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内仪门北,墨竹院。
已经换了身得体衣裳的贾琮,站在庭院内,看着眼前之人,眼中蕴着感激之意,清声道了句:“平儿姐姐,新年好!”
平儿着一身青黄色的裙裳,披着件云红毡斗篷,头上簪着一支兰色花钗,面容温婉含笑。
她看着贾琮,杏眼眯成了月牙,道:“好,你也好!
天可怜见的,总算熬出来了!
这些日子,可是将我担心坏了呢。
几次想给你送吃食,都被挡了回来。
好在你伶俐,知道让司琪来寻我……
如今总算好了!”
“平儿姐姐,谢谢你。”
贾琮真诚道。
这不是虚言,虽然他想法让贾迎春身边的司琪送吃的。
可点心毕竟不是饭,纵然是贾迎春这样的小姐,每日的供给量也是有限的。
而且还有教引嬷嬷看着。
别说每天消耗三盘,就是每天消耗一盘,都会引起注意和怀疑。
司琪只送了两回,就引来嬷嬷教导,不可贪吃甜食,还限定了供给。
司琪没法,贾琮便让她去找平儿帮忙。
是平儿出手相助,让司琪隔一日去她那取一回糕点,才终于让贾琮安然度过了这两个月。
平儿看着贾琮清瘦的脸,叹息了声,眼圈微红道:“谢什么?我能做的有限的紧呢。
可怜见的,怎瘦成了这般……”
任谁每日里只能吃些点心度日,勉强维持饿不死,都胖不起来。
贾琮又正是成长的时期,也就愈发显瘦了。
脸上眼眶和脸颊都有些凹陷,看起来尖嘴猴腮的,很不好看。
贾琮却已经很满足了,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至少还要等上大半个月,过了灯节,他才有七成把握破局。
然而现在……
看了看周围雪白的粉墙,屋上的筒瓦泥鳅脊,门窗栏杆上细雕的番花……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平儿,目光温润道:“平儿姐姐,书上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之前那些都算不得什么,还我会牢记以前的日子,以后更加努力。
不让自己再落入那样的境地,也不让平儿姐姐再担心。”
平儿细细的看着贾琮,感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可见你长大了。
只是,也别忒苦着自己了。
熬坏了身子,可不是好顽的呢。”
贾琮应下,平儿对他笑了笑后转身,拿着帕子朝外招了招。
而后就见门外一个三十来许的媳妇,带着两个十来岁,身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一起走了进来。
平儿对贾琮道:“这是柳嫂子,来给你做嬷嬷,专门照顾你。
柳嫂子人极好,又做的一手好菜。”
贾琮闻言,心里登时有数。
这柳嫂子,莫非就是后来在大观园厨房里掌管厨房的柳嫂子?
她应该还有一个女儿,名唤五儿。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对柳嫂子点点头,道了声:“嬷嬷好。”
柳嫂子虽是贾家的世仆,可一直地位不显。
在贾家这样的豪门里,没捞上什么好处。
这回还是平儿亲自做主,将她寻来,当上了“教引嬷嬷”这个级别的嬷嬷。
尽管服侍的主子现在地位有些尴尬,可她的月钱却实打实的涨了一大截。
因此哪里敢不知足,慌忙福了个万福道:“三爷好!”
一旁平儿笑道:“柳嫂子,哪有嬷嬷给哥儿行礼的道理?
再不能这般,若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哥儿轻狂。”
柳嫂子闻言,闹了个大红脸,又连忙保证,再也不会了。
平儿心善,只是提点一下,见她慌成这样,又反过来安慰了几句,然后再对贾琮道:“这两个丫头,一个名唤小红,是林之孝家的女儿。
一个名唤春燕,是外面何家的姑娘。
林家、何家都是家里几辈子的老陈人,知根知底。
我问了许多人,都说这俩是好丫头。
懂事乖巧,不轻狂……”
贾琮闻言,仔细的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尤其是左边那个名唤小红的。
若只说她是小红,贾琮还不能确定。
但是加上林之孝家的女儿……
那么就毫无疑问了,这个相貌并不怎么出众的丫头,大概就是红楼梦里,结局最好的丫鬟,林红玉。
为了避讳宝玉和黛玉,因而改名为小红。
正是这个丫头,在日后贾府大难临头时,伙同刘姥姥、贾芸等人,在狱神庙接受了王熙凤的托孤,更冒着天大的风险,营救了巧儿跳出火坑,堪称忠义。
深深的看了眼小红后,贾琮又看向春燕,虽然印象不深,但他隐约记得,这个名唤春燕的丫鬟,除了有几个不靠谱的家人外,本身也是极好极明事理的丫鬟。
如此看来,平儿是真的费心了。
“两位姐姐好。”
贾琮中规中矩的问候道。
小红和春燕忙齐齐福了万福还礼道:“三爷好。”
平儿见三个小人儿对拜,觉得有些好笑,弯起嘴角道:“如今都认得了,日后就是你们三个过日子,要好好相处呢。”
贾琮应下后,道:“谢谢平儿姐姐,劳姐姐费心了。”
平儿摆摆手,笑道:“说这些做什么?这还没齐整呢,还有四个管扫洒房屋的小丫头子,明儿再打发来。”
又叮嘱道:“这墨竹院,原是老爷当年读书的书房。
后来先珠大爷念书时,也在这里读过书。
琮哥儿,老爷将这套院子给你,是极看好你哩,你万万要好生用功呢!”
贾琮点点头,道:“平儿姐姐放心,我会用功读书的。”
平儿抿嘴一笑,点点头,再想交待些什么,不过面色却忽然变得有些迟疑……
贾琮毕竟不是真的只有九岁十岁,他见平儿为难,主动问道:“平儿姐姐,可还有什么事?
若非姐姐,我怕早已饿死了。
姐姐有事只管说才是……”
平儿闻言,微微叹息了声,道:“倒也不是别的事,是老太太让二.奶奶转告你,说既然你是个爱读书的,就专心读书。
也不必每日去给她老人家晨昏定省,也不……也不必往里面去……”
平儿越说越难启口。
她原以为,贾琮被接到这边,地位纵然比不上宝玉贾琏,总也能和贾环平齐吧。
却不想……
依旧被特殊对待,依旧被贾母厌弃。
贾琮闻言,却没多少意外。
所处的位置不同,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
贾母虽然更喜欢小儿子,却也要思量大房那边的颜面。
若是将他照顾的太好,他还时常在荣国府里走动惹人眼,那贾赦和邢夫人的脸上就太难看了。
为了他一个,闹的府上不得安宁,贾母当了一辈子家的人,又怎会做这种不值当的事?
所以贾琮笑道:“是老太太的好心,我省得了。
平儿姐姐放心,日后我只在屋里多读书,就算长见识,也去外面见识。
我如今也长大了,不好入内唐突了家里的姊妹内眷,也不能扰了老太太的清静。”
平儿见他面上的笑极真诚,知道他想的开,也浮出笑脸,道:“你是个宽心的,日后必有大福祉呢……
不多说了,二.奶奶那里事极繁忙,我还要去帮忙。
让柳嫂子给你张罗碗饺子吃,好好休息一宿,今晚就别看书了。
照顾好自己,若缺什么,或是哪个不懂事欺负你,你也不需忍着,只管打发人告诉我。”
贾琮应下后,见平儿摇曳的身姿就要消失在庭院门外,忽然大声喊了声:“平儿姐姐,新年快乐!”
平儿闻言转过身来,在贾琮面上第一次看到了极灿烂的笑容,先是一怔,继而她也灿然一笑,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颔首道:“琮哥儿也新年快乐呢!”
……
崇康十年,正旦。
自卯时初刻起,荣府、宁府、公侯街乃至整座都中神京,都被漫天的烟花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填充。
墨竹院内,也燃起了烛火。
贾琮着了身白色长衫,披上猩猩毡斗篷,站在庭院内,微微仰头,眺望着星空。
嗅着空气中的火.药气息,听着不远处内宅传来的欢声笑语……
思绪纷飞,既思前世之年,又念此时之境。
只是前事已不可追,只能过好眼下。
唯盼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三爷啊……”
丫鬟小红着一件红绫袄,罩着青缎掐牙背心,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贾琮后幽怨的嗔了句,道:“现在还是夜里哩,风那样冷,吹伤寒了可怎么办?
三爷身子又不好,还不让我服侍着更衣……”
絮絮叨叨了一大串,拉着贾琮的胳膊,要往里劝。
虽然只相处了半天,可小红却似乎已经摸清了贾琮的性格。
宽于慈善,不忤于物。
只是又有他的坚持。
比如,贾琮穿衣换衣,就坚持不让丫鬟服侍。
这让家生子出身,自小就熟知贴身丫鬟该做什么的小红,很是失落懊恼。
原本,她在得知了新差事后,是准备大干一场的,以洗刷从前之耻。
她在贾府奴仆界,算得上出身“富贵”。
其父林之孝是贾府管理田房事务的管家,可谓位高权重。
其母则是王熙凤手下的得力媳妇。
按理说,她这样的出身,起点应该很高才对。
可偏偏不然,她七八岁进贾府当差时,只成了一个三等丫头,也就是干洒扫粗活的。
而原因也极简单明了,她长的不得意……
贾府地位最贵之人便是贾母,而贾母最喜欢的,便是漂亮的女孩子。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之下,颜色靓丽的丫头就容易出头。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那位赵姨娘。
虽然糊里糊涂的,出尽笑话,可只因长的好,就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而小红这般的……
虽然极懂事明理,却因长的不出众,只能干洒扫的活计。
对于颇有一番抱负的她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耻辱。
如今被平儿相中,好容易算是看见了曙光,可服侍的这位爷……
竟不怎么需要她服侍。
这如何让小红不气馁?
唯一庆幸的是,这位琮三爷,真的好性子。
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楚,还没有一丝一毫高高在上的模样。
临来时,她娘林之孝家的,还担心贾琮这些年受的苦,会让他心性乖戾,且一得志便猖狂,凌虐苛待下人。
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温润如玉。
小红既高兴,也愈发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贾琮被拉着胳膊,回过头笑道:“我虽然瘦,但每日里都在打熬身子,并不弱,不当紧的。”
对于小红,不管是他前世的认知,还是此时的感观,都不坏。
这是个热心且熟练世情的丫头,精明干练。
或许在其同类眼中,她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做白日梦的野心丫头。
可在贾琮看来,想上进,并没什么不好。
关键是没有坏心。
他很庆幸平儿给他挑来这样的丫头……
而听他这般和气,小红愈发嗔笑道:“三爷这般瘦,还不弱?
就算不弱,这会儿子也吹不得风,受不得寒。
之前三爷都好好的,偏我来服侍三爷,就有了不是,那岂不是我们做奴婢的罪过?也不好跟平大姐姐交代呢。
三爷只当心疼心疼我们嘛!”
贾琮侧过脸看了眼小红,听她叽叽喳喳,心里好笑而温暖。
正要答应,却见春燕散着发,只着了件里衣,披了件外裳,汲着鞋,就蹬蹬蹬的跑出来,对小红叨叨埋怨道:“让你喊三爷进屋,你自己倒在外面扎窝了……”
然后拉着贾琮的另一只胳膊,一边使劲往里拉,一边劝道:“三爷,快屋里去,外面冻煞人哩。”
贾琮道:“你穿这样少,可不冻人?快进去吧。”
春燕还是拉着贾琮不放,道:“一起进去!”
贾琮无奈,只能跟着一起往里走,小红在一旁看到春燕得意的瞪了她一眼,生生气笑了。
一跺脚,嗔道:“瞧把你兴的!”
……
今日新年第一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拜年的热闹场景。
墨竹院里却不同,因为贾母的吩咐,贾琮既不能四处拜年拉拢关系,也没有因为转到荣府入了墨竹院,就让身份尊贵多少。
在贾府众人眼里,他依旧是那个不得志的庶子。
因而无人问津。
既然不用出去走动,便在书房内读书写字。
墨竹院并非方正的小院,原本只是三间书房,没有倒座和东西厢房。
柳嫂子为教引嬷嬷,非奶嬷嬷,且贾琮已经十岁了,所以并不住在这里。
只午间和晚上来查看一回,看看需要什么,照料一二。
因此,墨竹院内只有贾琮和小红、春燕三人住。
按理说,小红和春燕两人是要有一人陪床的,方便照顾贾琮晚上起居饮水或者起夜。
正如贾宝玉身边的袭人那般。
可贾琮哪里受得了这个……
眼见小红和春燕两个丫头,时不时给他端茶倒水研墨,或送点心,眼神幽怨的看着他,贾琮哭笑不得。
他对着端着茶盘的小红道:“不是不愿让你们服侍,实在是……之前那么多年,我都这样自己过来的。
忽然让你们服侍,很不习惯,并不是你们做的不好。”
小红噘嘴嗔道:“那三爷可以从现在开始习惯呀!”
说罢,她将茶水放在桌几上,又张罗起研墨来。
贾琮呵呵一笑,岔开话题,道:“今儿大年,我不便出去走动。
左右这里没甚大事,只是读书写字。
不若你和春燕回家看看去吧,一家团圆过个年,你们留在这也无趣。”
小红还未言,春燕便走来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第一天来当差,就溜回家去过年,让管事嬷嬷知道了,可了不得哩!”
小红也道:“我老子娘这会儿都忙着服侍主子,我回去也见不着人,就算在家,他们见我第一天当值就回家,非捶我不可。
三爷莫不是想借刀杀人?”
“噗嗤!”
贾琮无语,一旁春燕则喷笑出声。
正这时,忽然从门外门帘后传来一道令人不舒服的小公鸭子嗓音,阴阳怪气道:
“哟!这就高乐上了?
小日子过的不错吗?”
……
“是环三爷来了?环三爷新年吉祥,快里面请。”
听到门外的声音,小红和春燕面色一变,小红忙上前开门,撩起门帘,就看到一个小小人儿,正吊着膀子皮笑肉不笑的往里看。
方才,他八成是贴在门前偷听来着。
小红虽然心里不喜,可面上还是高兴的邀请贾环入内,毕竟是新年第一个客。
春燕则去张罗茶水。
“哼,哼,哼……”
贾环看也不看小红和春燕一眼,进门后,四处打量屋内的陈设,鼻子里发出酸溜溜的哼声。
论起来,他都还没自己的小院儿呢,和他娘挤在一起。
再见贾琮身上的长衫,就更觉得刺目了,阴阳怪气道:“哟,还穿新衣裳了?
贾琮,一日不见,你老母鸡变鸭啦?”
此言一出,小红和春燕脸色都难看起来,颇有主忧臣辱的觉悟。
贾琮淡淡的瞥了贾环一眼,道:“又受什么刺激了?宝玉的压岁钱比你多?”
贾环到底才五六岁,一听此言,登时如燎了毛的冻猫,一下跳了起来,见鬼一样看着贾琮,尖声道:“你怎么知道?”
贾琮呵呵了声,没有搭理,认真写了最后一个字后收笔。
一旁小红和春燕却面面相觑,她俩也惊了一惊。
两人都懂事的早,第一次觉得,这位地位不显的主子,似乎……真有些不凡。
见贾琮不搭理,贾环反倒沉不住气了,寻了把交椅一坐,咕咕哝哝的抱怨起来。
“都是老爷的儿子,老太太的孙子,老太太给宝玉一个羊脂玉瓶,给链二一件上好的斗篷,就给我十两压岁钱……”
“大太太也给的少,才三两,太太还给十两呢……”
“大嫂子也瞧不起人,巴巴的去给她拜年,就给了二两……”
“二嫂虽然平日里那样厉害,可还给了五两。链二大年里教训我,二嫂还拦下了……”
“宝玉、林姐姐他们,只当没看到我,三姐姐还拿眼瞪我,让我快走……”
从小红手中接过湿帕子,贾琮擦拭完手后,淡然道:“所以,你就来墨竹院来寻平衡,挑三拣四找回做人的自信?”
“噗嗤!”
小红和春燕一起笑出声,她们也是头一回知道贾琮说话这般有趣。
贾环却好似没听出言语中讥讽,先瞪了眼小红和春燕,好似她们笑的莫名其妙,然后对贾琮正经道:“我本来就比你厉害啊,我好歹还有些压岁银子拿,你连里面都进不去,可怜鬼,哈哈哈!”
一旁的小红和春燕又笑不出了,一起拧起眉头瞪向贾环。
敢情这货真是来这找平衡的,忒可恶!
贾琮却还是不疾不徐的模样,看不出半点恼意,放下笔后,当着众人的面,俯身倒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哇!贾琮,你莫不是气疯了?”
小红终于忍不住了,拧眉道:“我们三爷是在打熬气力哩!”
其实今早刚开始时,她和春燕也以为贾琮疯了……
贾环闻言,却咂摸了下嘴巴,竟有些羡慕道:“贾琮,你的名堂还真不少……
来来来,我和你比一比,我若赢了,以后你管我叫三哥!”
贾琮不理会,一旁的春燕抱不平道:“这是哪家的道理?哪有弟弟让哥哥叫哥哥的?”
贾环还远不到怜香惜玉的年纪,只觉得小丫头可恶,瞪眼驱赶道:“去去去,主子说话,臭丫头别插嘴。”
春燕气的脸红,还想反驳,被小红拉住,小红笑道:“环三爷,你赢了,我们爷管你叫三哥,那要是我们爷赢了呢?”
贾环撇嘴道:“他怎么能赢?”被小红看的实在没趣,又嚷嚷道:“大不了,我再请他一回东道!”
小红自然不知道贾环请东道的典故,便当了公证人。
贾环嗤了声后,学着贾琮的模样,伏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可刚做了一个,就变了脸色。
看贾琮做的怪轻松,可他是平日里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儿,胳膊上真没多少力气。
最可恨的,是那两个臭丫头,还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喊叫:
“三爷加油!”
“不对,是咱们三爷加油!”
“对,咱们三爷加油!”
只做到第五个,贾环就撑不起来了,趴在地上拧过脖子,一张脸涨红的冲小红和春燕大喊道:“快闭上你们的鸟嘴!!”
这就没法忍了,小红道:“我们是我们爷的丫头,给我们爷助威,有什么错?”
春燕也抱怨道:“我们是你哥哥屋里的人哩,你该敬着才对。”
贾环闻言,差点气爆了,跳起来想要抓打两个丫鬟。
可惜,五个俯卧撑差点耗干了他,跳了下非但没跳起来,还一屁墩儿摔倒在地上。
说到底他才不到六岁,是个孩子,眼见比不过贾琮,心里又气又急,再这么一摔,登时大哭了起来。
这一下,小红和春燕反而傻眼儿了。
贾琮见贾环坐倒在地上嚎啕,一把鼻涕一把泪,也锻炼不下去了,站起身道:“别哭了。”
贾环孩子气上来,越说哭的声音反而越大了。
贾琮对一旁惴惴不安的小红和春燕道:“没事,你们去忙吧……对了,早上煮的鸡蛋拿来一个。”
小红和春燕都是家生子,哪有不知道赵姨娘大名的?
那真是能落下脸来和丫头撕挠的主儿,听到贾琮的话后,忙心惊胆战的跑路。
不一会儿,就取来了一枚鸡蛋。
贾琮刚接过手,还没说做什么,地上的贾环又嚎了起来:“鬼才吃劳什子鸡蛋!呜呜,你们欺负我,还打我,推倒我……”
小红和春燕刚刚放下的心,登的一下又提了起来。
甭管这话真假,反正赵姨娘指定会当真。
闹腾起来,她们两个丫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贾琮却呵呵一笑,也不说话,左手拇指和食指拿住鸡蛋,然后右手食指轻轻拨动……
“哎呀!!”
贾环正在低头哭的伤心,就听到可恶的小红和春燕齐齐惊呼一声。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大大张开的嘴巴,任凭涕泪流入,也丝毫不觉。
只顾着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
贾琮右手轻快的拨动左手拇指食指间的那枚鸡蛋,鸡蛋飞快转动中,一片片蛋壳,如雪花般飞落……
……
“吃不吃?”
没用半盏茶功夫,贾琮剥好鸡蛋后,将润白的鸡蛋递到贾环眼前,温声道。
看到刚才那一幕,贾环早忘记哭了,脸上的鼻涕眼泪都快干涸了。
此刻听到贾琮的话,他下意识的伸手要拿过鸡蛋,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戏法。
贾琮却又收回了手,对一旁依旧瞠目结舌的小红道:“取帕子来,给他净净脸。”
小红这才从神奇中收回神,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房。
“起来吧,还跟小孩子一样哭闹么?”
贾琮呵呵笑道。
小孩子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是小孩子了,果不其然,之前还赖在地上的贾环,登时爬了起来,气呼呼道:“你才是小孩子!”
似犹不解恨,又补充了句:“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
“……”
一旁春燕,脸都红了。
她还没到知人事的年纪,可也已经懵懂一二了。
夏天和年纪大的丫鬟一起沐浴时,也了解过关于“长毛”的羞事……
此刻贾环口无遮拦的话,让她心里一跳。
再看贾琮,面色却依旧没起什么波澜。
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大吃一惊。
这种气度,真的……好厉害。
就是,三爷长的有点磕碜……
春燕倒没冤枉贾琮,任谁瘦的皮包骨头,都不会好看。
不过,能有这种气度,长的不好好像也不算什么……
念及此,春燕并不出彩的脸上,愈发晕红了。
不想当姨娘的丫鬟,绝不是好丫鬟呢……
“擦干净脸和手,吃个鸡蛋。”
小红端来铜盆和帕子后,贾琮道。
见贾环又要炸窝,微微一笑,道:“下午我去南胡同集市,想不想一起逛逛?”
贾环没喷出口的话登时咽下,从铜盆里捞起帕子,也不拧干,直接糊到脸上,擦了三两下后,忽然顿住,他稍微落下些帕子,将将露出眼来,眨巴眨巴,看着贾琮道:“耶?贾琮,你怎么还在这?”
“……”
贾琮抽了抽嘴角,和小红、春燕一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贾环取下帕子,一脸一身的水,却顾不得擦,干笑了声,一本正经道:“我刚进门儿就给你说了啊,外面有人找你……
就是那回,那回在南胡同集市上,我教你救人的那回。
他家老婆子来了,今儿早我娘打发我去赵国基家转转,看能收几两压岁银子,出门儿就看到她了。
听门子说,她这段日子常来,还花了不少冤枉钱哩。
见她巴巴的守在那儿,也怪可怜的,我就进来给你说一声。
你怎么还没去?”
“……”
贾琮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午时。
距离贾环来,近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又寻思了下,这个时候,贾赦等人多半在饮酒宴客。
他便对小红和春燕道:“我出去看看,你们没事可以回家逛逛。”
小红和春燕忍不住齐齐翻了个白眼,不理这一茬,又忙问道:“外面谁跟着三爷?”
贾家少爷出门,按例是要有长随和小厮跟着的。
只是贾琮并没有。
贾琮道:“没人,也不用,我之前都是自己去学里。”
“仔细花子拍了去哩!”
春燕怕怕道,小红也担心的点点头。
贾环这会儿终于擦干净手和脸了,哼了声,道:“你们懂什么?
贾琮一直都跟我混!有我在,哪个花子敢……
诶诶,贾琮,等等我啊!
仔细花子拍了你去!”
牛没吹完,眼见贾琮出门而去,贾环忙追了上去。
……
“太爷们纳福。”
荣府侧门外,一个身着寻常布衣的老妇,头上裹着布头巾,将满头白发收起,此刻正弯腰对门房月台上几个门子赔笑道。
手中还提着一个布包裹。
那几个华衣门子听了却好似没听到,过了半日方理睬道:“怎么又来了?”
那老妇忙道:“一直在街后头等着哩,不知太爷们,可曾告往里面,求见府上三爷……”
年轻的门子哼了声,道:“哪有那么好见的?他不见你。
你有什么好物儿交给我,我给你送进去就是。”
说着,看向妇人手里包裹的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其他人也呵呵笑了起来,附和了两声。
这段日子,他们靠眼前这妇人,就吃了不少外快。
虽然不多,但也是个乐子。
再加上那些鸡汤肉羹什么的,也算不错。
那老妇闻言,想起家中儿子的判断,哪里还肯给这群人面兽心的东西,只是恳求去通报一声。
那些门子见老妇如此,自知可能露馅儿了,也愈发没了耐心,年轻的那个厉声喝道:“你这臭婆子,忒也不晓事。
知道这里是哪里,你也敢来痴缠?
快快离了这地儿,再敢啰嗦,仔细送你一顿好棍子!”
那老妇闻言,面色一白,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只是眼中却尽是犹疑。
站在那里,要走,却又实在不想走。
见他如此,门子愈发恼火,从门后取来职棒,唬道:“你走不走?哪里来的叫花婆子,瞎了眼了,也敢往我们荣国府门前来,看我赏你一顿好棒子吃!”
说罢,装模作样的举起棒子,就要朝老妇当头砸下。
那老妇见之唬个半死,宰相门前尚且七品官,更何况是堂堂荣国府?
她惊慌之下,连连后退两步,没当心,一下跌倒在地上。
手里的包裹也摔落在地,包裹散开,里面一食盒打翻在地,汤汤水水洒落一地。
见此,其他门子也都变了脸色。
此时还在冬日,门口积了汤水,不赶紧清理,一会儿就结成冰了。
万一摔着了贵人,他们有几个脑袋?
众人纷纷呼喝起来,见此,老妇愈发害怕,哆哆嗦嗦的落起泪来。
头上的头巾掉落,满头白发凌乱……
那年轻门子见之,愈发嫌恶,本来只是唬人的棍棒,怒向胆边生,竟真的朝老妇身上砸去……
眼见棍棒加身,忽然门子耳边传来一道暴喝声:“住手!!”
能在荣府大门前当门子的,其实不只是仅仅靠托关系那么简单。
在贾家这样世代豪门里,每一个位置,都有自己传承下来的规矩和要求。
这便是世家的一种底蕴。
想当门子,最简单的要求,就是能听出府上每个主子的声音来。
年轻门子自然也可以。
在家奴界,他的出身算是显赫的。
他祖父是大老爷当年的长随,父亲是小厮。
这样的出身,在贾家除了少数几人外,真没人能喝令他。
然而此刻,分明是一道陌生青涩的声音,本不该被他放在心上,可这道喝声,还是让年轻门子心中一颤,手一抖,棍子落到了老妇身旁的青石板上。
待回过头,看到出来之人是何人时,他心中差点气毙!
本以为是哪个贵人,有这般气势,没想到竟是荣府主子里最没地位的那个贾琮。
如今大老爷正恨不能撕碎了他,他也敢呼喝自己?
不过,年轻门子正想开口讥讽某人自不量力时,对上贾琮那双不起一丝波澜但满是肃煞之色的眼睛时,不知怎地,想反驳却张不开口,莫名的心虚……
他哪里知道,每个主刀医生,在手术室内都是说一不二常年指示的权威。
正是这等长期积累出的气势,才呼喝住了年轻门子。
而之所以能够在暴怒之下依旧保持目光的平静,同样是一个外科医生多年的心境修为。
性命相关,生死皆系于手中三寸柳叶刀,又怎敢轻易起波澜?
也正是这双暴怒之中依旧平静的眼睛,让“出身不凡”的年轻门子,心里发寒,张不开口。
他张不开,贾琮却张的开,还未靠近,一连串犀利言辞便如利箭般射向那年轻门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家里老太太、太太最是怜贫惜弱,施恩布德,外人因此都道我贾家门风清正,传家贤德!”
“你就敢在荣府大门前,对一孱弱老人动手?”
“这里来来往往多少贵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
“你一个奴才,竟敢如此恣意妄为,败坏我贾家门风?”
“我……”
被连珠炮般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在“同僚”面前,年轻门子恼羞成怒,面色涨红,张口就要反驳。
贾琮却不给他机会,厉声打断道:“你什么你?还敢不服!
好,既然你还不服,今日我就拉你去老太太面前,分个是非曲直。
只凭你坏我贾家门风一事,就定治你一个刁奴悖主之罪!”
此言一出,莫说那年轻门子慌了,连其他几个老陈的门子也都慌了。
若是今日之前,贾琮这般说要告到老太太跟前,他们自然一万个不信。
贾家谁不知贾琮根本进不得荣府?
可秦显家的才遭殃,王善宝家的昨儿又挨了好一顿打,至今还半死不活。
偏贾琮入住了墨竹院!
他们哪里还敢不信……
虽然听说贾琮如今的地位依旧不尴不尬,可再怎么说,也比奴才强。
而且贾琮如今住的是府里墨竹院,府上老人谁不知那里曾经是政老爷读书的地方?
可见,贾琮如今的份位,真和以前不同了。
万一真让他闹到了贾母老太君那,让老太太知道他们一伙人敲诈一个老妇,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这一伙子门子都没好果子吃。
涉及到门风家声,哪个主子都不会饶他们。
他们难道就比王善宝家的强?
因此一众人纷纷上前,又是卑躬屈膝的请贾琮宽宏大量,又是厉斥年轻门子无状。
闹了好一会儿,贾琮见火候差不多了,那年轻门子也垂头丧气的认输且给老妇道了歉,他沉吟了稍许,见众人都巴巴的看着他,又沉声道:“这老妇是我当初去学里读书时,认识的一嬷嬷,人唤倪大娘。
她心慈人善,知道我缺衣少食,便与我吃食。
这二月来,她久不见我,才送上门来,你可收了她银钱,欺负于她?
若没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若有,我再不能放过你。”
其他人闻言,面色先是一变,不过都是人精,立刻反应过来。
贾琮话里,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他只抓着年轻门子不放。
而且,他若真打定主意不放过,根本不会说这些话……
眼见年轻门子要跳起来,几个老陈的忙按住他,纷纷“慷慨解囊”,你二两,我三两,不一会儿就凑够了十五两。
远比倪大娘给的多……
然后又殷切的扶起那老妇,甚至还想去雇辆驴车,速速送走……
这老妇便是倪二他娘,老婆子身子骨还行,刚才也只是被唬住了,并没伤到什么,这会儿见形势逆转,不但没了罪过,连多日来送出去的银子也回来了,还见到了“恩公”,哪里还矫情?
忙起身,拾起头巾包住白发,要来拜谢贾琮。
不过没等她“恩公”二字说出口,贾琮就拦住了她。
虽看起来小小年纪,但气度极为稳重,开口道:“倪大娘,谢谢你来给我送饭,不过以后都不用了,如今我在家里过的很好。
倪大娘送饭之恩,贾琮日后必当厚报。
现在,我送你回家吧。”
……
“贾琮,你完蛋啦!”
之前一直悄悄看戏不敢出声的贾环,在出了公侯街后又跳了起来。
也不上赵国基套好的车,围着贾琮左转右转的幸灾乐祸。
他倒也没什么坏心,就是单纯的想看热闹……
贾琮也明白他为何这般说,在贾家,纵然是公子,也不能随意欺辱年长的奴才。
“尊老”二字,在这个时代的分量要比后人想象的重的太多。
哪怕贵如贾宝玉,对他的长随李贵,也得是客客气气的。
不是因为贾宝玉地位不如李贵,只是礼数如此。
整日里咋咋呼呼,欺压奴仆的,只能是新晋的爆发户,让人鄙夷。
譬如,赵姨娘……
贾环也有点这个毛病,但也只敢私下里对赵国基。
若是对其他成年家仆这般,譬如贾琮这样,那传到长辈耳中,可是了不得的事。
因此,他才这般说道。
贾琮不理睬贾环,没放在心上,可倪大娘却担忧的不得了。
她慌张的看着贾环,道:“这位大爷,可是老婆子给恩公惹了什么祸?”
贾环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大爷,咯咯笑的得意,昂着小脑瓜道:“我听我娘说,那些两府的门子都是一等一的肥缺儿,没够硬的靠山,哪能轮的上?
我娘当初还想让赵国基去当哩,只要他六成门包分成,可惜他太笨了……”
说着,还狠狠的瞪了一旁赶车的赵国基一眼。
赵国基憨厚的笑了笑,没做声。
贾环无趣之极,又道:“那几个门子,有走链二哥路子的,有走二嫂路子的,还有走老太太路子的。
那个年轻的更了不得,全家都是大老爷的人!
他们今儿被贾琮欺负了,回头要是告状……那贾琮可就惨啦!”
倪大娘虽然听不明白那些人际关系,可隐约也猜出了些,贾琮可能真的因为她又惹上麻烦了。
因而心中愈发惴惴不安,惶恐非常。
贾琮却道:“不妨事的,今日之事,罪过在他们。
我若不强硬,他们反而会说三道四,造谣生事。
如今我强压下他们,他们日后许会报复,但绝不会在这次。
倪大娘放心就是。”
倪大娘闻言,这才缓了口气,道:“若是让恩公因为我这糟老婆子惹上祸事,我就是碰死一万次,也不能偿啊!”
贾琮虽年幼,但气度稳重,他摆手道:“倪大娘,恩公二字再莫提起。
我那日出手之事,也请倪大娘莫要告诉旁人。
最好让当初那些人慢慢遗忘,不然,才会真的惹上祸事呢。”
倪大娘闻言,忙噤声。
一旁贾环却哼哼了起来,道:“你可别忘了我,没有点好处,你还想让我帮你匿事?”
说着,扬起小手上的大拇指和食指搓的飞起……
连倪大娘见他小小人儿这般市侩,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贾琮瞥了贾环一眼,没理会,而是问道:“倪大娘,倪二哥身体可好些了?”
听到这话,倪大娘面上浮起浓浓的笑意和感激之意,连声激动道:“好多了,好多了,这二月来好多了!
老天爷,老婆子做梦都没想到,他竟还能活过来!
老大没了后,我倪家就他一根独苗。
老头子去的早,若是他再有个好歹,倪家就要绝后了。
那老婆子就是死,也无颜去见先夫。
恩公啊……”
眼见倪大娘越说越激动,落下泪来不说,还要当场给他跪下,贾琮忙拦道:“倪大娘再不需如此,我虽救了倪二哥,可倪大娘和倪二哥也在我最落魄时,救了我。
我贾琮一饭之恩必偿,更何况好多顿饭。
如此算来,咱们算是扯平了。
再者,倪二哥能够挺过来,其实我也没想到。
必是倪大娘寻日里积德行善,才攒下的福报……”
这不是虚言客套,贾琮是真的没想到,倪二的命能有这么硬。
在那样的条件下进行的粗糙手术,他居然能硬抗过来。
倪大娘还想说说什么,一旁的贾环却一跳老高,斥道:“还有完没完啊,你这个啰里啰嗦的老太婆!
大过年的,也不知请大爷我去高乐高乐,就会啰嗦吧唧……哎哟!”
贾环话没说完,后脑勺挨了下,忙抱头蹿到一边,怒视“凶手”。
贾琮不等他发飙,便淡淡道:“你先去你舅舅家拜年,等回头再来南胡同倪大娘家寻我。”
贾环听贾琮要把他支开,立刻就要跳脚,却又见贾琮翻手一伸,一锭银子出现在他眼前。
贾琮道:“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银子,你今儿收到的压岁银子,都被你娘收了去吧?
这些你自己收着,莫丢了。
要不要?”
贾环原本一张愤怒的都要扭曲的脸,在看到这一锭银子,瞬间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道:“哟,还有压岁银子?
贾琮,你真敞亮!”
说罢,小手“嗖”的一下从贾琮手中取走银子,奇快无比。
又生怕贾琮反悔般,一下蹿到路边赵国基牵行的马车上,也不用人扶,连滚带爬的翻上了马车,一迭声的催促着:“快走快走,一会儿臭贾琮要变卦了!”
赵国基冲贾琮弯腰点点头,然后邀赶着马车,往他家驶去。
……
南胡同,倪家大门。
门前亦挂着门神,新油了桃符。
两边门柱上贴着联对,书曰:
“春风万里玉梅开,佳岁平安福满堂”。
寓意不错,书法平平。
见贾琮驻足观看,倪大娘笑道:“公子,这是林家小子写的。”
贾琮闻言,眉尖微微一扬,道:“林家小子?莫不就是那个……”
倪大娘叹息了声,道:“就是那个被城南富发赌坊坑骗了的林小子,说起来,也是个读书人哩。”
贾琮道:“读书人?那他怎么被坑骗进赌场的?”
倪大娘正要说话,就见你白胖年轻男子从屋里出来,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一脸和气。
他满脸堆笑,小眼睛眯成缝,几步上前道:“哟!大娘回来了?二哥听到动静,就让我出来迎迎!”
说着,目光看向贾琮,目光隐隐激动。
看得出倪大娘并不厌他,没有因为倪二被刺之事牵连到他身上,还笑着与他介绍道:“林小子,这位就是你二哥口里常念叨的恩公,也是你的大恩公……”
又对贾琮道:“公子,他就是林诚。”
那白胖男子闻言,小眼睛登时睁得溜圆,撩起衣襟前摆,就跪在地,“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诶,大过年的,你跪我做甚?起来吧。”
见他磕的实诚,贾琮心里的一些负面猜测淡化了些,出言道。
那林诚闻言,却不起身,抬头看着贾琮,额上一片青紫,他眼中含泪,激动道:“若非恩公相救,诚,愚钝不堪,被歹人坑骗,死不足惜。
可连累二哥险些身死,大娘无人养老送终,诚万死也难,也难辞……”
哽咽难言,林诚只好再次磕头不止。
贾琮总算明白,倪大娘为何没有迁怒于这个“罪魁祸首”了。
看起来,也的确不似心性不良之辈。
他道:“林兄既然亦是读书人,还是起来说话吧。
天地君亲师,某不在其中。”
倪大娘也道:“是啊林小子,快起来吧,心里记着公子的恩德就好,日后好生报答。
这会儿磕破了脑袋,也不值当什么。”
这话,连贾琮听了都有些侧目。
这倪大娘果然是个极明事理的人。
林诚闻言忙起身,用袖子抹了把脸,应道:“大娘说的是,是我见到恩公太激动,迷了心了。
快快,大娘恩公,里面请,外面怪冷的。”
倪大娘满脸皱褶笑的愈发慈祥,道:“你倒和我外道起来,请我进门。”
贾琮和林诚也笑了起来,一行人入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