对士子的体力考验却比较严峻,如果体弱多病,加上内心紧张,恐怕大半天的考试就会支持不下来。
好在即使中途退场,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影响,最多评分为第五等,最后依旧是赐同进士出身,这些并不涉及品德的过失,天子对士子们还是比较宽容。
最后殿试成绩和省试成绩两者综合起来,评为五等。
第一等为‘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以伦比。’
第二等为‘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
第三等为‘艺业可采、文理俱通。’
第四等为‘艺业稍次,文理粗通。’
第五等为‘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其中考中第一等和第二等的士子,且排名前二十,就将有天子亲自面试的机会,状元、榜眼和探花就会出在其中。
状元、榜眼和探花上进士甲榜,称为进士及第。
前二十名士子即使没有能获得前三名,但也能上二甲榜,赐进士出身。
成绩若为第三等,当然就没有面试机会,上三甲榜,也是赐进士出身,只是将来同僚之间比拼起来,排名就不如二甲榜,地位稍微低一点。
成绩为第四等和第五等,则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人数最多的就是三甲榜和乙榜,占了士子总数的九成五以上。
卷子和考题都已经发下来,摆放在桌上,桌上笔墨都有,卷子同样要进行弥封,也就是糊名。
虽然殿试是由皇帝主持,但皇帝只是高高坐在龙榻,实际上的主持官员是几名宰相。
文彦博、宋庠、庞籍、高若讷、梁适等五名宰相分别在大殿内来回巡视,当然还有礼部左右侍郎为监考。
时间是清晨开始,到日暮结束,可以提前交卷,但必须等天子退殿后才能交卷。
范宁迅速瞥了一眼大殿深处,光线很昏暗,只见丹陛上站着几名内侍宦官,最上方隐隐坐着一人,看不清模样和服饰,估计就是天子赵祯了。
他把心思收回来,打开题卷,确实只有三道题,第一题为富民之策,第二题为安民之策,第三题为治民之策。
题目都很大,恐怕百万字都写不完,不过题目下面却有详细说明,每道题都很多个细节方向,考生可任选一两个方向进行详细阐述,要求每题不低于五百字,不超过千字。
范宁将内心平静下来,他在草纸上将每题的内容写了一个梗概,然后发挥时就不用再写草稿了,时间就比较容忍。
第一题为富民之策,下面汇总了有十几个方向,减税、劝农、兴商、贸易等等,归结起来,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让利于民,范宁在草纸上写下了自己选择的方向,以贸易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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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殿内只有一片沙沙之声,天子赵祯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近六百名士子。
望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赵祯心中也颇为感概,只有年轻人才有改革的锐意,胸怀大志,或许他们中间将出现大宋改革的中坚。
这时,赵祯的目光落在最前面三排士子身上,这些都是少年士子,应该是童子试考生。
赵祯在暗处,考生们在明处,考生看不清楚他,但赵祯却能清晰地看清每一个考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范宁身上,赵祯笑了起来,若不是事先了解,他还真认不出这个三年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了。
范宁脸上的稚气已渐渐消退,虽然还是少年,但脸庞已经依稀出现了年轻人的轮廓,尤其他脸上的淡定从容,尤其让赵祯欣赏。
“陛下,吃药的时间到了!”一名宦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赵祯。
赵祯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确实也有点乏了,他便吩咐道:“让相国们好好招待贤才午膳,朕暂时退下。”
赵祯起身离去了,大殿内的士子都没有注意,他们都沉浸在抒发自己的胸中大志的思虑之中。
这三道题都十分容易入手,每个人都能各自的角度进行阐述,抒发心中的志向。
这也是出题者的本意,通过殿试来了解每一个士子的心胸及志向。
很快,中午时分到了,数十名宫女移步进入大殿,给每个士子一份热腾腾的饭菜,这个待遇有别于省试,大家都已经是准进士,朝廷自然也会善待他们。
而且大部分士子都已经做到尾声,这个时候作弊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宫女是随机奉上饭菜,就算有人想给某人送纸条,纸条也未必能到目标人的桌上。
很快,宦官又送来椅子,给士子坐着吃饭和休息的机会,让很多站得腰酸背痛的士子们感激涕零。
休息了半个时辰,士子又继续悬腕奋笔疾书,下午时分,随着钟声响起,士子可以交卷了,开始有士子三三两两地交卷走出大殿,在一处指定之地喝茶休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越来越多的士子交卷了,黄昏时分未到,最后一个士子也离开了大殿。
数百名士子坐在偏殿内,一边喝着茶,一边窃窃私语。
“范宁,你考得怎么样?”趁人不注意,苏亮小声问旁边的范宁。
“就这么回事呗!”
范宁喝了口热茶,淡淡道:“把自己所思所想写出来就是了,大不了第五等。”
“我也是,想通了反而发挥得不错,至少三道题都做出来了。”
苏亮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柳然,小声对范宁道:“那个柳然听说考了省试童子科第三名,很嚣张!”
“或许最后他会考得不错!”范宁笑了笑,他并没有把柳然放在心上。
“听说童子科只有前三名有面试机会,你可别在最后败在柳然的手中。”
“没关系,我只想拿第五等评分,混一个同进士出身就心满意足了。”
苏亮听得直翻白眼,这厮说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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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是相国宋庠,读xiang,而不是宋痒,老高前面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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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不用等太多时间,当天晚上就必须阅卷完成,次日上午发榜。
批阅试卷的地点就在礼部,由正副主考率领二十名审卷官同时阅卷。
二十名阅卷官分为十组,其中六个组为一审,四个组为二审,两名副主考为三审,主考官欧阳修为终审。
试卷实行流水式批阅,如果一份试卷在经历一审和二审后,得分依然在上中以下,那么这份试卷就将直接被淘汰,不会进入第三审。
两名副主考将上中以上的试卷进行排名,进入最后的终审。
然后这些试卷再和省试成绩结合,按照五等标准进行评分,并排出最后的甲榜名次。
最后将甲榜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负责安排前二十名士子和童子科前三名,由天子亲自面试。
礼部后堂内,二十名阅卷官正紧张地进行试卷审阅。
礼部侍郎张宣也没有回家,站在一座小楼上,负手望着灯火通明的后堂。
张宣心中颇为复杂,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尧佐非要在科举中阻击范宁?
一个小小的童子科士子,值得堂堂的国丈这样看重?
说是为了打击范仲淹的气焰,但张宣并不认为范宁落选和打击范仲淹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还只是堂祖孙关系。
而且打击范宁风险太大,之前为了诬陷范宁嫖娼,还导致开封府少尹被庞籍顺势抹掉,张尧佐又想故技重施,他就不怕这次真的触怒了天子吗?
当然,最后倒霉的并不是他张尧佐,而是替张尧佐做事之人,开封府少尹刘晋被罢免时,也不见张尧佐出来替刘晋说句话,就这么被流放岭南,怎能让人不寒心。
这种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着实令很多人都对张尧佐不满,也包括张宣,只是碍不过张尧佐的面子,张宣才在省试录取名单过审时小小刁难一把,算是给了张尧佐一个交代。
这时,一名手下匆匆赶来,在张宣耳边低语两句,张宣眉头顿时拧在一起,眼中露出厌烦之色。
他就是不想见到张尧佐,才躲在礼部不出宫,没想到张尧佐居然追到礼部来了。
着实令张宣恼火,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国丈爷,只得忍住心中不满来到礼部外侧堂自己的官房内。
张宣匆匆走进自己官房,只见张尧佐冷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张尧佐官职并不高,官阶只有五品,但他仗着自己女儿是贵妃,十分飞扬跋扈,就算当朝相公也不敢招惹他。
张宣连忙上前行礼,“国丈怎么来了?”
张尧佐皮笑肉不笑道:“张侍郎太忙了,连家都不回,老夫只好亲自上门!”
“这两天是殿试最关键的时刻,作为礼部主要职官,卑职确实很忙。”
“哼!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张宣知道含糊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卑职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
张尧佐的目光变得阴鹜起来,冷冷道:“你的尽力是不是派个员外郎在审核的时候扯一句别头试,那就是你的尽力?”
“礼部无法干涉审卷,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审核之时,礼部几十年都没有异议,我为国丈的吩咐,已经破了礼部几十年的先例,这还不是尽力?”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礼部想收拾一个士子,有的是办法,只是你不想做而已。”
张宣心中恼火起来,也毫不客气地顶撞道:“国丈想收拾他,也有的是办法,何必一定要让下官为难?”
这也是张宣最看不惯张尧佐的地方,既然他痛恨范宁,完全可以买一个杀手去收拾范宁,但他自己不想冒险,却要把风险丢给别人,他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是吗?我让你为难了,去年你还是礼部郎中,你为升迁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是否让我为难。”
张尧佐的语气冷酷之极,站起身道:“算了,我不让你为难,回头你送的那几幅画也拿回去吧!省得以后有人说我受贿。”
说完,张尧佐迈步便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张宣便屈服了,‘受贿’两个字重重敲打在张宣心中,他有把柄在张尧佐手上。
张宣连忙躬身道:“下官一时糊涂,请国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国丈失望!”
尽管张宣千般不情愿,但张尧佐捏着他的脖子呢!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
天不亮,欧阳修慢慢放下笔,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对副主考沈宽和马京笑道:“这份名单我觉得可以,你们再确认一下吧!”
经过三审后,他们筛选出一百二十五份获得上中以上评分的试卷,然后撕掉糊名条,把他们省试的成绩和殿试的成绩合在一起,进行最后的等级评定。
只要获得第三等以上,就可以进入甲榜,欧阳修最终将名单人数控制在一百一十八名。
然后将这份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通知前二十名和童子试前三名准备今天进行面试。
礼部不得擅自改变成绩顺序,如果有所变动,必须要征得主考官的同意,且要有充分的理由。
这个流程其实是和省试是一样的,礼部还是有权进行资格审核,他们必须确保考中状元的士子没有任何负面消息。
一旦审核不通过,礼部必须要及时把消息反馈给巡考相国和主考官,并拿出确凿的证据,然后主考官重新定位排序,提供新的名单。
几十年来,还没有发生过殿试审核不通过的情形。
至于乙榜排序,就直接按照省试的成绩顺序,从高到底进行排名。
沈宽点点头,“这份名单我也认可!”
“马主考呢?”欧阳修又问马京。
马京笑道:“下官也支持!”
“好吧!既然咱们三人都认可,这份名单就算通过了,尽快交给礼部吧!”
欧阳修提笔签了字,沈宽和马京也签了字,加盖印章后,这才将几份榜单放入密封筒弥封起来。
马京起身去煎茶,房间里只剩下欧阳修和沈宽二人。
欧阳修将密封筒交给沈宽笑道:“我们终于结束,下面和礼部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沈兄了!”
沈宽显得有点担忧,他沉吟一下道:“欧阳主考还记得礼部审核有异议那件事吗?”
欧阳修沉吟一下道:“我事后拜托包拯关注范宁,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发生,你也看到了,范宁还是考出了优异成绩。”
“如果不到最终发榜,下官还是觉得不太安全。”
欧阳修听懂了沈宽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礼部接下来还会出幺蛾子?应该不会吧!礼部居然敢改我们的榜单,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下官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
欧阳修默默点头,这时,外面传来报更声,已经五更时分了。
他笑了笑,对沈宽道:“咱们还是按正常步骤把名单交给礼部,然后留个心眼就是了。”
........
崇文馆是皇宫秘籍图书校理之处,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但它并不在皇宫内,而是宣德门外,紧靠太常寺,距离皇宫大门宣德门相距约两里。
由于崇文馆内房舍众多,近六百名士子就暂时住在这里。
五更时分,士子们就纷纷起床了,今天是他们人生最灿烂的一天,上午面试结束后,就直接宣布名次,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的位子。
再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中午,他们将骑马夸街,在京城内风风光光走一圈后,再回到皇城,然后拜见天子,接受天子的祝福。
最后集体去金明池赴琼林宴,使他们人生辉煌达到顶点。
“范宁,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吗?”苏亮兴奋地问道。
“你急着回家?”范宁一边用盐水漱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主要是圆圆要回去了,我想和她一起回去。”
“那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等几天,二叔的店铺过两天开业,我一时走不开。”
“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你帮我兑奖,我可能等不到开奖了。”
“没问题,如果你中了奖,我会拿你的银子直接请我喝酒。”
“随便你,只要你好意思!”苏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一名礼部官员走进大院,拍拍手喊道:“大家赶紧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出发,时间很紧了。”
众人一阵忙碌,今天不需要他们携带任何物品,只要穿上白色朝服,带上四角纱帽,仪容整洁就行了。
他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耐心等候。
卯时正,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列队走进了宣德门,直接来到大庆殿广场。
广场上已经摆好了六百张椅子,六百名士子纷纷就坐。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下面我宣布面试名单!”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