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方继藩一眼,微笑道:“从前朕以为唐寅乃一介书生,想不到这小子竟有这个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听到弘治皇帝狠狠的夸了一通,方继藩心里自然高兴,随即道:“陛下,此时唐寅已重挫倭寇,这倭寇盘踞海外,一日不剪除,朝廷一日不安啊,今日他们袭了宁波府吃了大亏,难保不会袭击其他沿岸各府,宁波有镇国府备倭卫,可其他各府呢?臣的建议是,令唐寅带兵出海,横扫倭寇!”
朱厚照顿时雀跃了起来,兴冲冲的道:“不错,父皇,儿臣也以为理当如此。”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的看了其他人一眼,道:“诸卿家怎么看?”
刘健对行军打仗之事,不甚懂,自然不置可否。
谢迁想说什么,倒是此时,李东阳笑吟吟的道:“臣以为,时机还未成熟,备倭卫能痛击倭寇,是因为备倭卫占据天时地利,可一旦出海,备倭卫对海外一无所知,臣恐骄兵必败啊。”
其实弘治皇帝方才没有颔首点头,这是因为,他自己也是这般认为。
骄兵必败,这是固有的观念。
备倭卫现在如此重要,将来剿倭就靠他们了,怎能急于一时呢?
这海外不知多少荒岛,岛屿之中,天知道隐藏着多少倭寇,实是不能冒这个风险。
弘治皇帝点头道:“此事,暂先从长计议。”
他打起精神,接着道:“方卿家,你拟一个章程,将这备倭卫练兵之法送至朕的面前,朕让兵部研讨。”
方继藩本是想乘胜追击的,可也知道弘治皇帝是个极保守的人,也就没有继续说啥了,至于章程……好吧,方继藩巴不得现在就默写出来,是真求之不得立即将这练兵之法推而广之。
可方继藩自己却清楚,就算是拿了出来,其实也没有用的。
大明的根本问题在于军制,而要动摇大明军户制以及武官世袭制,这是断不可能的,何况兵部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只怕……就算兵部拿了去研究讨论,最后得出来的结果也会发现,这些经验,是不可复制的。
方继藩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喜气洋洋的,可目光落在朱厚照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消失了,厉声道:“你这小子,算你立了一功,可是以后授课,不要胡说八道,要懂得谨言慎行。”
“啥?”朱厚照梗着脖子道:“儿臣说错了什么?哪句话错了?”
“子不言父过,你听说过吗?”弘治皇帝绷着脸道,差点没气个半死。
朱厚照想了想,努力的搜寻了片刻自己的记忆,突的道:“可是儿臣没有言父皇的过错啊,儿臣只是说,父皇也有私心,有私心也是过吗?那也太糟糕了,这都算过的话,方继藩都该千刀万剐了。”
“……”方继藩的眼睛眯了起来,期待满满的看着弘治皇帝,仿佛在说,陛下啊,这样的熊孩子,在俺们那疙瘩,是要抽死不可。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可现在当着臣子的面,又不好发作什么。
朱厚照主要是还沉浸在嘚瑟之中,今日授课的结果,他很满意,真不容易啊,想不到自己,竟也已有了为人师的时候。
他显然还未从这为人师的状态下转回来,绷着脸,批评道:“父皇啊,听儿臣一句劝,为人君者,万万不可沽名钓誉。”
弘治皇帝呵呵一笑,道:“朕受教了。”
他目中幽邃,却不置可否的模样。
却在此时,有快马赶到了西山。
片刻之后,萧敬到了弘治皇帝耳畔,低语了一句。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脸上一派肃然之色:“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
一下子的,弘治皇帝的眼眶,竟是红了。
方继藩觉得奇怪,出了什么事,竟是使陛下激动至此!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才幽幽的道:“厚照,立即随朕入宫,去看你的曾祖母吧。”
朱厚照心里还洋洋自得着呢,可一听,却是吓了一跳:“父皇,这是……”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却猛的想起了什么,却是看向方继藩道:“方继藩,你略通医术是不是?”
方继藩道:“臣会治脑疾。”
“且不论会治什么,先随朕入宫看看。”
方继藩知道,肯定出啥事了。
太皇太后年纪这么大,莫非是……
这样一想,方继藩的心里有点儿沉痛起来,太皇太后对自己还不错,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来到这个世界,太皇太后或许是自己身边第一个故去的熟人,都说人的年纪越来越大,见惯了生死,那么一切也就都看淡了。
可太皇太后是第一个啊……
朱厚照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瘪了,他脸色凝重,乖乖随着弘治皇帝摆驾回宫。
众人一路至午门入宫,随即再入禁苑,及至仁寿宫,便见这外头,早是乌泱泱的都是人。
张皇后和太康公主都到了,宫里没有生出儿子,被弘治皇帝格外开恩,准其在宫中颐养天年的老太妃们也俱都到齐。
乃至于宫里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宦官头目,也都躬身于此。
弘治皇帝看到了许多的御医在来回的走动,本是脸色不好的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突的一股悲痛涌上心头!
这可是他的祖母啊,当初他风雨飘摇,这个在宫里是没有娘的孩子,全凭着祖母,方才有他的今日!
弘治皇帝强忍着悲痛,三步并做两步的进了寝宫,更见一群御医围着凤榻在转悠。
张皇后已急得如热锅蚂蚁了,见了弘治皇帝来,拜倒在地道:“臣妾万死。”
她虽与弘治皇帝感情深厚,可毕竟作为皇后,乃是后宫之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当请罪。
弘治皇帝皱眉,又见朱秀荣在旁哭成了泪人,心里有些疼,自己是一家之主,倘若此时六神无主,妻子儿女怎么办?
这……或许便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悲哀,即便是皇家,亦是概莫能外!
弘治皇帝心里像针扎一样,却还是努力的勉强露出点笑容道:“你们都不必担心,她老人家福禄无双,会好起来的。”
说罢,他亲自将张皇后搀扶了起来。
方继藩则躲在后头,偷偷看朱秀荣,却见朱秀荣哭得伤心极了,方继藩突然也觉得心里酸酸的,一开始还谈不上悲痛,却突然也觉得心口堵得慌。
朱厚照抓了一个御医,大叫道:“好端端的,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大碍?”
“只是昏厥过去了,不过……不过……殿下,太皇太后毕竟年纪老迈,又急火攻心,所以……所以……只怕…”这御医期期艾艾的样子。
弘治皇帝先是前往凤塌,坐在塌旁,见太皇太后紧紧的闭着眼睛,他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这手的冰凉,眼里便有夺眶的泪水要出来,却是拼命的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站了起来,而后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吓得面如土色的鄞州候周勤正。
周勤正乃太皇天后的兄弟,早已须发皆白,显然他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可怕的后果,此时已彻底的慌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弘治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厉声道:“到底什么事?”
周勤正哭了:“陛下……臣……臣该死啊,臣不该来见太皇太后……”
“说重点!”弘治皇帝此时的脾气显然很糟糕。
周勤正如丧考妣的道:“臣孙周腊一直在山海关当值,他……他终究是少年人的脾气,居然……居然胡闹,带着一队人出关游猎,谁晓得……谁晓得深入大漠十数里,按理来说,那儿也不会有危险,却是遭遇了一支鞑靼人,那些鞑靼人将他围住了。起初……还没什么,可据说……据说……他的一个亲随,眼看大事不妙,为了自保,居然策马往鞑靼人那儿去,告知了鞑靼人,臣孙的身份,鞑靼人似乎觉得臣孙的身份可以利用,此后,鞑靼人越来越多,皆聚在了附近,将臣孙团团围住,却也不主动攻击……当时另一个亲随去迟了一些,沿途觉得不妙,便溜回了山海关,才一路……回京来报……”
弘治皇帝明白了。
周腊这个人,乃是周勤正唯一的孙子,是周家的独苗苗。
太皇太后虽然已嫁入了皇家,可周家是她的娘家人,娘家就这么个孙子,还指着给老周家传宗接代的,可谁曾想到,就出事了呢。
鞑靼人显然意识到周腊的身份非同小可,将他围住,不急着进攻,目的不言自明,这是要吸引明军救援,可一旦明军出关,在大漠之上和鞑靼人野战,这……岂不是正好给了鞑靼人可趁之机?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明军胜了,鞑靼人败走,这又如何?他们在撤退时,要杀死周腊,轻而易举。
太皇太后显然惊闻如此噩耗,经受不住打击,才是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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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身子本就不好。
周家唯一的嫡孙眼看着就要不保,这太皇太后怎么受得住如此大的打击。
这不等于是让周家断子绝孙吗?
太皇太后周氏,本就是宫女出身,出身自是微寒,因为如此,周家人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似周勤正这样的兄弟,说实话,和寿宁候与建昌伯兄弟没有多大的区别,自幼就没有受到太好的教育,人生起落太大,从寻常人家,一下子成了大明的皇亲国戚,这人的智商,显然也没有太大的长进。
方继藩鄙视他,此人和张家兄弟,分明拉低了大明公候们的平均智商,难怪我方继藩名声前些日子有些不好,都是这样的人渣害得。
弘治皇帝气的几乎要吐血,偏偏,手指着周勤正,竟是无话可说。
周勤正如丧考妣道:“陛下啊,腊儿他老臣,就这么个孙儿啊,若是没了,周家就绝后了啊,周家一向人丁单薄,陛下”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孙儿、孙儿,在这大吼,若是太皇太后醒来,再听这个,受得了吗?
周勤正却是哭哭啼啼:“何况陛下,倘若臣孙当真出了什么事,臣恐娘娘受不住。”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倘若真有噩耗传来,想来皇祖母醒来,只怕
弘治皇帝觉得心绞痛,扶着自己的心口,脸色艰难,可他不断深呼吸,尽力平和的道:“朕知道了,你先告退吧。”
周勤正依旧哭哭啼啼,告退而出。
弘治皇帝表面像是没事人一样,见朱厚照和朱秀荣二人目光带泪,尤其是朱秀荣,哭的如梨花带雨,弘治皇帝肃容道:“你们的曾祖母,她她身子有些不好,你们也不必过于伤心,她是最疼你们的,你们这几日,都在此,伴在她的身边,若是她醒了,你们得赶紧上侍奉,知道了吗。”
“是,儿臣遵旨。”二人异口同声。
朱厚照抹着泪,哭了:“曾祖母从前对儿臣最好了”
又想说什么,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弘治皇帝沉着脸,随即对萧敬道:“萧伴伴。”
萧敬如丧考妣的样子,忙是低头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依然还显出帝王的威严,他一字一句道:“命英国公张懋,会同兵部尚书,还有内阁诸学士,让他们议一议,且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救人。可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倘若因一个周腊,而牺牲掉数百数千的将士,使我大明给了鞑靼人可趁之机,朕不答应。让他们想尽一切可行的办法救人,只要不于国有害,其他的,都可以尝试。”
萧敬心里想,到了这个份上,怎么救?根本没法儿救啊,出事的地点,乃是关外。至于议和那是绝不可能的,大明绝不可能和鞑靼人达成了任何议和的条件,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想当初,英宗皇帝被瓦剌人俘虏了去,大明也不曾受胁迫,而是坚决反击呢,何况是一个周腊。
他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弘治皇帝,他看着弘治皇帝自小长大的,再清楚不过弘治皇帝与太皇太后周氏之间的深厚感情,却又能理解弘治皇帝,即便是大明天子,也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周腊,而无视任何的牺牲,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心如刀割吧。
萧敬眼睛红了,他嚅嗫着嘴,想说什么。
弘治皇帝一挥手,一脸疲惫的样子:“你去吧。”
萧敬哽咽道:“陛下也要保重龙体。”
弘治皇帝只微微颔首点头,没有应声。
他目光落在了方继藩身上:“方卿家,你上前来。”
方继藩上前。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病,你能看吗?”
方继藩摇头。
弘治皇帝颔首:“确实,你只专治脑疾,你也在此,得照应着,太子是个真性情的人,你替朕盯着一会儿,朕想静静。”
方继藩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起身,一步步走出了寝殿。
朱厚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在一旁低声念着什么鞑靼人不共戴天之类的话。
方继藩奉旨照应朱厚照,别让他做傻事,可方继藩的目光却坐在款款坐在角落里的朱秀荣身上,见朱秀荣哭的厉害,心疼的不得了,便从袖里取出了帕子,若无其事的上前,将帕子递给朱秀荣。
朱秀荣不接,纤弱的腰肢微微垂下,香肩微微颤抖,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方继藩低声道:“太皇太后的病会好啊。”
朱秀荣咬唇摇头。
方继藩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那周腊来,太皇太后得知他来了,喜笑颜开,病就好了。”
朱秀荣泪眼朦胧,又摇头:“他不会来。”
“谁说不会。”方继藩想了想,他受不得朱秀荣哭,不知怎的,弄得自己也想哭了,他自认自己是坚强的,当初徐经下海,两年没有音讯,这么至亲至爱的门生,自己都没有哭。欧阳志在锦州,生死未卜,自己也不曾落泪,可今日,却很是伤感,方继藩想了想:“我会将周腊带来。”
“你”朱秀荣扬起俏脸,带泪的美眸里,似含着惊喜,她似乎觉得,方继藩是个总有办法的人,可旋即,这惊喜一闪即逝,她似想到了什么,花容上更显愁容,立即用命令似的口吻道:“我不许你去!”
“”
方继藩不做声,不知该咋答。
女人的心,真猜不透啊。
活该两世为人都没女朋友。
方继藩乖乖的走到另一边,却被朱厚照扯住,拉到了角落:“老方,你有办法吗?”
朱厚照满怀着期待的看着方继藩,在他心里,方继藩就是个什么事都难不倒的人。
方继藩心里想,你刚才还骂我懒,还骂我什么来着?
想了想,方继藩道:“或许有吗?”
“是吗?”朱厚照抹了把泪:“你说。”
方继藩想了想:“有点危险。”
“无妨,本宫可以去,又不让你受累。”朱厚照道。
方继藩摇头:“不成,只能我去,不过公主殿下不许我去。”
“”朱厚照叹了口气:“有危险就算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怕死?”
方继藩耐心的解释道:“这叫留着有用之身,为苍生社稷谋福。”
朱厚照便不理方继藩了,躲到了一边。
弘治皇帝一人坐在了偏殿里,这里只有鲸油的烛火冉冉,诺大的偏殿,只有他一个人,直到这时,他的眼泪才哗啦啦的流下来,如孩子一般,抹着泪,涕泪还是流下来。
脑海里,从前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的在他脑海里晃过,他依旧还能记得,曾经那个孤独无依的孩子,被人牵着到了仁寿宫,他那时脚步还很蹒跚,接着,他在仁寿宫的寝宫里,看到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那时还显年轻,见到了他,眼里便泪光闪闪,弘治皇帝还记得自己好奇的仰着脸,打量着这个自称是自己祖母的妇人,她一把将自己抱住,而后,祖母站起来,绷着脸,对送弘治皇帝来的宦官冷然说:这个孩子,皇帝若不认,哀家认,皇帝不认,哀家也不认皇帝这个儿子,他嫌弃这孩子是宫女所出,那你去告诉他,哀家也是宫女,他朱见深,也是宫女的肚子里出来的,打今儿起,这孩子,就在仁寿宫了,谁想打什么主意,就冲着哀家来,幸赖哀家还活着,可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个孩子,倘使少了一根毫毛,某些人,莫说是有什么恩宠,便是皇帝亲自来,也护不住她。
这番话,依旧还在弘治皇帝的脑海里,他当时想,皇祖母说话,真是严厉啊。
是的,皇祖母打小,便对他严厉,一次次的告诉他,你不可学你的父皇,你要做一个有作为的人。
她请人来教授弘治皇帝读书,每日检查弘治皇帝的功课
可是如今那个曾严厉的皇祖母,却已
“陛下,陛下”
外头,传来了宦官轻声的呼唤。
弘治皇帝吸了鼻涕,擦拭了泪,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道:“进来。”
宦官悄悄的开了一角门,钻进来:“陛下,方继藩请退。”
弘治皇帝淡淡道:“何故这么急着走?”
宦官沉默了一下:“新建伯说,他妹子寻不到他,怕要哭。”
“”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幽幽的叹了口气:“放他出宫吧,少年人”
想说什么,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出宫时,赐些东西,给她的妹子。”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也已起身,他又恢复了从容,徐步出了偏殿,外头,天色已是晦暗,那万丈的霞光,与紫禁城的琉璃瓦,相映生辉!
无数的御医、宦官、宫娥,见陛下出来,纷纷拜倒。
弘治皇帝背着手,伫立着,铁青着脸:“传旨,朕祖母有恙,此后数日朝议,一概取消。”
第五章送到,早点睡了,以后按时作息。昨天熬夜,字没码多少,白天还昏昏沉沉了一天,以后还是细水长流吧,早睡早起,这样才能保证精力继续五更下去。大家晚安。
在这里,张懋和马文升二人已接到了旨意,急如热锅蚂蚁,正与文武官员商讨对策。
不过琢磨了很久,他们商讨的对策,就是没有对策。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这人没法营救啊。
周腊是在关外被围住的,鞑靼人将其围而不攻,目的自是吸引明军出关,明军最大的凭仗,就是关隘,难道让他们在关隘之外去面对鞑靼铁骑?
那里聚集的鞑靼人已经越来越多,有数千人,而且天知道后续会不会陆续的增加。
就算明军精锐尽出又如何?
几乎可以想象,一旦明军倾巢而出,鞑靼人即便不敌,在撤走之前要杀死周腊,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张懋装模作样的研究了好一会儿舆图,这是陛下让他想法子的,只是……这个法子,他是怎么也想不出。
马文升也在装模作样的看舆图,只是一味的唏嘘,等二人从舆图上抬起眼时,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无奈之色。
张懋叹了口气道:“这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马文升苦这一张脸,点头道:“此人真是可憎,好端端的,竟出关去打猎,胆子不小啊。”
张懋没有做声,他和马文升不同。
马文升乃是文臣,逮着谁骂都行。
而他是武勋,其实更需谨慎。
张懋道:“陛下要的章程,到时怎么说?”
马文升便皱着眉头道:“只好说需加派斥候,打探精细再说。”
张懋点点头,无奈的道:“既如此,那么就这么定了,我这便上书。”..
“且慢。”马文升却是摆摆手道:“研讨研讨再说。”
“啥意思?”张懋眯着眼,看着马文升,根本是研讨不出任何结果的啊,还研讨个屁。
马文升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懋一眼,才道:“英国公,周腊乃太皇太后外孙,非同小可,现在宫里,据说已经不可开交了,陛下下旨让你我尽力想对策,可想在不牺牲大量军马的情况,又不能与鞑靼人议和,救人……这是断无可能的,这一点,你我心里都清楚。可是……陛下心急如焚,你我就研讨这么片刻功夫,便说是束手无策?英国公哪,有没有办法,这是一回事,可是……为人臣者,可不能敷衍了事哪。”
张懋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自己的大半辈子是活在了狗身上了。
难怪文臣日益混得开,这不是道理的啊。
瞧瞧人家,想得够深,讲究啊……
张懋便颔首点头道:“明日再上书?”
马文升摇了摇头道:“至少要后日。”
张懋点头:“那就后日,要不咱们再研讨研讨?嗯,老夫看看,这儿,这儿……这些……”
…………
和马文升研讨到了夜深,张懋才从兵部出来。
张懋则在心里忍不住怒骂,兵部这些家伙,还真是会装模作样啊,也不知其他的事,他们是不是也是这般卖力得不得了的样子,实则却早想好了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心事重重的出了兵部衙门,却见方继藩正好骑马而来。
张懋乐了:“方贤侄,有日子不见你了。”
方继藩下马道:“见过世伯。”
张懋亲昵的一巴掌拍在方继藩肩上,道:“啥意思,何须这样客气?咱们是什么交情,咋,你来兵部做什么?”
方继藩忍下了肩膀上的痛楚,道:“来查一查周腊的事。”
“周腊?”张懋一扬眉道:“这个家伙,算是完了,你是奉旨来……”
方继藩摇摇头道:“不,就想知道他何时会死,被围在何处。”
张懋瞪大眼睛,看着方继藩,以他对方继藩的了解,这个家伙……不会是在幸灾乐祸吧?
不过……这无关紧要。
张懋是武勋,不太瞧得上那些皇亲国戚,尤其是张家兄弟,周家人……也只是比张家好一点点而已。
张懋对此自是好说话,接着道:“这个容易,舆图和其他的奏报,待会儿,老夫让人送去给你便是。”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何况方继藩而今也是近臣,所以也没什么大妨碍的。
张懋乐呵呵的接着道:“来我府上,陪我小酌几杯。”
方继藩得知张懋会将奏报全部送来,心里便松了口气,道:“那不成,得下次。”
说罢,便翻身又上了马:“小侄还有事,下次。”
“这个人……好现实啊。”张懋看这家伙骑马一溜烟逃了,摇摇头道:“当初老子的年轻的时候,可是很有礼貌的。”
………………
次日一早,翔实的奏报便摆在了方继藩的案头上。
方继藩认真的看着一个个奏报,毕竟山海关那儿走失了周腊,文武官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他们虽然没法子救人,却放出了许多斥候,想尽办法的打探,除此之外,北镇府司近来日益关注鞑靼人的动向,在鞑靼人之中,也暗中埋藏了一些细作,这些细作倒也打探了不少准确的消息。
方继藩有时真不得不佩服锦衣卫了。
位置……已经弄清楚了。
周腊被围,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亲随。
鞑靼人呢,则只在他一两里外四面驻扎,其实他们已并不担心周腊逃了,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周腊,而是等待前来救援的明军。
大明以孝治天下,虽说鞑靼人不确定明军会不会出关,可谁知道呢,这人可是大明皇帝祖母的侄孙啊。
他们故意给大明朝廷留了那么些许的希望,其本质,就是要吸引明军。
退一万步说,就算明军不来,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方继藩对着舆图,一点点的确认,大致确定了位置。
随即,他便立马骑马往西山赶去。
他决定干一票大的。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大包天。
周腊那个家伙,死不死都没关系,可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啊,不,是公主殿下。
因为……只有那么努力的人,才会有女朋友啊。
一口气赶到了西山,方继藩立马让人将王金元寻了来,道:“上次做的气球,让人收拾一下,赶紧送去山海关。”
王金元却是吓了一跳,讶异地道:“去山海关?不是说放在农家乐上头,招徕游客的吗?”
方继藩嘿嘿一笑道:“事急从权,不招徕了,先拿去办一件要紧的事,另外给我挑几个人,要精壮的,噢,将那杨彪也带上,他操纵气球已经熟练了吧。是了,还有那个沈傲也一并叫上,这个徒孙人不错,胆子不小,而且医术也挺高明。”
王金元满心的惊疑,忍不住道:“伯爷您这是……”
方继藩脾气不好,自是懒得解释,直接道:“叫你去便去,啰嗦什么,不想要你的腿了?”
方继藩在这西山还是很有威信的,王金元打了个寒颤,连忙吩咐去了。
方继藩让人预备了马车,虽说他素来都觉得作为一个能为未来做下更大贡献的有用之躯该是离危险保持适合的距离,可这一次,只怕也得跟着去山海关一趟了。
车队很快就准备好了。
沈傲一听师公叫他,受宠若惊啊,激动得脸都红了,他在西山学习,而今八股文作得越来越好,骑射功夫也有着极大的长进,最重要的是,整个人的身体强壮了。
“学生见过师公。”他恭谨的拜下。
方继藩勾起亲和微笑道:“起来,不要客气,你师公是个耿直的人,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这儿有一个很危险的事,想交代你去做,你肯不肯去做?”
沈傲毫不犹豫地道:“学生能为师公效力,死也甘愿。”
方继藩心里感慨,真是个厚道的好孩子啊。
果然不愧是翰林大学士沈文的种。
方继藩道:“话虽这么说,可这一趟差事关系重大,需得有大智大勇的人居中坐镇为好,西山书院上下的年轻人中,师公最欣赏的就是你,这才想起你来。不过你也别把话说的太满,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师公是不会强求的。”
沈傲一听师公最欣赏的是自己,更是满心激动了,他原以为自己在书院里并不起眼,哪里想到……
刹那之间,沈傲的眼睛都红了,哽咽道:“师公,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继藩也被他的勇气所感染了,便道:“壮哉!果然没有白白栽培你,来,这里有一份状书,你来画个押吧,免得到时,你出了什么事,你父亲来寻我要人。”
“……”
沈傲看到了状书,脑子晕乎乎的,只看到这上头有一句话:“生死勿论,一切咎由自取”。
他想抬头说,师公,这咎由自取是不是有点用错了啊?
可方继藩已将笔和印泥送上来了。
想了想,沈傲没有多迟疑,直接提笔,郑重其事的签下自己的大名,按了手印。
方继藩佩服的看他一眼,将状书收入怀中,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片刻之后,车队出发,方继藩也随行,沈傲骑着马,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忐忑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右眼不断的在跳。
可方继藩不在乎,他寻了一个偏僻的校场,这里本是个空置的营地。
接着,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向沈傲等人阐述自己的计划。
沈傲听的似懂非懂,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方继藩觉得自己亲自将他们送来山海关,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自己还要回家去奶娃。
“很多事,你记牢就是,也不需去懂,你只需知道,有人会将你送上天去,不要怕,没这么容易死的,上天之前,穿的厚实一些,你们必须在拂晓时抵达预定的位置,这个时间点,正是人最疲倦的时候,你们至多只有两炷香之间,两炷香之内,倘若不能将人救出来,若是被鞑靼人拿住了,你要记住……”
方继藩凝视着沈傲,很是慎重的道:“不要报为师的名号。”
“……”
接着,方继藩耐心的解释道:“那鞑靼人吃过你师伯的亏,想来鞑靼细作已经知道师公的大名了,所以报师公的名号,可能你会死得更快,还会死得比较惨。”
“请师公放心。”沈傲沉默了片刻,接着道:“学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旦到了紧急时刻,自会给自己一个了断。”
方继藩却是摇头道:“师公自有锦囊妙策,这个你拿着,倘若被鞑靼人拿住了,你照着这个念,你放心,保管你死不了。”
说着,方继藩从袖里取出了一个字条,交给沈傲。
沈傲一脸惊诧,想不到师公还有这么多办法,取了字条,打开,上头是完全看不懂的话,勉强读道:“苏乐德……嗒丧拍……师公……这是啥?”
“你不必管,好好揣在怀里便是了,在关键时刻用。”
沈傲心里感慨,他有些紧张,可看着师公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里又有几分豪迈。
而后,沈傲豪气地道:“学生一定想尽办法将人带回来的,还请师公放心。”
“好了,出发吧。”
营地里,一个大气球正在充气。
这气球是用鲨鱼皮制成的。
鲨鱼皮有弹性,在经过处理之后,十分的轻薄,密闭性极好,质地很是坚韧,寻常的武器,即便是弓箭远射,也难以穿透。
又因为它的密闭性,后世许多游泳健将喜欢用鲨鱼皮做的泳衣,而若用它做气球,可以更好的储存气体,不使热气流失,减少热气的消耗。
杨彪从前是流民,因为年轻,且脑子活,在西山渐渐崭露头角,当初制造热气球,其实只是用来观光所用,毕竟任何一个新鲜玩意的出现,都可以给西山农家乐带来新的热潮。
杨彪主要负责接引游客上热气球,带他们在天上兜圈子,因而为此,他已进行了足足大半月的操练。
对于这热气球,他已了如指掌。
等这热气球鼓起来,渐渐开始飘起,热气球之下,是个火油罐子,火油罐子里装的都是鲸油,这精炼过的鲸油,持续燃烧性极强,完全可以供应来回十数里的来回巡航。
当然……这一切……只是构想罢了。
眼看着干瘪的球囊越来越鼓,已开始腾空,火油罐子熊熊燃烧,不断的冒着热气。
再之下,则是藤筐,藤筐不小,可以容纳四五人,里头还装载着不少的火油罐子,甚至还预备了火药以及食物。
杨彪利索的翻身进了藤筐,开始招呼沈傲上来。
可看着这个这么个新鲜玩意儿,沈傲就差吓尿了。
这……这是……
他一下子明白了师公方才说的……是啥意思了。
虽是心里有着一股子劲头,可他的脸色还是发青起来,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翻身进了藤筐。
杨彪则是熟稔的取出了匕首,直接割开了缆绳。
原本这缆绳拉着,气球虽是想要飞起来,却被扯住,可缆绳一断,整个气球便开始放飞自我,徐徐升腾而起。
方继藩站在气球之下,朝藤筐里的沈傲挥手,边道:“要活着回来,师公爱你,师公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
方继藩的话,沈傲听不甚清,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腾空而起,半空之中,风呼呼的刮得很厉害,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耳膜有些疼,等到他有心思往下看的时候,看到脚下的师公,只剩下了一个小点,而后看到了山川、关隘和河流越来越小,他又有吓尿的冲动了,脸色苍白起来,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因为是真的冷,很冷。
杨彪憨厚的给了他一条毯子,道:“沈公子,莫怕,披了这毯子就不会冷了。”
沈傲已经牙关打颤,连忙接过毯子裹身上去,蜷在篮筐里,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有些畏高啊。
“我……我们不会掉下去吧,掉下去,会不会粉身碎骨?”
杨彪是个很忠厚的人,他想了想,一面手里拿着罗盘,开始辨别方向,一面道:“有可能。”
“……”沈傲想哭,总算还保持着思考能力,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道:“可是……可是我们就这样随意在空中飘荡?”
“这可不是。”
呼呼的风中,杨彪气定神闲,一面看着罗盘,一面拿着舆图道:“在这空中,有不同的气流层,每一个气流层刮得风向不一样,所以我们要到达指定的位置很是简单,只需先找准方位,然后到达这个风向的气流层就可以,就比如现在,嗯……我们的方位就错了,应当再升高一些。
说罢,他开始去折腾火油罐子的阀门。
火油罐子的火焰猛地蹿高,沈傲惊的大叫一声,觉得自己的身子不断的在攀高。
杨彪轻车熟路的看着罗盘,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杨彪才松口气道:“没错了,这一次方位对了,恩公真是了不起,他说的果然一点都没错,果然不同气流之间,风向是不同的,很好,现在……俺看看……”举着望远镜,杨彪在狂风中探出脑袋,开始向下张望:“下头是燕山,嗯,不错……第一次在这样的高处看这样的景色,真是很可怕啊。”
“啥?”蜷缩在藤筐里的沈傲激动起来:“你第一次……第一次飞这么高?”
“对呀!”杨彪很老实的道:“俺学习了半个多月,除了上过气球两次,且这两次飞的都很低……”
沈傲哭丧着脸道:“你心真大啊。”
杨彪却是笑着道:“俺叫杨彪,大家都叫我彪子。”
“……”
杨彪振振有词的道:“若俺不是彪子,恩公会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你知道不知道……”杨彪骄傲的道:“恩公说了,西山上下,他最看重的便是俺,俺可是恩公最看重的人。”
说到这里,他挠了挠头,努力的回想着恩公的原话:“对,恩公说的是,俺是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就是心头肉的意思。俺在西山,蒙恩公收留,日子过的好着呢,俺媳妇肚里已有了娃娃,所以俺是不怕死的,俺愿意为恩公而死,就算是死,那也叫含笑九泉,俺的妻子,恩公会照料,俺的儿子能读书,将来也和沈公子一样,要做相公。”
呃,这话……听着很耳熟。
沈傲战战兢兢的,扶着篮筐起来,见下头的海川已渐渐不见了,剩下了荒芜的草场,他冷得厉害,身上的毯子飞快的飘起,口里道:“待会儿,怎么下去?”
“别怕,恩公已经教俺下去的方法了。”
沈傲噢了一声,有一种无力感,双腿还是有些软,像踩在棉花上:“我们,应当是第一个上天的人吧。”
杨彪道:“俺不想这些的,饿不饿,我这儿有肉干,猪肉的。”
“……”
…………
方继藩等到那已消失不见的气球飞走了许久后,才回到了营地,在此等候。
来回数十里,想来很快就可以得到消息乐,最多也就是明日……明日理应就会有消息来。
只是能不能救人,方继藩其实有点拿不准。
不过这不打紧,事在人为,有办法比没办法要强。
人生就是如此,总是充斥了无数的惊喜和意外。
方继藩一念及此,不禁感慨万千。
……………………
而在皇宫里,萧敬急匆匆的从司礼监朝着仁寿宫的方向去,他手里捏着东厂紧急送来的字条,脚步匆匆。
出事了。
不,理论上而言,还没有出事。
只是……可能出事了。
他快步至仁寿宫,寝殿里,弘治皇帝和儿女们在此衣不解带的守候。
太皇太后虽是醒了,可气色依旧差得吓人,口不能言,弘治皇帝亲手喂了一碗鱼粥,可御医们对此,依旧不太乐观。
这是心病啊,这样大年龄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继续这样下去……十之**……
“陛下。”萧敬上前。
弘治皇帝脸色苍白,一宿未睡,身子孱弱无比,他疲倦的抬眼看着萧敬。
萧敬道:“陛下,西山那儿有东厂急奏。”
弘治皇帝对此不以为意,西山那有什么事值得奏的,就算有奏,现在这个节骨眼,自己实在没心思去关注。
只淡淡道:“西山怎么了?”
萧敬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沉默了片刻:“陛下,方继藩……跑了。”
“…………”
弘治皇帝沉默了。
这也叫消息。
他……能跑去哪儿?
萧敬又道:“东厂这儿,得到的消息是,他大前日清早,便带着一个车队,朝山海关方向急行,怕是这个时候,已至山海关了。”
山海关……
山海关距离京师不远。
大明有一句话叫做天子守国门。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北京城距离最近的前线山海关,也不过五百里,五百里的距离,对南方而言,可能比较多,毕竟南方多山川和河流,可在北方,尤其是华北平原之地,却是很近,何况,为了供应山海关的粮饷,朝廷修筑了专门的官道,几乎是笔直的抵达山海关,这五百里距离,比之南方两百里都还近一些。
毕竟一马平川,又有官道。
弘治皇帝一听方继藩去了山海关,脸色微变。
朱厚照在旁闷着头,一听激动起来,高声道:“呀,他去了啊?他要出关是吗?诶呀……”
一下子,几日来的闷气,突然一扫而空。
“本宫真是佩服他,本宫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都只想着,何时偷偷溜出去,可真正要去做时,却又胆怯了,想不到这家伙,不怕死啊,佩服,佩服,什么时候老方,竟是浑身是胆了。”
朱秀荣却是吓得花容失色,只觉得头沉的厉害,忙是扶着额头。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他怎么这么大胆,倘若再出什么乱子,丢了性命,朕如何给平西候交代?出了关,便是王法鞭长莫及之地,难道他不知道吗?”
“同去的,还有沈傲,是翰林大学士沈文的儿子。”
朱厚照却很激动,在他看来,早知自己也盯着方继藩,和他同去。
男子汉大丈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冲出关去,将那些该死的鞑靼人,统统一网打尽,不就成了。
老方啊老方,你偷偷摸摸去做这样的大事,竟不带上本宫,真不是东西啊。
弘治皇帝焦虑的来回踱步,又搭上了两个,一个是周家的嫡孙,一个是平西候之子,还有一个是翰林大学士之子,弘治皇帝觉得头有些疼,再想想自己的祖母,不禁心烦意乱:“他即便去了那里,不能调动军马,又能做什么,退一万步,即便朕命他节制山海关一线的官兵,他又如何救人?此事,分明就是鞑靼人的圈套和诡计,方继藩竟还去羊入虎口,若是鞑靼人再拿住他,朝廷又该怎么办才好?”
萧敬道:“陛下,奴婢觉得……”
“觉得什么?”
萧敬沉默了很久,道:“奴婢分析过新建伯。”
“你说!”弘治皇帝凝视着萧敬。
萧敬有点难以启齿,可随即,还是大着胆子道:“奴婢窃以为,此次……方继藩固然是冒险,可想来,这真正九死一生的,是那沈傲。以方继藩的性子,他是最懂得狡兔三窟之理的。”
“胡言乱语!”弘治皇帝呵斥道:“无论怎么说,方继藩去营救人,那也是因为他对朕忠心耿耿,是对太皇太后心存着孝心,你一个奴婢,竟在方继藩拼死去营救时,背后胡言乱语,如此无端猜测,这是何意?”
萧敬吓了一跳,自知失言。
其实他是个极谨慎的人。
可方才,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总要道出自己惊人的发现。
可陛下一怒吼,萧敬顿时吓了一跳,脸色惨然,忙是拜倒在地,魂不附体:“奴婢万死。”
失策啊失策,这个时候,无论真相为何,这都是腹诽,自己算是栽了。
弘治皇帝冷冷一笑:“滚出去。”
萧敬没见过弘治皇帝如此严厉,哪里还敢犹豫,忙不迭的告退。
朱秀荣在一旁,扶着额,却终是被人注意到了,有人低声道:“殿下,怎么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忙是朝朱秀荣看过去。
朱厚照一惊一乍道:“诶呀,妹子脑疾犯了,叫方继藩,不,叫御医,快叫御医。”
…………………………
天色黝黑。
无论是杨彪还是沈傲,当然不敢睡。
他们在藤筐里,飞球经过了调整,又到了一个气流层,恰好,这里吹的乃是北方。
于是乎,飞球依旧顺风行驶。
杨彪显得格外的专业,他按着所学的方法,测了风速,接着又在火油罐子的熊熊大火之下,大致的确定了罗盘的方位,有些尿急了,便朝着外头撒了一泡尿,还忍不住道:“飞流直下三千尺,对不对,沈公子,俺读的书不多,这诗有没有念错?”
沈傲无言。
他觉得这个人确实是个彪子。
沈傲渐渐习惯了这个高度,此时天上群星闪耀,而脚下的大地,却是黑乎乎的。
杨彪又低头开始看舆图,根据测算的风速和距离,不断计算着自己的位置。
杨彪之所以被选上,除了他胆子极大,有点彪之外,其实他很有计算的天赋,口里喃喃念着,心里大抵有了数,继续道:“至少还有两个时辰,赶得及,正好是在黎明时到达大致的位置,沈公子,你困不困,困的话,就睡一会儿。”
沈傲摇头:“人竟可以飞起来,真是奇妙的事啊。”
“这算啥。”杨彪乐了:“有恩公,啥事不可能,恩公就算是说人可以日行八千里,俺也信。”
“为何?”沈傲心念一动。
杨彪大声道:“因为他是恩公啊。他说啥俺信啥就对了。”
沈傲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师公是个极了不起的人。”
随着飞球一路向北,杨彪有些困了,眼皮子打架,他从行囊里取出肉干:“吃不吃?”
沈傲饿了,打起了精神,接过了肉干。
肉干的味道不错,最适合放在口里慢慢的咽着:“你说,倘若我们被鞑靼人拿住了,该怎么办?”
杨彪沉默了很久:“死。”
沈傲点头:“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死的勇气。”
杨彪乐了:“没啥怕的,啪叽一下,朝自己心口来一刀,就没了。俺娘说了,俺是家里主心骨,所以谁有事,俺都不可以有事。可俺娘又说了,俺们一家老小还活着,都亏得恩公所赐,恩公叫我干啥就干啥,能为恩公去死,决不可皱眉头,否则,咱们老杨家,就不是东西啊。俺已想好了,鞑靼人来,我手里拿着匕首,等他们靠近,俺先骂他们***,骂痛快了,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很乐观。
沈傲无言:“我也有父母在堂,真要去死,心里挺害怕的,可是……我毕竟是师公的弟子,好罢,不想这些。”
接着,他开始翻出了包袱,将长剑配在自己身上。
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天色依旧晦暗,杨彪却不敢怠慢了:“坐稳了,咱们该慢慢下降了。
他关小了火油罐子的阀门,气球开始下降,等徐徐到了某个高度的时候,地面已经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他开始取出了望远镜,探出头去,不断的观察着地面的情况。
搜寻了很久,地上几乎是黑乎乎的一片,这令杨彪有些不耐烦。
沈傲道:“搜寻什么?”
杨彪道:“恩公说了,鞑靼人露出,为了防狼,都会在帐篷外点上篝火,找火光呢。”
沈傲便也取了个望远镜,气球漫无目的的飘荡在空中,猛地,杨彪身躯一震:“在那里,那里有火光。”
沈傲忙是朝着那方向看去,望远镜里,果然看到了数十团篝火发出微弱的火光,这篝火烧了一夜,已没多少火焰了,可烧剩下的碳,却还冒着通红的亮光,边上,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营地。
“你快搜,鞑靼人戏弄那个叫周……周啥的家伙呢,据说是将他围起来,还给他送了粮食,那姓周的,一定是在营地的正中,你注意看看,他们营地的分列。
沈傲举着望远镜,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伸进镜筒里去。
在这微弱的火光之中,他不断的搜寻着什么。
只是天色太黑,找不到周腊的痕迹。
不过大致的方位已经可以确认,杨彪开始在藤筐边的一个机关那儿,开始摇动起来,这藤筐后,装了一个小风轮,被杨彪一摇,风轮开始煽动起来,靠着风轮的转动,气球开始向那篝火处悄然移动。
慢慢的,天微微亮了一些,天空翻出了鱼肚白,一缕晨曦洒落下来。
终于有了光线,沈傲拼命的拿着望远镜在每一处角落里搜寻。
“找到了……”沈傲突然惊喜道:“快看,就在那里,那里有棵树,树下有人。”
望远镜之下,两匹马,两个人,蜷在树下,二人披头散发,好似没有睡,偶尔,会动弹一下。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游骑,差不多在三四百步,不过对方,显然没有意识到,还未完全亮起来的天空上,一个巨大的气球,在天空飘荡。
………………
第三章送到,今天有点晚,头有点痛,变天了,大家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