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中午的时候,杨萱戴着藏蓝色的渔夫帽走进了虫屋,她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院子,又看了一眼挂在花架上的鸟笼子。
她走进虫屋后,刘博洋转过头,招呼说:“随便看看,喜欢就拿几张……”
“老板呢?”杨萱问。
“老板?在楼上睡觉,你找他?”
“对。”
“要不你坐会儿吧,”刘博洋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他估计还要睡半个多小时……”
“那好吧,”杨萱在刘博洋对面拉了个椅子坐下,“你是他请的店员吗?”
“不是,我……”
刘博洋正要解释的时候,姜游声音从上面传来,“你来了啊,我洗把脸再下来。”
“好。”杨萱拿下帽子,粉色的头发洒了下来。
“诶?你是那个明星吧?”看到发色,刘博洋认出了杨萱。
“额,不算明星……”
“就是那个跳舞的,香蕉枇杷什么的……”
“冰激凌的夏天。”
“对对对,就是那首歌,最近老是听到……”
刘博洋和杨萱尬聊的时候,姜游走了下来。
杨萱化了淡妆,套着宽松的白色卫衣和牛仔破洞阔腿裤,看上去特别青春。
“今天没行程吗?”
“你的院子怎么了?”
“正在重新设计呢,这个,”姜游用眼神指了指刘博洋,“他就是设计师。”
杨萱转头看着刘博洋,“你不是店员啊。”
“就我每月的营业额,哪有人愿意来?”
“也是呢。”
姜游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了打印出来的设计图,递到杨萱面前,“效果图,不错吧?”
杨萱接了过来,“漂亮的,有点苏州园林的感觉。”
“弄好了会比图上更好看,无论站在哪里,往哪里看,都是一幅画。”刘博洋解释着他的设计思路。
“好厉害。”
刘博洋摸不准姜游和杨萱的关系,他想了想说:“那我明天早上过来?”
“嗯,好,明天早点吧。”
“行,我七点就到。”
刘博洋走到门边,他看着啾啾,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话,又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院子。
等到刘博洋终于离开后,姜游关了店门。
杨萱突然感觉有些紧张。
“我昨天买了几瓶荔枝味的汽水,味道还不错,”姜游走进厨房,从冰箱中拿出两瓶荔枝汽水,想了想后,又拿了一袋花生一袋松子走了出来,把东西放在桌上后,他在之前刘博洋坐的椅子上坐下,“周六晚上和徐总吃饭的时候,他拉着我吐了几个小时的苦水,坐到人家店都要打烊了,他还要拉着我去酒吧说,我现在连他家猫每天要铲几次屎都知道了。”
杨萱笑了出来,“欢哥就那样的人啦。”
姜游撕开了松子的袋子,倒了一些出来,“你代言的那个坚果礼盒,赶紧帮我多吃掉点。”
杨萱拧开了汽水喝了一口,“挺好喝的。”
“还有桃子味和黄瓜味的,牛奶味的也不错,我准备买几箱在家里。”
“我喝过桃子味的。”
姜游看着杨萱的头发,“应该找你代言嘛。”
“单人代言很难的。”
“团队代言也不错,每人代表一种口味,你就代言水蜜桃的。”
“我准备退团了。”
“徐总和我说了,他觉得你是脑子进水了,说你讲义气也不是这个讲法的,你要真念着他好,以后你红了,奶一口蓝蝶就行了。”
“盘锦不是真心想做女团。”
“哪来真心做女团的公司,都是真心想赚钱,你欢哥也是为了钱,你又不是什么投资人,你管公司的初心是什么,哪边给的资源好就去哪边呗,赚到钱和人气就行了嘛。”
“我真的不是矫情,”杨萱看了姜游一眼,“我又不是那种没进过社会的女孩,我以前在夜市上摆摊,什么人没见过啊我。”
“是是是,社会杨大姐。”
“我也是为了钱啊。最开始也是为了有免费住的地方,才去欢哥那的啊。”
“那不就行了嘛。”
“我真的害怕,”杨萱咬了一下嘴唇,“我不敢和欢哥说,翻船的事,还有直播时发生的事,盘锦文化明显就有问题,我哪敢去那种公司啊。”
“别的公司也不一定没问题嘛。”
“我反正不签,再被黑一次,我也不签,别的公司最多就是被压榨,这个盘锦,万一它要把我们炼成傀儡,或者采阴补阳怎么办?我劝了她们好久,但是我又不敢说到底为什么你知道么,万一盘锦发现是我说了什么,发现我知道什么,再来杀我一次怎么办?”
“网文看多了吧?”
“我不看网文,我只爱追剧。”
“哦,脑残剧看多了。”姜游继续吐槽她。
“你觉得能签?”
姜游拿了颗杨萱剥好的松子放进嘴中,“你们队长,毕瑛,那次她不是和你一起直播的吗,后来你们怎么和其他人解释的?”
“说陪我砸东西发泄一下,她怕引起恐慌,”杨萱叹了口气,“队长,队长她快28了,好不容易这次算在娱乐圈有点声响,她比较不甘心……”
“你和她聊过没?”
“聊过,她反而劝我留下,因为,如果我离开的话,小淘气的队长朱莎会补我的位置,朱莎的人设和她太相似,年纪比她小,实力也很强……”杨萱瘪了瘪嘴,又喝了口汽水,“我也想狠狠心就签了,但是,魂魄跑出来,被塞进玩偶里面,没法动,除了你,别人都看不到我……要不是你帮我找了和尚,把我送回去,我现在已经死了啊,我才19岁,我不想死啊,我是真的怕。”
说着说着,杨萱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赔再多的钱,也是赔钱,我,我不想赔命啊!”
姜游抓了把花生,“小淘气要解散了呀。”
“你帮我和欢哥说说吧,我,哎,他是为我好,但……”
姜游嚼着花生,“那个综艺是怎么回事?”
杨萱沉默了。
许久,她垂下眼睛,“之前,为了防范,再被黑,我和队长说了我以前发生的事,我不能确定是她……”
吃了小半包花生后,姜游觉得嘴里有些发干,喝了口汽水觉得碳酸饮料不够解渴,便去厨房泡茶。
他拿着两杯红茶走出的时候,看到杨萱用手指擦着眼睛。
桌上也落了几滴水。
把茶杯放桌上,从柜台上把抽纸盒拿到杨萱面前。
“我的唯粉,和团粉,也有了矛盾,还有cp粉,团粉也不喜欢盘锦,但她们觉得,我们都签在一个公司的话,团就不会散,我的粉丝,”杨萱吸了口气,她双手握住了茶杯,“她们,虽然我的应援会管理私信我说,她们支持我的一切决定,但我觉得她们也是希望我签的,毕竟我一个人的话,唱歌跳舞我才练了几个月,读书少上综艺其他人说的话我都不懂,只能傻笑。”
一滴眼泪落在茶杯中。
“我这次彻底是孤家寡人了。”
“看的挺明白嘛。”
杨萱抽出几张纸巾,胡乱在眼睛上抹了几下,眼线和睫毛膏糊成了一团,“我也有脑子的。”
姜游听到了手机震动声,他摸了一下口袋,想起了手机在楼上。
他往楼梯的方向看去。
姜末从楼梯上一台阶一台阶地走下来,右手拿着一个不停震动的手机,看到姜游后,他把手机往姜游的方向一扔,姜游伸手接住,是徐欢的电话。
杨萱有些好奇地看着姜末。
姜游接通了电话。
“姜老板啊,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们一个关机,一个不接,急死我了!”
“之前手机在楼上,没听到,徐总你说什么事?”
听到徐总两个字,杨萱转头看着姜游。
“杨萱在你那里吗?”
“在啊,要让她听电话吗?”
“在就好,是这样的,那个综艺的片段流了出来,对她很不利,现在很多记者都等在蓝蝶宿舍这边,你让她千万别回来,就在你那住几天吧,不要出门……”
“我那也没法住啊,我明天还要出去呢。”
“反正你想想办法。”
“我让杨萱和你说吧。”姜游把手机递给了杨萱。
“欢哥,对,是我。”
杨萱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嗯了几声,听了几分钟后,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爆出我的事,不就是为了压小淘气集资消失的热度嘛,我之前和你说你不信,你现在看到了,盘锦文化,这家公司吃人不吐骨头的!”
“什么是火坑,那就是火坑,你还要把我往里面推……好,好的……”
他们又说了几句后,杨萱挂了电话,她把手机还给了姜游。
然后她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黑吧,一回生二回熟,我觉得我也算创造了女团历史了。”
姜游打开微博慢慢浏览着,“嗯,要庆祝一下吗?”
“他是谁家的孩子?”杨萱看着姜末问。
“我儿子啊。”
“骗谁呢?”
杨萱站了起来,她走到姜末面前蹲了下来,“来,告诉姐姐,几岁了?”
姜末后退了一步。
“姐姐?你这是错辈分了,姜末,叫阿姨。”
姜末白了姜游一眼,转身走上了楼。
“真的是你儿子?”杨萱站了起来。
“真的啊,很可爱是吧,周日带他去动物园玩了,让他喂了长颈鹿,我给你看照片,”姜游切出了微博,打开了相册,他把屏幕递向杨萱,“你慢慢往后翻。”
杨萱看着姜末举着一把树枝,长颈鹿弯着脖子咬着。
“唐江动物园吗?”
“对啊,我们还去了野生动物区,看到两只黑熊在打架。”
“我小时候也去过动物园,不是唐江的,”杨萱一张一张看着照片,“爸爸妈妈带着我,还有哥哥,我没想到他们会把我父母找来,我当时头嗡的一声,然后完全就失控了。”
翻完动物园拍的照片后,杨萱把手机放在桌上,她双手托着脸,“那次集资pk的钱,123的应援会不是给我们买了很多广告屏嘛,账目明细也都贴出来了,就有人问小淘气的应援会把钱用哪里了。”
“用哪了?”
“不知道,就说是花光了,明细也没贴。”
“不会吧?”
“我听到一点风声,小淘气应援会的管理是盘锦文化的员工。”
“一百万,不至于吧?”
“我也不知道,”杨萱呼出了一口气,“也好,估计盘锦也知道我不会签了,所以放出了视频,欢哥让我这几天住你这。”
“你看到姜末了,他住次卧,我这边没床给你睡。”
“沙发也行啊,给床被子,或者给我弄个地铺也行,你这里没蟑螂吧?”
“我这里特别干净。”
“就是我洗漱用品没带过来,你联系一下欢哥,让他找个人帮我送过来。”
“你不开机了?”
“开机干嘛?”
姜游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了徐欢,“还要带什么?我一并说了。”
“换洗衣服吧。”
“你很淡定嘛,刚才我锁门的时候,我看你还挺不自在的。”
“你儿子不是在楼上么?”
姜游笑了一下,“说的挺有道理的。”
“你不怪我退团吗?”
“我为啥要怪?”
“你也是我的粉丝啊。”
“我是唯粉,嗯,我也觉得有点伤心呢,”姜游点开叮咚买菜,“炖几个猪蹄吧,现在下单,弄好差不多就是晚饭时间了,你还会做什么,再弄个汤,炒个蔬菜,”姜游把手机推向杨萱,“你看着买吧,今天好像是立冬,你会包饺子吗,不会的话就买袋速冻的,白菜猪肉韭菜猪肉都行。”
“你就记得猪蹄了。”
“安慰一下你的粉丝嘛,乖。”
下单后,叮咚买菜的外卖很快送到了。
烤了猪蹄。
把老豆腐稍稍煎一下,和白菜一起炖。
土豆切丝,下油锅,放辣椒和白醋后轻轻翻炒。
最后把一袋韭菜猪肉饺子下在烧开的水中,用勺子沿着锅底慢慢向前滑动,直到饺子浮了上来。
杨萱听到了敲门声。
听到姜游走到门前的脚步声。
开门。
听到了交谈声,接着门再次被关上。
姜游拖着一个粉红色行李箱走进了厨房。
“真香,你应该去上美食综艺的,”姜游看着杨萱的背影,“你一定能成为常驻嘉宾的。”
“欢哥把东西拿来了?”杨萱回头看到了姜游手里的行李箱。
“一个小姑娘送来的,扎麻花辫,单眼皮。”
“那是阿久。”
“我让她进来坐会儿,她说有事,一蹦一跳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开锅,盛盘。
姜游和杨萱一起把做好的菜端了出去。
姜游上楼把姜末抱了下来,他拿了一个空碗放在姜末面前,给他分了五个饺子和一些菜。接着,他便不客气的大吃了起来,杨萱刚回过神,就发现猪蹄就剩三五块了,她赶紧夹了两块放在自己碗里。
吃完饭,洗碗……
聊了一会儿……
她似乎又买了张明信片……
杨萱看着车窗外厚积的云层,之后的记忆似乎很模糊,她冲了澡,出来的时候,姜游给她铺了好了地铺,还把粉红色的独角兽玩偶放在枕头边,然后,然后……然后她似乎就睡着了,睡的很沉,很放松,没有做梦,接着被拉起来,洗漱,做了煎饺,喝了一杯热牛奶,刘博洋来了,他们就一起上了车……
后视镜中,姜游四仰八叉地熟睡着,姜末坐在另一边,绑着安全带,低头玩着switch。
一只鸟站在前窗下面,看着前方
鸟……
深灰色的翅膀,黑色的头毛,脖颈上有白斑。
漂亮的小鸟。
杨萱侧头,刘博洋认真地开着车。
察觉到杨萱的视线,刘博洋用余光看了杨萱一眼,“我,我昨天看到了视频,你在节目上发疯说要和父母断绝关系的那个视频……”
杨萱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刘博洋又向后扫了一眼姜游,“我没和别人说我看到你了。”
“谢谢。”
“那个,”刘博洋试探着说:“你和你父母道个歉吧。”
“啊?”
“让他们在媒体上帮你说说话,你再认个错,这个事说不定就过去了。”
“我准备退团了。”
“不是吧……”
“嗯。”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都是我错了行了吧。”
“哎,我就是想劝劝你,我和我父母关系也不好……”
杨萱转过头继续看窗外,一棵一棵樟树从她的视线中掠过。
刘博洋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姜末放下switch,啾啾转过身,拍了一下翅膀,飞到了姜末的手背上。
一路开出了唐江。
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姜游睁开了眼睛,他往外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阴,他稍稍坐正了身体,问:“大概还有多久?”
“我也不太清楚,我就记得是沿着这里往前开,下高速后再开一会儿,然后会有一条岔路……”
“到下一个服务区后换我来开吧。”
刘博洋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答应了,“好。”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到达了服务区。
稍微休息一下后,便继续出发。
姜游坐在驾驶位上,“心情不好?”
“还好吧。”
姜游递了一个薄荷糖盒给杨萱。
杨萱倒出了两颗糖,吃下,舌尖的凉意带走的烦闷,“我们是去哪里?”
“送那只鸟回去。”
“鸟?”杨萱转头,看到刘博洋双手捧着啾啾,嘴里嘀嘀咕咕着。姜末戴着耳机,认真地看着手机。
她问:“是他的鸟吗?”
“对啊,没养好,就只能送回去了,养人和养动物都是一样的,你带给他什么,他才能回馈你什么,”他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姜末,“你看我儿子,多乖多可爱,坐了这么久的车,一声不吭的。”
一路向前开着。
快到中午了,天色却越来越暗。
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刘博洋察觉到了不对,“我们在哪里?”
“当时你一心求死,所以那时候你能看到路。”
车在一片灰蒙和扭曲中行驶着。
“前面有人!”刘博洋看到了前方有个人影,他大声提醒着姜游。
姜游却径直地撞了过去,“这就是我不喜欢开车的原因啊。”
红色的液体洒落在窗上。
“心理压力太大了。”
杨萱双手捂住嘴,压住了尖叫。
“你,你撞死人了,你……”
一团蛛丝堵住了刘博洋的嘴巴。
啾啾飞回控制台上,发出清鸣声。
车速越来越快。
各种怪奇的影子,各种鬼魅魍魉在车窗外晃过。
闪电劈下,白光照亮了前方。
前方是悬崖。
“没,没,没有路了……”杨萱说。
“本来就没有路啊。”姜游踩下了油门。
杨萱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车身剧烈地晃动着。
不知晃动了多久,车速慢慢降了下来,最后停下。
她稍稍睁开眼,从指缝中向外看去,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身体上。
刘博洋终于扯下了嘴上的蛛丝。
他喃喃地说:“就是这里,对的,就是这里……”
他睁开眼睛。三只黑鸟盘旋飞下,站在他的身体上。
脚步声。
踩在厚积的落叶上。
有人来了。
他努力看去,四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阴影在地面上扩展。
“这里是哪里?”杨萱问。
“某个遗迹吧……”姜游把姜末抱了起来,“可惜没有烧烤架,应该买点调料,还有冻牛肉冻鸡腿之类的弄个保鲜箱带过来的。”
刘博洋看着手机,“没有信号。”
啾啾飞出,落在刘博洋的头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啾啾的身体上,地面的阴影向后方退去。
“这里,是有结界之类,所以被封印起来的吗?”杨萱问。
姜游往树林深处看了一眼,“解释的话,虽然不太准确……”姜游抱着姜末向前方走去,“我记得有本很有名的网文,里面的人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后,就能有个小世界,这里的话,差不多来说就是一个类似的小世界的碎片吧,”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漂浮在生死之间的缝隙中。”
“桃花源吗?”刘博洋问。
“有点类似吧,”姜游戏抬起头,看着树叶罅隙中的天空,“它的主人应该是死了吧……”他转头看了刘博洋一眼,“它还没有完全脱离现世……所以还可以靠吸引你们这些,浑身上下散发着绝望的情绪的人来延缓消散的速度。”
“你要自杀?”闻言,杨萱看了刘博洋一眼。
“我……”刘博洋张了张嘴。
啾啾飞了起来,流光在它的翅膀上掠过。他们跟着它向前方走去。
踏入了树林深处。
他认出了刘博洋。
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带走了它……
为什么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
地面开始细微地震颤起来,落叶化成粉末融进了泥土中。
啾啾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树木的根系从地面钻出,卷住了杨萱的脚腕,杨萱尖叫了一声,接着她看到刘博洋被抛向天空。
啾啾的身体猛然变大,在半空中接住了刘博洋。
杨萱转头向姜游的位置看去。
姜游的双腿也被树根圈住了。
他被向下拉。
身体陷入泥土中。
他把姜末向外一扔,杨萱伸出手想去接住,她感觉到一股大力拉在她的脚踝上。
她飞了起来。
她被甩到了了树林的最顶端,她看到了一隙蓝色的天空,身体被柔软的白云包裹住。
啾啾盘旋了一圈,昂起头,发出短促的清鸣声。
它在说什么?
蜘蛛?
那是什么?
姜末站在落叶上,微风吹着他的头发。
他吗?
小男孩……
姜末看着姜游消失的位置。
刘博洋坐在啾啾的身体上,他有些晕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的身体一软,从啾啾身上落下,一丝羽毛被拉了下来。
黑暗。
“我的签证下来了。”
“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你父母喜欢的,你也喜欢的人。真的,我祝福你。”
“不用来送我。”
鼻尖萦绕着枯叶还有泥腥味,地上很潮,裤子湿了大半。他坐了起来,向后挪了挪,靠在树干上。
手心有一些热。
他张开手,一缕羽毛向上浮起。
空白。
“萱萱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高中三年是关键的时候,以后你们一起上大学……”
她看着的她的爸爸向她走近,他用手指指着他的脸,唾沫喷在她的脸上,“你连父母都不要了,我早就看透了你了……”
她转过身,妈妈失望地看着她,“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以前你从来不用我们操心的……”
三只黑色的飞鸟在同一瞬飞起,围绕在姜末的身周。
地下。
无数的树根缠绕在姜游的身体上。
阴影遮蔽了天空。
姜末抬头看着飞鸟,透明的蛛丝缠绕在飞鸟的双足下,飞鸟扑打着翅膀用力挣扎着。
双足被腐蚀,腐蚀了全身。
飞鸟一只,一只,落下,变成黑色的粉末。
地面上的落叶纷纷扬扬地飘起。
地底下,缠绕在姜游身体上的根须上,蜿蜒着透明的蛛丝。
干枯。
断裂。
姜游拍了拍身体上的黑色的粉末,站了起来,他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条路,石路,很小,泛着暗青色的光。
两边是黑色的,枯萎了的树,树枝扭曲着。
他踏上了小路。
不急不慢地向前走着。
越往后,两边的树就越高,越扭曲。
最后,他停在了一颗大树前。
很高,很大,树皮斑驳。
斑驳中,有一双眼睛。
“来之前,我一直在想,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现在看来,你挺喜欢的。”姜游抬头,看着漂浮上半空中,灵魂和躯体渐渐分离的两个人。
啾啾在他们上方,一圈一圈飞着,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阻拦在外面。
“礼物?你带他们来的?”意识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方向感比较好。”
姜游走到大树的前方坐了下来,他从挎包中拿出一瓶可乐,喝了一口,“我儿子是不是很可爱?”
“他吗?”
蛛网在林间蔓延着。
“是啊,还是养儿子好吧,你看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被人一骗就骗走了。”
啾啾停在树枝上,低头一点点啄着。
“女大不中留啊。”
“我送它走的。”
“现在外面的世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啦。”
“现在是什么样的?”
“一些比较柔弱的,直接被人类圈养了起来,被迫吃一些味道很奇怪的食物。”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人类,啥都信又啥都不信,一天里能诞生几百几万个新神,同时消亡的也有这么多,比如我,我最近信仰黑贞,前几个月信仰小埋,所以没有人类的帮助,紧跟潮流,变幻穿衣风格,想要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很困难的。”
“它是灵鸟。”
姜游抬了一下眉毛,他没有接话。
“它做了什么?”
“我也是推测,那个男人虽然怯懦,还算个好人,就算天天在它面前唉声叹气,也不至于污染到它,除非它主动引导,”姜游仰头看着啾啾,“它大概跟着刘博洋离开这里,是想变强然后回来救你吧,但是它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如此复杂。你把最后的灵力都留给它,而它什么都做不了……”
姜游没有说下去。
地面上遍布着蛛网。
水汽蒸发。
地面变得又干又硬。
裂开。
沉默了许久,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快要消散了。”
“如果它的愿望是和你一起回归混沌呢?”
“我不要紧……”
“我经营一间明信片店。”
“明信片?”
“你对未来有所期许的话,写上,也许能实现。”
“你建立了规则?”
“蹭用的。”
“你想要什么?”
“我的院子里缺一棵树。”
“好。”
啾啾飞了进来,一爪子抓着杨萱,一爪子抓着刘博洋。
阴霾散去。
姜末转过头,他看到了荒漠的土地上矗立着一棵树,树干光滑,枝叶繁茂,树冠对称。
他看到姜游站在树前,转身向他走来。
啾啾带着杨萱和刘博洋飞落到地面上。
叶片晃动,绿色的,带一点黄。
啾啾站在细嫩的树枝上。
杨萱靠在树背上,歪着头,睡的十分香甜。
刘博洋坐了起来,他看着四周,姜游一只手牵着姜末,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带叶的树枝在他的身边坐下,“车在那边。”
刘博洋顺着姜游的手指看去,他看到了他的车。
他松了口气。
“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
“我梦到我和茜茜一起出国了,但是过的并不好,每天都吵,为各种琐事,最后我们分开了。”
“过的好是种能力,不是换个环境技能就能自动点亮的。”
“我该怎么办?”
姜游从包里找出包烟,点燃后他躺了下来,“我喜欢这棵树。”
刘博洋迟疑了一下,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
静静地抽完一根烟后,他说:“我也喜欢。”
杨萱的眼皮颤抖了一下,她的身体一下绷紧,看到姜游刘博洋和姜末三人后,她才放松了下来。
她站起,走到姜游身边,蹲下,“我刚才好像魂魄又离体了。”
“不是好像,是就是。”
“啊?”
姜游在地上掐灭了烟,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他向前走去,他说:“走吧。”
杨萱跟了上去。
刘博洋转头看了一眼啾啾。
啾啾对着他扇了扇翅膀。
“以后我还能见到啾啾吗?”
“有缘的话,或许吧。”
姜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啾啾对着刘博洋点了点头,然后飞起,消失在天际。
刘博洋张开手,手中是一丝羽毛。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追到了姜游身边。
坐上了车。
姜游把姜末放在副驾驶位上。
杨萱和刘博洋坐在后座。
车开了。
开的很平稳。
杨萱突然向后看了一眼,刘博洋注意到了杨萱惊异的眼神,他也转过了头。
身后的一切,都开始消失,仿佛被虚空吞噬了一般。
他又一次看到了树,还有飞舞在叶片间的啾啾。
光点从树叶中飞出。
一瞬间,树和鸟湮没在虚空中。
光点透过车顶落下,落在他们身上。
姜末伸出手,光点隐没在他的掌心。
然后,黑暗统治了这一片空间。
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透明的蛛丝上流动着光。
“这里,怎么了?”杨萱轻声问。
“回归它该去的地方,”姜游看着前窗下方的树枝,“为了表达谢意,也有可能是歉意,它送了一点灵力给你们,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特别神清气爽,一下子能烤十七八个猪蹄?”
杨萱身体前倾,她趴在前座上问:“我能修炼吗?”
“想要斩妖除魔?”
“不是,那样我就可以不怕盘锦了嘛。”
姜游扭头看了杨萱一眼,“我不懂修炼的事。”
“喂,别这么小气嘛。”
“真不懂。而且啊,国家不管这些高来高去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你要真练出什么,你死了连个案都不会给你立的。”
“我都忘记你是警察了。”
“还有呢,你是个普通人,你身边就是普通人,偶尔遇到点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要真练出了什么,你就等着那些高手来收拾你吧,你别没事给自己招敌人啊。”
“这样啊……”杨萱向后靠去,“那我还是回夜市摆摊吧。”
“你真的要退团了?”刘博洋又一次问。
“是啊。”
“退团后呢?”
“先还债。”
“还完后呢?”
经历了一场生死后,杨萱和刘博洋之间的关系融洽了一些。
“没想过,到时再说啦,我肯定饿不死就是了。”
“你爸妈那边……”刘博洋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我就提议一下,我和我爸妈关系也不好……”
“说吧说吧。”
“他们上节目,肯定是有人找他们去的……”
“我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要私下再和你父母见一面,让他们明白有人在搅事,你们之间的矛盾是你们之间的,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要分清楚……”
杨萱看了刘博洋一样,“你很有经验啊。”
“这么多年了,”刘博洋叹了口气,“我沟通也沟通了无数次了,自杀都自杀了两次,工作没了,女朋友跑了……”
车开到了马路上。
厚积的云层化作暴雨打落了下来。
刘博洋的声音融在雨声中,“现在啾啾也没了。”
他看到杨萱眼中的同情,“我也恨我自己,强硬不起来,我很羡慕你的。”
车一路向前开去。
乌云后,暗金色的阳光穿透了云层。
到达唐江的时候,雨渐渐的停了下来。
回到虫屋。
刘博洋告辞离开。
杨萱去楼上换衣服。
姜游拿着树枝,在设计图规划好的地方挖了一个小洞,直接把树枝插了进去,然后用土压了压。
浇了一点水后,就看到树枝迎着风向上长,长到约有一米多高的时候,它停了下来。
嫩叶舒展开来。
细碎的灵力隐没在院子的土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