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羽,你怎么回事?人家同学都在忙着参加修行补习班,你天天宅在家里,还想不想要前途了?”
“妈,你好烦,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让家里失望过了?修行上的事情你们又不懂,我自己有主意。”
……
“你说说你,你不是向来都很有主意的吗?你不是什么事都不让家里管吗?你不是天天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净日里只想着玩吗?”一个声音爆发了,听着有股说不出的失望、无奈和悲凉,“余羽,我和你爸没有根骨资质,一辈子都在社会最底层,你通过了根骨测定,好不容易进了悬剑阁法修院,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却自己不懂得珍惜!”
……
是谁在说话?名字好熟……余羽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的梦。虽然是在梦里,耳边却总有人说话,原本很香甜的觉,渐渐成了折磨。
修行补习班,法修院,根骨测定,道学……听着那些很中二并且画风离奇的话,余羽忍不住想笑。
梦境中的碎语和唠叨终究消失了,意识越来越清醒,余羽感觉到了一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
“还有心跳,瞳孔没有放大,应该有救,快点送医。”一个很陌生的清越的男声。
我还没有死,我还有救,余羽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
“脉搏呼吸很不稳定,看起来像是中了毒,能不能抢救得回来还是个问题。”另一个粗哑的男声。
中毒?你是怎么看出我中毒的?
我是一脚踏空从四楼跌到了楼底,你的眼睛是拿来吃的?!
快看看我有没有内出血、骨折!
余羽想要睁眼,眼皮沉重无比,仿佛灌了铅,想要伸伸手指,再努力使劲,手指似乎也没有收到信号。
完了,没有摔死,却摔成了全身瘫痪?
粗哑男声又说:“现在的道生心理素质真烂,不过是个外院弟子选拔赛入选了前三名,就因为在三人中落选概率较大而压抑到轻生,这种软脚虾,哪怕是入了外院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是在对我说话?什么外院,什么选拔赛……怎么一句也没听懂。余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放在了一具担架上。
“起”,耳边有人轻喝,余羽感觉自己的躯体忽然“飘”了起来,越升越高,风迎面刮来,脸上的肌肤有刺痛的感觉。
“十息时间就能上升到一百米高空,凌天宗法理院的那位少年天才真是创造了一个好东西,我们这些不入超凡境无法飞天遁地的炼气境小修士,也可以飞天了。”这是最先判断余羽还有生命体征的清越男声。
“踏足驾云毯上,有时就怕万一出个故障,掉到地上可就摔成了肉饼。”粗哑男声笑着说。
我在一百米高空?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意识和身体取得了联系,勉力撬动灌了铅的眼皮,只睁了一条缝隙。
劲风如割,一座高高的塔楼在眼皮底下掠过,两个一高一矮的青年男子正在边上。
转动视线往下,一块五米见方的毛毯四角折起,再远点,地面上移动的小点是人?……余羽又闭上了眼,从来没有这样的“飞行经验”,哪怕没有恐高症,站在一百多米的楼层上俯瞰地面,一般人的脚也会发软。
先前所见的一幕,让他不敢再把耳中听到的怪力乱神的话语当作中二期病症患者的胡言乱语。
向前一步,海阔天空……脚下踏空前脑海中的幻觉和耳中的幻听又历历浮现。
余羽忽然有些怀疑,那真是幻觉幻听?
按照常理,金碧辉煌KTV在横山县已经营业了五年,安全逃生通道后面怎么可能不是楼梯,而是一片虚空?
那枚幻觉中浮现在脑海里的铜钱,为什么形状和自己经常把玩的铜钱一模一样?
暴雨,闪电,手背上的刺痛,指间的蓝色电光,莫名其妙在掌中消失的铜钱……一个已经很显明的“真相”浮现出来。
下了“驾云毯”,又被送进了一个房间,抬到了一张床上,余羽有点捉摸不清处境,一时也没敢睁眼。
脚步声传来,清越男声说:“成道医,有个道学的道生似乎中了毒。”
来人稍微检查了一下,淡淡地说:“紫汀香中毒的症状,中毒前期不容易发现,主要是削弱人的意志,让人产生幻觉,在幻觉中精神癫狂到神魂破灭,如果不死,一定几率会导致出现离魂症。”
“离魂症?”粗哑男声问,“就是那种对于过往都忘记的症状?”
成道医说:“没有那么严重,但会遗忘很多记忆。”
“啧,这小子看来是没有希望被选中成为悬剑阁外院弟子了,三选二,怎么也不会选中一个患有离魂症的。”粗哑男声哈哈一笑。
清越声音的说:“道学选拔赛一年三次,下次说不定还有机会,来我们海州第三道学招收外院内院弟子的,也不是只有悬剑阁,黑水宗、紫气宗也曾来过。”
“那几个宗门,比悬剑阁怕是差了一层吧!”
“差不差的,有那么要紧?好歹也是堂堂宗门啊,道学里不过是教授一些大路货,不入宗门,哪里能有真传。道学中的道官、教授绝大多数都出身宗门,像我们这般山门出身的,轻轻一蹦就撞上了横梁,前途有限。”
“出身山门怎么了,超凡境修士中出身山门的多的是,再说了,道学里的道生,根骨资质上等的,早就在根骨测定的时候就被宗门选走了,剩下的多半都是根骨资质一般的,甚至没有根骨资质的,道生中能够进山门的,也足够大多数道生家里添光加彩了。”
“你这就不懂了,这个叫余羽的,当初可是根骨测定上等三品,直接被悬剑阁收入外院的,只不过几次考较表现不佳,一脚又踢回了道学,这次怕是拼了命也要回去,是以眼见希望渺茫才起了轻生之念。”
成道医听不下去了,医者仁也,救命治病比你们闲聊扯淡重要吧?干咳一声:“肃静,病人不能惊扰,两位在旁边稍微休息一会。”
余羽大概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不是一脚踏空跌坠地面后没死,而是如同很多小说中写的那样,难以用任何科学常识解释地“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附身的则是一个道学里轻生的道生,名字也叫余羽,梦境里的那些记忆碎片,应该就是身体的原主人的生活片段。
没有一点点的惊慌失措,余羽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变化,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如果不想接受,那么他应该已经“死”了,能够重活一次,还是从少年时代开始,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离魂症的断定,换作是真正丢失了记忆的人,会很苦恼,但对于余羽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梦境里的碎语片段中,有身体原主人和他的妈妈的对话,也就是说,这具身体是有家庭有至亲的人,如果没有被诊断得了离魂症,他该如何在相处中不漏破绽?
“还好,这个道生的离魂症还算轻,如果用上定神丹,多半能把魂魄定在体内,有较快恢复的希望。”成道医沉吟了几息,“只有一个问题,道学中的学生虽然享受免费诊疗,但药物方面还是要付费的,普通药物自己贴钱比例不多,但定神丹这一类的珍奇丹方,需要病人全额贴补,不知道这个叫余羽的道生家境如何?”
清越声音迟疑了一下,说:“好像,好像不是怎么富裕,家里人应只是普通平民,没有出过修士。”
“那就麻烦了,一枚定神丹定价二十万钱,如果不是豪富之家,恐怕花不起这钱。”成道医摇头叹息。
“成道医,就没有别的治疗法子?”
“怎么没有,安魂草一盏两百,自家只要贴钱一半,只是疗效就等同看天吃饭了,自然,如果这位道生余羽运气好,说不定也能完全恢复。”
“已经通知了他的家人,等赶到了再由他们自家作决定吧。”粗哑声音接上。
“二十万钱,听起来应该很贵吧,还好,身体原主人的家里应该出不起这笔钱。”余羽有些“阴暗”的庆幸,没有合适药物治疗,离魂症迟迟不能恢复,正有助于他用一段较长的时间,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认识”这个奇特的世界。
脑海里的意识还没法很自如地动用身体,大概也是灵魂和肉体之间结合还不够紧密的缘故,余羽继续猜度着。他感觉很困,眼皮还是灌了铅般沉重,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动了动手指,伸了伸脚,心头大喜,看样子好得差不多了,正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叹息。
“一枚定神丹二十万,成道医说至少要三枚才能见效,六十万钱我们上哪里去筹?这些年为了让小羽能在修行路上走得顺畅,家里的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亲戚那里能借的也都借遍了。”
声音既陌生又亲切,和梦境中的碎碎唠叨声一模一样,余羽知道,这就是身体原主人的妈。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那也没办法,儿子得了离魂症,定神丹是对症的药,要不这样,我们把这套房子卖了吧。”
余羽微微睁眼,“茫然”望向床边坐着的两人。
周遭的环境已经变了,墙上贴着画,有点类似前世的明星海报,只不过画里变成了一个个的剑客。这是“我的房间”,余羽有种莫名的直觉。
床边坐着的两人,见到的第一眼,身体内部的某个部分就被“触动”了,情不自禁地眼角一酸。
爸,妈,差点喊出了声,床边坐着的中年男女的脸,像极了另一个世界他十三岁那年就离开了世界的父母。
余羽有点呆呆的,这种感觉,他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十三岁后就没有体验过了,那个时候开始他在世间就是孤单一人,没有了父母,没有了亲人,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没有人再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世界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别的人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要对他好?
“房子能卖多少钱?”中年女人问。
中年男人想了想说:“最近这段时间房价比较平稳,我估计能卖个八十几万,多出来的钱,正好给儿子调理身体,若是还有多的,也可以给小羽以后在道学里的修行买点资源。”
“都怪我,我把小羽逼得太紧了,要不然小羽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中年女人低声抽泣。
中年男人安慰说:“你也是为他好,如今世道,若不是修士,大多数人都只能在社会底层,小羽年纪小还不懂,等以后长大了他会明白的。”
“不要卖房,千万别给我买定神丹……”余羽大急,这句话却说不出口,一出口“离魂症患者”的人设就破灭了。
说好的家里没钱呢?居然要去卖了房子买定神丹!定神丹你们买了也没用的好吧,我照样要装离魂症还没有恢复。心里又有种荒谬感,前世十二岁的时候,自己也生了场大病,从农村出来到海城打工的父母为了给自己治病卖掉了辛苦几十年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结果自己的病好了,一年后父母为了多赚钱四处奔波,在长途车上碰上一场车祸双双走了。
中年女人视线落回到余羽脸上,忽然惊喜大叫:“老余,小羽已经醒了!”
伸手在余羽脸上摸来摸去,余羽露出一副“我很懵懂无知弱智”的神态,摸着摸着,中年女人用手擦了擦眼眶,几滴还有着体温的液体落到了余羽的眼角。
这眼泪,明明不是自己流的,但渗进了眼里,怎么感觉好酸涩?余羽十三岁后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大学里唯一的一段失败感情经历,也没能让他掉下眼泪,此时不知为何,心里发酸,眼角发酸,只能拼命忍住,暗暗告诫自己:那是身体原主人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
“儿子醒啦,好,老徐,我这就去联系几个买主。”中年男人兴冲冲地走了,脚步迅捷有力,背影高直挺拔,不像是穷困潦倒得要去卖房,反像是春风得意刚刚中了五百万。
镜子中的脸熟悉又陌生。
滑嫩的肌肤,遮盖额头的中长发,清疏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笔挺的鼻,秀气的嘴,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张俊秀少年的脸。
盯着镜中那张脸,余羽发觉世事非常奇妙,身体原主人的父母与自己父母的容貌非常相似,自己的脸又和身体原主人的脸非常近似,哪怕他已很少能够清晰地描绘少年时的模样,但一看见镜子中的脸,就“认得”了。
半个月过去了,已经服用了一枚定神丹,来自身体中潜藏着的记忆碎片时不时闪现,让他对身体原主人的人生轨迹总算有了个模糊的了解。
这种表现,也恰巧合乎老余和老徐的预期。
老余和老徐都有和余羽另一世界中的父母相似的脸,有着相同的名字,但那个世界的父母,从来不会互称“老余、老徐”。
相似,又不同,正如这个世界给余羽的印象。
如今的世界照样有高楼大厦,照样有电力油气,宽阔的马路,密集的车流,只不过,许多东西的“款式”变了,建筑的风格有着浓浓的古代风,车子还是四个轮子,但类型多种多样,有蒸汽驱动的车,有油气驱动的车,还有原石驱动的车,有能在地上走的车,也有能在空中飞的车。
通行工具多种多样,从飞毯到巨鸟,从飞剑到金梭……凡是能够想象到的,应有尽有。
通讯工具也有,老余,余羽已经习惯了“家”里的称呼方式,他的手上就有一枚信石,能够接发语音,据说更高级的还有能够让相隔万里的两人“视频通话”的功能。
或许,这是一个能量层级更高、宇宙物理常数迥异的平行宇宙空间?从余羽能够理解的科学常识出发,也只有这种理论,勉强能够解释。
身体的原主人,就是平行宇宙时空中的“余羽”,而他,另一个世界的余羽,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来到了这个世界“余羽”的少年时代。
原来的家已经没了,被老余以七十八万钱的价格卖掉,老徐有点心疼卖贱了,但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获得治疗,肉痛也只能悄悄的肉痛。
从他浅薄的了解来判断,这似乎是个修士统治世间万事万物的世界,每个城市中都有分属不同宗门的道官,治理机构中也有非修士身份的凡人,但最终权力归于道门,只不过许多修士无暇处理诸多杂务,交由普通人分担。
半个月的时间不多,但配合“离魂症状”还未完全恢复的设定,余羽总算能够将“自己不是身体原主人”的大部分破绽隐藏。
他翻阅了大量的杂书和道刊、笔记,结合身体的记忆碎片,有了对新世界的初步印象,但杂书也好,公开发行的道刊也好,许多东西都太陈旧了,外面的世界正在快速发展,书中记载的往往滞后。
宅了许多天,余羽也有些闷得发慌,融入社会,就要更多地接触人和事,而非躲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脑和智能手机的家里。
在获得了老徐同意后,第十六天开始,余羽走出了临时租住的贫民区。
这里不是曾经的海城,而是盘踞着悬剑阁和黑水宗道场的海州,一州之地方圆两千里,足足有另一个世界海城的十倍大小。
贫民区街巷狭窄,污水横流,一大片破败的房子,横穿空中的晾衣杆上悬挂晾晒着各色衣物,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乌黑发臭的积水,空气中传来幼年时在农村里经常闻到的臭味,那是人畜排泄物堆积发酵后的气息。
身体的底子很好,比余羽曾经的身体强健得多,十二岁的年纪,身高已经有一米七十,身上的外衣是天工坊的修身型毛绒大氅,样式有点像是风衣,制作颇为精美,在贫民区中有点格格不入。
说起来,余羽父母虽然不是修士,但工作都还不错,不然也买不起海州的房子,但为了给儿子看病,卖掉了房子后,又回到了社会底层。
短短一两百米的路,余羽眼界大开。
哪怕是在贫民区,商业气氛仍然很浓烈,街巷两边都摆满了摊子,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刚刚出炉的糕点的,有卖肉包子、菜包子的,有卖各类鱼虾鸡鸭蔬菜的,简直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菜市场。
唯一让他有点不适应的,倒是人群太过杂乱的穿衣风格,有上衣下裳、束发右衽的“古风”,也有衬衣长裤加大衣的“现代风”,和另一个世界相同,衬衣长裤等衣着款式也是由西域传来。
余羽其实很喜欢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哪怕空气中混合了各种各样的气息,在小铺子里买了个肉包子,咬了一口,肥肉的脂香满满,味道好极了。
一边走,一边思考,思绪逐渐活跃起来。能够来到这个世界,是他的幸运,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走什么样的路,他还没有深刻的认识。
想起重生前的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当他习惯了“老余”和“老徐”的存在后,其实比以前要幸福得多,至少这个世界里,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时,哪怕考上了名牌大学,通过了公考拿到了铁饭碗,又或者做出了其他的成绩,也无人可以分享喜悦和荣耀,而这里,生病了,有人为他卖房,他所取得的一点点的成就,也会让“老余”和“老徐”兴高采烈能说上半天。
有一点很明确,余羽觉得,决不能把命运交托给他人来决定,他要拥有能够保护自己、“老余”、“老徐”和所有他所关心及关心他的人的力量。
出事那天的饭局上,沈宛说他处事不惊淡然超脱像是一股不把功名利禄当回事的泥石流,其实余羽很惭愧,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超脱没有那么看得开。
从小到大,看见别的同学穿好的吃好的,他都会很羡慕,父母在的时候他也会像其他小孩一样为了买一个玩具而哭闹,稍微懂事的时候会偷偷地看漂亮女生,但是父母过世后,再两年爷爷奶奶也先后去世,他要自己打工养活自己,他是班级上穿的最差吃的最差家境最差的,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有种自卑感,变得很自闭孤僻。
等长大了,外人看来他很淡然,实际上不过是那些欲望,藏在了心底,否则,他为何要日以继夜地辛苦工作?不就是为了能够升职加薪,成为别人口中的“领导”?!
要让人生活得精彩,再不像前世一般,连个小小的副科都能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那么,首先就要成为修士……余羽暗想。
不论是刚刚穿越附体的时候,身体原主人残存的记忆碎片中“老徐”碎碎念,还是装作昏迷期间两个道学导师对修士和凡人的看法,乃至三枚治离魂症的定神丹就逼得家里卖房,甚至是前世看的那些修仙小说,修士和凡人完全是两个有着巨大鸿沟的阶级。
正所谓,不成修士,皆为蝼蚁!
只有当他成为了修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才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东西的能力。
但在通往修士的路上,首先还得学会赚钱,前世都有穷文富武的说法,修行要耗费大量的资材,譬如一个修行补习班,最便宜的一期也要几千上万的钱,如今家底都被他的“离魂症”给掏空了,连平民区的房子都卖了租住到了贫民区,虽然“平”和“贫”读音相近,意义天差地别,怎么负担得起?
想着心事,余羽走出了贫民区。外面和贫民区完全是两个世界,道路干净整洁,人流穿梭不息,左右张望了几眼,有一家店面吸引了他,颇为黑科技性冷淡的装饰风,店面招牌是“冰风玄学展示馆”。
进了店面,偌大的空间空空荡荡,分割出了几个区域,在晶莹如钻石的玻璃柜上浏览了片刻,余羽终于觉悟到了自己的“无知”,很多东西他都看不懂,譬如那小小的巴掌大小的一个袋子,上面标注了“玄鱼皮囊”,注释中还说明了是由海州道学联盟认证的五品炼器师出品,标价居然是三百万钱。
我的天,余羽不由咋舌,自家的一套平民区二层小楼都只卖出了七十八万钱,小小一个皮囊居然值四套房子?
对比之下,怪不得“老余和老徐”要被两个道学导师视作社会底层,一辈子辛苦还买不起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皮囊!
赚钱,一定要赚大钱,余羽更坚定了信念。
看余羽盯着玻璃柜中的玄鱼皮囊若有所思,一个颇为漂亮的女店员问:先生你是想看这个皮囊吗?
余羽囊中羞涩,前世不是逼不得已就不肯进奢侈品店,因为口袋里揣的钱根本就买不起里面任何一件物品的几分之一,既然买不起进去只过过眼瘾?或者还要被人冷眼?
所以哪怕是进了店,他一般也是用眼睛看看,从来不试穿试用,只想着早点出来,内心的自尊或者自卑让他总是很容易发现自己的渺小。
这一世,余羽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尴尬,但他的心态强上了很多,毕竟他的外表只是个孩子,成年人的灵魂藏在孩子的身体内,脸皮薄的弱点就可以隐藏。
余羽回答:太贵了,我就是想问问玄鱼皮囊到底是什么东西?
前世有一句话叫“颜值就是正义”,说实话,曾经的余羽也曾经凭借外表享受过某些优待,只是他太自闭孤僻,有时下意识忽略了“被优待”的经历,譬如横山县有那么多适龄的机关人员,仲副书记女儿仲蓉蓉,为什么就要找一个乡镇公务员余羽谈恋爱,无非就是在拥有了公务员资格后,颜值够高。
这一世依旧如此,虽然他年纪还很小,但一张很俊俏又很嫩的脸蛋,简直比前世很多顶级流量小鲜肉还要吸引眼球,一米七十的身高,在这个年纪也很出挑,从他进店后,女店员已经偷偷摸摸地瞄了好多眼。
轻轻咬着嘴角,女店员甜美地笑,说要不我拿出来给你展示展示?
余羽说不用了,已经有离开店里的念头,女店员却锲而不舍,说店里有一个展区就是免费体验区,还怕刺伤余羽自尊心,很体贴地说冰风玄学展示馆本来就是展示一些道门玄技产品,如今体验区没有人气,请他帮忙体验后多推介推介。
女店员名叫董琪,一番接触下来,余羽对她的印象很好,如果他仅是个少年,或许会不理解董琪体贴,但成年人的经历让他知道,这位店员很用心。
体验区很大,占了店面三分之一的面积,董琪介绍说玄鱼皮囊其实是一种小型空间装备,里面有一立方大小的空间,听得余羽一脸懵逼,接着还推荐余羽试用最近市面上很流行的由黑水宗道理院研制成功的新款黑水五型头戴式虚境仪。
虚拟实境?余羽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戴上一个头盔后,马上知道自己犯了错。
这不是VR,这是一台光脑啊!
当头盔遮盖了视线,一片漆黑的视界中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那画面就好像是前世网络视界中的大型门户网站,有文字介绍着各种栏目分类。
道理栏目、虚境对话栏目、聆听玄音栏目、奇闻栏目……
集中意念一想到哪个,就打开了某个栏目。
木呆呆地出了体验区,余羽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冲击,这个世界的玄学型科技,居然比前世还要先进?
他下意识地问:头戴式虚境仪多少价钱?
董琪回答:新款黑水五型头戴式价位十二万。
余羽吸了口冷气,老余加老徐两人的收入加起来,一月也不过是一万钱,在普通人中,这个收入已不算低了。
董琪又说:其实虚境技术发展了几十年,已经相当成熟,旧款的虚境仪价位大致在普通人能够接受范围,比如黑水元型头戴式虚境仪现在售价大约也就三千钱以内,功能更简单的护目镜式虚境仪,一千多钱的也有。
余羽感谢了董琪,走出了店面,他很清醒地认识到,虚境仪完全就是此界的电脑,必须得买,只是钱从何来是个问题。
“铜钱,能不能算出我赚钱的门路?”混在人群中走着,余羽无声地问。
抬起左手,背上有一个铜钱的烙印。
没有应答,他只见到,一枚铜钱,在自己的识海中静静卧着。
正面“命无所定”。
反面“祸福自决”。
识海中,铜钱的上方,还有四个“每日一卦”的字,若是用意念点击,就有提示:每日一卦,只断己身,不关其他,断则伤神,多断伤命。
宅在租住房中半个月,除了熟悉环境,就是在琢磨识海中神秘出现的铜钱。
铜钱是在他感觉灵魂与身体渐趋协调无碍的时候出现的,证明了余羽刚附体时的猜测,前世那一脚踏空不是幻觉导致,而是铜钱所致。
铜钱据说是他爷爷传给父亲的,又在他五岁时由父亲传给了他,再往前的历史,那就不知道了,但这枚铜钱在家里静静地过了几十年,从无任何异状。
如果不是开车时碰上巨型闪电,车子又刚好被闪电击中,恰巧,他左手拿捏着铜钱,贴上了车窗,超出物理定律地引来了蓝色电光,余羽不知道铜钱会不会出现变化,但大抵上,那道异常的闪电,是引发一切的源头。
这段时间,余羽也曾经四处翻找过,他很好奇,是不是在这一宇宙时空中的“余羽”,也拥有过同样的铜钱。
他没有找到,只有一次,当老余看见他左手背上的铜钱烙印,疑惑地说:小羽手背上怎么多了个纹身?那枚铜钱不是很多年前就遗失了?
铜钱的来历,又多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本质上,余羽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能够做到对很多东西都淡然超脱,但内心深处有汹涌的欲望,他可以为了欲望而逼迫自己一步步攀爬,无所畏惧地穿过荆棘,哪怕伤痕遍体,又很难为了达到目标而彻底放低身段、奴颜屈膝,他害怕茫茫人海中孤独无依,有时候又喜欢独处,他喜欢幻想诗与远方,很多时候又很讲究实用主义。
就像是对于铜钱,他很好奇更深层的秘密,在无法探知后,实用主义地选择了先行着手把“每日一卦”弄个清楚。
无论是赚钱还是修行,他缺乏资源,或许识海中的铜钱,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甚至,余羽还有个更深的隐忧,前世的父母在自己大病后卖房,一年后忽然双双离世,这个时空中的老余和老徐,同样是在身体原主人十二岁那年卖房,一年后,会不会遭遇意外?!
这么些天下来,余羽已经把老余和老徐,放到了很重要的位置,他不想再见到同样的轨迹。
余羽第一次点开每日一卦的时候,算的是自己未来前途。
识海中的铜钱只是翻了个身,露出了正面的“命无所定”四个字。
失望之余,想起“只断己身,不关其他,断则伤神,多断伤命”的提示,强行忍住了再算一卦的冲动。
第二日,余羽想到断人一生祸福的命题有点大了,改为测算未来十日运程,铜钱照旧给了他四个字。
第三日,他继续更新思路,铜钱的“命无所定”四字,提醒的就是一个人的命运并无定数,测算运程之类的恐怕没用,改为测算自身根骨悟性。
这一次,铜钱终于给了反应,在一串“消耗钱主今日气运两分”的提示下,给出了测算结果:钱主根骨资质上等六品。
如果铜钱不是在识海里,而是在手中,余羽很想把它砸了。
他知道自己根骨资质是上等三品,这种东西又不会随着年纪长大改变,结果铜钱一测成了上等六品,简直是弄虚作假的一把老手。
那一日,他的心情很郁闷,每日一卦的准确度和信口开河相差无几,但消耗了余羽两分今日气运却是实打实的。
或许也是那日本来就运势不佳,又被铜钱“减了两分”,出门的时候,刚好隔壁有人朝外泼了盆洗脚水,噗,余羽浑身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全是带着臭脚丫味道的水,更关键的是有人泼水的时候,他刚好张着嘴,一口洗脚水在嘴里咕噜咕噜半晌,那种滋味,余羽连回想都不敢回想,跑到墙边吐得天昏地暗,连苦胆水都冒了出来。
接着他到了街巷放风兼打探各路消息,结果在走路的时候突然碰上了石阶,摔得四仰八叉也就算了,还跌进了臭水坑里。
等他回家洗好弄好,出去买了个肉包子,第一口就咬到了一块硬骨头,差点绷断了牙齿。
接下来好几天,余羽都没敢再碰铜钱。
削减气运,恐怖如斯,实在是心有余悸!
……
足足在家里休养生息了二十多天,勉强“恢复”了大概的记忆,余羽回到了海州第三道学六级三班。
来的时候静悄悄的,坐到自己座位上时也是静悄悄的,前世的余羽性子孤僻,这一世的原来的那个余羽看上去也是个性子孤僻的,没有同学打招呼,只有几个女孩子偷偷地往他身上转了几眼。
道学的学生被称为道生,七岁入学,九岁测定根骨资质,一般没有根骨资质的,九岁后就被转到了各类专业学院,从此失去了成为修士的资格。
根骨测定后,最优异的那一部分,也会被收入各大宗门。
余羽曾经是那一批“提前入选宗门”的其中一员,进入悬剑阁法修院后,老余和老徐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邀请了过来,在高档酒楼里开了十桌,花掉了足足一年的收入。
二十多天里,余羽收集整理的记忆片段并不完整,但却有那个时候的强烈印象,只记得那段日子里,老余和老徐整日里笑的和一个孩子一样,眉飞色舞,尤其是老徐,天天和左邻右舍说余羽如何如何聪敏,打小就懂事。
记忆中的“余羽”,跟在老徐身后,很腼腆,不好意思,但心里是乐滋滋的。
风水轮流转,有乐的时候,就有悲的时候。
等到“余羽”被一脚踢回海州第三道学,曾经的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中就有人开始对着老余和老徐指指点点,背后说什么话的都有,那几年,老余和老徐“老”得很快。
也是那几年里,曾经的余羽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孤僻。
“都过去了,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老余和老徐能够扬眉吐气,我也得活出个人样来。”余羽翻找出了书本。
一个身披道袍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瞥了余羽一眼,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开始了讲学。
一至六级的道学课,一部分是文化课,一部分是武道课,剩下的部分则是观想课。
课程对于余羽来讲不难,毕竟一个“六年级学生”的文化课,能难到哪里去?
一节课罢,有一刻钟的休息,余羽打量着课堂里的面孔。
课堂中的面孔,随着身体原主人的记忆碎片融合,大部分都颇为脸熟,只是有些名字叫不上来。
余羽没有因为眼熟就过去打招呼,继续思索着如何赚钱。
冰风玄学展示馆中的体验区,那台黑水五型头戴式虚境仪中的界面里,相比前世的网络世界大型门户网站,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
他隐隐地已经有了个主意,但还需要验证。
……
上午的课结束,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
排队的时候,前面一个男生转过了头。
余羽愣了一下。
“沈良?”
男生的脸孔,和他记忆中的某个面孔重叠了。初中时期,余羽父母已经离世,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很少有什么朋友,要说到班级中关系还算不错的,沈良就是其中之一。
名字一说出口,终于触动了身体中比较模糊的记忆,或许是原来的“余羽”轻生的时候,是真的想要彻底遗忘自己“失败的人生”,所以哪怕二十几天来,余羽费尽心力梳理记忆碎片,许多东西,没有接触的时候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一旦接触到了,相关的记忆碎片,犹如被堵塞住的河水决堤而出。
这一世,眼前这个男生的名字叫沈亮,是亮而不是良,六级二班。
“余羽,你身体好了?”沈亮很热情。
沈亮打招呼了,余羽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差不多了。”言简意赅,两个时空的余羽,在这一刻似乎融合成了一体,都是话少人闷,徒有一张好看的脸,不会聊骚,形成了巨大的资源浪费。
“你家怎么搬走了?”
对了,余羽想起来,沈亮似乎还是邻居,记忆碎片中的一些信息逐渐增多,两人从小就是邻居,沈亮是余羽的跟班。
“治病要钱,老余和老徐把房子卖掉了。”
“不好意思。”沈亮一脸抱歉。
摆摆手,端上了盘子,余羽说没事,两人找了个位子坐下。
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有时候,余羽觉得自己还在原来的时空,过着学生时代的平静生活,但他知道,那只是幻觉。
按照平行宇宙的理论,多元宇宙中可能存在相同,也可能存在不同,在这一点上倒是得到了印证。
比如,当又一个熟悉的面孔晃到了桌边时,余羽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章元。
沈亮同情地纠正:“余羽,你叫错了,是王元。”
又是一个前世同学模样的道学同学,名字又是变了个字,不过这次变的是姓氏,想了想,的确是王元。
下一瞬,他记起了王元的父亲名叫王有财,母亲名叫钟雨,王元的模样好像跟的是他爹。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余羽皱眉回忆,前世的章元长相的确不跟他爹,似乎章家楼下有一个王叔叔,对章元挺好的,和章家也很熟,经常窜门,记得自己去过章家几次,就碰见了几次那个王叔叔……章元的母亲年轻时长得其实还很有风韵,丰满玉润……抽了口冷气,余羽发现自己琢磨到了某个真相。
王元不知道余羽在短短几息中就联想到了很多,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伸手一拍余羽肩膀:“好家伙,你小子总算好了,不过就是个选拔赛嘛,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怎么说你也是前三名。”
隐藏住了复杂的情绪和感慨,余羽说:“让你们担心了。”和沈亮一样,王元也是小时候就认识的,三人都住同一个平民小区。
王元搂住沈亮说:“我们三人里面,余羽是最有出息的,悬剑阁没有眼光是他们的损失,我相信余羽你以后一定能进入宗门成为修士,到时说不定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余羽笑了笑,没接话。
“听说海州道学联盟要组织举办一场武道大赛,我觉得余羽应该去参加一次。”王元透漏了一个消息。
他眼睛闪亮,小声说:“听说这次武道大赛,海州各大道学都将参加。”
“不只如此,悬剑阁、黑水宗、紫气宗三大宗门都将派内院长老观摩,这可是个好机会,余羽!”
海州道学联盟要举办武道大赛,悬剑阁、黑水宗、紫气宗三大宗门内院长老亲临观摩?
机会的确是好机会,可惜不一定抓得住!
前世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房价飞涨,有的人是手里有钱在犹豫观望中错过了入场的机会,有的人是手里没钱与财富增值的机会擦肩而过……
重新回到道学的第六日,海州道学六级选拔赛的结果出来了,前两名被悬剑阁选为法修院外院弟子。
余羽,不出人意料地没有入选。
正如那日余羽中毒时两个道学导师所说,他虽然进入了前三名但表现不佳又承受不了压力选择轻生,必然是被放弃的那个,更何况,余羽还有已经选入悬剑阁法修院又被踢回道学的“事迹”。
听到这个结果从六级三班的导师口中宣布,尽管已经不将这次选拔赛的结果放在考虑范围,余羽仍有失落感。
在悬剑阁法修院外院两年,因私下斗殴多次违反院规,在武道对战中又伤及筋骨,十一岁就被遣回道学,尝遍了尖酸冷眼后发愤自强,短短一年重回道学六级前三,对于选拔结果如何能不在意?否则又怎会自暴自弃动了轻生的念头?
班中大多数的道生,扫过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幸灾乐祸”,余羽在感慨曾经的“余羽”人缘差之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一天课程结束后,匆匆回家,吃了饭就躲进了临时租住房中的小杂间内,这是他的临时住所。
推开窗,让冷风清醒了一下头脑,对窗而坐,开始了观想。
他观想的是一幅星图,十八种基础星图之一的天河落星图,道学中有,悬剑阁有,黑水宗也有,并非什么秘密。
原来的那个“余羽”,自然早就观想过了无数遍天河落星图,但如今的余羽,一直没有观想过。记忆中的星图有点“破碎”,观想涉及精神层面,一旦差池,结果总不大妙。这几天,他重新借阅了道学中的天河落星图,将整副图都牢牢记在了心里,才开始尝试。
观想前要先凝心去念,把杂念都给打消掉。
一个人平日有多少念头?
几十上百?还是成千上万?
尝试观想后,余羽才知道,人的念头活动之频繁远超自己想象,看见一个美女瞬间“心动”,这一动,并非只有一个念头,而是几十上百个念头纠结:好漂亮,眼睛好大,皮肤好白,长腿美眉,身上的衣服很好看呐,是什么牌子的……我就喜欢长头发的美女,有没有男朋友,好像朝我看了一眼,嗯,也许是看身边的高个帅哥?说不定她喜欢忧郁气质男生,快挺起胸膛,不要移开视线,别害羞,说不定缘分一线牵,哇,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唉,要是能天天碰见多好……
这一瞬,纠结的如此多的念头中,或许自身有明确感知的不过是“好漂亮,她看了我一眼”的浮华念头,甚至就连“也许不是看我而是看身边的高个帅哥”都只是很隐约的一闪念。
但一旦入定观想,当能被清晰感受的表意识渐渐“休眠”,潜意识层面的念头便涌现出来,更要命的是,潜意识并不受自己完全控制,一个念头生出,便有几十上百个细枝末节的念头涌现。
足足快一个钟头后,余羽终于“斩断”了念头。
鼻息绵密悠长,随着身外世界陷入寂灭,观想的世界一片黑暗,心神仿似从躯壳内脱离,进入了一个神秘无垠的所在。
黑暗虚空中忽然绽出一点光。
那是星光。
窗外夜色深深,点点星辰布满天际。这不是前世各种污染,以至于城市中大多数夜晚都很难见到满天星的年代。
一丝丝的星光,从相隔不知几亿光年外的距离而来,经历了漫长到难以想象的时光,穿越了难以用数字准确表达其遥远的虚空,来到了这片天空之下,又被吸引到了窗内,与星图中点亮的那一点光相连……
心神蓦地一动,并无什么念头,亦无悲无喜,静静望向那光。
“嘟”,入定中的躯体,微微一颤,体内某处出现了像是水沸气泡滚动的响动,双目依然轻垂。
一股气流,沿着任督二脉线路,开始自行流转。
这是曾经的“余羽”从九岁起就每天在做的,习以为常的,甚至已经厌倦了,再没有任何新奇感,只是程序性的每日功课。
但却是如今的余羽在修行路上所迈出的第一步。
观想成功了,睁开眼的时候,感受着体内热流,余羽有股按耐不住的冲动,一跃而起,在窗边来回踱步,手舞足蹈,几乎压抑不住想对着天空大吼大叫的冲动。
好一阵后,胸中翻滚的热血才渐渐平息,忍不住自嘲地一笑:还是太年轻啊!
心念微动,又想起了王元提起的武道大赛,一时心神飞驰,随即摇了摇头,离武道大赛还有一个月,时间太短了,三十天的时间,够不够自己恢复到原来“余羽”在武道和修行上的水准,还是个未知数。
关窗,一盏昏黄的电灯下,余羽拿出了一卷空白的纸,提起墨笔,笔走龙蛇,写了三个字:
《搜神记》!
……
道学的作息和前世的学校有些差别,上午在课堂中学习,下午则是武道修炼。
余羽早已发现,这个身体不过十二岁,发育还未完成,身体筋骨却已非常强健,一动一静之间有着爆炸性的力量。
这种感觉,让余羽很兴奋,一个健康的体魄,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前世他二十九岁的时候,身形虽然没有走样,但长年累月奋斗在电脑桌前熬夜写材料,颈椎腰椎都已经出现了问题。
“双人对练”,随着武道导师发话,真刀实枪的对战开始了。
拱手示意后,余羽摆出了一个姿势:请。
他的对手是一个身材比他还高的少年凌星汉,不但高,而且壮,骨架粗大,纯以武道修炼而言,位列全班第一全级前五,已经修炼到了劲力透髓,只不过,宗门招收弟子,武道是其中一项,却不是全部,肉身乃是修士渡劫之宝,但修士的强大的根本,不仅仅是肉体凡躯。
余羽特意挑选了凌星汉作为对练的对手,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想被虐。
被虐没有快感,但对被虐没有特殊需求的人,都很反感被虐,都希望下次不再被虐,有时候,为了不再被虐,就会滋生出更强的动力,虐着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虐人了。
武道大赛和选拔赛不同,更加侧重武道展示,曾经的余羽,在武道上已经修炼到了内气满溢筋骨齐鸣,但要在武道大赛中脱颖而出,显然远未够班。
不说别的,单单是海州第三道学六级共十个班级中,单论武道修为,余羽勉强只能排入前三十。
拿海州第三道学六级前三十的实力,妄想参加武道大赛,不过是去送人头的。
凌星汉冷冷瞥了余羽一眼,心底有些好奇,很少有同班乃至同级的道生敢主动找自己挑战了,余羽不是他的对手,凌星汉对于这点很肯定,两人以前在武道课中也交过几次手,虽然余羽的根骨资质是上等三品,一度被选入悬剑阁法修院外院,但在拳脚较量上,凌星汉每次都是压倒性的优势。
根骨资质就算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自己打成沙包……凌星汉露出了一个冷笑,本来他就对余羽印象恶劣,其实也不只余羽,而是对所有根骨资质优越的不满,凭什么我武道都修炼到了劲力透髓,还不能被收入宗门?这一次的武道大赛,让凌星汉看见了机会,现在他就打算从练手开始,一步步将所有阻挡在身前的人打服,打出一片天地……
用自己的两个拳头,赢下属于自己的未来,至于眼前的余羽,根本就不放在凌星汉的眼里,资质虽高,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来得高,比起那些九岁就入选各大宗门内院甚至五六岁起就已经被宗门预定的真正的天才,余羽上等三品的根骨,也不过是用来衬托璀璨群星的绿叶,更何况,余羽在凌星汉的眼里,不过是个失败者,进了悬剑阁居然还能被踢出来,前阵子听说还服毒自杀,这种懦夫,不过是天才们的垫脚石!
大步一跨,凌星汉发出一声虎吼,一拳当头劈落。
很多道生,单单面对这种气魄,就先软了脚,余羽也不能脱俗,原来的“余羽”招法精熟,但他却还在“补课赶上原来的进度”,前世打架更不需要招法,可以说是没有正规的对战经验,忍不住就心虚。
但是,也就脚下退了一步,到底还是没乱了心神,毕竟,前世从小到大,打架次数不少,虽然说不上战无不胜,可也是常胜将军,KTV中信手挥洒酒瓶,战斗力也绝不止于五。
一拳没中,凌星汉又一步跟上,猛然凌空跳起,瞬间踢出三脚。
余羽来不及闪避,伸手招架,第一脚踢在了手臂,只觉得手都快断了,借力后退,终于闪开。
好大的力气,正心惊的时刻,凌星汉猛扑而至,犹如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
一时间,余羽被逼的步步后退,左支右挡,陷入了苦苦挣扎的境地。
凌星汉根本就不考虑防守,而是用疯狂的进攻迫使对手只能防守,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余羽手臂已经格挡了不下十记重拳,根本就想不起来用什么招法套路抵挡。
砰,小腹终于中了一拳,余羽整个人被打得凌空飞出几尺。
“承让。”凌星汉冷眼望他,眼神里满是鄙夷之色。
“我X”,余羽好一阵才回过气,猛地红了眼,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打得如此惨烈过,连一丝一毫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再来”,等腹部疼痛快去,余羽疯虎般冲了上去。
……
小镜子里余羽鼻青眼肿。
“嘶”,抹上了膏药,疼的嘴角抽了一下,暗恨:那小子手真黑,打人不打脸,等老子武道修为上去了,一定要把他揍得爹娘也认不出来。
武道对战有护具,虽然难免受伤,但很少会伤成余羽这样,晚上回家本来想着难免要挨一顿老余和老徐的牢骚,没想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说老余和老徐去摆地摊了,饭菜自己热一热,吃完了早点睡。
夜空中的星光点点。
余羽热菜热饭。
草草吃完,又准备开始观想。
“好多天没有算过卦了,要不要今天晚上来一发?”好了伤疤忘了疼,虽然被铜钱削气运削得很惨,走了整整一天的霉运,但作为余羽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依仗”,铜钱能够带着他穿越时空宇宙,说不定也能带他练级上王者,如果说仅仅因为走了霉运就放弃探索铜钱的妙用,那实在不是余羽的风格。
况且,现在是晚上,自己又不出门,哪怕又被削了气运,难道半夜睡觉还会被鬼压床?
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决定给自己来上一卦。
心灵沉入识海,算什么呢?
倏然一个念头闪过,何不卜算一下自己观想天河落星图是否有错漏?
想到就做,铜钱滴溜溜转动,居然真能卜算!蓦然提示:测算气息运行线路错漏七处,消耗钱主气运三分。
并没有询问余羽是否同意消耗气运,一股热气蓦然沿着任督二脉流转,大体线路没有改变,却有几处与上一次内气运转并不相同。
余羽大吃一惊:卜算的只是观想天河落星图有无错漏,怎么成了自动修正体内内气流转线路?
内气运转于经脉之中,稍有错漏,就会引发不可预计的后果,自己莫非要走火入魔?
一时间,他的脸都绿了,只是体内的气息,却仍在一遍一遍流转,几处窍穴被新的气流运行线路冲击得隐隐发痛。
我命休矣!
余羽心头冰凉!
啊欠……啊欠……
掏出一块手帕,擦着鼻涕,头上裹了几层白纱,包成了木乃伊,余羽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课堂。
噗,有人发笑,引发了更多的噗噗噗。
没有鬼压床这种奇遇,也没有半夜被从窗口跳进来的女汉子或者男机油趁体虚力弱昏睡未醒之际上演凌辱暴行,削减了三分气运,只是让余羽半夜蹬掉了被子,睡到正熟的时候掉下了床磕到了床角……
总之,昨天晚上过的很平静。
相比一口喝进洗脚水,一跤跌进污水坑,蹬被子、撞床角不过区区小事。
坐在最后排的凌星汉一手抚额,已经保持了很久的姿势,见了余羽的潇洒姿态,忍不住惊得挪开了手,露出了额角的一个肿包。
“汉子,你额头肿么了?”边上的问。凌星汉的绰号就叫汉子,虽然没有听过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但他对这个绰号非常满意,很切合他雄壮威武的气概。
凌星汉赶紧重新把手挪回原位,遮住额角:“没事,昨晚撞了棵树。”恨恨地瞪了余羽一眼,暗道:小子,你今天死定了,昨日武道对战居然被那小子打了一拳,回到家就肿成了馒头。
“呵呵呵……”虽然形象毁得一塌糊涂,余羽心情却非常好,修改过的内气流转线路,居然没,有,出,错!
铜钱难得正经了一回,给他搞出的,似乎还是个升级版的天河落星图观想法,至少,也比原来观想时的气息运转更有效率,粗略估摸,一个周天下来,气海中积敛内气的量多上了两成。
莫非前次测算的根骨资质,也同样真实不虚?
心头藏了个疑问,一想就痒,却不能说,毕竟,根骨资质似乎还没有听说能够自行成长的。
导师进来的时候,也不免多看了余羽几眼,仅止于此。对于这个学生,基本态度是已放弃,这也是第三道学几乎所有导师的意见,道学中有根骨资质不过下等被收入宗门的,有年纪已达十五岁才被收入宗门的,但余羽选拔赛后服毒轻生实在太过作死,对于绝大多数宗门而言,这等心性根本就不值得培养。
想到这里,又想起几个导师曾经提及过悬剑阁将这个学生踢出宗门的内幕流言,林之平有些为他可惜:单说根骨资质,上等三品已经算是出挑,若是当年没有……
可惜,少年人终归不知道轻重,不知道有些东西发生了,就好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林之平由少年余羽身上的经历,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过往,唏嘘一叹:少年的时候往往如此,为了一时激愤,不肯弯腰,厚不起脸皮,软不下腰肢,最终落得哪处也不讨好!
道学课上今日讲的是道文,一种只有修士使用的文字,余羽并没用心,道文他早已滚瓜烂熟。拿出一张纸,在上面时不时写上一段。
那日在冰风玄学展示馆体验区,戴上虚境仪的时候,发现类似前世综合性门户网站的入口上,居然没有文学或者小说之类的栏目,接下来几日又在街巷上闲逛,倒是发现了销售道刊和书籍的书社中,有几本小说,却都类似唐代传奇等脚本,故事极短,也没什么波折起伏。
于是,一个很俗套的赚钱计划就出现了。
抄……不,写书,读书人借鉴一点书本上的东西,怎么能说成是抄呢?!
关键是怎么写,抄哪本,毕竟如今不是前世,在一个道法显世、大能辈出,个人伟力足可捉星拿月翻江倒海的世界里,抄武侠那肯定要扑街。
单纯的升级练功流虽然节奏明快爽点突出,但看看市面上的杂书,都还停留在文字华美、微言大义的年代,好比前世网络文学还未兴起前,太白了恐怕也未必能够适应读者的胃口。
思来想去,文采华丽兼备古风又情节曲折人物鲜明的仙侠类小说也不算多,搜神记倒是比较符合。
只是搜神记里面的故事情节,等他提笔的时候,才发现情节倒还历历在目,记得里面两个男主角是拓拔野和蚩尤,而故事的开端,则是神农百草毒发,经脉寸断,坐化于东海南际山巅,但用词遣句却是印象模糊了。
“大荒305年,他在南际山顶一剑击败琴鼓九仙,少年成名,春风得意。那一夜,他与丁香仙子并坐山顶溪边,他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别在丁香发上,却被她径直抛入瀑布之中。
……
大荒326年,他在树林中邂逅年少气盛的灵感仰,斗到几百回合,他在灵感仰背上用树叶写出“少年英雄”四字,令后者弃剑认输。
大荒357年,他在龙牙岩上目送空桑仙子东渡汤谷。那夜他醉得不醒人事。翌日抛剑龙潭,单身西游,再也没有来过南际,直至今日。
想不到两百年后,故地重游,竟恰逢百草毒发,注定尘埋此处……”
墨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余羽一开始还写的很慢,幸亏记性极好,搜神记又是他翻过十几遍的小说,渐渐地倒也写的顺畅起来。
转眼就是十天。
上午写书,下午武道修炼,晚上观想后仍是写书,日子过得非常充实,余羽仿佛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校园时代,武道大赛、宗门选拔……都抛到了脑后。
每日武道对战中,他的对手始终是凌星汉,每次仍是挨揍对象,但渐渐地从一边倒挨打变成了满场躲闪再到偶然能够反击。
小说却越写越快。随着情节进展,拓拔野怀揣着神农的遗物神木令和《百草注》、《五行谱》、《大荒经》三本书,又在东海南际山的潭底用两百多年前神农遗弃的无锋剑,救出了被困的白龙鹿,在去往居住于蜃楼城的青帝灵感仰求助的路上,碰上了白衣如雪的木族当代圣女,一见钟情,在青帝灵感仰的居处,撞上了闯山的段狂人,一番变故后,又遇闻香识美男子的水族妖女雨师妾,抵挡住了妖女的诸般诱惑,从此展开了大荒一段波澜壮阔的故事……
进入写作状态后,余羽感觉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下笔如有神。
这一日,终于写完了两卷约十二万字,心中一口大气喘出,浑身疲累,脑海中却仍有后续的种种情节浮现,恨不得一下子再写个十万八万字,只是手腕,却实在酸软如泥。
没有电脑的坏处啊,余羽感叹着,手捧一叠厚厚的白纸,感受着重量,却有着满满的成就感。
只是书是写了,往哪里投稿呢?
他早已打探过,这年头也有租书店,有的规模大的兼营租书、卖书业务的叫书社,书社往往也做出版业务。
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人往书社投稿,其中流程如何,更是一头雾水。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登门拜访就是了,顶多就是吃一顿闭门羹,下定了决心,余羽把稿子收拾好,开始了每日的观想。
照例先开了个每日一卦。
这么些天下来,余羽总算大致摸到了铜钱测算的套路:第一,不能测算超出自身范围的事情,譬如他人祸福,毕竟识海中铜钱上方的每日一卦的提醒中就有“只断己身”,第二,不能测算牵涉因素太多太大的人与事,譬如他的每日运程,结合每次测算要削减当日气运,余羽猜测是所要削减的气运太多,超出了他自身的气运值,第三,不能测算超出他自身了解范围的东西,譬如修炼“太常经”的运行线路,连他自己都只听说过有这样一门修炼法门,其中内容一概不知,铜钱自然也无法卜算……
咦,这一次心神沉入识海,却发现了异常。
在“每日一卦”四个发光大字边上,又多了一行光字:钱主气运值+2。
闪了一闪,光字化成光点洒落。
余羽没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视,铜钱每次出现异常,最终除了根骨资质测定的上等六品还无法证明,其余的都一一应验,搞得他都不敢“怀疑”了,毕竟自己抽自己的脸并没有爽点。
只是,你就这么闪了一闪玩起了消失,连一个解释和说明都不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气运值+2?又是哪里来的气运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