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已经拿到6次初级宝箱,得到过7瓶精力药剂的选手,凌然对于再一只初级宝箱并不是太在意。
但是,身为一名刚刚开始实习的医学生,凌然对于“衷心感谢”还是有点在意的。
护士偷懒将换药的活计交给了实习医生,凌然特意的放轻手脚,温柔无比。
19岁的小姑娘,被大帅哥摆弄了几分钟,整张脸都羞红了。
“换好药了,接下来几天注意伤口不要见水,按时拆线,疤痕就会浅……”凌然照例做着医嘱,不像是惜字如金的老医生,凌然如果不说完整医嘱,他自己会挠心。
家属听的连连点头,小姑娘也追问道:“医生……拆线的时候,我能不能到找您做?”
“拆线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其他医院或诊所也可以做。”凌然按照医院的政策回答。
“我想找你拆线……”小姑娘撅撅嘴。
“找我也可以,但到时间,我不一定当班。”
“没关系,我等你上班。”小姑娘使劲点头。
“拆线不能等。”凌然的语气突然变的严肃起来,道:“及时拆线能够减少疤痕组织的增生。可以略微提前,但不能延迟,明白吗?”
小姑娘被问的愣住了,旁边的家属赶紧道:“我们明白了,一定会按时拆线。”
凌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很有气势的样子。
小姑娘怀抱着自己的胳膊,满眼的星星。
几十张床位的巡查,并不会费多少时间,中间抢救室里来了一批人,也没有打乱主任的脚步,只是派出了一只资深主治就解决了问题。
一圈看罢,大家各回岗位,霍从军离开留观室,回到抢救室,也是左看看,右看看的巡视。
凌然也就跟在霍从军身后,左看看右看看。
云华医院的急诊科,每天接收的病人近千,但大部分在处置室里就解决了,另有一些病人,会在简单的处理以后,转到其他的科室。
真正需要抢救的病人,每天的数量并不会太多,有轻松的时候,可能一天就是一两起危重病人。
当然,这种轻松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大部分时间,抢救室都是一片乱糟糟的。
塞了呼吸器的休克或昏迷的病人,大面积烧伤的病人,最多的还是呼吸困难的病人,他们介于一类重症和二类重症之间,乃是抢救室的常客。
“啊啊啊啊啊啊~”
隔壁床的中年男人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周围的家属乱作一团,连忙“医生”,“医生”的高叫了起来。
一名副主任医师立即快步走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就对跑步而来的住院医道:“准备除颤仪。”
旁边的护士不用吩咐,就开始建立静脉通路,以准备输液。
另一边的护士则推了抢救小车过来,给病人做心电、血压、血氧监测。
霍从军带着凌然,站在数米外,忽问:“怎么用药?”
“呃……”凌然对于抢救用药的了解,只存在于书本,只能拼命回忆。
“该下命令了。”霍从军明显是在做模拟训练,或者说是现场教学。
同样的题目,在医学院的期末考试卷上,或许只值五分,但在现场的气氛下,却催的人冷汗直冒。
凌然感受着来自四周的紧张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肾上腺素,利多卡因静推。然后……葡萄糖注射液,利多卡因静点……”
话音刚落,负责抢救的副主任医师下令道:“肾上腺素,利多卡因。”
紧接着,副主任医师亲自上阵,开始做心肺复苏,再是除颤和注射。
旋即,又听他继续下令:“5%葡萄糖,250毫克利多卡因静点。”
标准的抢救操作,紧张而有序,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就将患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凌然眼睛盯着护士的脚步,耳中听着医生的命令,没有紧张,只是兴奋。
他兴奋于5%的葡萄糖,兴奋于250毫克的利多卡因,兴奋于标准计量的输液袋,还有抢救的标准程序。
这种确定性,最重要的是,病人的即时反馈,令人着迷。
在别的行业,正确与错误之间的边际很模糊,经常要很长时间,很多的后续变化,才会显现出正确与错误。
在医院,模糊的边际依旧存在,却极其的稀薄。
病人,尤其是重症病人,会用医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反馈他的决定。
从稳定的心电图,到混乱的心律不齐,从飙升的血压到正常的指数,也许就是一秒钟两秒钟的事。
就像他刚才回答的霍从军的问题,那是最简单的题目了,随便什么医学生都应该能回答出来的,所不同的是,做题错了扣分,实践错了扣命。
“为什么要用利多卡因?”霍从军看着患者苏醒过来,才继续发问。
噪杂的环境下,凌然一边观察着医生和护士们的动作,一边观察着患者,道:“因为利多卡因有很强的抗心律失常的效果。”
“还有呢?”
凌然回想着背书时的内容:“有抗菌活性的作用,脑保护作用。”
霍从军摇摇头:“在这一次抢救中,采用利多卡因,还要考虑到它能预防炎症反应。有研究表明,手术期间采用利多卡因,能够有效的减少住院时间,平时看文献吗?”
凌然实话实说:“很少。”
医学生读书都读不过来,又哪里有时间看文献呢。
“回去以后,每天至少看两篇文献。”霍从军一副带教老师的样子,已然开始布置任务。
“好。”凌然答应了下来。
急诊科的抢救室,向来忙乱的如鸡圈一般。
霍从军拉着凌然,却像是两名局外人似的,只是观察说话,像是两只荒野大镖客在鸡圈挑选评论似的。
有别的小医生也想听,但跟不了几分钟,就被繁忙的工作给拉了回去。
如此两个多小时后,凌然已是头脑发胀,开始考虑,是否要服用精力药剂了。
“抢救室准备,车祸病人,5分钟后到。”接诊护士放下电话一身喊,令人头脑登时一热。
“跟我去接车。”霍从军这时候来了精神,甩开胳膊,一马当先。
凌然刚刚涌起的疲惫,立时消退,赶紧跟上霍从军。
他其实也是接诊过车祸病人的,但是,进处置室的车祸病人,与进抢救室的车祸病人,会有多大的差别……5分钟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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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让。”两名护士一前一后的拉着平车。
资深主治赵乐意小步跟着,并向霍从军报告:“病人车祸受伤,腹部20厘米开放性伤口,部分肠管、大网膜外露,活动性出血,已经用无菌敷料保护肠管……”
霍从军跟着平车,凌然跟着霍从军。
两名家属被拦在了后面,茫然无措,浑身发凉。
以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这是天要塌下来的灾难了,所谓的肠管外露,就是肠子都露出来了。
当然,换在医院里,也不能说是轻症,非三甲级的医院,很可能都处理不来,所以才会特意送到云华医院来。
不过,严肃的看法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云华医院的急诊科,几乎每个月都有类似的伤者送来,不同类型但更严重的伤者就更多了。
霍从军一边听,一边自己做着检查,然后半是向凌然介绍,半是向同行主治赵乐意说明,道:“左侧3-12肋骨错位明显,心律105,出血严重,要准备输血……”
他说的并不快,远没有电视里间不容发的急促感。
主要也是病人没有到刻不容缓的程度。
在医院的急诊科里,医生向来是以生命指征来说话的。急诊科分级中,这样的病人属于二级的危重病人,急切程度不如适才昏迷的濒危病人。
既如此,做决定就可以考虑的多一点,做的慢一点。
赵乐意在急诊室工作近十年,经验丰富且熟悉霍从军,稳稳的将他的话给翻译了出来,在急诊检查表上迅速勾选道:“抽静脉血急查血常规,肾功能、血型、电解质,输血前四项,凝血功能……”
他说话的同时,也填好了急诊检查表,霍从军看过后点了点头,检查表就递了出去。
这时候,护士也调整好了病人的体位,开始吸氧,连接监护仪并测量生命体征。
“建第二静脉通路,500毫升林格氏液。”霍从军这次没给凌然考试机会,迅速做出决定,道:“奥美拉挫针10毫升,生理盐水10毫升,1路静推。”
做完了这些,霍从军又看看血压、心律、呼吸等生命指征,再对赵乐意道:“你继续抢救,我去跟家属谈谈,凌然,你跟着我。”
“是。”赵乐意忙的抬不起头来。
霍从军带着凌然,边走边说:“在急诊室工作,医术之外最重要的,是处理好与病人,与病人家属的关系。现在给你说很多,你也记不住,首先一点,你本人要自信,镇定,说话要心平气和。”
平常情况,霍从军是不会主动去做家属谈话,这种细致工作的。
他已经是科室主任了,若是在同级别的军医院里,刚好是正师级的文职头衔,不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是不会轻易上阵的。
当然,急诊科弹尽粮绝的频率是比较高的,霍从军偶尔也是要上阵的。
见凌然点头,霍从军就笑笑,道:“你一会不要说话,多看多记就行了。”
“是。”凌然再次点头。
两名病人家属已经被拦在了抢救室外,正伸着脑袋,焦急万分。
霍从军出了门来,就换上了温和的表情,再没有抢救室里的凶恶模样。
“你们好,请问是赖忠德先生的家属吗?”霍从军对急救车里下来的两人有印象,但还是问了一句。
“是,我是他老婆。”年纪较大的女人擦干了眼泪,问:“医生,我丈夫他怎么样了?”
“赖先生还在抢救中,我是主管医生,向你们问几个问题。病人有没有肝病或其他慢性病?”
患者老婆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有酒精肝,我老公是公务员,有点三高的问题。”
霍从军点点头,问:“那有没有传染病?”
“没有,我们每年都有体检。”
“有没有乙肝等问题?”
“没有。”
“其他传染病呢?这种时候,我们要全面掌握病人的情况。”
“没有。”女人肯定的回答。
霍从军这才在纸面上划了勾,问:“过敏症呢?对什么过敏吗?”
“他有点花粉过敏,不严重。”患者老婆极力回忆着。
凌然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记忆,并与所知相印证。
询问病人是有固定程式的,但怎么询问,以及询问的方式顺序,大约还是有讲究的。
像是眼下的这位病人,既然是公务员有定期体检,那有什么慢性病或过敏症就应该是知道的,不用多问,反而是传染病,往往容易被当事人隐藏,霍从军也问的最多最严肃。
又问了几句喝酒吃药的问题,霍从军道:“从我们的观察来看,病人的失血较多,需要给他输血,你知道他以前输过血吗,是特殊血型吗?”
“他是A型血,以前献过血……”
霍从军又让病人签了输血同意书,知情同意书和抢救同意书,再让病人家属去交钱,才带着凌然返回抢救室,路上道:“你以后也一定要记得让病人签署同意书,这是保护你,也是保护病人,懂吗?”
“是。”
“我刚才和病人的谈话,你有什么想法。”
凌然回忆着霍从军问话的过程,缓缓道:“掌握谈话节奏。”
“不错,还有呢?”
“态度坚决……”
“没错,这一点很重要,你不要给病人不必要的幻想,和蔼可亲是很难做到的,病人也不需要,咱们急救科最主要的任务,仍然是治病救人。”霍从军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这些话,他是不会对其他实习生或住院医说的。
也就是看中了凌然,霍从军才会不厌其烦的讲解。
急诊科的任务繁重,也容易出错,但是,任何错误都不能与医患关系相提并论。如今,不能处理好这个,医生是当不久的。
“霍主任。”在抢救床前忙碌的主治医生看到霍从军,声音都大了两度。
“怎么样?”霍从军听出了主治的焦躁。
“血止不住。”主治咬着牙,将话从嗓子里挤出来。
急诊室不是全科诊所,面对复杂和严重创伤的危重病人,他们的职责是稳定生命指征,然后转诊到专业诊室去处理。
止不住血,无论如何是谈不上稳定的。
再者说,流血不止本身,也说明了严重的创伤。
“用了什么?”霍从军不急不恼的站定。
急诊室里千奇百怪的病症多的是,着急上火并不能解决问题。
受他的影响,主治赵乐意也冷静下来,道:“肌注了立止血,用了冰盐水和去甲肾上腺素,加急申请了同型的红细胞和血浆,还用了多巴胺针……病人现在一共输液1400毫升了。”
霍从军听着他说话,先用手电筒照照病人的瞳孔,果断道:“准备紧急手术,开腹探查,增加补液量……”
“现在就开腹探查吗?”赵乐意有些迟疑,现在还不能确认出血点是否在腹中,若是开错了,病人就得挨两刀了。
“先救命再治病!”霍从军咬着牙说了一句。
“病人休克了。”护士高喊一声。
在急诊室,休克的病人很多,但急诊过程中休克,往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凌然始终盯着病人在看,此时却是转身离开,到隔间里开始洗手。
“借点地方。”曾经一组的普丑住院医挤了过来,在旁边的水龙头下刷起了爪子。
凌然让出一些位置,继续一丝不苟的刷手。
普丑住院医看凌然刷的如此认真,好心提醒了一句:“急诊室里忙起来了,一天不知道要接触多少患者,平时用酒精凝胶擦手,自然风干就行了,否则,洗手太多会掉皮的。”
“准备上手术。”凌然回答了一声,开始两手互搓,搓的火热而不停。
在处置室里呆的几天,不仅让他缝合了上百名的病人,也让他对医院的操作熟悉起来了。
住院医左右看看,诧异万分:“什么手术?”
医院的科室都是分组的,不同的治疗组有一名主任医师或副主任医师带队,负责一名或多名患者。
抢救的时候也是如此,一个病人接触到的医生,通常都是一个治疗组的。
实习生的划分没有太严格,但凌然今天跟着霍主任,若是想上手术,自然也是跟着霍从军的治疗组。
普丑住院医只看到霍主任在那重症患者跟前忙碌,
不禁撇撇嘴,心道:这种抢救,能跑跑腿就不错了,怎么上得了手术。
病人休克,意味着分类从二级的危重,变为了一级濒危。
濒危病人,在急诊室里是最棘手的存在,普通主治都不一定能参与进来。
用洋气点的说法,这叫上升了一个level(级别)。
凌然离开洗手台,扎着手,返回抢救室,戴上乳胶手套。
正儿八经的手术室状态,在急诊科里其实是较为少见的,凌然举着爪子戴着手套的严肃模样,引来不少医生的侧目。
“真是年轻人啊。”回到岗位上的普丑住院医忍不住笑出了声:“霍主任再看重他,也不可能让他在濒危病人身上试手的,想什么呢。”
“小凌刚开始实习,以后就懂了。”周医生回头看了一眼,顺口说了一句。
“不被霍主任赶下来就不错了。失血休克,都要开腹检查了,他还往上凑个什么劲……我了个去!”
他说着说着,就叫了起来。
“你鬼叫什么。”周医生被吓了一跳,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也是呆住了。
只见凌然站在主治和霍主任之间,竟是直接将一只手伸到了病人腹部的开放性伤口内。
看到这一幕的急诊科医生都惊呆了。
竟敢在没有术野的情况下,直接操作,这是谋杀现场吗?
别说他毫无预警,就是正常做手术,也没有这样子的。
普丑住院医的脑海中,瞬间蹦出霍从军暴怒的身影,感同身受的打了个激灵,道:“这是我见过最作死的实习生了。”
周医生虽然想维护一下凌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比起围观的医生,要论震惊指数,霍从军当属第一。
从他过去两天的接触来看,凌然是个细心谨慎的年轻人,再给他想象力加倍,他也想不到,凌然敢在人命关天的抢救中,突然伸手。
“凌然……你松手!”霍从军不能伸手去拔,那会对病人造成二次创伤的。
“患者肝包膜下出血,位置不好,很难缝合,不快点止住的话,失血量太大了。”凌然一句话,就解释了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正在进行的工作。
他说的有模有样,逼的霍从军和主治赵乐意都去看监视器。
“主任,血止住了。”赵乐意的表情是如此难以置信。
霍从军内心的震动更甚。
他知道凌然用的是徒手止血法,在急诊室里,尤其是现场急救的时候,这种方法用的很广。
最常用的指压法,遇到头面部出血的,可以压迫同侧面动脉,遇到颈部出血的,可以压迫同侧颈动脉,上臂出血压迫腋动脉也很好用。
但是,肝包膜出血——假如凌然说的没错的话,他是怎么确认位置的?又是如何按压的?
在霍从军的印象里,徒手止血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军队医院里都极少见。
医学实习生没有相应的实践经验,如何做得到?
胆子怎么敢这么大?
“主任?”赵乐意催促了一下。
时间不等人,病人的情况更是分分钟可能发生变化。
霍从军深深的看了眼凌然,再次核对了几秒钟的数字,终于点了点头,道:“凌然上平床,别碰到病人。小赵和我进手术室。”
徒手止血只是暂时控制了大出血,接下来还是要进行手术的。
两名住院医被叫了过来,在霍从军的指挥下,将凌然也放上了平床。
接着,一群人推着平床上的患者和凌然,进了手术室。
凌然第一次的手术室经历,是以医疗附属物的形式存在的。
为了保证止血的效果,凌然伸着手臂,坚持了近一个小时,待到解放出来的时候,整条胳膊都是麻木的。
不过,这也让他从另一个角度,近距离的观察了一次手术。
对于医学生来说,亦是相当宝贵的经验了。
“你怎么知道出血点在肝包膜的?”患者的生命指征平稳下来以后,霍从军也轻松许多,甚至没有通知普外科,就自己做了起来。
他本身就是普外出身的,虽然转到急诊多年,抢普外的生意依旧是最多的。
凌然揉着胳膊,同时也在回忆着适才的感受,且道:“因为出血量大,患者腹部正面基本暴露,又没有血胸等情况出现,于是注意观察血涌的情况……”
凌然获得的是完美级的徒手止血法,由此增加的不仅有肌肉记忆,还有相应的知识储备。
可以说,除了现场经验不足,缺少亲自上手的立体感受,凌然的徒手止血法已经是达到了顶级医生的水平的。
相比之下,霍从军虽然是急救科的主任,徒手止血的水平,也就比入门级高一点,远远达不到专精的水平,距离大师和完美级就更远了——他没事也不会花时间去研究徒手止血法。
这一次,霍从军突然回忆起刚转业培训时,被老师和天才同学支配的痛苦。
“你这个……是从哪里学的?”霍从军也只能从这里问起了。
凌然想了两秒钟,果断推出“问题终结者”,回答道:“我是在自家诊所里学的。”
“自家诊所?”
“下沟诊所。”
“是离咱们医院不远,下沟的巷子里面的社区诊所?”霍从军想了几秒钟,竟是知道地方,道:“下沟经常往咱们急诊科送病人啊,没发现有这种技术的……”
下沟诊所与其他社区医院一样,基本以感冒发烧的病人为主要收入来源,但是,它偶尔也会遇到复杂一些的病例,比如急性阑尾炎当肚子疼来看病的患者,宫外孕当肚子疼来看病的患者,急性胰腺炎当肚子疼来看病的患者……或者像是上次削面馆的杨老板,如果不是遇到凌然的话,就会在下沟诊所简单处理后,转诊到云华医院来。
凌然也没想到霍从军竟然知道下沟诊所,干脆将问题推给了时间,道:“我与坐堂医生学的。”
“你们诊所有这么厉害的坐堂医生?”在旁担任一助的赵乐意说了一句,觉得有点变相捧凌然,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凌然道:“我只学了一个月。”
赵乐意不相信的道:“一个月就能学会了?”
“徒手止血的技能学习,主要依靠天赋。”凌然的回答都特认真,与手术室里的气氛一点都不搭。
赵乐意更是被顶的想把脖子搭到无影灯的梁上去,心里转着念头——我是主治哎,我堂堂主治医师为什么要给一个实习生捧哏。
他的眼神不其然的瞟到旁边的小护士,就注意到他们看向凌然的目光,那温柔,那佩服,还有那自己从未得到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赵乐意感觉非常之闹心,他再看凌然,就像是小学时,没写作业的早晨,望着挂着三条杠收作业的班长时的感觉。
“肝脏的状态不错。”霍从军止血之后,又处理了外露的肠管和大网膜,变的轻松起来,说话也更好听了。
负责陪聊的赵乐意回过神来,也伸头观察着,赞同道:“患者运气挺好的。主任缝合的完美,应该不影响功能。”
“不仅是运气好,手法也好。”濒危病人被救活了,令霍从军亦是成就满满,心情好了不少。不过,他转瞬想起凌然自作主张的行动,夸奖就暂停了下来,又道:“但是,手法再好,也必须要按照规定来操作,哪怕你心里再肯定自己会成功,也不能这样子搞,明白吗?”
“是。”凌然是个愿意遵循操作流程的人,不过,他愿意遵循的是技术流程,而非行政流程。
如果不是实习生的身份,而换一个主治或副主任医师,当时做徒手止血的急救,获得的大约就是全科室的赞誉了。
凌然同时也在反思自己的一系列操作,学而时习之,放在医学领域也是恰当的。
医术,就是在不断的复习中精进的。
霍从军有意让气氛冷却片刻,一会儿却是自个儿忍不住了,道:“一般来说,用手去捏肝脏,很容易就把肝脏捏伤的,肝胆科的并发症,十个有五个是类似的。”
霍从军低着头,边做事边说话:“凌然刚才的手法还是挺讲究的,血运挺畅通,用的是指腹?”
后一句,他干脆就问凌然。
见猎心喜,完全可以用来描述医生看到特殊案例时的心情,正如霍从军此刻。
他其实很想好好的批评一番凌然的,却是忍不住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批评什么的,又有什么重要的。
凌然自己用手比划了一下,道:“我手伸进去的时候,位置不好,用的是小拇指第二节的指腹内侧。”
“然后用全手抱住肝脏?”霍从军思考一下,就在脑海中模拟出了当时的模样。
凌然应是,道:“用指节虚控住,以免挣脱了。”
“这样子……”霍从军感慨了一句,却没有再问下去。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再学这样的手法也很难学会了。
最主要的是,如此偏门的知识,他也没时间去学。
却不知道凌然是怎么学的。
“一会你来关腹吧。”霍从军低着头说话。
开腹是主刀的职责,关腹则往往是助手们争抢的机会。对实习生们来说,就更加难得了。
有的住院医,要练习半年多,才可能蹭到关腹的机会。
凌然虽然做了不少的清创缝合,但都是小手术,甚至都不能算普通人认可的手术。关腹操作依旧很吸引他,不禁精神一震。
霍从军依旧在翻肠子。
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手术台上的患者的肝部受创以后,还被挤压到了角落里,凌然要想伸指头进去按住伤口,他只能动用最柔软最短的小拇指。
用虚握的手法,解决了脏器偏移的问题,又最大程度上的降低了二次伤害……
然而,小拇指的不灵活,在过去百年以来,不知道困扰了多少外科医生。霍从军觉得,就是在手术室里呆了一辈子的医生,也不见得能有此等手法。
可就是这样的医生,竟然是第一次进手术室。
天赋一说,不免令人唏嘘。
赵乐意亦是用奇异的表情看了两眼凌然。
他第一次关腹是什么时候?起码是正式工作快一年的时候吧……
赵乐意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兴奋与尴尬。
兴奋是因为第一次,尴尬……也是因为第一次……
赵乐意现在还能回想起自己战战兢兢的拨弄病人的肚子,抓着夹子来回倒腾的蠢样,以及护士和麻醉师对等待的不满……
正常的关腹操作用用上一刻钟足矣,他却做了大半个钟头,以至于所有人都要延迟下班。对于日日加班的医务人员来说,新人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
事实上,赵乐意当时也紧张的够呛。
可是看现在的凌然,好像有点兴奋,好像又很冷静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赵乐意低头看了一眼开腹口,要说起来,这并不是正常的关腹,因为患者的腹部开口是意外产生的开放性伤口形成的,虽然经过了清创等方面的处理,还是有所不同,严格说来,又可以算是一次清创缝合类的手术了,而且比处置室里做的那些要高级一些。
只能说,霍主任对凌然是真的不错,想着法子给他实践的机会。
“一二三四五六……”
“二四六八十……”
“所有纱布都在了。”器械护士重复清点了两遍,报告了一声。
霍从军点点头,自己又清点了两遍,再重新审视工作面,确认没有出血以后,才对凌然道:“关腹吧。”
就主刀的身份来说,他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可以离开手术室去休息,或者再去赶下一台手术。
不过,今天是实习生凌然第一次关腹,又是非常规的关腹,霍从军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让出了位置,站在后方,继续看着凌然操作。
别看凌然在处置室里做了那么多次的缝合,但大手术和小手术是截然不同的。
这就好像跳舞,一个人在迪厅里嗨跳,和在大舞台上演绎,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就以关腹来说,霍从军见过缝错层的,见过缝出空腔的,还见过一个失手将镊子掉到病人肚子里的。
缝合不好是常有的事,由此引起的预后不好,已经可以算是半个医疗事故了。
当然,霍从军相信凌然还是有本事完成关腹操作的,迪厅里跳的特别好,在大舞台的角落里蹦跶几下,也是有点小资格了。
就在霍从军为凌然考虑压力因素的时间,凌然自己却是头脑清明。
处置室里的几天时间,带给凌然的最大财富,一个是让他对缝合有了感性认识,见识到了不同的创口,揉捏、刺穿、打结过真的活的人皮和肌肉,另一个就是让他对大师级间断缝合术有了极大的自信。
可以说,只要是能用间断缝合做的,他就没有搞不定的!
对于单纯的缝合,凌然现在已经是丝毫不畏惧了。
“持针钳。”凌然严肃的说了一句。
器械护士笑眯眯的将之放入凌然手中,薄的透亮的手套划过手套。
凌然的注意力集中在暴露的操作面,仿若不觉。
关腹操作不同于普通缝合,是要分层进行的,而且,切口的方式不同,缝合的模板也不同的。
对于今天的患者来说,凌然首先需要缝合最底层的腹膜,再缝合腹直肌前鞘,再缝合皮肤和皮下。
最后一步不考虑美观的话,是最简单的,前面两步则稍微带一点考验的性质,毕竟,年轻医生以前都没接触过腹膜和腹直肌,缝合的时候拿捏不稳是很正常的。
赵乐意也没有离开,就在旁边看着凌然的操作。
内心里,隐隐的还有点看笑话的心思。
年轻医生出错太容易太频繁了,大家都是从错误中走过来的。
在手术室里,挨骂就是成长来着。
看看凌然的成长经历,或许能让自己的感觉好一点——赵乐意怀揣着不能为人所知的小心思,观察着凌然的动作。
只是一分钟的时间,赵乐意就觉得思维呆滞了。
你妹!
这真的是刚毕业的医学院实习生?
赵乐意工作十年了,跟过的大牌医生不知多少,光是打飞的来走穴的医术高手,他就见过近百人了,要说眼光,他的眼光是极其够用了。
而凌然的技术,也真的是够用了。
要说起来,赵乐意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流畅顺手以至于令人赏心悦目的关腹操作——比他强的医生都不会做关腹了,比它弱的……弱的多医生估计都用不着关腹了。
“真是有开挂的人啊。”赵乐意叹了口气,说着网络上的流行语。
在这方面,主任霍从军就有代沟了,没听懂的问:“你说啥?”
“小凌做的挺好的。”赵乐意能说什么呢?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在医院这种环境里,医生们最在意的还是技术,反智的话,只能作为自嘲的调侃,最不适合手术台了。
霍从军也觉得很不错,暗赞了自己的眼光,再道:“他就是欠点经验,你有空也多带带。”
“是。”赵乐意觉得霍从军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哪里是欠点经验的年轻人,这是从小解剖尸体长大的年轻人吧。
“搞定!”
凌然给最后一个线头打结后,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呼……
赵乐意憋的长长的一口气,也才吐出来,像是比凌然还紧张的样子。
凌然和霍从军都奇怪的望了他一眼。
赵乐意咳咳两声,却对凌然露出友好的微笑,全然忘记了,口罩里的脸是看不出表情的。
对赵乐意来说,他更像是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再回想凌然无术野徒手止血,用的还是小拇指内侧第二节指腹……赵乐意就忍不住浑身震颤,就像是歌迷听到一首好歌,会汗毛直竖,打起激灵。
作为医生的赵乐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见到了一场什么样的手术。
赵乐意心道:如果是我的话,出了手术室,就去写一篇论文投SCI。
作为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文献索引,SCI收录了很多的科学期刊,并对它们的影响力进行评价。
从科学工作者的角度来说,投稿到SCI收录的期刊中,是一种阶级和逼格的象征。
当然,SCI级论文的篇数,也是可以用来评职称得奖金的。
与学校、研究所类似,医院里的医生们想升职,首先要过的难关就是论文。
不管是从住院升主治,从主治升副主任,还是从副主任升主任,都有论文类的应要求。
主任医师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在科室内的地位,尤其是在医院体系内的地位,仍然需要论文来体现。
但与普通学术论文不同,临床医生想要写论文,首先得有恰当的案例。
临床医生想证明自己牛逼哄哄,就得先做一次牛逼哄哄的手术,再写一篇牛逼哄哄的论文,从而广而告之。
赵乐意暗想,可惜凌然不懂这些,最多只懂得找社会媒体,根本体现不出手术的价值。
这时候,霍从军结束了检查,宣布手术完成,脱下手套,,沉思了几秒钟,却是看向凌然,问:“会写论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