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客厅里,陆帆坐在沙发上,看着名叫大咖来了的综艺。
只因,关茜在上面。
站在卧室窗户前,陆均听到渺远的声音,可以纤毫毕露的想象这一幕。
说来奇怪,相处不适应,临别反倒颇不舍。
他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捻熄,瞅着烟灰缸失笑。明明答应她,以后不再抽烟,今天怎么又抽了。
烟灰缸里,三根凌乱的烟头。
他咳嗽两声,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喉结耸动地喝了半杯。润了润嗓子。他打开斑驳的门,从门缝瞥着自己的孩子。
一身西装,双手合放腹前。
目光如穿透幽暗的时光,落在二十年前的自己身上,那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小大人。他不经意微笑,已然走过去,坐在陆帆的身旁。
“小帆,爸爸出去两个月。”他双手交叉,斟酌着说道。
他心里清楚,孩子都依赖父母,别说离开——
“哦,我知道了。”陆帆目不转睛,打断了他的遐思,好似并不在意这件事。
他动作为之一僵,有点儿讪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这熊孩子……
本来,他们打算清晨出发,在破晓时踏上年少的旅途。但他们考虑一番,觉得遇到粉丝就不好了……好吧,其实是睡过了。
总而言之,夕阳洒下余辉,上班族拖着疲惫回家,他们才收拾好准备上路。
背包、帽子,还有吉他。
没有多余的东西。
陆均穿戴上,也背上了吉他,犹豫着回头:“那,爸爸走了。”
“嗯。”陆帆低应。
陆均带上房门,咚咚咚,踩着阶梯下楼了。在酒吧里,王境也准备好,欣然混杂着感慨。
睽违十年,依稀少年旧梦。
“走吧。”
陆均轻唤一声,抬眼望着熟悉的街道,恍惚生出几分陌生感。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年岁,怎么就不知不觉到了呢?
两个人,沉默着出门。
就在这时候,陆帆出现楼梯上,叫了一声:“爸爸!”
“嗯?”陆均回过头,满脸微笑。
陆帆咬着下嘴,没有再说话,只是直直看过去。相顾无言。陆均说了一句,在家里听话,便回头踏出大门。
“爸爸!”陆帆又叫一声。
陆均与王境,已经消融在夕阳里,只余似是而非的背影。
其实,陆均听见了。
他想到很多年前,许多个喜庆的春节,父母清晨踏上异乡的旅途。那时候,他假装睡着了,听着妈妈与奶奶的对话。
眼泪,打湿了枕巾。
等父母离开,屋子恢复冷清,他才从窗户凝视远去的车子。
不是这一世了。
两个人戴着帽子,走在热闹的街头,却没有交谈一句话。直到走路、坐车,来到魔都大学门前,两个人才回过神。
他们对视一眼,随着来去的学生,涌入夜色下的魔都大学。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魔都大学,大体无变化,细节处也算面目全非吧。他们曾住过的宿舍,已然翻新了;他们曾缴纳费用的小红楼,也种上草木了。
“物是人非啊!”王境不由感叹,恍惚想起那些年。
陆均也是,走在校园里,看着说笑的学生,心里生出几分羡慕。素面朝天,不知忧愁的年纪,真的是回不去了啊。
两个人继续走,走到操场上,看到一群学生拍照。
是毕业照。
他们就这样,就要各自奔天涯。他们脸上挂着笑,眼底蕴藉一抹悲伤,那是怀念与不舍。
青春,散场了。
两个人稍作停留,聊着天继续走,如孤魂游荡旧日大学。
“他们这是,下晚自习了吧?”
“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别的大学都没有自习——”
“我们学校还有,哈哈哈!”
……
他们从南门进来,一路走一路聊,不觉走到了最后的九号楼。这个时候,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他们也就进去了。
“这个教室,那时候……”他们经过教室,一个个如数家珍。
可是,每个教室,都是空空如也。
以前上自习的教室。
他们走到门前,灯火还是亮的,多希望里面坐着熟悉的同学。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座位,以及随风作响的窗帘。
一路回忆。
他们来到六楼,轻轻地走着,右手轻轻抚摸墙壁。办公室灯火通明,有人进进出出。
“咦?”一个人影,站在门前打量。
直到陆均走上前。
她才扶扶眼镜,迟疑地说:“你,是陆均?”
陆均一惊,凝神注视对方,阴影里并未认出来。王境也凝视,好一会惊呼道:
“刘芸刘老师?”
听到这一声,刘芸惊疑着看过去,左瞅右瞅才说道:“王境,你是王境!”
“是啊!”
三个人互相对视,久久无语,看着彼此的变化与不变。直到屋里的人,老师与学生,听到声音看过来,这才惊醒了三个人。
“芸姐,你朋友?”新老师好奇打量,一如当年的刘芸。
那时候,刘芸也是新老师,什么也不懂的新老师。屋里也有老教师,他们听到名字,狐疑地打量陆均二人。
“哎呀,你是陆均,你是王境!”他们先后惊呼。
学生们听到,个中几人,眼睛一亮看向陆均。他们听说过陆均,不是以前的陆均,是近来的陆均。
“陆均,他居然来了。”
“小安快点,偷偷拍下来。”
……
不知道的人,听见朋友的嘀咕,也知道陆均是何许人了。他们也眼前一亮,上下打量陆均,当然不都是崇拜与好奇。
文学系,不少眼高的,并不瞧得起陆均。
新老师有点发懵,这位似乎还挺有名?
年长的老师,拉过二人,揉着眼睛打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们感叹着,说起二人的囧事,刘芸也笑着插上几句话。
“孟河老师,怎么没看见?”陆均聊着,不由问一句。
“那不是,孟老师退休了。”
“啊,退休了啊。”
陆均不觉恍惚,这位提携自己的老师,原来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新老师提议,要不要打个电话。
“这么晚,还是别打扰了。”陆均犹豫着说,打算明天再去拜访,不料刘芸已经打去电话。
按她的话,孟老师把你挂嘴边,你来了能不通知他嘛。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学生们回到座位上,继续赶制自己的毕业论文。
老师们也是,稍作寒暄继续工作。
惟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师,一边查看学生改过的论文,一边与陆均、王境小声交谈。
“在哪工作,怎么现在来学校?”他们漫无目的的询问,多的是说些往事。
“前几周,朱佳她们还来了。”
“你们不知道吧,杜筠回校任教了。”
“张刚那孩子,上学就体弱多病,听说前年除夕走了。”
……
陆均很少说,静静侧耳聆听,脑海浮现遥远的记忆。如看一部老电影,自己参演的,多少有点感慨与感动。
听到杜筠任教,他不禁愕然,居然留校任教了。再听到张刚,他有点不敢相信,认识的人就这样去世了?
曾经以为,死亡与意外很遥远,与自己及身边的人无关。
原来,时间不饶任何人。
他们真的不再年轻,青春已经散场,只剩些温热的余烬。就是这些余烬,总有一天,也会随风而去。
“我通知了小筠,她等下也会过来,孟老师可能晚点。”刘芸站在门外,把手机放进口袋,脸上挂着往昔的笑容。
三个人,来到门外交谈,把大门虚掩起来。
“你们俩,好久不见呐。”一道苗条的身影,穿过昏暗的走廊,逐渐放慢脚步地走过来。
直到三人面前,停下来,脸上挂着笑容。温婉如水。陆均与王境,不禁有些恍惚,杜筠居然变得如此知性。
想当年,她可是假小子。
若不是如此,她与男生的关系,包括他俩也不会这么好。
“怎么,不认得我了?”杜筠浅笑,撩了撩刘海。
王境瞪大眼睛,瞅了又瞅,怪笑道:“不可思议,小筠筠大变样了。”
“去你的,你才大便样!”杜筠听出来,朝其丢个卫生眼。
陆均不觉笑起来,刘芸也掩嘴而笑,这两个还真有默契。他们这般笑,不觉对视一眼,似乎也很有默契。
“你们这是,那个音乐之旅?”杜筠打量着,忽然眼前一亮。
“噫,你咋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陆均复出,歌手的表演我还看了呢。”
“哎呀呀,你就关注陆均,我也在台上啊!”
……
听着他们交谈,刘芸凑到陆均身旁,似笑非笑道:“听说那时,小筠喜欢你,王境喜欢小筠?”
“……”
陆均不语回头,借着门缝流出的灯光,瞧见刘芸眼角的鱼尾纹。
一低头,也瞧见深如岁月的乳沟。
那时候,陆均少年风流,太多人太多人喜欢。他不是很清楚,隐隐约约感觉到,初任教的刘芸似乎也喜欢。
“风流子弟曾少年……”
他摇头失笑,没有丁点想法,庆幸那时的自己没有乱来。
始终,爱着一个人。
交谈声中,转眼十点多,学生们准备回寝,再不回去就要关门了。老师们也是,关掉灯关上大门,跟着学生一起下楼。
他们走出九号楼,校园已有些冷清,只有路灯静照幽幽小路。
“这个小广场,陆均你还记得吧?”刘芸扬扬下巴,眼睛看向楼前的喷泉广场。
学生们好奇,侧目看去,等待刘芸的下文。也有人不感兴趣,小声交谈,说着眼前的或遥远的。
声音里,含有一丝离愁。
陆均还没回话,王境先笑道:“相信大家都记得,陆哥那一回骚的,真是惊艳时光系列。”
那是迎新,也算晚会了吧,陆均一首歌惊艳所有人。
引得大半学生围观。
刘芸说起这事,几个人忽而来了兴致,说了陆均许多的事。陆均只在学校两年,各种风头倒是出了不少。
那时,他也喜欢。
几个人说着,杜筠突然打趣:“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次,你们不是音乐之旅嘛。”
“你不是来感觉就唱,老朋友久别重逢没感觉啊。”杜筠显然都知道。
“哈哈,我也想听。”刘芸轻笑,也跟着附和。
几个知道陆均的学生,算是路人粉吧,也眼睛亮晶晶的期待起来。
“这么晚,不太好吧。”陆均挠挠头,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王境立即叛变,叫得比谁都欢,引来树下接吻情侣的白眼。
“是啊是啊,我都有感觉,陆哥你不会没感觉吧?”
“……”
陆均的感觉,随着叫喊飞去了,他们继续往宿舍方向走去。走到小广场上,陆均回头一望,星光下的九号楼。
路灯旁,下楼的阶梯。
他不禁想起来,遥远的大一的时候,女孩为自己拍去衣服上的灰土。他腼腆的笑了笑。
不是陆均,是他的大一。
他渐渐停下来,取下肩上的吉他包袋,轻声道:“那,唱一首吧。”
昔日的,离别之歌。
他随意坐下来,取出包袋里的吉他,轻拨着调试吉他弦。
越过广场,正对着九号楼。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走了好几步,这才回头看向坐下的陆均。他们正要说话,轻哼声飘荡起来,如漫天大雾里的脚步声。
如雨点,如叹息,如岁月的回响。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
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
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
在人海茫茫……”
杜筠本欲说话,听到歌声,一下子安静如猫咪。刘芸上前两步,看着陆均的背影,也静静聆听着歌声。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啦……想她。
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
散落在天涯……”
路人粉学生,起初还惊喜对视,随后听着歌低落了。她们想到,这个六月末,她们不就要各奔天涯了吗?
那些不耐的学生,听着听着,也陷入了沉默。
陆均拨着弦,还在唱: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
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
已经难辨真假”
王境也深有感触,直到最后才打个激灵,连忙取出设备录像。
这首歌的MV,除了此情此景还有谁!
满天星光下,陆均独坐广场边缘,对着空荡的广场,对着漆黑的教学楼。
只有,路灯随风摇曳。
深沉的背影后面,站着几个人,学生夹杂老师。
夜色,如岁月缭绕。
除了年长的几个老师,其他人都深有感触,其中两个女同学偷偷抹着眼角。
触景生情。
稀疏的学生,居然也围过来,站在边缘静静聆听歌声。之前的情侣,站的稍微远一些,女生似乎偎在男生怀里低泣。
他们俩,是不是想到,迎面而来的分别呢?
以广场为中心,不觉聚集半圈学生,全都静静聆听着歌声。
那歌声,浅斟低唱。
也有人伫在远处,宛如警惕的麋鹿,为之吸引又不敢接近。王境一直后退,退到众人最后面,兴奋地录下这安静的一幕。
所有人,如萤火虫齐聚,一星一点的围到陆均身旁。
恰巧又是如此良夜。
陆均并未察觉,沉溺那些花儿之中,歌唱如低吟直至最后一句。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还在开吗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他反复低吟这一句,眼睛缓缓睁开,孤独感忽如黑夜涌来。
转换时空,身份与姓名。
他轻叹一声,忽然有点明白,唱歌也好,写文也好,都是想抓住那一丝熟悉。
慰藉。
随着歌唱落幕,围观者陆续回神。几个年长的老师,可能因为代沟,无甚感觉的交谈起来。
刘芸没说话,看着陆均的背影,恍惚又想起那一年。
“真的是,一点也没变。”她低声吃吃笑,瞬间恢复平静。
杜筠也没说话,微撩刘海,大方的感慨一笑。倒是几个女学生,围着老师们,叽叽喳喳说起来。
“陆均学长真有才,这么一会居然写出这么好的歌。”
“是啊,听得我有点难受。”
“真好听啊,连背影都那么帅。”
……
旁边的男同学,也觉得好听,可听到这一句有点懵圈。
好听和帅,有什么关系吗?
其他的围观者,有些逐渐散去,有些还在继续围观。王境一脸兴奋,拿着录像机,从外围挤进来了。
“同学们,视频别传出去。”他看到不少人,拿着手机拍照或录像,不由如老妈子叮嘱道,“这首歌会放进专辑,所以暂时不能泄露。”
“大叔你录了?能不能发一份,我们都没有录多少。”一位女同学说,有点儿懊恼,适才听得太入迷了。
王境板着脸,道:“不管多少,记得不能泄露!”
“知道了,知道了。”
她们嘴上这么说,心里不以为意,还没回寝已经分享给好友。有的人发到群里,有的人甚至发到学校贴吧。
“陆均新歌,毕业之歌啊!”
幸好没录多少,否则新歌直接泄露了。第一首才发几天,这时候又泄露第二首,并不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倒是这情况,犹抱琵琶半遮面,反倒如猫爪挠着粉丝的心。
几个人说话时,陆均已经收拾好,拍拍屁股站起来了。不过,他还没说话,一个中老年人迎面走来。
“孟老师……”陆均抬眼瞧见,张了张嘴吐出三个字。
孟河点点头,笑着说道:“进来很大啊,写歌如诗,知识分子型歌手。”
其他人反应过来,包括几个年长的老师,全都“孟老师”地打起招呼。孟河作为文坛前辈,与他们不一样,在学校地位颇为尊崇。
“好多年没送女同学回寝,今天沾你们光也送一回。”孟河摆摆手,打趣着说道。
老师们,附和地笑,学生率真轻笑。
陆均也笑起来,这位孟老师一点没变,还和以前一样风趣。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办什么新概念,也不会接纳各色年轻作者。
继续往回走,众人刻意加快脚步,让孟河与陆均走在后面。
几个男同学,斜瞥二人交谈,心里不觉有点嫉妒。中文系的学生,多少有个文学梦,也幻想前辈另眼相看。
“这家伙,写的也不咋。”他们小声嘀咕,不大瞧得上陆均。
不止他们,很多人都是。
在他们印象之中,或者说普罗大众眼里,陆均写过几部畅销网文,还写过几本纸质畅销书,可这些都够不上文学啊。
怎么,孟院长青眼相待?
孟河没说话,陆均也没说,二人沉默半路。直到操场旁边,孟河才叹道:
“不知不觉,过去八年了。”
陆均静静聆听,依然没说话,脸上现出认真的表情。孟河转过头,好一阵打量,这才又说道:
“三十了,你都三十了。”
仿佛一瞬间,他察觉时间的流逝,感受到躯体的枯朽。
“我现在时常想写东西,可是还没坐一会,眼睛、脖子、腰全都受不了。我有时就会想,要是年轻的时候,多花点心思写就好了。
那时候,也喜好名利,巴不得拿下四大奖项,也幻想过诺贝尔文学奖,真个四处……”
孟河如邻家爷爷,唠唠叨叨,尽说些细碎的事。
如果是以前,陆均肯定听不进去,甚至十分的不耐烦。就像儿时,母亲没说几句,他就昂着脖子:你烦不烦啊,我的事不用你管。
母亲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不到十分钟又继续说。
他更加不耐烦,砰地扔下碗,也不管吃完没吃完。整个青春时代,他们从未认真交谈半小时。
他总是说,母亲不懂他,他又何尝懂母亲?
但是,他现在懂了。
他完全听明白,孟河不是在说自己,是在告诉他:不要辜负你自己。
“小陆啊,你很有天赋,真的不想留下点什么?”孟河讲到最后,忍不住挑明了说。
陆均略微沉默,道:“我会的,孟老师你放心吧。”
谁不想,这个世界,不想来过爱过战斗过?
两个人继续聊,略过沉重的话题,聊起那些年与这些年。
“你那一届,半数都退圈了,剩下的也没几个搞文学,都是写网文、做文案广告,或者干脆当起了编辑……出名的没几个,马不鸣算一个,韩飞也算……”
孟河说着说着,忽然提道:“你之前说,八年写一本书?”
“呃,也不算一本,闲暇也写其他的。”陆均不由微顿,摸了摸鼻子,决定继续装下去。
“真的?”
孟河不太相信,再次发问确定,得到肯定回答才说道:“我帮你把把关,可以的话投给收获?”
收获杂志,纯正且独立,文学的一杆大旗。
陆均有点儿心动,想了想还是说:“等我忙完专辑,整体还没定稿,回来再精修一下吧。”
“行!”
说完这个话题,孟河又问及专辑,听到音乐之旅颇感兴趣。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和朋友骑行了大半中国。
“也好,行万里路,见识真正的生活,对你写作也有好处。”他半感慨半告诫地说。
这天晚上,两个人闲逛,聊了很多东西。
“那就不用送了,我们要去人间了!”王境背对母校大门,沿着公路朝西而去,宛如昔日离校的场景。
没回头,他摇着手。
陆均也如此,双手插袋,直到转弯也未回头。
刘芸与杜筠眺望,直到二人消失,才羡慕的收回目光。她们对视一眼,各自心中轻叹。
“这两个家伙,真是活得潇洒啊。”刘芸又瞟一眼公路尽头。
“芸姐,回去上课了。”
公路尽头,王境人潮中回首,凝视二人背影直至消失。又一会,他收回目光,笑道:“接下来呢,去哪里装叉?”
“……什么叫装叉!”陆均嘴角抽搐。
“蛤?”
王境歪着脑袋,仿佛没有听清楚,接着就连翻两个白眼。
“重回母校,星光下歌唱?你自己瞧瞧网上,不是装叉是装啥?”昨晚的事,上午就传开了,也算有点热度的话题。
那几个学生,传到学校贴吧,接着就流传到网上。
“我们那届的陆均,他不是早就退出娱乐圈了吗?怎么你们这么热情的讨论啊?”
“……大叔,你村村通吗,陆均最近又复出了。”
“有没有完整版,这首歌貌似很好听啊!”
……
学校贴吧,很多人讨论此事,不仅是在校学生。那些毕业没多久,甚至毕业多年的,也有不少人混迹其中。
就这样,四处扩散。
陆均的老同学,大部分也因此得知,何况还有好事的老师传播。
“昨天晚上,陆均和王境来了,还在小广场唱歌。唱的很好听,是专辑新歌,所以没办法发给你们。”一位年长的老师,手里其实没有完整版视频。
沉寂多年的群,居然为之活跃起来,起初只是惊叹陆均的事。
后来,他们商量,准备再聚首。
“赶紧走吧,继续下一站。”陆均背着吉他,双手插袋,朝着日落的方向而去。
“喂喂,下一站去哪啊?”
“上路就对了,管他下一站去哪。”
“……”
半下午,艳阳高照。
两个人背着吉他,跟着傻子似的,在繁华的魔都四处晃悠。起初,他们去市中心,觉得那边的人比较多。
不过,真的过去,两个人就怂了。
他们看着人来人往,有西装革履的,有凉爽夏装的,有短裙短衫的,多得他们没有勇气拿出吉他。
落荒而逃。
陆均在地铁上,顾左右而言他:“咳,那边真繁华。”
“没错,人也好多。”王境拉低帽子,心不在焉。
咔哒!咔哒!
地铁风驰而去,两个人并肩而坐不说话,好一会才偷摸着对视一眼。咧嘴微笑。两个人释怀,商量着换个地继续唱。
结果,换了几个地,都没能拉下脸开唱。
又一个地铁口,他们把心一横,拨动吉他就要唱了——保安在远处,一边指着二人,一边跑过来喊道:
“就你们俩,去去去,别在这里唱!”
“……跑!”陆均低叫,拿着吉他就跑,王境摇着屁股紧随其后。
跑了一路,两个人停下来。一个倚墙喘息,一个弯腰喘气,豆大的汗珠滚落地面。
路灯昏暗,不觉夜幕降临。
两个难兄难弟,找个烧烤摊一屁股坐下来,边擦着脸上的汗边放下吉他。
“这也太苦逼了吧,一天没有半分钱进账!”王境一面点菜,一面吐槽。
陆均要了两个纸杯,倒满温开水,也跟着苦笑摇头。果然,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肥胖的。
王境啪地一声,把菜单摔在桌子上,紧接着叫道:“老板,来一件啤酒!”
“好嘞!”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独霸着整个烧烤摊。因为刚刚入夜,并没有多少人。
“你们俩,也是唱歌的?”老板烤着鸡翅,间隙与二人搭话,整个黑脸映着炭火发红。
显然,他听见谈话。
王境也不在意,拎着啤酒灌,和老板吧啦吧啦聊起来。陆均没有喝酒,剥着毛豆,饶有兴致的听着。
“诶,老板你也唱歌?”他眼睛一亮,忍不住发问。
“那可不,我那时候在燕京,自己作曲作词出唱片。我们那玩乐队,四处跑场子……”
“厉害了老哥,还出唱片!”王境对着老板,竖起自己的大拇指。
两个人继续聊。
陆均吃着毛豆张望,瞧见碟片,也跟着插嘴问道:“老哥,你喜欢谁的歌,现在还放碟片呐?”
“我不听别人,我不喜欢听别人的歌,我干活只唱自己的歌。”老板把烤好的鸡翅放进盘子,一直不说话的老板娘端了过来。
两个人不再说话,埋头狂吃狂啃,犹如山里拱食的野猪。
“老哥,咱俩给你来一首吧。”王境吃完,忍不住说道。
老板瞅着二人,道:“唱归唱,饭钱还得给。”
“……给给!”
“哈哈哈,老板你点歌吧。”王境拨着弦,颇有些得意,仿佛在说没有我不会唱的。
“那行,来一首大山。”
“蛤,那是谁的?”王境懵逼了。
“大山啊,我以前的歌。”
“……这个,我还是随便来一首吧。”
陆均不觉笑了,拨动吉他,已经开口唱起来。
“鸿雁天空上……”王境跟着拨弦,丝毫不乱,也跟着唱起《鸿雁》。
这首老歌,他们曾唱过。
心中是北方家乡,王境家在北方,老板也是如此。王境心里清楚,陆均因此才唱的。
“唱的不错,就比我差点。”老板叼上烟,停下手里的事。
“哈哈,那当然!”王境收起吉他,赞同了老板前半句。
陆均也收起来,接着拿出钱,道:“老哥,结账了。”
“喏,”老板接过钱,数出二十一块,把它递回陆均手里,“这是唱歌的钱,我们那讲究多少得给点。”
陆均与王境,对视一眼,这才接过那钱。
“那老板,我们走了。”
背后昏灯处,老板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数落自家男人。这一顿的赚头,也就二十来块,你还全都还给人家了。
老板没回一句,低着头烤串,不时拿起脖上的毛巾擦汗。
碟片里,传来歌声。
陆均与王境,离开小街之后,随便找个旅馆住下来。第二天半上午,他们悠悠起床,决定直接去下个城市。
伟大的旅途,当然要以步履丈量大地。他们几乎没有犹豫,乘坐十一路公交车,潇洒地踏上背离繁华都市的道路。
不过半天,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钻进大巴车里。
天黑之前来不及,直到夜里十一点,他们才踏上金陵的土地。六朝古都,人杰地灵?他们感受不到,只见黑灯瞎火,跑鞋抚摸的也是板实泥土。
心身俱疲。
他们无力吐槽,胡乱吃点东西,找个旅馆就住进去了。足足好几天,他们都在和自己较劲,习惯之后才有精力唱歌。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旅程!”陆均拉了拉帽沿,黑色刘海微微遮住眼眶。
面前,繁华的金陵。
王境抱着吉他,也拉了拉帽沿,嘀咕道:“你还别说,这个挺装逼。”
“……”
陆均感觉,头上飞过乌鸦。
他们对视一眼,不管怎么说,这段路程踏入正轨了!他们昂首挺胸,背着吉他走进人来人往的大街。
陆续地,转悠七八个街口。
他们终于停下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望望对方。为什么每个街口都有歌手?为什么还不止一个两个?
最终,没找到地盘。
他们晃悠半下午,也唱了几个地方,好容易凑到住青旅的钱。
“为了体验,赚多少花多少。”王境前晚踩着拖鞋说,没想到今天就遭报应了。
得,住吧。
青旅的环境一般,氛围倒是挺好,他们进来就看见不少同行。其中三男两女,坐在大厅聊天。
“怎么样,晚上去大桥那边?”
“长江大桥,加我俩咋样?”女孩还没开口,王境斜前方插嘴。
“呃,也行。”
……
才入夜,一行人背着吉他,浩荡的来到大桥。说是大桥不准确,他们背倚长江,面对公路,眼前摆个破盒子。
收钱!
女孩穿着短裤,蹦蹦跳跳,道:“我先来,我先来,我来一首性空山!”
王境诧异,眼睛看向陆均,陆均也有点诧异。不过,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反倒习惯性拉拉帽沿。
前半夜,行人不少,几个人轮流歌唱。
后半夜没什么人,他们点点钱,也就收了破盒子。拿出钱买了三箱啤酒,几个人面朝长江,一边喝酒一边唱给天地听。
“面朝大江,背对观众,我们的歌唱给灵魂听!”陆均也喝了几瓶,站起来张开双手。
恍惚之间,拥抱满江灯火。
其中一个男孩,约莫二十来岁,小脸通红地叫道:“总有一天,我也会站在舞台上!”
“啊啊,我是世界之王!”唱性空山的女孩,站到了石墩上。
这场面朝长江的演唱会,直到凌晨四点,歌手们才晃悠着回到青旅。第二天,他们睡到大中午,这才在大厅把手言別。
江湖见,江湖散。
陆均与王境,再次上路,也没急着离开金陵。他们在商场门前唱歌,给做活动的商家唱歌,也去孤儿院义唱。
他们见过戴着假笑的人,也见过戴着假哭的人;他们见过穿着西装的禽兽,也见过穿着破衣的天使;他们见过无家可归的人,也见过无人可归的家。
在这世上游荡的,除了躯体,还有灵魂。
一个多星期,陆均已没什么话题,实在是网上的话题太多。关茜的巡回演唱会,已经正式启动,第一站正式燕京。
郑晗的新专辑,第一波主打发表,占领各大音乐网站榜单。苏杰的最新单曲,中国风,也榜上有名。
事实上,远不止他们,最近华语乐坛扎堆发歌。
网络歌手、明星歌手、独立音乐人等等,真是好不热闹,上演了一场龙争虎斗。当然,没人一枝独秀,这样的天王久不出世。
“今天不挑,就在这里唱。”陆均瞅瞅,深吸一口气。
王境一听这话,左右打量,继而点点头:“行,明天就走了,也该挑战地铁这关了!”
魔都地铁的事,他现在还耿耿于怀,但是都没什么人了啊?
二人很警惕,一边拿出吉他,一边左右张望。没有保安。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点了头,拨着吉他唱起来。
吱——
他们唱了几句,戛然而止,左右围来三个保安。
“完了,赶紧跑!”
陆均心里想,伸手拉来吉他袋。王境扛着吉他,顾不上袋子,已经弯着腿站起来。
“你们唱的不错,我能点一首歌吗?”保安围过来,笑呵呵说了一句。
陆均表情一呆,王境也忘了动作。
“行,你们想听——什么?”王境回过神,正要拍胸脯保证,忽然想到烧烤摊老板点的歌。
万一,又不会呢?
保安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问:“同桌的你,你们会不会唱?”
这首歌,好多年了,他觉得这两个人不一定会唱。不想,王境一听歌名,朝陆均露出搞怪的笑容。
“你唱这歌,怎么样?”
陆均也一愣,居然是这首歌,原主当年发表的歌。也是这些不错的老歌,才让他拥有不少死忠。
若非如此,口水歌可不行。
他答了一声,稍作回忆,拨着弦缓缓唱开。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保安本来笑呵呵,听着歌慢慢收起笑容,沉默中透露一丝怀念。
他的沉默里,含有一个女孩的笑声,含有一个青春的情愫。这么多年,该忘的早就忘了,忘不掉的也就忘不掉了。
这世上,谁没有故事?
这些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又有几个再续前缘?
没有几个的。
陆均唱完以后,朝保安点点头,与王境背着吉他离开了。保安也点点头,回过了神,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之后,他继续巡视。
“下一站去哪里啊?”两人走出地铁,王境随口问道。
“一路北上,还要去燕京呢。”
“还有专辑的事,你也该写写新歌了,我都录多少MV了啊!”王境拍拍口袋里的相机。
“……不急,看感觉。”
“看你大爷……”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背影融入霓虹闪烁的黑夜。
公路上,车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