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人这折戏挺好。”微笑点头。
邬昌琦抢先开口道,“昔有曹公乱世英杰,平靖天下,今有元辅,治下蒸蒸日上,朝廷自弘光以来衰颓之气尽去,不论冠盖士庶,皆一心用命,假以时日,自当不输古人。”
把自己比作青年曹操,在现在的局势下,还真有这么点意思。同样地挟天子,同样地拥兵自重,对于这帮奸臣来说更是同样地唯才是举。弄出这么一出,他们也算是有心了。
沐忠亮赞许道,“史家谓曹公乃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然我以为,除文武之才,曹公更是仅握江山半壁,便灭乌桓、平鲜卑、匈奴,羞杀后世多少帝王将相?相比之下,刘孙耽于内斗,便落了下乘。”
“诸君,时局仍旧艰难,吾辈当知耻而后勇,同心戮力,效仿曹公,驱除鞑虏,荡平中原才是。”
“谨遵元辅大人教诲!”众人起身躬身行礼。
沐忠亮说教一番,被如此恭敬,心里刚有些飘飘然,忙摇摇头。
这帮家伙可都不是善茬,前万不能被表面的恭敬所迷惑,必须紧紧压迫着他们才能好好干活。
可怎么压迫呢?扫了眼马吉翔身穿的飞鱼服,沐忠亮心里有了主意。
入夜,桌上的瓜果撤下,换上饭菜,这菜式也颇具南洋风情。清蒸海鱼、椰肉汤,还有一道红烧鳄鱼肉更是颇为可口。
沐忠亮一边往嘴里塞着佳肴,一边应付着纷至沓来敬酒的官员。
一名官员也端着酒杯过来,正是绥宁侯蒲缨。
“下官敬元辅大人!”说罢便一饮而尽。
沐忠亮仗着年轻,也实诚地一口喝干。
“敬之可知,蒲侯爷也是滇人。”邬昌琦在一旁笑道。
滇人就滇人呗,刚这么想着,蒲缨顺嘴搭道,“与公爷同乡,真是与有荣焉啊。”
“哦,原来如此,我们以后得多亲近亲近。”沐忠亮才想起这年头,乡党也算是官场中一种比较铁的关系,这是来套近乎的。
笑着寒暄了几句,另一名官员又来了。
饶是这酒度数不高,但几次三番这么喝,量也上来了。不一会,他就感觉有点身子发飘。
邬昌琦见沐忠亮差不多了,上来挡开一个敬酒者,大声道,“良辰美景,若是单单牛饮,岂不辜负?久闻元辅自幼读书、天资过人,咱们何不以诗为令,请元辅品评一二,以志今日之宴?”
喝得正酣的官员们纷纷叫好,本来除了马吉翔兄弟几个,其他官员可大多是正儿八经地科举出身,自然好这一口。
不过也有比较清醒地官员,暗暗担心沐忠亮一个勋贵之后,会不会不喜这种文雅活动。
发起人邬昌琦倒是很有信心地看着沐忠亮,那天谈话完,他对沐忠亮的学识深感佩服,想必吟诗作对这种小道肯定难不倒他。
可沐忠亮却不这么想,作诗这种玩意他懂个屁,可看着邬昌琦殷切的目光,他还不得不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满脑子却在想着有什么诗词待会可以用来抄。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背过唐诗宋词三百首,只怪他穿越得太晚,这会都不能用了,清初那些不清楚原作者出生没有的,也不敢用,再要想出个应景的诗句,还真不好找。
酒过三巡,这会人们都放开了,一个个抢着起身吟诗,吟完有叫好的,有起哄的,好不热闹。
一会有一位年轻官员,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打着拍子就唱道:“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众人起哄道,“罚酒罚酒,此地终年酷热,何来山雪琼枝?”
他却坚决不肯,还振振有辞,“此间虽无山雪琼枝,却有高士,”他指指自己。
“还有美人,”又指指后宅的方向,“有何不可?”
“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是干嘛的?”沐忠亮拍拍一旁正在偷笑的邬昌琦。
“他是工部郎中郭璘,”邬昌琦一脸八卦的神色,附到他的耳边道,“朝中人人都知道此子在云南便与马家四小姐纠缠不清,但马大人嫌他区区府上书办出身,不愿结这门亲事。”
“哦?所以一直追求到这里,还真是痴情。”
邬昌琦嗤笑一声,“哪痴情了?这郭郎中先是追求的二小姐、不成又三小姐,最后才到这四小姐,你说他是对小姐痴情,还是对马大人这个岳父痴情啊?”
堂中一片哄笑,这郭璘还无耻地朝四方拱手作揖,这马吉翔的脸上开始有些不好看了。
尤其是有人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成人之美”什么的,他自己却知道,别说自己的女儿跟他绝无私情,就算是有,也不能嫁给他这么个小官啊。
反而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碰瓷他女儿,是什么居心?
有些人这是风雅之事,甚至还跑来说好话,也不乏另一些小声说什么“私定终身”、“门风败坏”的。
马吉翔作为东道,只好一边强笑,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地。
赶明儿一定要弄个由头把他弄死,这小子忒恶心人了。
邬昌琦眼看着诗会就要跑歪,自己给沐忠亮争取的才华展示机会不就白瞎了?官不是这样做滴。
“咳咳,众位大人,我们方才吟了一圈,却不见元辅大人点评,想必是腹有佳作,不若我们洗耳恭听元辅的大作,何如?”
空气突然安静,沐忠亮无语凝噎。官员们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邬昌琦。
而始作俑者本人却洋洋得意,心想一会你们见着元辅的才华,一定会后悔没及时送上助攻的。
邬大叔的神助攻沐忠亮有些消受不起。古人诗会可不像穿越小说一样逮着抄就有人叫好。是要讲求意境的,你不能看着梅花咏菊花,站在山上咏大河。这样弄出来,别人当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肯定笑话你才具不足,要拿以前的词应付故事。
就像嘻哈那帮人弄什么freestyle,结果好多都被诟病套词。
沐忠亮从刚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词要如何套。
“呃,这南洋,天热,棕榈树……这,没听说过这种诗啊?这叫人怎么抄?”沐忠亮汗都下来了。
踱了五六步,他才面对江景立定,硬着头皮开始轻吟。
“异域暖秋,海河东去,伫立洲头。
看深海峦嶂,云遮雾笼,漫江碧透,百舸曾流。”
好不容易凑合把太祖诗的环境扳过来,稍稍松了口气,这文抄公确实不好当。
接下来就顺畅多了,拿起酒杯灌了一口,姿态从低吟转为高亢。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同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恶虏酋。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官员们起初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初听沐忠亮前几句,只觉得有些牵强,暗暗摇头。
然而随着吟唱继续下去,宴会中愈发寂静,待最后,沐忠亮清越的嗓音押下最后一字,只余纺织娘的低唱萦绕。
良久。
“好……”呼号声充盈四座,久久不能停歇。
“观元辅其文,初为南洋美景,实为咏志,非以天下为己任之人不能作此雄文也。”
“今晚下官等所作皆为俗物,惟元辅此文,必属传世之作,可与曹公横槊赋诗相提并论,吾等得襄盛事,实三生有幸……”
这些倒也不全是马屁,诗中透出的意境胸怀是做不得假的,不少原本只是迫于形势的官员,从这一刻起竟开始有了真心依附的念头。
又与众人浮了几大白,沐忠亮自觉有些不胜酒力,起身道,“诸位继续,本官却是尽兴了,告辞!告辞!”
众人一同起身行礼,要送他出门,被沐忠亮婉拒,自个先行走出门外,等菁菁出来。
自从和沐忠亮分开,菁菁来到后院和这些太太小姐混迹在一起,颇有几分不自在。她自小习武,长大后跟着黔国公一家颠沛流离,言谈举止自然比不上官家小姐那般得体,紧张之下,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要往哪儿摆。
好在几家太太都曲意逢迎,“白夫人”长,“白夫人”短的,才让她稍稍自然了一些,没太露怯。
几位官家小姐要小上一辈,自然坐在另外一桌,正叽叽喳喳聊得火热。
“荇儿,刚才看见首辅大人没?我告诉你啊,端的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半点不像在缅甸时那般凶煞。”
“什么凶煞,你这妮子却是不懂,那是英雄气,”一位小姐做出捧心状,“我们女子,在乱世如同漂萍,文弱书生怎及首辅这样的少年英雄,更何况还生得比书生还俊俏……”
“你这蹄子,怕是动了春心了。”
又嬉闹了一番,一位小姐忽然说道,“听闻沐大人尚未婚娶,唉,可惜我是许了人了。诶,荇儿,你尚在待字,说不定有机会哦。看你长得跟青葱儿一样嫩,真真迷死个人!”说罢手还作势要捏了她的脸蛋。
一直没说话的马荇儿顿时大惭,赶忙躲开,羞怯道,“沐大人这般人物,怎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子。”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心里不自觉地想起那天沐忠亮救驾前的短暂会面,脸不由得红了几分。
“怎会看不上,你父亲眼下是沐大人的得力助手,又贵为尚书,正好门当户对嘛,”说完她好像想起什么,“哎,就是那该死的登徒子,平白坏了荇儿的名声。”
提到这个,马荇儿脸就沉了下来。
见她脸色不好,那多嘴的小姐忙小声道,“诶,姐姐是瞎说的,你看,沐大人连那个乡里乡气的蛮女都纳了,怎么会介意这些许小事。”
马荇儿看见白菁菁那边的窘迫的模样,心下不知为何舒缓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可头刚一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说得好像真的要嫁给他似的。再想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姐妹几个又是好一通调笑。
又聊了一会,从前院走过来一名家丁,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马夫人接过来看了眼道,“哦?首辅大人果真好雅兴,大人们却是好久没开过诗会了,你拿去念念,让姐妹们也沾沾文气。”
接下来,一首首诗誊抄后从前院递来,都由马家人在后院进行实时转播,让女眷们品评一番。
还别说,这些女子大多都颇通文墨,品评起来却也头头是道。只是菁菁在这方面却根本插不上话,只好垂着头暗自懊恼。
“郭璘郭大人,琼枝……”家人又结果一张条子开始念道。
“诶,郭璘?那不是和马四小姐那个……”
“哎呦,这俩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果然马大人出身还是低了点,这家风嘛……”
一阙诗念罢,后院里开始议论纷纷。
“荇儿,别理她们……”看见马荇儿头垂得低低的,肩膀隐隐在抖动,刚才的小姐妹想劝慰她。
不料她突然起身,“我……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诶?你没事吧?”马荇儿已然小跑着离开。
过了一阵,沐忠亮的大作也传了进来,自然又是引得一众女子赞叹,随后家丁递了话过来,马夫人遗憾地说,“白夫人,沐大人怎生这般快就要走了,我还没和你聊够了,以后咱们可要多多走动啊?”
得知要走,白菁菁如蒙大赦,赶紧起身答应不迭。
“夫君,以后别在带我来见这些太太了。我……我不敢和她们说话。”
和菁菁会合后,被夜里的海风一吹,酒意清醒了不少,索性带着她沿着河边再散会步透透气。
听菁菁这么一说,沐忠亮失笑,“你这丫头,你男人官儿最大,你有什么不敢说话的,按说你随便说点什么她们都得老实听着,怕什么。”
“不是的,只是她们聊的什么我都经常听不懂,而且我只是个丫鬟。”
“什么丫鬟,你小时候敢揍少公爷的狠劲哪去了?”
菁菁大窘,抬手捶了他一下。
“哎哟!你看,公爷你都敢揍,一群老娘们有啥好怕的?”
敢取笑她,迎接沐忠亮的自然又是一通粉拳。当然菁菁也没使上真力,要不然沐忠亮可消受不起。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阵,菁菁余光瞥到不远处河岸上站着一个人影。
菁菁警觉起来,推开还在玩闹的沐忠亮,娇斥道,“什么人?”
沐忠亮顺着看去,“噗通!”黑影一跃,栽进了勃泥河。
“诶……那个是人?”沐忠亮揉揉眼睛。
“嗯……好像是吧。”
“那还不快去?”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将上去,果然河里有一团白色的衣裳,不对,衣裳里还有个人。
“诶?夫君你干嘛?”看见沐忠亮三两下脱掉外衣,菁菁急了。
“干嘛?救人啊!”
“不行,你不能去。”
“你会水吗?”
“啊,我不会。”
“那你在边上看着。”
脱掉鞋子道袍,剩下一身亵衣,一把塞进菁菁怀里,沐忠亮小跑两步便钻进河,只余菁菁在河边着急地大喊,“快来人啊……”
沐忠亮的水性不错,恰逢正是涨潮时,是以河水并不湍急。
爬两下水,他把头抬出水面,认清方向,又奋力蹬了两步,拽住女子飘散的长发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夹着她便往岸上游去。
谁知道刚刚在水里还好好的,一拉她却拼命挣扎起来,一个不稳,沐忠亮都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
心里暗暗叫苦,一时竟然忘了这不是以前那副身体,他水性虽好,可这书生的身板耐力却不怎么样,这姑娘又一直在怀里张牙舞爪胡乱动弹,现在自己的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两眼发黑之际,沐忠亮好似被一根棍子捅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菁菁见他已经抓住,两腿一分,稳稳扎下马步,沉身吐气,用力挥动手中那根与她娇小身材相比显得尤其巨大的枝丫。
沐忠亮只觉腾空而起,破水而出,手上一松,好似在飞。
“哎呀!”凌空跌落在河滩上,翻滚了好几圈。
菁菁赶紧扔下树枝跑过来,“夫君!夫君!”
“咳咳咳,别晃,呃……”吐出好几口水,“哎哎,停下,再晃脑震荡了。”
菁菁赶紧停手。
沐忠亮被她扶起来,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稍稍缓过来,两人才走向趴在边上的那位姑娘。
“姑娘?姑娘?”喊了两声,却没什么反应。
菁菁上去把她翻过来,惊讶地捂住嘴。
“马小姐?马小姐,你没事吧?”
马荇儿也不闹了,躺在菁菁的怀里,两眼木然,嘴里喃喃道,“为什么要救我?”
“马小姐,你可是有什么烦恼,为何要寻短见呢?马大人要知道该多伤心啊?”沐忠亮俯下身子,温柔问道。
他头发披散着,发梢还滴着水珠,却丝毫不显狼狈,朝他望去,这一刻马荇儿甚至在他黝黑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心里先是一荡,随后却更是悲从中来,抽泣道,“大人却不该救奴,奴声名已坏,自当投水一了百了。”
“什么声名?这又从何说起?”沐忠亮不解。
“那郭贼,几次三番作诗污我,如今朝中都道我和那姓郭的有私情,奴……奴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啧,这是性骚扰导致的自杀吗?也是,这年头女子被封建荼毒,为这个自杀倒也不奇怪。相传海瑞还因为五岁女儿接了男人一块饼就把她活活饿死,当然这个应该不是海瑞干的,但既然记载出来,那肯定就是有极端的人这么干过。
又好言相劝了几句,过了一会,马吉翔带着家人打着灯笼就找来了。
“哎,我的女儿欸……”却又看见沐忠亮浑身湿漉漉的,赶紧骂道,“你说你,还连累沐大人,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见马荇儿被骂得脸色又难看起来,沐忠亮赶紧打断他,“行了行了,我就是刚才多喝了两杯,现在下河里游两圈发散发散,不妨事的,倒是马姑娘失足落水,却要当心风寒。”
一会,沐家的卫兵赶到,沐忠亮朝马荇儿扬扬手,“下回在河边走当心着点啊!”
坐在软轿上,她忍不住扭头看向他远去的背影,临别的那一抹笑容,真的很好看。
接下来的日子趋于平静,小朝廷在沐忠亮的压力下平稳运行,那些嘴炮折子在沐忠亮这里一律被拦下,久而久之他们也懒得浪费笔墨,整个官场终于安生下了,把注意力放到了手上的活里。
现下已是十月,有些事情也该要提上日程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不得不做。
“方柯,最近新兵招募和训练情况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新募军兵计600人,按公爷的吩咐,其中500人由苏参将按神机营操典开展训练,现下已能跟随部队外出剿匪。”
“剩下百人都为渔民海商出身,已补充到水兵中,由林提督负责。”
沐忠亮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淡淡问了句,“还有呢?”
方柯见了,低头继续禀报,“王启隆、王升两位大人曾言新兵当按朝廷定制,增设刀牌、长枪和骑军才好,一味重火器,一旦被近身容易一触即溃。”
“我知道了,参谋院你也去过几趟吧?那几位大人怎么样?”
“属下询问参谋院护兵得知,几位大人开始几天还去点个卯,后来索性值也不上了。唯有邓凯邓大人天天上值,查阅公爷提供的典籍,似在书写什么。”
“嗯,你做得很好。”
沐忠亮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方柯,我身边得力的人手太少了,也就是你还有苏诚,刘靖现在还下落不明,苏诚是个纯粹的军人,只有你心思细密,能做得来这些事情。现在我要把你从军中抽出来,你可愿意?”
“全凭公爷吩咐。”方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沐忠亮满意地点点头,“方柯,你知道锦衣卫吗?”
“属下知晓。”
“你现在就成立一个直属于我的锦衣卫。”
想了想,他接着道,“我先拨给你一百人,挂在参谋院下面,就叫军情司吧,专司内外侦缉情报、不法事。对内的寻常案件你们调查完便交都察院,军情方面给军中和参谋院,事涉涉及重大、紧急军情或谋反的,你直接递到我这里,我若在外,你便和参谋院及军中商量着办,必要时可断然处置。”
“属下明白,现在治下疆域不大,百人对内当可应付,但对外,则有点力不从心。”
“眼下也只能如此,这里华人总计才万余,再多招就要影响生产了,”这次一万多人里招了六百,已经是二十比一的比例了,沐忠亮只能跟方柯说,“今后再募兵时,我会考虑分配名额给你们的,至于兵甲装备,也优先配给你。”
这时他又想起那几个天地会的家伙,“方柯,一会你去见见这几个人,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目送方柯离去,“希望他能镇得住吧。”
数日后,南明小朝廷又难得的开起了朝会。
“启奏陛下,今臣探知,延平王正于大员与荷兰人开战,围城数月不下,已然师老兵疲,臣窃以为,陛下当亲征以助之,一则收复失土,宣国威与四夷,二则重扬明旗于海内,振忠臣义士之心。”
沐忠亮走到殿中,刚出此言,举座哗然。
不待有人出言反对,他忽然挥袖转身,剑眉竖起,逼视群臣。
这些日子沐忠亮领兵少了,见了谁都和颜悦色的,怕是有人忘了当初他有多跋扈。
果然,吉王再次跳出来,指着沐忠亮怒骂,“沐贼,你休要得寸进尺,眼下非常时期,孤且不与你计较先前,如今你竟敢让陛下亲临战阵,是何居心……”
他还想再说下去,沐忠亮只不耐烦地招招手,马上方柯就带人从门外奔进来,一把架起吉王往外拖。
见他不住地骂骂咧咧,方柯伸手一拧,竟然就此卸了他的下巴,“沐贼……呜呜呜……”
他被越拖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这会殿中已是鸦雀无声,随着他目光所至,即便是任国玺、邓居诏这些忠臣,此刻也只得垂下眼神掩饰恨意,低头不语。
沐忠亮满意地点点头,才道:“按我大明惯例,吉王早该就藩了吧?先前是藩地沦陷,现在有了地,不如另行转封为好,邬大人,你治下可有什么地方合适?”
邬昌琦会意,回话道,“陛下、首辅大人,勃泥城以东海湾内有岛一座,大小近十里,物产丰富,景色秀丽,臣以为此岛最为合适。”
“甚好,着有司立即办理。”
“下官遵命。”
“还有人又意见吗?”殿上噤若寒蝉,“那陛下与本官出征期间,朝中便托付给诸位了。”
“吴茂芳!”沐忠亮瞪了老太监一眼。
老家伙眉毛吓得抖了抖,赶紧喊道,“退朝!”
是日下午,水师四艘大船自军港驶出,打头一艘的桅顶悬着一面龙旗,而紧靠的龙旗的,是一面大大的“沐”字旗。
白菁菁一直在码头上向他挥手,直到远到身影难辨。这次是海军行动,这帮迷信的家伙多次委婉地向他表示过如非必要,最好不要上女人上军舰。沐忠亮很想用郑一嫂的光辉事迹喷他们,想想她还有差不多一百年才能出生,还是算了,尊重别人的传统。反正这回他没打算上陆,也不需要菁菁的保护。
站在甲板上,沐忠亮望着远处的王宫,沉思着。
陆军全部留在勃泥驻守,方柯的情报工作最近也算是有声有色,要是真有人不长眼想要兴风作浪,皇帝在自己手上,到时直接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下去,杀他全家绝对不算冤枉。
既然如此,也不必太顾虑了。
海风拂面而来,在酷暑中难得享受到一丝清凉惬意,沐忠亮也放松了不少,“许久未出海,不想竟多少有些怀念这海上。”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在海上的时候觉得苦,但是一下了地,却又无时无刻想念。怎么说呢?见过广袤的大海,在地上总觉得有些局促,现在感觉得像回家了一样,自由。”黄杰明不自觉地也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口腥甜的海风。
“是啊,黄土地养育了我们,却也拘束了我们,孩子大了,总要走出来的。”
忽然,沐忠亮笑了,“诶,不对,你小子是不是嫌我把你拘在身边了?”
“呵呵,公爷,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这么想了?”
黄杰明只好赔笑。
“等等吧,现在我手边确实没人,一切顺利的话,到时我放你进海军。”
“谢公爷!”
沐忠亮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翻阅着系统窗口。
“叮,铸造工艺升级,铁范鋳造法研究成功。”系统提示音响起。
沐忠亮喜形于色,工匠们还是很给力嘛,赶紧翻了翻单位窗口。
过了会,却不由得有些失望,并没有什么新单位出现,不过炮的卖价却降低了不少。
“这也不错,以往一条船配几十门炮,都快赶上船体的价钱了。这下应该能节省点。”
想到这,心里头又有点美滋滋,美着美着,突然他神色一变。
“怎么回事,窗口怎么突然都反白了?小淘呢?你给我出来,怎么回事?”
“亲,您已离开您的势力范围,需回到势力范围内才能继续购买喔。”
“几个意思,原来也不是这样的啊。”
“亲,从您获得第一块根据地的时候开始,系统就认定您已脱离流亡状态,所有单位产地将变成您根据地。亲您可以每年更换一次根据地,购买根据地内可以生产的单位和装备。”
“这,嗨!有必要吗?”
“这是为了降低保密难度,为亲节省耗费而设定的功能哦。”
“行行行,你总是有理。”不过这样一来确实省下了怎么解释兵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麻烦。
本来还打算到了地方再进行采购,至少也能节省点给养损耗不是。结果系统这就给他堵死了。好在勃泥现在什么工厂都齐全,倒不用抓瞎。
“公爷,您嘴巴怎么了?”见沐忠亮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声音,黄杰明诧异道。
沐忠亮与系统的对话别人是听不见的。
“呃,咳咳,话说多了,嘴巴有点干,那什么,赶紧端杯水来啊,没眼力见。”
被轻踹了一脚,黄杰明屁颠地跑了,自己也赶紧快步走上艉楼。
“福臣,命令全体下锚等着,我们旗舰掉头回去一趟。”
“公爷,这……”
“执行命令!”
“诺!”
还好发现得早,船往回开了一刻钟,重新隐隐看见勃泥轮廓的时候,窗口终于重新点亮。
沐忠亮松了口气,“福臣,我们离勃泥还有多远?”
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估摸着有四十多里吧。”
“四十多里?”心里换算一下,这不是十二海里左右么?这该死的系统还真是遵守国际公约啊。
看了眼余额,1058,本来还想省着点等科技上来了再买,但这次的敌人是荷兰在台湾的残余舰队,料想也得有两三艘武装商船,见识过杰克那条船的炮火威力后,沐忠亮还是觉得不能留手。
“我买买买!”嘴上发着狠,心里淌着血。MMP的,以后哪还有那么多王宫让他抢啊。
花掉了近一吨的黄金,数字重新跌落到两位数,想来应该够了吧,这“买呗”的“九出十三归”太吓人,没什么大事他可是不敢再借了。
与此同时,勃泥的大型船厂出现了一些异样。在船坞里,虚空中一块块木板次第出现,像拼图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拼出几艘船来,船体完成后,一门门大炮,然后是水兵,都依次在船上出现。
而船厂的工人们,依然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捶打锯木,直到几艘船驶出船厂,对身边的剧变仍恍若未觉。
夕阳西下,沐忠亮终于远远看见几片帆影从河口转出,向他们驶来。
御驾征台舰队现下多了五艘船,其中三艘是同规格的大鸟船,剩下两艘则是针对这次捕获洋船任务特意购买的灵龙熕船。
这船只有鸟船的三分之一大小,单层甲板,40名乘员。这船仅配了两门炮,但这两门都是弹重24斤,最远能射四、五里的巨炮。可惜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只有这种特定船型能承载得起两门,不然沐忠亮真想给所有船都换上这玩意当舰炮。
看这船又短又粗,船艏艉分别伸出一根大粗管子,造型黄暴,堪称大炮艇,沐忠亮十分满意。
一路满帆疾驰。
跟上次不同,这回沐忠亮没有耽于打劫,自然也没有不长眼的海盗敢和这庞大的舰队叫板,是以舰队昼夜不停,一路向北。
二十天后,明明是万里晴空,海面的风浪却骤然变大。
“呕……”趴在船舷边上,又吐了一阵,沐忠亮擦擦嘴巴,有气无力道,“杰明,这是什么情况?”
“公爷,小心着点。”船的横摇幅度可不小,黄杰明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小心翻过护栏下了海,“估摸着该是过了吕宋,没有吕宋的遮挡,东大洋的风浪便传了过来,是以有些颠簸。”
“哦,我知道了,没事,过一阵就习惯了,刚从缅甸出海时我也这样,后来就没事了。”
“公爷,我扶您回去休息。”
虚弱地搭在他身上,慢慢踱回舱室,“那还有多久到大员?”
“估摸着三五天差不多吧。”
“嗯,去让林提督他们警醒着点,加强测算船位。”
“诺!”
躺倒在船上,过了会,黄杰明端来一碗粥,沐忠亮忙爬起来,忍着恶心把它硬灌进肚子里。
越是吐得厉害,就越是要吃,不然一直吐下去,轻则脱水,重则休克。
煎熬了好几天,沐忠亮才重新来到甲板上。
在海上跨纬度航行,温度变化很快,十一月的台湾南部海域已经颇有些寒意,忙碌的水兵们不复前些天短衣薄裤的清凉模样,沐忠亮自己也加了一件棉衣。
饶是如此,这些天晕船的煎熬还是让他消瘦不少,原本合身的罩甲却显得有些大了。
“公爷,你还好吧?”
“嗯,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福臣,应该快到了吧?”不管怎么样,休息这这么久,他现在的精神不错。
眼下四面望去,皆是茫茫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参照,在没有卫星导航的年代想要不迷航,就只能靠航海人的专业知识了。
“今早测量过一次,预计今天内。小胡,再去测一遍。”
那叫小胡的是导航员,只见他翻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块方形木板,挑了几次,拿出来伸直手对着太阳比划了一下,随后翻出一本厚厚的书,在上面写写画画一番,抬头回话道,“禀公爷,船位航向都没有偏差,我们随时可能见到陆地。”
说话间,桅杆顶上的瞭望哨一边拉铃,一边高喊,“发现陆地!发现陆地!”
“升旗,告知各舰跟随我,成战列线阵型,两艘灵龙熕全速突前索敌,遇见目标允许直接开火!”
下完一大串命令,林福臣有些不肯定地问道,“公爷,那个杰克鬼佬说的战列线真的有用么?我总是觉着这战术有些僵化。”
“我自有分数,按计划进行便是。”
“诺!”林福臣抱拳,不再言语,只一心指挥开始忙碌起来的水兵。
刚才的作战计划是出发后几位海军军官和杰克?斯科尔斯一起商定的,华夏军官坚决认为战斗最重要的就是临机应变,而不是这种既僵化,又毫无纵深的战法。
而杰克船长坚持战列线战术的优越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对方倾斜最多的火力才是王道,什么战术、纵深都比不上这个重要。
尽管军官们引经据典,几乎援引了从古到今所有的水军战例,但是一旁听着的沐忠亮直接拍板支持杰克。
因为他却深深知道,时代变了,从现在起,一直到十九世纪末,不管陆上和海里,都将是战列线的时代。以往花样繁出,晦涩深奥到近乎玄学的兵法,也将慢慢被参谋手中的纸笔和地图取代。
这一次,华夏绝不能再落后。
甲板上各种叮叮当当钟鼓齐鸣,这时杰克从舱室里晃荡出来,“哈,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们是准备开始揍该死的低地人了么?”
“发现敌船!三、四、五,共计五艘!三大两小,方位东北偏北,距离二十里!”瞭望哨又喊道。
“是的杰克,你来的正是时候。”沐忠亮笑道。
“一向如此!”
热兰遮城,这座堡垒已然千疮百孔,但仍然坚固地扎在台南地面上。在它周围不远处,连绵的营帐已经将他包围,郑成功正身处这片营地中,虎目凝视着这座不愿屈服的城堡。
现在的形势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郑家的士兵可没有沐忠亮购买的士兵身体那么好,福建江浙的兵员在这里被丛林的蚊虫和疾病折磨的可不轻,非战斗减员已经近两成,要不是郑成功的威望和残酷的军纪压制着,换别的部队恐怕早就哗变了。
好在现下天气转凉,军中疫情已经减缓。尽管如此,郑成功还是不得不放缓了攻城,改以围困为主,和城里的荷兰人在这干耗着。
“王爷!”右提督马信突然跑来,远远就喊道。
“子玉?可是有何变故?”
“海上有一支舰队正在向外海的荷船驶去?”
“可有旗号?是荷人援兵还是建奴?”
“这……卑职所见,乃是御驾亲征旗。”连马信自己都不敢相信,可看了好多遍,眼睛都快揉肿了,龙旗还是龙旗。
郑成功大笑,“哈哈哈……子玉莫非老眼昏花,那奴酋小儿不过八岁,就敢来亲征?除非索尼、鳌拜那几个想要弑君了。”
“王爷,非是建奴龙旗,而是我大明龙旗。”
“这怎么可能?陛下不是驻跸在缅吗?速带我去看!”郑成功还是半信半疑。
刚跨上马,突闻幽幽几声炮响从海上传来,两人赶紧紧夹马腹,奔向海边。
“这……”郑成功放下望远镜,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两艘和他军中一模一样的灵龙熕打头,正在向仓皇列阵的洋船拼命炮击,跟在她俩身后还有一长溜大舰,打头的一艘桅杆上挂着的正是张牙舞爪的龙旗,旁边却还有一幅大大的“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