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帮我插一下pad的充电线。”四指离断的病人齐乐秋换了新装备,更畅快的追起了剧。
齐母阻止不了女儿看手机,就只能给她换了台屏幕大点的机器,此时一边捋线,一边不乐意的道:“这才术后第三天,你看别人都是静养的,就你还看电视,而且是从早到晚的看不停,这样看下去,眼睛瞎掉了怎么办。”
“妈……人家不是说了,术后好心情很重要吗?你让我补剧,我就有好心情,我有好心情,不是对术后恢复更好?”
“歪理邪说。”齐母哼哼两声,也是无可奈何。
充电线插上了,四指离断的齐乐秋继续用另一只手操作着平板电脑,只有动作大的时候,稍稍弄疼了自己的时候,才皱皱眉头。
等到新的剧集点开以后,齐乐秋的脸上就带出了笑。
“其实住医院也挺好的。”齐乐秋说:“医院里有吃有喝的,公司还给赔钱,给工资,我也有空追剧,我现在可算知道富二代有多爽了……”
正在倒开水的齐母手一抖,杀人的眼神看过去:“富二代?你要不是我女儿,我能把你给烫熟了。”
“哎呀,妈,你咋辣么凶,我就开个玩笑。”齐乐秋还真怕被她妈给揍一顿,赶紧翻身看剧。
齐母叹口气,挤了半边床过去,看着屏幕,恨铁不成钢的道:“天天就知道看这些情情爱爱的,结果看看你找的男朋友,手断了都不知道来看看你。”
“怎么没有,剧都是他帮我找的。他刚好出差去了嘛,等回来就让他补上。”齐乐秋说着向老妈挤挤,缩到了她怀里。
齐母鼻子“哼”的一声,反手搂住女儿,口中道:“韩剧又臭又长的,有什么好看的,还补剧,补到明年都补不完吧。”
“韩剧现在也有的短的了。”齐乐秋说着介绍道:“我现在看的这个剧就不是,女主角刚开始就特别惨,被婆家赶出来了……”
很快,两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看住了。
午后。
齐乐秋吃了午餐,又喊老妈一起看剧,作为难得的医院闲暇时光,两人很快陷入了剧情不能自拔,并淅淅沥沥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医生让你心情平静一点。”齐母一边哭一边抽纸,“噗”的擤了一把鼻涕。
“医生说我开心一点更好,我现在就很开心。”齐乐秋一边说,一边用没断的左手抽纸擦眼泪。
“来,擤鼻涕。”齐母帮她放纸在鼻子下面。
齐乐秋痛快的擤了出来,眼泪又流了下来:“恩荷好可怜,太惨了。”
“所以说,你现在找的那个男朋友,太不靠谱了。”
“你才见了人家几次啊。”
“就是说啊,我人都见不到。”
“不理你了,我要看剧。”齐乐秋继续擦眼泪,看韩剧,看着看着,小声道:“妈,我觉得手凉。”
齐母擤了一把鼻涕,用手背擦擦眼睛,道:“你把手缩进来。”
“不是,我是受伤的手凉。”
“多凉?”齐母站了起来,有些心慌。
齐乐秋咽了口唾沫,道:“喊一下医生,就说我的中指和无名指没感觉了……”
不等她说完,齐母就狂奔出了病房大喊了起来:“医生……医生!”
急诊科的病房,反应时间是一等一的,只几秒钟的时间,首先就有护士冲了进来,边跑边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我女儿……我女儿……”齐母心慌的说不出话来。
“我的中指和无名指没感觉了,摸上去有点凉。”齐乐秋依然冷静的说话,至少比看剧的时候冷静。
护士过去看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按了床头的呼叫键:“67号,血管危象。”
更多的护士和值班医生都冲了进来。
“静脉灌流。”值班医生看了一眼,就按照标准方案先下命令,再道:“找人去通知凌然组。”
“去通知了。”
护士一边回答,一个拿出侧孔灌注针,并准备输液管和灌注瓶。
“忍一下,乱动就保不住手指了。”急诊科的住院医只要做个一年半载的,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都算熟练了。
齐乐秋想到自己的右手少了两根手指的景象,吓了不敢再动,咬着牙齿道:“我能忍住。”
侧孔灌注针被斜行穿过再植的手指末节指腹,针尾通过输液管与灌注瓶相连,针尖通过输液管与引流瓶相连。
住院医低头看着情况,问:“刚才怎么回事?手指突然变凉吗?”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啥都没吃,也没喝什么。”
“抽烟了吗?”住院医严厉的问。
“没有抽烟。”
“有闻到烟味吗?”
“没有。”
“有压到手吗?吃什么药了吗?”
“没有,我就乖乖的看韩剧,刚刚还哭呢,你看。”齐乐秋向住院医展示废纸篓。
看到满满一篓的抽纸,住院医的脸都绿了,就好像那次回家看到前女友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床边一筐的抽纸里还藏着套的场景——藏的太不用心了!
“不是告诉过你,要保持心情平静吗?”住院医心情很平静的问。
齐乐秋的眼神缩了缩:“我心情挺平静的。”
“哭了这么多,是心情平静吗?”
“那是看韩剧哭的,和真哭不一样,你不懂女人。”
住院医呵呵的笑两声,心说:女人啊……
“医生,现在怎么办?”齐母缓过劲来了,紧张的问。
“等等主治医生的消息。”住院医只是急诊医生,虽然因为急诊科开展了断指再植等项目以后,熟悉了一些相关的抢救常识,但是,对于进一步的处理,他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约莫两三分钟的样子,吕文斌冲了下来,身上还站着卤汁的麻点。
“什么情况?”吕文斌并不在工作时间,但还是第一时间赶来了,医生的职业天性,总是让休息让位于生命。
“手指温度低于标准,已经用了肝素……静脉灌注效果不佳。”住院医低声说明情况,虽然他知道的也不多。
“放血。”吕文斌经历的断指再植的患者数百人,比普通医院骨科医生一辈子见过的断指可能都要多,经验是极其丰富了,看着病人的状况,开口就道:“断指的指端切口放血,指腹下肝素钠浸润,甲床也开窗放血。四个指头都做。”
他说着就拿了手套,开始自己动手。
值班的住院医被分配了一根食指,也学着做了起来。
给指头顶端切口放血是个熊孩子都能做出来,甲床下开窗放血就稍微有点技术性了,它是对着消毒后的指甲,用手术刀倾斜60度,直接切透。
齐乐秋刚开始不明白,被吕文斌切了一根手指才明白过来,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你们这是刑讯逼供啊,你们想问什么啊……”
齐母心疼的要命,也一个劲的道:“能不能用点麻药啥的,你们看孩子都疼成啥样子了。”
“来不及的。”吕文斌只能给出这个答案,并道:“病人家属请出去吧,你们在这里干扰抢救。”
“怎么就到抢救了……”齐母惶惶不安。
“血栓是很危险的。”护士说着话,轻轻的将齐母拉到了门外。
迎面,凌然快步而来。
齐母立即认了出来,连声道:“凌医生,快看看我女儿。”
凌然点点头,熟练的一伸一缩手,向右向前一个走位,就躲闪掉了齐母的搂抱。
进入病房,齐母自被拦在了外面。
凌然大声问:“什么情况?”
“血管危象,中指和无名指快保不住了。”吕文斌头都没回的喊了一声。
“尿激酶用了吗?”凌然问。
吕文斌愣了一下,道:“没……”
“尿激酶,10万U。静脉。”凌然命令下的非常快,再看一眼病人,问:“谁先来的。”
“我。”失去了前女友的单身住院医回答。
“吕文斌出去通知家属,准备探查手术。签术前同意书。”凌然接着看看病人,道:“你是四指离断的断指再植手术,本身就是比较危险的,现在出现血管危象,安全起见,我们先准备手术探查,如果有必要的话,要切开重新吻合一下血管了。”
齐乐秋被一连串的信息冲击的脑袋发昏:“我就是看个韩剧而已。”
时隔三日,王海洋重新被喊来了手术室。
踩开手术室的门,王海洋就戴着口罩,问:“这次是几指的?”
作为手外科的主任医师,常年奔波于各地,飞刀价格稳定在一万元的高级医生,王海洋同志已经到了入手术室而随心所欲的年纪了。
尤其是到别人家的手术室,他反而更能放得开。
麻醉医生苏嘉福也是才赶来的,脚底下踩着两个凳子转悠着,像是玩弄健身球似的,听到王海洋的问题,就看看表,道:“四指。”
王海洋啧啧的赞叹:“老霍可以啊,三天找来两个四指离断的?别真是现砍的啊。”
苏嘉福的眉毛一挑,对此场景很熟练的道:“臂丛麻醉。王主任。”
王海洋的嘴一秃噜,就拐道:“你们一般不都是全麻的吗?四指离断的臂丛麻醉啊,20个小时要把病人无聊死吗?”
嘴里开销着快乐,王海洋扭头看向患者,准备给予一个歉意的微笑。
齐乐秋的脸上,此时正挂着尴尬的笑容:“王主任,又见面了。”
王海洋讶然的看看齐乐秋的手,认了出来:“不是吧,你手又断了?”
“没……不是,我就是看韩剧来着……”齐乐秋想解释的内容太多,麻醉又干扰了她的大脑运作。
“血管危象。”凌然清清嗓子,皱眉道:“我应该让通知的人说明了……”
“我没仔细听。”王海洋呵呵的一笑,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肝素和尿激酶都用了,没什么用……”凌然简单的介绍了两句,道:“切开看吧。”
王海洋点点头,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切开的话,手指肯定是保不住了。
齐乐秋眨巴眨巴眼睛,期期艾艾的道:“那个,我不是有意打扰啊,咱们切开以后,要做多久啊,真的要做20小时吗?”
“那不一定啊。”王海洋笑呵呵的道。
“20个小时真的会无聊死的。”齐乐秋可怜巴巴的看着王海洋,问:“能不能也给我看个屏幕,发个剧什么的?”
王海洋年老迟钝,旁边的吕文斌已是感慨起来:“您是心真大啊。”
“可以给我看一个心情平静的片子啊。”齐乐秋认真的道:“我不看韩剧就好了吧。”
“动物世界也不行啊。”王海洋进入了聊天状态的同时,手术刀也切了下去,口中道:“你要是看着一只可爱的小鹿被狼咬死了,你血压不是得飙啊,这个手术啊,最怕的是血压忽起忽落了……”
麻醉医生苏嘉福同志咳咳两声,道:“王主任,别看不起人啊,你放一个动物世界看看,病人血压飙起来算我输。”
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的齐乐秋,莫名的感觉自己很适应手术室的对话,不由笑道:“这样是双输吧。”
苏嘉福踩着凳子的脚都抖起来了:“我输你不一定输,血压飙起来也有处理办法的。”
“我不管,你拿病人打赌了。”齐乐秋哼哼两声,道:“你给我放个剧,我就当没这回事。”
苏嘉福的声音登时弱了下来:“没法给你放剧的。”
“那你唱个歌给我听。”齐乐秋很顺畅的提出要求,一点都不因为在手术室而改变什么。
苏嘉福哼哧哼哧半天,小声道:“我也不会唱歌啊。”
“讲个故事。”
……
王海洋和凌然互相看看,都默默低头,悄悄的割着齐乐秋的手指。
不到一小时,手术宣布完成。
凌然跟着推车一起出门,对齐乐秋和刚刚赶到的病人家属,道:“手术后的预后也很重要的,这一次就不要给看韩剧了,容易导致激烈情绪的电视电影小说等等,都不能看。”
“漫画呢?”齐乐秋说的比谁都快。
凌然沉默了几秒钟,道:“你们先跟病人去病房,稍后我让护士去给你们做详细宣讲,你们选出两名家属,好好的听一下。”
患者家属顺从的同意了。
回过头来,凌然想了想,问后面出来的王海洋,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给病人和病人家属考试?”
“考试?”
“恩,注意事项什么的,要求病人和病人家属必须考试及格才行。”
“否则呢?”
“否则?”凌然想了想,道:“否则护士就应该特别注意吧,病人的出院时间等方面也要相应延长……应该与复健是同等对待吧,病人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可能强迫,但至少知道会遇到什么。”
王海洋想了想,道:“你这么说,协和好像是有对病人考试的,但急诊科的事,我管不着的。”
“我去找霍主任。”凌然一个磕绊都没有的,转身就走。
王海洋在后面招招手,想叫住凌然,想想算了。
要是普通的医生去找大主任提意见,还是这种关乎全科室的工作意见,被骂的概率不大,被鄙视的概率是很大的。
但是,提出意见的如果是凌然的话……
……
办公室。
霍从军认真的听了凌然的建议,缓缓的点头,道:“你既然觉得有需求的话,我可以跟护士长商量一下,无非就是把宣教的流程给加长了,咱们现在正在搞急诊中心,也是需要一点新气象的,可以向协和学习学习……”
对霍从军来说,这样的小改革都不用太在意。尤其是急诊科需要这个政策的只有凌然的病人。
既然新政策只涉及到了凌然的治疗组,那凌然有要求的话,修改一下也就是了。
不过,说到急诊中心,霍从军的兴致又来了,道:“我们现在的条件就是稍微也有一点不具备,我还在推动当中啊,凌然你的牌子也是要打起来的,我记得你还有老外医生转诊的病人?再有的话,就要打咱们云医的牌子了,知道吧。”
“现在就有的。”凌然翻出手机看了看,我约到了后天,今天准备登机。
“后天来?”
“一名肯尼亚的田径运动员。”凌然道。
“一名啊……也好,咱们积少成多……”
“亚非拉地区的病人都缺少医保,再加上机票费用的话,他们就不感觉划算了。”凌然随口解释了一句。
霍从军听的眼睛都绿起来了:“有外国病人因为费用问题不来的吗?”
“有六七人吧。”凌然道:“我只联系得到医生,不能确定原因。”
“把他们喊过来,机票我们没办法,医疗费用我们可以适当减免。”
“好。”凌然不会去纠结费用的问题,当着霍从军的面,就编辑了一段英文发了邮件并抄送给多人。
霍从军满意的点点头,又意味深长的道:“医疗服务啊,不说医疗的部分,单论服务,它归根结底也是一种经济活动,咱们云医的技术要提升,就不能局限于昌西一省,就像是你做跟腱修补术一样,你的竞争对手,不是昌西省的其他医生,而是全国的运动医学方面的医生了,再进一步,像是现在,你的对手就是全世界的高级医生了,这种时候,几万块的医疗费算什么?”
凌然“恩”的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梅奥就是面向全世界,吸引到了大量的病人,才能发展到今天的程度的。咱们国内也有不少医院,都在跟梅奥合作,刚开始的时候还给病人打折医药费,送人过去,现在你看……”霍从军啧啧两声,望着凌然,道:“一个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凌然“恩”的点点头。
“你怎么想?”霍从军追问。
凌然想想,道:“我想……您是因为对急诊中心的建立过于执着,心情过于亢奋,交感神经兴奋,心搏加强和加速……另一方面,患得患失的心态促使你将目标定的非常高,这样就算是失败,也不会感到过于失落,毕竟,没有成为梅奥的医院很多,比起没能建成急诊中心,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考学找工作买房买车的时候,会有意喊出一个高不可攀的目标,因为喊出一个很低的目标,他们也是达不到的……”
霍从军拍拍自己的脑门,做出这个表情:
o( ̄┰ ̄*)ゞ
接着,霍从军清清嗓子,道:“你看我这个脑子,我刚才有点走神,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交感神经兴奋?”
“前面一点。”
“你问我的想法。”
“再前面,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把外国的病人联系好了吗?”
“我看看。”凌然低头看手机,翻了翻邮箱,再抬头:“还没人回答……霍主任?”
他的面前,哪里还有什么霍主任啊,寂静的办公室里,只有几盆绿萝,像是刚刚被浇灌了似的,湿哒哒的,还往地上滴水。
顺着叶子滑下来的水滴略有些粘稠感,在重力的作用下,被拉出长长的丝线,被阳光照的亮晶晶的。
绿萝自己慵懒的舒展着叶子,仿佛适才的吸水过程,就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似的,一副不堪承受的模样。
唯有干净的绿颜,展现出独属于绿萝的纯真。
办公室里。
霍从军擦过放置着吊兰和绿萝的小窗,笑眯眯的道:“各位,我想宣布一件事,医务科确认得到4份就医申请,接下来几天,会陆续有四名来自肯尼亚,厄瓜多尔和牙买加的病人来到科室就诊,大家要打起精神来。”
众人纷纷鼓掌拍手。
“专程从外国过来,可以啊。”
“这个是加分项吧。”
“咱们手外科也没有几个专程过来的病人吧。”
“锦西主任以前还做过几个,现在都不做了。”
霍从军笑的像是只能做围脖的狐狸似的,道:“4名患者都是奔着凌然医生来的,不得不说啊,咱们凌然医生在跟腱修补术方面的技术,已经是世界一流了。”
说着,霍从军再次鼓起掌来。
科室内众人也很配合的再次鼓掌。
霍从军微笑:“咱们现在到了升格急诊中心的重要时间点了,一旦成功,在座的大家啊,都会有更多升职、进修的机会,加薪啊,奖金啊,也都是有机会的……”
掌声这时候才变的真诚起来。
“所以说,现在是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的。我在这里也提醒一下大家,肯尼亚和牙买加都是田径大国,过来就医的三名患者,就是他们的探路石,咱们如果能够提供令人满意的医疗服务,就有机会得到更长久的合作……”霍从军说的很是郑重。
同为主任医师的陶主任,此时也站出来,说着无关紧要的提醒的话:“霍主任讲医疗服务,不单单指做手术了,还要包括围手术期的方方面面,大家也集思广益,提高咱们科室的竞争力……”
霍主任等自己的捧哏说完了,又点出凌然的名,道:“凌医生,你也给咱们说说咱们这个国际医疗案的前因后果。”
“哦。”凌然像是被老师点名了似的,站起来,道:“我是在沪市参加国际运动骨科学术大会期间,接触到的一些外国医生,在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已经为几名外国运动员和体育爱好者做了手术……”
“浪费了啊。”霍主任重重的叹口气,又摆摆手,道:“你慢慢说,我不打断了。”
凌然于是继续道:“这一次,我是接到6名医生的回复邮件,有意将病人送到云医来进行外科手术治疗。我给他们回复了考试邮件和相关的要求,有两名患者考试不及格,并表示不愿意继续考试了,于是……”
“等等,等等……”霍从军的脸刷的变了:“你拒了两名外国运动员来咱们医院就诊?”
“一名运动员,一名应该是非职业的业余运动员。”凌然认真的回答。
“霍主任,深呼吸。”
“霍主任,您坐下,喝口水。”
“老霍别急,有话好好说。”
大家纷纷劝说,生怕霍从军倒在急诊中心成立的前一刻。
“凌然啊……”霍从军喘了好一会儿,道:“你之前说考试,不是等病人入院了再考试的吗?入院前考试,有必要吗?”
凌然想了想,道:“有必要。”
“唔……然后呢?理由呢?”
“他们万里迢迢而来,如果入院以后考试不合格,被迫返回,不是更不合理吗?”凌然的话里,带着反问的意味。
霍从军竟是被问住了,实在是脑袋有些太糊涂了。
周医生在旁道:“凌然,把你出的考题给大家看看。”
“好。”凌然转身在电脑前,打开了邮件里的考题。
霍从军等人自觉不自觉的凑了过来。
果然都是很简单的题目:
“跟腱修补术3周后可拆除固定,正确或错误?”
“跟腱修补术在术后需要严格卧床休息,正确或错误?”
“跟腱修补术疼痛严重时可以服用止痛药,正确或错误?”
英文的题目,读起来稍稍有些困难,但也称不上困难。
大略的看了看题目,霍从军先皱起眉来:“怎么可能有人回答不上这样的题目?”
周医生也道:“全填yes不就行了?”
凌然点点头。
“所以,有两个运动员,连这样的题目都没有正确回答?他们是不懂英文?”霍从军问。
“他们的主治医生给他们做了翻译。”
“那还回答不上来?”
凌然道:“主治医生反馈的意见,他们大概不愿意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认为是对个人的束缚……”
“你们的邮件,我能看看吗?”霍从军担心凌然是不是说错话了。
凌然于是展示出了往来的邮件。
霍从军默默的看罢,起身思忖片刻,道:“这个病人考试制度,我看可以好好的做起来。”
“对啊,完全不遵守医嘱的家伙,只会坏了医院的名声,结果我们还倒贴钱。”
“被告了就更惨了,以后都别想把牌子打出去了。”
“果然还是要凌医生这样严谨的人,才好开拓国际市场!”
凌然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赞扬,对他来说,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他受到恭维、赞扬和马屁的最高值是在人民大会堂……当时有数千人参加了童星选拔。凌然在出场时得到了创纪录的掌声,在表演中段再次得到创纪录的掌声,在结束时得到的掌声又创了记录,最后,凌然宣布退出选拔又得到了数倍的掌声。
相比之下,眼前这么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十几名医生的吹捧,气量实在不足。
第二天。
首位来自肯尼亚的运动员,抵达了云华医院。
霍从军举行了低调而深刻的宣传——被精选出来的10名主任医师与医院领导,涌入了最大的1号手术室内,观看凌然对外国病人的跟腱修补术。
不像是沪市的医院经常能得到外国人体以供切割,到云医的外国人数量本就不多,愿意留在云华医院的外国病人就格外少了。
当然,这里是不计算各种越南缅甸孕妇的。她们没有身份证,只在预产期临近的时间来医院,既没有中国的医保,也不能证明自己外籍人士的身份——证明了只会被遣返,所以医患双方都故作不知罢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云医急诊科来说,肯尼亚运动员是一个很好的噱头,比越南新娘什么的,要有宣传意义的多。
医院领导们也很看好霍从军扒出来的题材,也就是骨科主任稍微有点不开心罢了。但也就是单纯的不开心。
云医骨科早就放弃跟腱修补术了,如果不是碰到脸上,他们根本不屑于做这么小的手术。至于运动医学,又显的有点难了。
一名昌西省电视中心的摄影师也被请了过来,专门负责录制这个令人振奋的,跨时代的场景。
摄影师有点懒洋洋的支好了摄影机,看着医生用器械将蒙在摄影机外的塑料布给轻轻修剪出框架,已经觉得无比的无聊了。
对于云医急诊科极其重要的一刻,对于昌西省来说,显然不算是什么,如果不是私人关系的话,他根本都不会来。
摄影师调试了一番机器,又拿出照相机,道:“等会到了重要的时间点,提醒我一下。”
“没问题。”医务科的雷主任比霍从军更重视记者,向几名主任使了眼色,以免误了机会。
“准备好了吗?”凌然扎着双手,在胸前举着进到了手术室来。
“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手术了。”马砚麟和余媛分别以一助和二助的身份出现。他们都选了跟腱修补术做主攻方向,也就包揽了所有跟腱修补术的助手位置。
凌然点点头,让护士帮自己穿上无菌手术服,再站到手术台前。
手术台已经按照他的习惯调整好了高度,托盘上满满的都是手术器械。
“我们现在开始手术。”凌然抓起一支笔,在患者的腿部划线,接着,他就抓起了手术刀。
手术刀闪闪发亮,仿若神器。
凌然凝神看向患者腿部,眼神闪亮若星。
摄影师惊的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的托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按住快门就是一串“咔咔”声,口中还用旁人听不懂的音调,不断的嘟囔:“帅帅帅帅帅……”
他的精神是如此紧张,就好像年轻时,去野生动物园,第一次拍到雄鹿交配似的。
“那个……还没到重要的时间点。”雷主任虽然离开手术台一段时间了,还是有基本判断的。
摄影师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啪”出去无数的快门。他做摄影记者多年,也是有基本判断的。
霍从军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记者如此表现了,而这份宣传资源,他自然是早就计算在内的。
霍从军对于凌然的这台手术极其重视。
因此,凌然虽然很熟练了,但还是给予了本手术以充分的尊重——长达15厘米的S型开口可以说是非常的充分,非常的尊重了。
相比之下,包括霍从军在内的众医就比较震惊了。现在的医生,都是习惯了开口越来越小的,普外科的手术从开腹进化到小刀口,再从小刀口到腹腔镜,甚至连腹腔镜,都从五个孔一路进化到最少只需要两个孔的状态。
复杂的胸外科手术,都开始将腔镜手术广泛的应用了起来,单台价值千万的达芬奇,对于医院、医生和病人的存在价值,就是能够开个小洞做大手术。
就连心脏搭桥手术,主流的手术方案,都从开胸变成了肋骨下的小口。
一个跟腱修补术,开出15厘米长的口子,对于云华医院的领导和医生们来说,不说是闻所未闻,也是未曾想到的。
“这个……凌医生是喜欢大开口啊。”骨科的一名主任医师笑呵呵的说了出来。
“祝-凌跟腱修补术,是强调大开口和保血运的。”吕文斌总算是跟了一段时间,勉强给出一个回答。
“还祝-凌……如果是想要保血运,不是应该小开口吗?这两个本来就是冲突的嘛。”骨科主任抱着胸,面带讽刺。
吕文斌登时语塞,就他的水平,与主任级医生辩论是稳输的。吕文斌从读医学院开始,满打满算才接触了10年医学,主任医师轻轻松松都是30年起的。假设大家如果都是职业打LOL游戏的话,相当于主任是从2009年开始打到了2039年,而吕文斌从2030年才开始接触,就是中间不断的版本更新,可要论嘴炮对轰,劣势还是很明显的。
何况是骨科医生熟悉的跟腱修补术呢。
霍从军此时自动调整了喷嘴方向怕,淡淡的道:“不能理解就好好学习嘛,刘威晨是凌然用大开口做好的,今天来的肯尼亚人,不也是为了大开口来的?”
如果喷人是一门技术的话,霍从军大概是从80年代开始学习的,90年代就进入了高速发展的状态。至于骨科主任,欺负欺负医药代表也就算了,对着完全体的霍喷子,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想法。
手术室里进入了短时的安静,只有摄影师嘴里不停嘟囔不清的“帅帅帅”,以及不断响起的快门声。
闪光灯是不让他开的,可单说拍照的话,医院是巴不得他能将SD卡塞满的。
当然,摄影师身上带的SD卡是有些多的,他拍满一个又装一个,自己也算是玩的愉快。
手术台上的凌然组渐入佳境。
相同的手术做的太多了,只要找准节奏,又不出特别的问题,那就会做的非常快。这就好像80后的学生做第八套广播体操,90后学生做“时代在召唤”,那还不是怎么做怎么有。
虽然手术操作是繁复和精巧了一些,但对天才们来说,仍旧是可供控制的广播体操。
“马砚麟,接下来要不要做加强缝合?”
安静的手术室里,凌然突然说了一句话。
马砚麟险些手抖了。
凌然这是提问了?
是真的提问了?
马砚麟抬头认真的看看凌然的脸,确实是凌然啊,正常人就算是整容都整不了这么帅的。
但是,这么帅的凌然凌医生,怎么竟然有了提问的恶习?
难不成是从沪市学来的?
马砚麟瞪了余媛一眼:看看你,好好的凌医生送过去,竟然学会提问了。
“我觉得可以采用加强缝合。”马砚麟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句。
上级医生在手术室里提问,对下级医生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但跟着凌然以后,马砚麟已经少有这些经历了,竟而有些不太熟练了。
凌然将跟腱举起,展示给马砚麟,问:“为什么?”
马砚麟定了定神,心想,看来是蒙对了,否则就要在这么多主任医生和医院领导面前丢掉不存在的面子了。
马砚麟一边胡乱的想着,一边缓缓的开口道:“患者的跟腱断裂端呈扁平型,现在采用的两端间隙缝合机制是把缝线的拉力,转换成对纤维的斜行拉力,采用加强缝合的话,可以增加跟腱两端的抗拉能力……”
他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尽可能的显得自己对跟腱修补术还算熟悉的样子。
凌然只是听着,手里的动作未变,等马砚麟说完,才道:“我们才用普通缝合。”
“啊……为什么?”
“线越少,组织反应越少,就现在的跟腱状态,普通缝合就足够用了。”凌然简单的说了一句,就埋头继续了。
余媛得意的向马砚麟笑一笑,作为都选择了跟腱修补术来学习的医生,俩人明显是竞争关系。
马砚麟偷偷用眼角看向围观的医生们,发现众人要么交头接耳,要么就在盯着凌然看,不由无奈又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他才是规培医而已,就算不存在的面子丢掉了,也没什么关系。
同样熟悉凌然的霍从军,反而饶有兴致的思索起来。
他感觉得出来,凌然目前是处于极度自我的状态下的。这种状态,就好像他在急救室里,对普通的车祸伤,狗咬伤,或者老婆砍伤之类的急诊做处理一样,有些病人的情况其实是很危险的,医生本身也是疯狂的分泌肾上腺素,以至于声音都会高一些,但是,因为做了太多次了,医生本身都形成了肌肉记忆了,动作反而显的不急不缓。
不过,当着这么一群医院的高端战力的面,还能如此镇定自若,那就很不容易了。
最起码说明,凌然自己是有一颗大心脏的。
紧张、担忧、后悔、冒进种种情绪,是人都会有,重点在于如何克制。
在于为己所用。
霍从军却不知道,凌然的人生中,充满了类似的历练。
别的医生或许要到了主治乃至于副主任阶段,才能频繁的接触到这样的公开手术,凌然从幼儿园阶段,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公开表演了。
对于霍从军精选的10人小组,凌然根本就没有在意。
“余媛,想什么呢?”凌然的声音再次冒了出来,这次的声音就严厉了一些。
余媛瞬间有些慌。
“手拿稳,别动,肩膀放平,拉住了。”凌然按照余媛的身量进行操作。
和他配合做手术,1.48米的余媛就算是踩着踏脚凳,也有些吃力的。不过,换个角度来讲,余媛和正常医生配合都要吃力的。
凌然再没有开口说话,又默默的做了半个小时的手术,宣告手术完成,并亲自缝皮才离开。
旁观的众医,亦是低着头离开了手术室。
“怎么样?各位?”霍从军在门外,涌起了笑容。
“手术看着还是蛮清爽的。”
“操作是挺熟练的。”
“年轻就是好啊。”
有医生找着万金油的赞扬语,勉强的赞着,对他们来说,想要赞的深入,还是有些困难的。
骨科的主任医师韩城教抿起了嘴,却是抢在更多人发言前,嗤声道:“以跟腱修补术的标准来说,可能是不错,可要说这样的技术能百分百的做出刘威晨的效果,我是不信的。”
所谓同行是冤家,对于凌然如此明目张胆的侵入骨科的领域,而且开始了进一步的开拓,韩城教是颇为不满的。
如果急诊科只是开展一个跟腱修补术,骨科上下都是不在意的。
对他们来说,这种用不上假体,不能更换关节的手术,都属于鸡肋,做下来没有效益不说,恢复时间还非常久。
所以,遇到类似的病人,骨科的床位若是不紧张就罢了,若是床位紧张的话,往往是好声好气的劝说离开的。
有的病人,为了在云医治疗这样的小病,还得通过私人关系,来争取床位——郑大医院之所以被称为宇宙第一乡村医院,就是因为他们床位多,不管大病小病都会收入囊中,对于同行的挤压可想而知。
但是,跟腱修补术进化到了运动医学的范畴,还带着刘威晨的名气,现在又有老外反飞刀的加成,骨科自然是要感觉不爽的。
“刀口长,创伤大,缝合还不用加强缝合……”韩城教撇撇嘴:“不管凌然找出什么强词夺理的理由,我觉得,这个所谓的祝-凌方案的跟腱修补术,还有很多可资商讨的地方,没必要过于吹捧。”
韩城教说的痛快了,顺嘴就对霍从军,道:“急诊科想搞急救中心,我们骨科都是支持的,但是为此吹捧一个年轻人,我觉得用不着吧,宣传你霍从军,都比宣传这么一个小年轻好。”
霍从军的喷嘴一歪,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话就说嘛,别憋着了。”韩城教不免有些心虚。
霍从军只是看着韩城教笑,半分钟后,才道:“明天,后天,都还有外国病人过来,我们用事实说话嘛。”
韩城教松了一口气:“用事实说话,也好,咱们就用事实说话。”
“对,就是用事实说话!”霍从军的声音并无提高,力度却是莫名的增长起来:“我觉得吧,韩城教你也可以做几个跟腱修补术,咱们把病人放到一起来恢复,到时候看看谁的病人恢复的好嘛。我们急诊科开展跟腱修补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你们骨科拖拖拉拉的做不好一个跟腱……”
“我们什么时候拖拖拉拉……不是,你们急诊科根本不是因为我们才开始做跟腱的吧……”
“我去年送了几个跟腱修补术的患者过去?多少被你转诊了?你们是自己不做跟腱修补术,还不让人做怎么的?站着茅坑不拉屎吧。”霍从军“呸”的一声,再向其他人笑笑,道:“不好意思,说的粗了点,我重新表达一下我的意思。”
霍从军清咳一声,对韩城教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送一个跟腱修补术的病人到骨科,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认输,到时候,咱们正好写个对比报告……普通方案的跟腱修补术和祝-凌跟腱修补术的比较,我估计国内外的运动医学专家们,还是有兴趣的。”
“谁要和你比这个,我事情多着呢……”韩城教的音量已是低了下来,存了一肚子的话,更是明智的收了回去。
要他空对空的讨论,他有的是话,可真要搞这样的比较,那就不止是丢脸的事了。
霍从军呵呵的笑了两声,看的韩城教浑身发毛,像是被一只浑身刺猬毛的肥野猪给盯上了似的。
“明天的患者还是减免了医药费的,后天的患者是按照全价收取的,还是一名肯尼亚的职业田径运动员……国际医疗必然是未来的发展趋势,我希望咱们云医急诊科,未来的急诊中心,能走在昌西省乃至全国的前列。”霍从军又约了下一场,果然吸引了众人的兴趣。
对于云医这样的地区顶级医院来说,能够吸引国际病人,确实是非常难得的。
第二天。
骨科拒绝了急诊科转诊的跟腱修补术的病人。
按照正常的流程,急诊科接受的所有跟腱断裂的病人,都是应该送往骨科的。骨科不要的,才转诊到其他医院去。
但是,为了避免真的被人拿去给凌然做对比,主任医师韩城教态度坚决。他太懂得霍从军,为了喷人,写一篇论文算什么,霍从军就是组织人手,专门做个研究,写一系列的论文喷人都不奇怪。
事实上,云华市和昌西省医疗系统的医生们都知道,云华医院急诊科的主任霍从军的论文,就是喷人合集——如果一篇论文,不能用于喷人的话,霍从军根本不屑于去撰写。
所以,如果接受了病人,再过两个月的某某高峰会议上,霍从军朗读一篇《祝-凌跟腱修补术与普通跟腱修补术的差异》的文章,并以韩城教的手术为内容,韩城教一点都不奇怪。
他只会气愤的与霍从军同归于尽!
“骨科的人说了,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做跟腱修补术了。”回返的吕文斌面带得意,虽然他去骨科报道的时候怕的要死,但他现在就像是得胜归朝的大将军似的。
“一例都不做了?”
“一例都不做了。”吕文斌嘿嘿的笑。
“恩,他们不做,我们就做,也不是我们要抢他们的手术,总不能救护车送来了病人,我再给推到别的医院去吧,没这么搞的。”霍从军哼哼两声:“算他运气好。我最近都要搞这个急诊中心,也没精力和他掰扯。”
办公室内几名医生都扭转脑袋,憋住了笑。要是给外面人说,我们霍主任没精力和人掰扯,大约是没人信的。
“余媛。”霍从军又喊了一声。
“到。”余媛被吓的站了起来,再跳了一下,以标记自己的位置。
霍从军满意的点点头,道:“你也跟着凌然做了几十例的跟腱修补术了吧,刚才吕文斌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咱们医院的跟腱修补术,都是由咱们科室来做了,凌然不在的时候,你就要把大梁扛起来,明白吗?”
“啊?我……”余媛想说自己还没有彻底学会,话到嘴边,重重的点点头,道:“我会好好的学的。”
“恩,我把你的名字报给医务科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按照住院总的值班表来值班了,有没有问题?”霍从军语气严厉的问。
“没问题。”余媛赶紧回答,脸上接着就是止不住的笑容。
云医的住院总要持续8个月到10个月,也有稍稍延长的案例。但不管是多长时间,做完住院总才能做主治的条例,是卡着余媛晋升的瓶颈。如今加入了凌然组,她才算是抢到了名额。
“接下来三天,每天都有一例外国病人的手术,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能不能在国际上刷出名声来,就看这一轮了。”霍从军说着,脸上已带出笑来。
医生们兴趣寥寥的回应着。
既不是他们做手术,又不要他们做助手的病人,打不打得起精神来,都没有什么区别,真正要打起精神的,是负责护理的护士和护工们。
霍从军也不以为意。
医生们的管理本来就没有那么严格,不像是其他行业,医生在医疗过程中是不是充分的敬业,并没有人进行全程的监督,主任医师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在的时候,医生们会采用何种心态来做医疗服务。就连主任自己,是否能够爱岗敬业,也是两可之数。
只能说,治疗人的这个过程本身,还是具有一定的道德约束力的,使得非反社会性格的医生,至少能够保证一定的职业道德,但是,说到尽心尽力,就是过于主观的判断了。
霍从军向四周看看,没有看到最为爱岗敬业的凌然,不由问:“凌医生去哪里了?”
“去邵家馆子了。”赵乐意笑呵呵的道。
“去邵家……”霍从军看看表,怒道:“还在上班时间,怎么就去吃小龙虾了?”
“他们是去吃烧烤了。”某位面貌普通以至于难以被人记住名字的住院医低低的说了一声。
“这是小龙虾还是烧烤的事吗?”霍从军一围脖的刺猬毛都竖起来了,转头去找说话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说话的住院医。
余媛小声道:“是因为那名全自费的牙买加病人是带着医生一起来的,周医生说应该请人家吃顿饭,所以才拉着凌医生去的。”
“我就说,凌然不至于……唔,等小周回来,让他来见我。”霍从军转身就走,甩下一脖子的毛。
余媛缩缩脖子:“我是不是把周医生给得罪了?”
“没事的,老周习惯了,他有办法的。”郑培是做了三年的资深住院医,算是余媛的同年了。
余媛想了想,点头赞同,心道:周医生如果没有特别的躲霍技巧的话,应该早就死掉了,既然周医生还活着……逻辑通。
……
邵家馆子。
20岁的牙买加短跑运动员内斯塔,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名中国医生,以及自己的医生维尼。
凌然、周医生和维尼医生正在大嚼麻辣牛肉串,辛辣味的牛肉,带着烧烤后,美拉德反应的香气,直冲内斯塔的鼻子袭来。
但在内斯塔的面前,却是一碗他吃了三年的,味道单纯的营养餐。
“我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应该可以吃别的食物了吧。”内斯塔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维尼露出亲切的笑容,再对内斯塔道:“你的经纪人说了,不允许你摄入奇怪的食物。”
“牛肉哪里奇怪了,我在金斯顿(牙买加首都)也经常吃牛肉。”内斯塔的舌头像是在水里滑动似的,含着用英语说:“我只要吃几块牛肉就满足了,拌到饭里也行。”
“牛肉是不奇怪,但是,这里的牛肉加了太多的香辛料了,你看,这里有辣椒、丁香、花椒、胡椒、还有肉桂……”
“我最喜欢肉桂了。”
“我也喜欢。”维尼赞同的点点头,又用熟练的动作撸了根麻辣牛肉,一边感受着牛肉的香气和口感,一边任由多种香料刺激自己的味蕾,咽进去之后,她又举起啤酒杯,与凌然重重的一碰,一口气就喝了三分之一,爽的直伸舌头。
周医生举起了杯子,在天空中逛了一圈,收了回来,再看着风韵犹存的混血美女维尼,讪笑两声:“我就不该跟着出来的。”
“是我烤的牛肉不好吃,还是啤酒不好喝?”邵老板亲自端着一只盘子,咚的放在四人桌上:“你们要的烤腱子肉。”
“哦,跟腱来了。”混血美女医生维尼欢呼医生,向旁边的年轻运动员笑笑:“内斯塔,你看,这就是牛的跟腱了,你看这里的纤维组织,比你的还要粗壮,但是,也会断掉的。所以,你的断掉了并不奇怪。”
“维尼医生,你这样说,对于缓解我的紧张并没有帮助。”
“我没有想要缓解你的紧张,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吃两块跟腱,我就当做没看到……按照中国的医学理论,跟腱受伤的人吃跟腱,是有用的。对吧?”维尼向凌然眨眨眼。
凌然习惯性的忽视了,皮肤黝黑的内斯塔一声不吭的抓起一根烤牛腱子肉,就给撸了下去,只嚼了两口,就呆住了。
一抹清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周医生看着就笑了:“这孩子太可怜了,多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内斯塔擦擦眼睛:“好辣……”
“那不要吃了……”
“不,我能坚持。”内斯塔一边说,一边吃,并呜咽着问:“这是怎么做的,跟腱不是应该很硬吗?”
“先煮后烤。”周医生拿起一串烤牛腱,很有研究的道:“牛腱子煮到五成熟,里面切开还红的,但是拿出来烤,用慢火,外面烤黄的时候,里面烤的刚刚好,邵老板的特色菜来着。”
内斯塔听的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说好吃,不过,两串吃过,他自己却是极有克制的停了下来。
“可以了吗?”维尼明知故问。
“可以了,我再吃点营养餐就饱了。”内斯塔说话间,感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恩,等伤好了以后,还可以再吃。”维尼自己吃的满嘴流油,倒是有些佩服这个20岁的年轻人了。
作为一名破有前途的短跑运动员,内斯塔在牙买加的生活过的很不错,除了食物。牙买加是短跑王国,号称有空地的地方,就会有人练习短跑的地方,在这样的国家要跑出成绩,显然需要付出相当的努力,以及运气。
内斯塔就是一名付出了努力,具有天赋,却缺乏运气的年轻人。他刚刚赚到一些钱,就在一次练习赛中跑断了跟腱,对于短跑运动员来说,跟腱断裂基本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就算是美国的医生,也不敢给予内斯塔任何保证。
而且贵!
几经咨询,内斯塔最终选择了到中国来做手术,虽然有刘威晨的经历,虽然有医生的推荐,但是,对身为病人的内斯塔来说,这依旧是一次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旅程。
即使如此,内斯塔依旧没有选择最容易的放纵。
“烤牛腱,我记住了,我会在退役之后来吃的。”内斯塔说罢,自己转动轮椅,离开了餐桌。
维尼笑着点点头,等内斯塔离远了一些,才对凌然道:“凌医生,请尽可能的治好内斯塔。”
“我会的。”凌然默默的吃肉,并回答。
“你是有把握的,对吧。”事到临头,介绍内斯塔到中国来的维尼,感觉到了沉重的责任。
凌然依旧是点点头,并以医医聊天的语气,道:“之前有一个更爱哭的南非运动员,恢复的很不错,内斯塔的状态和他差不多,很有机会。”
周医生好奇的问:“爱哭对手术还有影响?”
凌然想了想,道:“手术室气氛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