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来岁的孙坤再次被吓得大哭。
“二位兄台。”陈辰摸了摸孙坤的头,皱眉道:“孙叔孙婶暂时不在家,有何事不妨直言,冲一个十岁的娃娃大吼大叫似乎不太合适?”
陈辰不说话还好,毕竟对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会对他如何。但他已经开口,而且言语中似乎有把事揽下来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这一番话有隐隐嘲讽之意。
所以那打手开始寒着脸打量着陈辰。
“你是谁?”
“在下陈辰。”
“孙家的事,你说得了算?”
“不算。”陈辰很干脆的摇头,继续道:“不过不管孙家有什么事,在下都愿鼎力助之,所以二位不妨说与我听听。”
打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想了片刻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一直打量孙家院子的正主儿终于踏上一步,面对着陈辰。
“这十里八乡的,虽说不全认识,但至少大半能混个眼熟。你很面生,且听口音不是此地人氏,你到底是谁?”
直到此刻,这二人与陈辰的对话还算客气,陈辰心知这等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看模样便知乃是骄横惯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人客气。
想来是这二人吃不准他的身份,而且他虽然在前世一直是泯然于众人,没有啥特出之处,但在如今这等偏远乡村里可是显得气度出众、与众不同,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加上他的短发、牛仔裤和羊毛衫,显得很怪很特别。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位与孙家有何事?”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那正主儿道:“孙家欠钱,时限已到,这是要债来了,你是打算替其还债?”
果然是说什么来什么,这才知道孙家缺钱,债主就登门要债来了。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他暂时无法帮到孙家,因为他是个连吃饭都得靠人救济的穷光蛋。所以他吩咐了一声孙坤去喊其爹娘回家。
待孙坤走后,他才微笑道:“敢问孙家欠了二位多少钱?”
“一百贯。”
一百贯,他眯着眼算了一会,他记得前世有人算过,可以按照一文钱等于一块钱来算,那么便是十万块?
这显然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莫说一百贯十万文钱,便是一文钱也能逼死他。
没有丝毫犹豫,他举起自己的左手道:“这枚戒指能抵多少?”
这是订婚戒指,可惜的是当初订完婚后又分手了,但一直未取下来。也正是因为分手导致情绪低落,这才独自出门游玩散心,然后穿越了。
戒指是黄金的,幸亏老妈一直沉迷黄金,在她的坚持下买了黄金戒指,此时总算能派上些用场。
可惜一个戒指才几克重,哪像古代都是按两算的?
那二人愣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眼,接着开始捧腹大笑,笑的极其嚣张。
那打手一边笑一边轻蔑道:“就算这是金的,可才这么点大,能值几个钱?连利息都不够还!”
“高利贷么?”陈辰微微皱了皱眉。
显然是高利贷,这枚戒指虽然只有几克,但连利息都不够付,加上这两人的模样,怎能不是高利贷?只是不知道孙家怎会牵扯到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的?
既然自己没有本事解决,那干脆不管不问,于是他坐回到凳子上晒太阳发呆,视院子中那二人若无物。
然而自认为摸清陈辰底细的二人却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原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鼎力相助,结果就拿出一个破戒指,敢情你只有这么些能耐啊。
那打手冷笑着,饶有兴致的围着陈辰转着圈。
一个外乡人,沦落到这个穷乡僻壤,显然是没有靠山。看来与孙家关系不浅,但却只能拿得出一只戒指,这说明什么?
就算你以前是一只凤凰,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不是送上门的猎物么?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陈辰全身上下除了那只金戒指之外,算是稀罕物件的便是腕上戴着的手表,手表是防水的,虽然昨天在水里泡过,但仍是正常使用中。
然后被打手发现了,蹲着身子观察着,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
陈辰淡淡一笑,道:“想要么?把账清了,这就是你们的了。”
打手抬头咧嘴,狰狞一笑,笑的满脸横肉乱颤。
“清账,你想得美,这玩意儿是哪来的?说清楚了,否则跟爷爷去见官,不把你打到连你娘都不认识,爷爷跟你姓。”
陈辰看着这令人作呕的神情,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下一刻,一把匕首横在了打手的脖子上。
打手一愣,然后斜眼暼了一眼陈辰,见到的是毫无表情、面冷若冰的一张脸。
这把匕首之前杀过人,当时时间紧急,他还来不及擦拭便插进了扣在腰间皮带上的牛皮套子里。
后来虽然在水里泡里半天,但当时血迹已经干了,加上牛皮套密封很好,所以血迹并未散去。此时拔出来,只闻到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加上陈辰冷冰冰的表情,直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的冷血杀手。
这可是杀人啊,哪是这些横行乡里的恶霸们敢想象的?
虽然这些人的手上多少也沾过血,但不是这样的,都是各种嫁祸各种刁难,实在不行就打,得到些好处就罢了,真有那不长眼的买通官府治就是了,正儿八经自己杀了人还能这般冷静淡定的……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血腥味飘进打手的鼻子里,让他的脸色胀的通红,一动都不敢动。一旁的正主儿似乎也被吓住了。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陈辰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在意识到这是高利贷时就计划好,必须要震住这二人,先前孙坤就说爹娘每次都会被吓得半死,他能想象到那种场面。老实巴交的孙实夫妇面对这等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必定是双腿如筛糠,结局就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他才装腔作势,不过不得不说,杀过人的心态真的不一样,演起这个角色来毫无压力。
他拿着匕首在打手的脖子上拍了几下,毫无表情的冷冷道:“劳资连土匪也敢杀,何况尔等这些地痞无赖。”
然后他收起了匕首,眯着眼看向天空,继续道:“有话好好说,别把人逼得太狠。不信你抬头看看,苍天可曾饶过谁?”
他终是无法把这二人逼得太狠,一来欠债还钱,无论是否高利贷,这钱是必须要还的,想用强来逼对方放手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没有户籍,若逼得太狠,这二人不管不顾的到官府一通报,自己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暂时他只能打击对手的气焰,让孙实夫妇少受些惊吓与恐吓,仅此而已。
获得自由的打手忤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一会退回到正主儿面前,两人一阵耳语后,终是不敢再造次。
陈辰只是隐约听到什么前日……人头鲜血的,还有诸如没必要啊再看看之类。
这就对了,这正是他想得到的效果。
他觉得这等人图的是财,怎愿与不要命的人作对?许清菡说遇到了埋伏,护卫和她的侍女都死了,显然是在附近,显然战斗的规模不会小。必定是人头滚滚鲜血成河,这等大事附近的人怎会不知道?加上他这么怪,又自称杀过土匪,不就跟那场大战扯上关系了?
他告诉对方,自己杀过人,但杀的是土匪,官府不仅没有理由找他麻烦,反而还应该给他嘉奖。若还是不识趣的去举报,事后不怕这个杀过人的魔头去报复么?
这等事,自己去威胁反而不如让对手猜到来的效果更好。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倒也相安无事,维持着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
直到孙实一家人回来。
气喘吁吁的孙实夫妻一进门看到这二人,便是满脸慌张双唇颤抖,反而是他的大儿子孙恒,倒是一脸忿忿,惹得陈辰对其多看了两眼。
催债二人的态度却让孙实的脸上多出了一丝诧异,似乎在说,这还是他认识的两个恶煞么?
陈辰并未插手两方的事,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始自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
随着两方“谈判”的深入,他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早前孙杨氏生了一场病,孙实掏空了家底也没把妻子医好,爱妻心切的孙实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找到放高利贷的,后来病是治好了,但高利贷这个窟窿却是怎么也补不起来。
孙恒本来是说了亲事的,因为出不起聘礼,黄了。这就是了,以孙恒十七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应该成了亲,至少也应该有亲事在身,毕竟孙恒并不是蠢笨丑式的人物,在陈辰看来可称中上。
所以孙家人很少能吃到肉,所以孙家把打渔的船卖了。
只是为了还债。
种田、打渔、打猎、砍柴,能想到的路子都想到了,一家人起早贪黑却连高利贷的利息都还不起。
四十贯钱的本金,不停的还利息却越还越多,利滚利已经到了一百贯。如今又到期了,却连利息都还不起。
本来这是一个持续压榨下去的好生意,毕竟白纸黑字红手印,你愿打我愿挨,官府也无法插手的事。但看起来债主似乎改了主意,这一次不仅要利息,而是连本带利,一百贯全部结清。
这就奇怪了,常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二人必然是另有目的。
陈辰打量了一眼,然后想了想孙家还有什么值得这二人觊觎的。
田……都是些山里的田,不值。
房子?这倒有可能,看这房子还是不错的,可是这穷乡僻壤的,又不是后世的啥商品房学区房,即使把房子逼到手又有何用?哪有持续生利的生意强?而且这房子算是一家人的祖产,把人逼到无家可归、逼到身死人亡对他们有何好处?
还是不值。
他不明白,对方也未明言,不过那二人走后将孙实夫妻喊到了门外,又说了一会,说了什么他没听到。
等到孙实夫妻进院门后,他才发现二人已是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一般。
过了一会,一家人竟然在屋内抱头痛哭。
陈辰站在门槛上,看着犹自哭个不停的孙家人,严肃道:“孙叔,有何为难之处不妨与小侄讲讲,小侄承蒙孙叔救命之恩,若有能帮忙之处,定不会推辞。”
说完后他走到孙实面前,将戒指取了下来塞到他的手中。
“小侄没钱,这戒指多少能换些,给孙叔救急也是它的归宿。”
“孙叔莫要推辞。”
“孙叔现在与我说说,那二人究竟想要什么?”
除了抽泣声,屋里一家人死一般的寂静。
陈辰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在看到穿着打着补丁浆洗到已看不出原本面料颜色的衣服的孙小妹时,发现她咬着唇,一脸的生无可恋痛不欲生。
然后他板着脸指着孙小妹,寒声道:“这些畜生在打小妹的主意?”
孙实再度痛哭失声。
“他们……他们要小妹去做丫环,可这丫环……他们家的丫环过不了多久就因病暴毙一个啊。”
暴毙!到底是暴毙还是怪癖致人死!
陈辰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哥比他大了不少,结婚结的早孩子也生的早,如今他唯一的侄女今年十五岁,跟孙小妹一般大。
他想着自家那个混丫头的模样。
正在上初中,想着法儿的不学习,跟父母捉迷藏似的玩手机电脑,莫说家务,平时就连袜子脱下来也只知道胡乱扔在房间里,扔的东一只西一只,从小到大甚至连被子都没叠过……
眼前这孙小妹,家里家外哪一桩哪一件都都少不了她。
田里、河里、家里……
哪一处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勤劳、辛苦、节俭、温顺、持家有道、逆来顺受……
就连遭此灭顶之灾,也依然只是流泪不说话,怕的只是不想让爹娘难受。
真是一个好孩子,
真是一个可怜的好孩子。
这是个孩子啊,虚岁才十五,面容还很青稚,眉眼还没长开。若是你情我愿的明媒正娶也就罢了,可这般强抢豪夺……
若只是吃些苦也还罢了,这明显是有怪癖,往死里折磨人啊。
暴毙啊。
她做错了什么?
还有人性么?
官府呢?百姓从嘴巴里省出来的赋税养出来的混账父母官啊!
他随即想到,这还是经济最发达的大宋啊,历朝历代,卖儿鬻女的还少么?
都是爹生娘养的,哪个父母不怜惜自己的儿女?当临此境,哪个父母不是心头滴血情愿以身代之?
他眼前的这些人,不是历史书里的枯燥数字,也不是那一个个看完感慨事后忘记的故事,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孙小妹很可怜,她什么也没做错,那么是谁错了?
陈辰不想触碰这种烧脑的见仁见智的无意义问题,虽然他知道会有无数个小妹们遇到雷同或者类似的遭遇,但他无能为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至于背后深层次的原因,还是由那些有大格局、大智慧的人去思考以及奔走谋划吧。
此时的他固执的认为,孙小妹的悲剧是起源于人性的贪婪丑陋以及吏治上的缺位。
事实上他对孙小妹并无感情,所有的愤怒、痛心以及感慨都起源于孙实的恩情加上人皆有之的侧隐之心以及千年后与千年前的巨大反差。
他曾经也是穷人,所以对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不过他虽然穷,但还算相对有尊严,也能凭着努力咸鱼翻身,但孙家呢?
可以穷,但请给穷人一份尊严。
因为孙实的救命之恩,注定了他无法在这场冲突中置身事外,从得知这个消息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把无用的可笑的愤怒、痛心和感慨都捡起来然后亲手扔掉,接着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挽救这个家、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
晚饭后天色已黑,这个叫孙家村的小村子已完全陷入到黑夜中。
在愁云惨淡的孙家,陈辰终于向孙实提起了户籍之事。
关于他的来历,他曾跟孙实解释过,称陈家早年受人迫害所以爷爷带着全家去海外避难,如今家里长辈都已过世,他便打算回来,在历经千辛万苦后也终于得偿所愿,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这里最终得其救助。
他曾与孙实打听过许清菡,他的手臂上还有刀伤,被救之时的伤口上还绑着女儿家的手帕,这些都是瞒不住的,所以他的理由是,许清菡是他迷路在大山里时结识的,刀伤是两人结伴而行时遇到了土匪,被砍中一刀后逃走了,被逼无奈投河,最终得救。
这是他无奈之下杜撰的,因为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一无户籍二是短发外加衣着打扮异于常人,所以只能将所有的怪异都推到海外。
而孙实也并未有多大疑心,毕竟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野村夫能有多少见识?想必在他心中,只要陈辰看起来不是坏人就足够了,是从哪里来的并不重要。
苦着脸的孙实想了一会。“户籍……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过记得早年有一对夫妇逃荒过来,最终是老保长帮忙才给落了籍。”
“不过老保长此时不在村里,据说是县衙里使人来唤走了,附近的保长都去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惹得县衙动了这么大阵仗。”
保长?这个消息很重要。可是如何才能请动与自己毫无渊源的保长?另外保长现在不在……有大阵仗……跟土匪有关?否则为何把附近的保长都唤去?是那场埋伏让官府坐不住了?
陈辰转念一想,反正无论怎样也跟自己无关,于是又问道:“孙叔可知保长何时回来?”
孙实摇头。“老保长都不知是因何事去县衙,所以一早走时也未吩咐过何时回来,加上山路难行,老保长年纪又大,想来快不了。”
话音刚落,孙实才陡然想起,诧异道:“大郎你想要落户于此?”
陈辰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自称家中只有他一人,所以孙实称他为大郎。
孙实面露沉思,然后若有所悟的道:“你如今没有户籍,行动多有不便,万一被官府发现可就说不清了,最起码也会受些罪。也罢,等老保长回来,我且为你去说声情。”
陈辰正打算说声谢谢,忽然想到一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妹一事,对方给了几日期限?”
孙实狠狠抽了下鼻子,恨恨道:“韩进给我三天时间,说起来已经过了一天了。”
原来那正主儿姓韩。
也就是说只有两天了?陈辰蹙起了眉头。
两天,怎么才能搞到一百贯?
无论最终能否成事,他已决定一定要试着去拯救孙小妹的,毕竟是恩人之女,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很公平。再者自己也不忍看到这么可怜的孩子就这么落入魔窟,成为一出令人痛惜的悲剧。
很显然孙家已是山穷水尽,若有一丝办法也不会全家长吁短叹你哭我哭大家哭。
陈辰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孙实也是心力交瘁,于是告了声辞,然后回到了暂住的房间。他的那间房此前是孙坤住的,如今孙坤与他哥孙恒挤在了一起,把那间房让给了自己。
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个时代连电都没有,所以天一黑各自洗漱完毕后各家都已黑灯黑火。农户们向来是早睡早起。
未过多久,孙家已是寂静无声,各自上床休息,只是能否真睡着就得问各人自己了,
今晚无月,但星空灿烂,虽然星光微弱,但总算让这片天地不那么漆黑无比。
陈辰和衣靠着床头,默默想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吱呀一声,心道果然来了,于是迅速起身,拉开虚掩着的门,走到了院子里。
朦胧中一个黑影轻手轻脚的走到院门前,正准备打开院门。
陈辰轻咳了一声。
那黑影扭过头,看了陈辰一眼。
“你别管。”
果然是孙恒,白天见他一脸忿忿但又生生憋住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在打着什么主意,所以他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判断准不准确。
快步走到孙恒面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根一米多长削尖了的木棍,打趣道:“这是打算去找韩进玩命?”
“那是我妹!”孙恒恨恨道。
“所以你想把韩进杀了?”
“不然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小妹被畜生折磨死?”
“然后呢?”陈辰淡淡道:“韩进作恶多端,但依然活得好好的,这意味着什么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得手了,将来怎么办?你当官差都是傻子么?”
“我告诉你吧,之后你会被偿命,小妹仍是一样会被逼到韩家,谁告诉你有那怪癖的一定是韩进?然后你家家破人亡是大概率的,即使不会,你爹娘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这个家、这一辈子,完了!”
许是被陈辰说到了心坎里,许是陈辰描绘的未来着实吓到了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喘着粗气的孙恒说不出话来,但仍紧紧握着木棍,没有回屋的意思。
陈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年轻人啊,凡事三思而后行,切勿热血上头便不管不顾,你连一时都谋不了,怎可谋全局?”
“依你说来……”孙恒咬牙切齿的低声咆哮着:“我就只能干巴巴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看不清晰,但陈辰可以想象到,此时的孙恒一定是两眼通红青筋暴起。
想了想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谁说的?不还是有我呢么?还有两天时间,明天一早,我与你一起去县城,看有没有机会能赚一百贯钱回来。不过我怕人手不够,最好你能再找一个信得过的帮手来。”
孙恒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疯了!两天赚一百贯?”
“事在人为。”
陈辰继续冷笑道:“我有些主意,总得去试过才知道成与不成。即使不成再另想它法,总比只知喊打喊杀的莽夫强。”
孙恒仍是喘着粗气,许久后恨恨地扔掉了木棒,打开院门向着村子里走去。
陈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孙恒的身高倒是跟自己差不多,就是太壮实,想必是庄户人家孩子自幼劳作的缘故,相反自己就很单薄,也不知道他的衣服自己穿上会不会太紧?
繁星点点,月牙儿弯弯,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淡淡的月色中。
一行三人,头顶星辉、脚踏碎石,行走在蜿蜒山路上。
为了不耽误时间,三人在凌晨三点就出了门。直到临行前,孙实夫妻仍在絮叨地质疑着,在这对夫妻看来,想用两天的时间去赚一百贯,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最终在陈辰与孙恒异口同声的“死马当活马医”的声音中才强行出了门。
质疑归质疑,毕竟是要出远门,孙实夫妻仍是将家里之前准备还利息的钱拿了出来,但陈辰与孙恒坚决不要,最终只带上了些许铜板以及陈辰先前交给孙实的戒指便上了路。
出远门了,自然不能还是原先的装束,陈辰穿的是孙恒的一件袍子,不过孙恒比他壮实,袍子在他身上有些肥大,干脆用腰带给束紧了这才好一些,不过感觉仍是不舒服,毕竟不合身。至于头发……他戴了一顶斗笠。
三人中两人在前,陈辰一人紧跟在后。
只顾赶路,一路沉默许久,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哎哎,恒哥儿,你家救的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啊?”
说话的名叫孙可,是孙恒的族弟,也是十七岁,但比孙恒晚生了七天,所以屈居为弟。昨晚陈辰要孙恒去找一信得过之人,他找来了孙可,显然两人的关系是十分亲近的。
这孙可还有另一层身份,那便是族长之孙,在孙家村里,孙氏族长也是保长。正是陈辰觉得将来可能有求于其的那位保长。
说起这孙可……无论从长相还是廖廖几句的交谈中,陈辰发现此人性格很活泼,甚至有些轻佻。与此人相比,孙恒显得相对木纳,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在陈辰看来,孙恒坚毅刚正,颇有些嫉恶如仇的味道。
若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社会我恒哥,人狠话不多。
就比如孙可此时的这些话,但凡是要腹诽旁人,你总得要背着点,总不能大大咧咧的当着别人面还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大声嚷嚷着。
可是孙恒并未理他,只顾吭赫吭赫的赶路,走的极快。
孙可一路小跑着跟着孙恒,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过了一会,又听到他说道:“恒哥儿,这家伙不会是江湖骗子吧?我可是听说了,现在有人就喜欢吃人肉包子……”
话还未说话终于被孙恒呸的一声打断。
“你不想去就回去,没人强求你!”
一句话说的孙可急了起来。
“什么叫我不想去?我不想去这半夜三更的起来干嘛?你找我的时候我有过二话没?我这是为的谁?还不是为的小妹?我只是觉得这家伙看不透,想跟你确认确认,你急什么急?两天一百贯……你当是银子扔在路上给你捡呢?也就你这榆木脑袋,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信。”
孙恒终于停下了脚步,狠狠盯了孙可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陈辰。
有质疑是难免的,先前两人的对话他只是当作小孩在斗嘴呕气,既然绕到自己,那总得说明白了。
稍想了想,他对着孙可道:“小妹是你的族妹,逢此大难,你这哥哥为她做过什么?”
孙可有些不服气,想辨解几句,但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于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陈辰接着道:“两天赚一百贯,我知道这很难,莫说孙叔孙婶和你们都不相信,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现实,可是那又怎样?因为畏难所以就在家里坐以待毙?”
“可是你总得告诉我,打算去做些什么?”
陈辰看着孙可,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没想好或者说还没想明白,得先去看看再作定夺,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孙可毫不犹豫的道:“我若不去又何必跟来?”
陈辰继续笑道:“那就是了,我到底是不是江湖骗子或是心怀不轨,总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能知道,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孙可疑惑的看了看陈辰,又看了看孙恒,皱着眉道:“也罢,恒哥儿跟你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的,必须得看着。若是你果真一心为孙家,我给你道歉,而且这两天里……若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陈辰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呵呵笑了几声。
敢情这小子跟过来并不是相信自己,而是怕孙恒受骗。
……
继续行路,走出了山,穿过田地。走过人家,听到鸡鸣惹起狗叫。走过黎明前的黑暗,人烟已越来越密集。
朝阳终于升起,官道上的人车也越来越多,远方的城墙已若隐若现。
又过一会,手表上的指针已快指向八点,三人已在排队进城。
手表上的时间是他根据这些日子的日出日暮月升月落的时间来调的,虽然不可能完全精确,但用来估计大概时间还是可以的。
还好是机械表啊,不是用电子的,否则时间一久没电了就会跟那已浸了水的手机一样成为废品。
说起那手机,与许清菡下水前他是把电池给取下来的,到了现在也不敢开机,没有试过到底还能不能用。
不过就算不能用也不会扔掉的,这可是跨时代的物品,他早就决定要好好收藏起来,将来总是要结婚生子的,将这些东西当成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等到了千年后……
哇哇,保证让那些砖家们大吃一惊,不有人说王莽是穿越众么,咱给你来个实捶。
……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神也在无意识的四下打量,毕竟是第一次,什么都感到新奇。
前后都是推着车子挑着担子做买卖的人,有卖米面的、有卖猪羊肉的,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些玩杂耍的江湖术士。
此时他最担心的便是户籍的事,若是被看城门的守卫看出异常,一盘查可就露馅了。
之前倒没考虑到这一层,不过此时看来,应该不至于吧?
这会儿进城出城的人很多,想必是太平久了,守卫只顾着收钱,就这样混进去应该问题不大吧?
而且他是一行三人,三人都是戴着斗笠,他又走在最后,只要他稍稍低头,没人可以看出他的异常。
事实上的确是他多虑了,在轮到三人进城时,走在最前方的孙可大大咧咧的往守卫手里放了几文钱,守卫头也不抬的一挥手,三人就此进了城。
就这么简单?这岂不是歹人想混也能混进来了?想了想后才哑然失笑,太平久了又没有人攻城,防的无非是一些土匪,可土匪能有多少?全混进来才好呢,正好一网打尽。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努力地向远方延伸着。
街道两侧店肆林立,繁杂的招牌随风招摇。
茶馆、酒肆、布行、当铺、各色作坊……
撑着大伞的摊扳、挑夫在沿街叫卖货品、推车的货郎向经过的每一个人客气招呼着……
人很多,偶尔也有马车路过,车夫很大声的一路叫唤着让一让让一让。
看那个收钱的挑夫、看那个搬着酒坛的店家、看那个拎着饭盒急匆匆送外卖的伙计、看那群围观马戏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的人们,还有很多很多,数不胜数。
很热闹,很祥和。
这还只是一个小县城,一个不知名的县城,那么闻名于后世的CD府、人间天堂的苏杭、以及京城开封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这便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么?
有人忙碌就有人休闲、有人穷苦就有人光鲜、有人上人肯定会有人下人……
有人便有社会,有社会便有阶层。
还是那句话,可以穷,这是时代发展的客观规律,但请让穷人保有尊严啊。
可惜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吧。努力的活着,让自己活的更好,然后让在乎的人活得更好,再后是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
他跟在孙可与孙恒后面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停下脚步,然后孙可给自己递过来两个烧饼,这才想起自己饿得很,三点钟走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啃着烧饼,带着欣赏的态度继续观察着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然后孙可与孙恒再度停了下来。
“那什么……”使劲咽下最后一口烧饼后他说道:“先找个当铺,把那戒指给当了。”
他是第一次来县城,孙恒来的次数看来也不多,很是不熟悉,身为保长之孙的孙可倒算是相对熟悉,所以这等事自然是孙可效劳。
戒指当了两贯钱,拿着钱的陈辰又道得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于是三人又吭赫吭哧的跑来跑去找客栈。其实客栈没那么难找,但奈何囊中羞涩只能找便宜的,终于找到一家名叫“有家客栈”的,三人挤一间房,每天七十文。
七十文呐!陈辰觉得肉痛,就算是最简单的住宿以及让三人填饱肚子,这两贯钱也撑不了多久。
他端着小二送来的一壶茶,喝了两口,一抬头见到两双眼正瞪着自己。
得做正事了。
他轻了轻嗓子,吩咐道:“第一步,孙可出去买一些笔墨纸砚来。”
孙可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不屑道:“这玩意儿不用买,问客栈租就行。”
这可以这样玩的?
陈辰眨眨眼,哦了一声,用故作镇定掩饰着自己的无知。
“那便去租吧,对了……”。他想了想继续道:“不用纸,有笔墨就行,你去扯一些白布来。”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尺寸,大致是一个长方形的横幅大小。
孙可看起来对他的故弄玄虚有些不耐,不过仍是取了钱出了门。
不一会儿,扯了白布的孙可与借了笔墨的孙恒都已回房。陈辰又吩咐磨墨裁布,自己则是皱着眉摸着下巴在屋里绕圈子。
待磨好墨,陈辰走到桌旁握起毛笔笑道:“这便是第二步了。”
可是却怎么也下不去笔,四只眼睛一会看着他,一会看着笔。
陈辰很苦恼,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他不会写繁体字……
繁体字认是肯定认得的,但让他写,也肯定是写不来的。
这可怎生是好?
他久久不落笔,孙可切了一声,不满道:“怎么着,难道是中看不中用,连字都不会写?”可惜没人回应他见缝插针般的发泄。
陈辰眯着眼想了一会,决定精简字数,挑自己会写的字写。
然后终于落下了笔,两条长条形的布上一共十二个大字。
“文州士子皆是草包。”
“不服来战!”
只是……写完后他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毛笔字写的实在是在够难看,这也难怪,后世一般情况下哪用得到毛笔字,没练习过自然掌握不好。
“就这样将就将就吧。”他大手一挥,然后轻轻吹着墨迹。
孙恒是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孙可相对好一些,虽然好的有限,但这几个简单的字还是认识且能明白的。
只见孙可瞪大双眼,目瞪口呆道:“你疯了?这是想让咱三人被读书人的口水淹死在这曲里城里么?”
孙可脑子稍灵活些,已经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不过在其看来,这纯粹是自寻死路,而且是自己把脖子往别人刀上凑还求着别人动手的那种。
陈辰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故作高深的举指在唇,嘘了一声。
“找两根棍子来,将布绑到棍子上。”
“然后呢?”
“然后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勾。”
“你真有这自信?”
“废话真多。”
“额……”,孙可仍是不甘心,继续追问道:“一百贯啊,哪个脑子坏掉了来跟你赌?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你不是读书人,你不懂。”
“说得好像你是读书人是的。”
“我是不是不重要,只要能赢能赚到钱就行。”
“好吧,就算真有那蠢鱼,万一你输了拿什么来赔?”
陈辰不解的瞪着眼。“赔?现成的保长之孙啊,难道你不值一百贯?”
孙可终于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