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西南渝都石府,火光漫天,刀光剑影,血光潋滟。
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妻儿相继倒于血泊之中却无能为力,须臾刹那恍若此生五十余载,膀阔腰圆、两鬓苍苍的石鑫,不禁有些心沉冰窟、黯然神伤。
赤胆忠心的戎马生涯建勋无数,竟要在这一夜之间倾覆于政治诡谲?
器刃铮铮作响和此起彼伏的凄惨哀嚎将石鑫拉回了现实,石府已全然被血红浸染。
“龙耀!走!能带走多少人便带走多少人!”石鑫朝不远处一身着金色锦衣,身材高挑,气宇轩昂,正与数人交战的男子咆哮道。
龙耀闻声,苍龙之息迸发,剑斩八方,几个内功修为稍稍逊色的当即被剑气划破身躯,殷红四溅,另两个功力高些的则是迅捷后退,暂避锋芒。
只见一缕金芒闪过,龙吟剑已然洞穿前方十数人,龙耀落身于石鑫身旁。
“将军,龙耀无能,未能护住您的儿孙,为今之计,龙耀先带您突杀出去,留得青山,东山再起了。”龙耀深感歉意。
“龙兄弟,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些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我石某人,石家人来的,这是要斩草除根呐!而今,我石家人便也只剩我一个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势必不会放过的,你们是外人,不亏欠我石府,你们走!”石鑫心如刀绞,厉声道。
“石兄……”见石鑫显是悲怆过度,竟有些站立不稳,龙耀赶忙上前相扶。
大将军的身躯已不再雄壮威武,略显苍老而沉重。
“石兄!”
怎知石鑫突然挣脱开龙耀的搀扶,飞身而出,挥舞起闪耀着银芒的镇魔戟,如猛虎下山般扑杀至一碧玉年岁的少女身前,在空中旋身,使出一记跋扈飞扬,将围住少女的数人扫荡开来,而后一把抓过少女,丢予紧随其后落身而至的龙耀,“龙耀,把你的弟子都带走,你们与我石府无关。”
“……”龙耀接过少女,已然不知如何开口。
“爹爹……”少女显是受了惊吓,更不知石鑫为何将她称为外人,一时泪眼婆娑。
“走吧,朝歌,去找你的师兄弟们。”龙耀不再多言,拉拽着少女转身离去。
方才行出数步,却听得后方传来了石鑫的沉声言语,“朝廷昏庸无道,天下间妖魔横行,百姓却不可无辜受累,告诫孩子们莫为仇恨蒙蔽双眼,当韬光养晦,心系天下安危。”
龙耀默然,不再言语,不再回头。
*********
夜半三更,石府之外一处较为隐蔽的巷道,十余道身影出现在此。
“师傅!”
“师傅!”
“龙大侠。”
……
见龙耀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似已站立不住,竟用龙吟剑抵住地面,强自支撑,后方众人关切地惊呼道。
“无妨,只是力竭罢了。”龙耀道。
“呵呵,真的无妨么?你这么说我便放心许多了。”忽而一阵阴冷凄厉的桀桀怪笑声响起。
“幽鬼?没想到,你们幽冥教也来分这杯羹。”龙耀闻声辨色,已知晓来人是谁,冷声道。
“当然,石府可是一杯好酒,是好酒,惦念的人便不少,我们也自当来贪上一杯咯。”幽鬼笑答。
“怎么,便只你一人前来,莫非你认为以你一人之力便能拦住我们这十余人。”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放在平时,单你一人就足矣令我头疼,而今……呵呵。”
“那你可莫要后悔。”语毕时刻,龙耀已朝着暗处甩出一道剑气。
只见黑影闪动,幽鬼终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然,明明应是一人,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幽鬼,难不成真是鬼影不成?
“飘零,记住师傅说的话,这是师傅最后的要求。”龙耀没有回头,似在自说自话。
而身后队伍中一仪容秀丽的长发男子闻言心中一恸,“师傅……请放心。”
夜色那么深,忽而却有一道耀目的金光划过,撕裂黑暗,是那般决绝,无可匹敌。
只听得一声闷哼,随而听得幽鬼恶狠狠的声音在这巷道中回荡,“龙耀,我要你带出来的这些人为我折去的十年修为偿命!”
声音由两个幽鬼口中发出,但比之方才两个完全难以辨识的身形,已有一个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一边的龙耀悠然落地后,却斜倚于墙,剑锋指向那个若隐若现的“幽鬼”,“飘零,你的对手是他。”
*********
蜀郡,落凤坡。
一身着白袍,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男子行步于道上。
孤苏澈,无相门的副门主之一,喜游历名山大川,陶醉流连于美景之间,时光与他而言并不重要,因而,他从不骑马赶路,而是细细体味脚下每一步的生息。
数日前,他恰在渝都附近,听闻石府之事,便去一看究竟,见得残垣断壁,血流成河之景竟在两日内都未清理完毕,心中忽而一动,便寻思着回无相门中看看情况,遂踏上行程。
无相门在武当境内,以孤苏澈的脚程需得走上十余日之久,不过,那又何妨?
听得山道两侧密林中近乎微不可闻的窸窣声响,孤苏澈停下了脚步。
“是哪位朋友,就别躲躲藏藏了,林中蚊虫甚多,当心多长上数斤肉。”孤苏澈打趣道。
“取你性命之人!”
嗖嗖嗖!
山道两侧约十数人跃将而出,这些人的打扮显是来自两个不同的帮派,而他们相互间似也有些惊诧。
竟有两拨人马要来取自己的性命,孤苏澈也甚觉有趣,“不知我孤苏澈何德何能,能令你们双方都这般感兴趣。”
“将死之人何来那么多废话,兄弟们上!”黑衣领头人道。
“不能伤其性命,生擒!”灰衣领头人道。
“嘿,你们可要商量好呀。”孤苏澈笑道。
然,两方人马虽意见不一,却行动一致,各施所长杀向孤苏澈。
孤苏澈面若寒霜,挥剑出鞘,数道剑光隐现,宛若巨大的折扇,迎刃而上。
刀剑铮鸣已落,白袍却成红袍。
十数具尸身躺倒于地,而那白袍上沾染的鲜血,适才还在这些人体内。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三道人影映入眼帘,见其装扮应是官府中人,孤苏澈长舒了口气。
三人近前后,便翻身下马,朝孤苏澈一笑。
便在这一瞬间,数道隐秘的寒芒显露出狰狞的面容,飞射向孤苏澈。
*********
西山岛,一草坪上,正在进行一场少年子弟的比斗。
少年所使的均是木质武器,而这比斗也是平日间玩耍的一种把戏罢了。
此时已至最后两轮,剩下的四个少年中要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胜者并没有什么奖励,只是享受来自这些少年们的欢呼。
一白衣少年名唤韩天,凭借着已修炼至第二重的金系内功心法,金光云拂功,无往不利,很快便战胜对手,进入最后一轮。
“韩天哥真棒!”
“韩天哥威武!”
“不愧是韩天哥,太厉害了!”
另一边,一个使唤着木剑、身材略显单薄的少年与一个使唤着大刀、高塔般的少年也决出了胜负,最终身材较为单薄的少年以眼花撩乱的剑技令对方的力量优势无从施展,已巧取胜。
“逸尘,还是你的剑法厉害啊,纵使我们身怀内功,都难以赢过你的轻巧灵动。”高塔少年名为李峰,输给眼前的少年并不气馁,反倒是极为赞赏对手。
“承让。”名为逸尘的单薄少年闻言,眼中闪过一瞬不为人察觉的黯然,旋即抱拳回礼。
最终,便是韩天与逸尘的决战了。
二人均是用木剑,这最终的胜者亦可谓之这群少年中的最强一剑了。
韩天先动了,运转起金光拂云功,木剑上泛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彩,欲效仿前几轮的制胜之道,一击制胜。
而逸尘却未选择与之硬拼,一个侧翻躲闪开来,而后从侧面进袭。
一击落空,韩天并不意外,招架开逸尘的来剑,旋即全力催动内功心法,转守为攻,暴风疾雨般的进攻紧跟而上,不予对方半丝可趁之机。
半晌后,二人尚未分出胜负,韩天依旧虎虎生威,而逸尘则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更糟的是他手中的木剑在与对方的碰撞下已是千疮百孔,再斗下去不需多时,便当断裂。
此时,逸尘已被韩天附带着金光拂云功凌厉无匹劲势的剑气逼得纵跃腾空,见得韩天手中的木剑泛起淡淡寒芒,显是要使出流星式,自己在空中无处借力闪躲,若是遭中则必输无疑,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心有定计。
只见两道寒光同时划过天际,一道往斜上方冲去,正是逸尘方才所在的位置,而另一道却是往地面上冲去,逸尘借流星式加快了自己落地的速度。
随而剑转偏锋,划出一道弧线,直往杀至跟前即将落身而下的韩天脖颈处刺去。
胜负即将揭晓。
终,韩天的木剑剑锋悬停在了落坐于地的逸尘脑门前,而逸尘的剑同他一般躺倒于地。
韩天的手朝逸尘伸出,“我们之中,唯有你无法修习内功,可没想到你依旧这般厉害。”
逸尘愣神片刻,便把住韩天的手,站立起身,淡然一笑。
“承让。”韩天道。
“噢噢,韩天哥哥最厉害!”
“韩天哥哥好棒!”
“逸尘哥哥也很厉害呢!”
“对呀,逸尘哥哥只是不能修习内功,不然说不定也能和韩天哥哥一样厉害。”
……
草坪不远处,正有两个老者在树荫下纳凉闲聊。
“你怎么看?”
“呵呵,小孩子间的玩闹,有什么看头。”
“非也非也,我见你可看得入神呐。”
“嘿,还是不错的,天儿和尘儿这两个小娃娃都不错。”
“可惜啊,尘儿方才那一手足够惊艳,也足矣致胜。”
“既然他收了手,那输了便是输了。”
“他是怕伤着天儿。”
“这是孩童间的比斗,输赢不重要,若是生死相博,他此时已是个死人。”
“你是说他生死相博时亦会手下留情?”
“或是因痨病隐疾导致不能修炼内功之故,尘儿在年轻一辈中的剑法可谓超群,但他没有什么好勇斗狠之心,放在里边可谓是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放到外边去,说句不中听的,便是伪善懦弱。”
“你这话可过了些啊,尘儿不是不能修炼内功,只是确实难寻合适于他的,尘儿也非天资过人,全是依靠着自身的努力与坚持才换来而今这般能耐的,原因也仅是因为他不想因没有内功而落于人后。”
“罢了罢了,不与你争,这内功要是这么好寻,岂会到现在还没着落?不落人后,若是不出岛去,在这安度一生,也无甚区别嘛。”
“……这倒是。”
忽而,远方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埙声,三短一长,颇为急促。
“这是……”
“有敌来犯?且去看看。”
在远离朝堂的江南一隅,太湖西山岛的山峦深处,一座村庄临崖而立居于谷中,此谷各处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亦是风物佳胜,是个世俗难见的美景圣地,谷中人名之潇湘。
谷内居住的年长之辈不少是些曾名动江湖的人物,厌倦江湖纷争归隐于此世外桃源,谷内年轻幼小一辈要么是谷中后代,要么是这些年来因各种原因收养而来的孤儿,岛上亦有多处村落也是一般景况。
一扎着头巾、村姑打扮的老妇,提着一篮子刚从菜地里挑拣而来的新鲜蔬菜和刚从鸡窝中掏出的数颗鸡蛋,徐徐走向自家的木屋。
忽听得身后密林中嗖嗖风响,似是猜得身后来人,便未回首,继续前行。
“尘儿今天还去采摘了山笋啊,有心了。那今儿我们可有笋汤喝了。”待得少年轻步点地落身于前方时,瞥见其背后竹篓里于一堆草药中显得突兀的山竹笋,露出慈祥的微笑说到。
“嗯,好。”被唤作尘儿的少年答到,随即“夺过”老妇手中的篮子,搀过手陪同她前行。
老妇名为霍隐娘,也不可谓之老,仅是两鬓斑白,容颜略为憔悴,显得有些老相,但那双锐利的眼似是历经沧桑,看穿看透了一切。
这是个束发少年,身着浅蓝布衣,浅眉剑目,相貌平平,稚气未脱,他便是霍隐娘的养子,姜逸尘。
对于幼时姜逸尘并无太多记忆,模糊中仅有一个老人的和蔼面庞,可惜他已知晓这位老爷爷已辞世十余年之久,村中人对姜逸尘的身世亦知之甚少,诸多在西山岛上的这般年轻人都可用四个字概括“凄楚遗孤”。因而,自姜逸尘记事起,便与霍隐娘母子相依,名字亦是由其所取,岛上长辈都唤他“尘儿”,年纪稍长些许或是与之相仿的称之为“逸尘”,比之年幼的则唤之“逸尘哥哥”。
眼眸中那充满朝气的身影跃动着踏出门去挑水劈柴,手中轻盈舞动的菜刀却缓缓停下,一声轻叹,老妇陷入沉思,想起了十三年前初次见到这个少年的画面。
那年,她已经避入岛上三年,三年里她过得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她实在难以忘却这一生中于其最为重要的丈夫和儿子在三年前的雨夜弃她而去。
尽管在去年,老伯特来告知她大仇得报,取来仇家的伴身之物以示证明,但离世的亲人终究无法归来,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日日夜夜缠绕其心,苦不堪言。
直到那天,她瞥见了眼前的这个男孩,是的,仅是匆匆一瞥,她便如遭雷击般抖擞了精神,决意将为这孩子治病,将之抚养成人。
那一日,天色晦暗,空气低沉得让人窒息,雷鸣电闪,一场雷雨即将降世。
正巧,老伯又带来了十数个小孩让村中人认养。以她上岛之后的状态,老伯自是从未唤她前来,自也不敢让她认养。
那天,她祭拜完丈夫和儿子归来时,恰逢此景,一眼瞥见那个男孩,见其脸色白青,不同于旁边的那些或是哭哭啼啼,或是四目张望的孩子,他埋着头,紧闭双唇,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痨病!是的,这孩子,竟也在这般年纪便得了痨病!他仿佛使尽浑身解数在憋着咳,竟是这般倔强。
她仿佛失去理智般推挤开围在前方的村民,窜入孩群中,一下扑倒跪抱着那男孩,颤抖着,啜泣着。
双手扶着那孩子的脸颊,泪水已淌出双眼。
周围村民似被她吓到,但因老伯尚未表态,没有将之拉开。
男孩有点儿惊慌,终是抑制不住难受,别开脸,费力地咳出声来,些许唾沫落在她手中,溅到她脸上。她浑身一震,似是怕失去什么宝贝搬,一把将孩子的头揽入胸怀,回望老伯,“老伯,这孩子,我来养!“似是恳求,却又坚定异常。
老伯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后,旋即露出了豁然的神色,轻叹口气,默许了她的恳求。
十三年,弹指一挥间,男孩的痨病虽未彻底根治,留下些许隐疾,但也算是茁壮的成长了。
原本,她以为能守着这孩子安逸地渡此余生,但而今看来恐成奢望,远离江湖,终不是脱离江湖,岛上的人逃不开江湖,这孩子也逃不开。
两天前,给岛上输送物资的船上竟混入了天煞十二门的细作,虽发现及时,将之擒住,却未拦住其自杀。此事虽说尚未给岛上的人带来任何损失或伤害,但也说明这个远离江湖的世外桃源已然进入了外界势力的视线之中。
让她忧心的还是作为老伯左膀右臂的军师——易忠仁,拗不过众人的关切所吐露的消息,一个多月前西南渝都石府遭逢大变,这是近年来道义盟多地分部遭受侵袭,乃至被击破覆灭的一道缩影,此次石府的覆灭可谓是让道义盟雪上加霜,令人不安的是,近来不少冲突中可隐约捕捉到来自朝堂影子,在这股巨大暗潮的助力下,道义盟和友盟势力屡屡吃亏,却难以做出有效反击,原有的铁桶般江湖体系屡屡出现破绽,几将支离破碎。
江湖局势紧张,道义盟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老伯并不希望这些消息传入岛上,而易忠仁是迫于无奈才妥协松口,岛上众人心生惶恐,不少人便想重出江湖为老伯分忧。易忠仁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从岛上选出一些精兵强将外,加数个值得栽培历练的青年才俊,前去相助道义盟摆脱眼前的困境,并定于三日后启程离岛。
……
午膳过后,隐娘终于还是开口了,“尘儿,这次你就跟着你仁叔去吧,去看看老伯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顺便去见见岛外那精彩纷呈的世界。”
“可是,娘……”姜逸尘紧锁着眉头,他从村里人口中得知,隐娘自认养他后,精神状态方才好转许多,但当雨季时分,却常见她借酒浇愁,身子骨更是一年不若一年,此般景况,他若离去,岂非不孝。
未等姜逸尘说出后面的话,隐娘便已知晓他所担忧的事,出言打断道,“孩子,娘能照顾好自己,也会少喝些酒的。娘知道,你愿守娘终老,但你不想去寻你的亲生父母吗?他们当年也是出于无奈,为了保护你才弃你而去,这些年来老伯只探听到他们最后现身于东南海湾一带,他们很可能还在世,你不想见见他们么?”
“我……“话至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隐娘的话语触动了姜逸尘的心弦,不禁思绪万千,他只知晓父母当年为了救村里的乡亲父老,不得不将他托付于村里人,二人则与东瀛流寇进行迂回厮杀,为更多人争取逃命的时间与希望。传言他的父母与流寇周旋了七天七夜,而流寇的增援却是源源不断,因而,他们几乎没有可能敌人的围剿中逃得性命。而今隐娘与他所说这些,确为后来所打探到的消息,还是隐娘有何隐忧,执意要将他支开?
对于亲手带大的孩子,隐娘自是早已洞悉姜逸尘心中所念,苦笑叹息,“傻孩子,你心中所犹疑的东西太多,在江湖上,事事确应有所防范,但是当断则断,犹疑不决必将付出代价,今后出去了可真得改改,要么坚定的选择相信,要么便选择去探寻真相。你父母的消息确是老伯亲口告诉我的,娘怎会想着将你支开,娘也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辈子,但,那只是曾经,江湖,终究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得了的呢。”
隐娘叹了口气,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西山岛已不再隐蔽,老伯而今也是腹背受敌,不出意外,道义盟的势力在各地间的联系将会被渐渐隔离开来,逐个击破,西山岛迟早将沦为各方势力交碰的战场之一。岛上的人也需逐步撤离,另觅隐世之处。还有一战之力,想挺身而出相助老伯的老骨头,则会再入江湖。你现在提前出去历练,能更好地应对今后的各种局势,也可以趁此去寻寻你父母的消息。听娘的话,出岛去,闯一闯。”
游离的眼神在长久的沉默中挣扎,几分踌躇之后慢慢变得坚定,不再多言,姜逸尘选择遵从霍隐娘的抉择。
翌日清晨,姜逸尘拾起隐娘前晚为其备好的行囊便踏上了行程。走时,不爱多言的他也只是对其说了句,“娘,孩儿每年都回来看你的”便不再回首,毅然前行。
隐娘笑了,笑孩子的孝顺,但也笑他的痴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踏上江湖之路后,时间便不是自己所能支配的了。
随着姜逸尘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眼泪已模糊了视线,隐娘不由回想起那年她认养这男孩后,老伯寻上她,曾与她说过的话,这孩子的父母希望这孩子能远离尘嚣,至少不要涉足江湖,她便为这孩子取名“姜逸尘”,姜是那位老人家的姓氏,而“逸尘”二字,则是希望他能远离江湖尘缘,安然于桃源享乐,然,世事难料啊。
背转过身,不让眼泪滑落,自我安慰到,让姜逸尘自己去闯荡,总要好过将来陷入莫名的绝境之中吧。
流水潺潺,草树萋萋,知晓西山岛存在的人都称之为世外桃源,可见绝非浪得虚名,岛上一步一景,处处可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夺人眼目、沁人心神。
行路到一小崖前,姜逸尘不由驻足,深吸了口气,浑身的细胞仿佛都被冲洗净化了一般。
小瀑布喷洒而下,映照着日光,彩虹莹然眼前,此处名曰采雾崖,在此生活了十余年,直至离开时才发现此般景色如此让人陶醉。
小时候最喜欢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来此玩耍戏水了,离去前自当与他们道个别,还有那些大伯大婶们。念及此事,不善人情世故的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
山道间,偶遇两小屁孩。
虎头、虎妞:“逸尘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呀?”
姜逸尘:“哥哥要出岛去。”
虎头、虎妞:“出岛干嘛呀?”
虎头、虎妞:“岛外好玩吗?”
虎头、虎妞:“逸尘哥哥能带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根本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姜逸尘逃也似的离去,留下身后两小孩带有回声的呼喊问话。
……
叠翠潭。
顺着流水而下,水势渐大,前方有个约七八丈的落差,水流扑腾而下,这是岛上最大的一处瀑布了,瀑布下是一十丈见方宛如翠绿欲滴宝石般的湖泊,名曰叠翠潭,常有老者于此垂钓。
一老叟正坐于潭边礁石上,闭着双眸,杆子垂于一边,静待鱼儿上钩。
老叟:“尘儿,这是,要出岛了?”
姜逸尘:“是,特来向吴伯告别。”对老叟并未回头,却已知晓他背着行囊准备出门毫不吃惊。
吴伯:“噢,那帮我采二十株水竹芋来,小心根别给弄断了。”
姜逸尘一愣,但也没多问,几个起落间,将一堆水竹芋放入吴伯身边的竹篓中。
吴伯:“家里的池子有点脏,需要水竹芋清一清。”
姜逸尘随即了然,冲着吴伯抱拳,便欲转身离去。
吴伯:“采这些个花草,便有些喘气了,出去后还是得寻门厚实内息的功法打好底子,与人相博切记速战速决,不可恋战,难以力敌便智取,实在打不过……就跑!”
姜逸尘再抱拳,吴伯默然点首,“去吧。”
……
一菜园上。
姜逸尘:“王叔、王婶,我要跟仁叔出岛去帮老伯了。”
王叔、王婶:“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加油,隐娘那我们会帮忙照看的。”
姜逸尘:“嗯,那就拜托王叔和王婶了。”
王叔、王婶:“欸,都自家人,说哪里话呢。出去外头,没必要时也别太拼了,可顾着自己的身子,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大的折腾。”
姜逸尘:“劳王叔和王婶费心了,我会注意的。”
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还真是让大家伙担忧啊。
……
集市上一茶铺。
李大娘:“尘儿这是要上哪呢?还背着个行囊,要出岛去了?”
姜逸尘:“嗯,大娘,我要和仁叔去老伯那了。”
李大娘:“哟!这是要进江湖呐!唉呀,隐娘咋放心任你这么去呢?!”
姜逸尘:“……”
李大娘:“唉,江湖险恶,而且现在局势动荡,你没江湖经验,出去后多听多看多学,要收敛、低调,不过这两样你倒是都有。喏,这些烧饼带路上吃。”
姜逸尘:“嗯,谢谢大娘。”
……
集市上一铁匠铺。
老郑:“逸尘这是要出岛呐?要不要在我这捡两样玩意儿?”
姜逸尘挠了挠头。
老郑:“嗨!过来,有啥不好意思的。挑挑看,别看不起老哥这的玩意儿,材质上是没法和岛外的比,但手艺上绝对是没得说!这把长枪如何,还是这把铁剑?”
接过老郑丢来的两把自己使得最顺手的兵器,姜逸尘依次耍了两下,对长枪更为爱不释手,但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将长枪递还给了老郑。
老郑:“诶,喜欢就带上啊,两把都带着吧。”
姜逸尘:“老哥这长枪确实趁手,但是出去外头后,长枪不便携带,还是不用了吧。”
老郑:“这倒也是。这样,我再给你弄把匕首,短匕藏裤腿里,以备不时之需。”
姜逸尘难拒好意,最终还是等着老郑打了把相当袖珍的短匕出来,入手后,手感亦是绝佳。
抱拳,谢别了老郑。
……
总算是走出了村庄与集市,接下来的路途上便没有多少人家了,姜逸尘却像是获得了解脱与新生,长舒了口气。真是应付不来这些邻里乡亲的热情,但还是颇觉感动,就要离去,还是有些不舍。
时至午间,细细碎碎的树影透射而来的阳光让人无法抬眼,姜逸尘特意提快了脚步,得在傍晚前赶至岸边寻到易忠仁一行。
猛然间,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依照声源远近与声响大小判断,应是动物或人在树林中快速穿梭所发出的,猜想应是有人在林中捕鸟或动物互相追逐所致,姜逸尘便也不放心上,继续赶路。
然,那林间的声响并未停歇且越来越急促,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突然,一道灰影在姜逸尘眼皮底下,从左侧的林子闪入右侧的林子,一粉色身影紧随其后。
“好像是馨儿,跟上去看看。”似乎瞧见粉色身影是邻村小妹张雨馨,姜逸尘思忖片刻后,跟着窜入林中,飞奔追去。
丘陵稻田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海岸边飞奔。后方的粉色身影似已到达体力极限,渐渐和前方的灰影拉开了距离。若对方事先有所准备,便可从海岸线边乘船逃去,如此便无从知晓此人的来路和目的了。
莫非又是探子?是前不久被抓住的那天煞十二门细作的同伙还是其他敌对势力?
张雨馨不再犹豫,立身提气,将手中的剑向前打出。
铁剑呼啸而出,朝着前方的灰影飞去。
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灰影第一反应就是闪身避开,然而飞剑来势猛而快,待他转过身来想踢开飞剑时,已为时过晚,右小腿已被刺穿。
闷哼一声,灰衣人向后跌去,扶着腿,眼神中透着绝望与不甘,拔出腰间的匕首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张雨馨眼看情形不妙,却也无力阻止,只剩一声哀叹。
倏地,一股劲风从身后刮至,适才在道上碰见的身穿浅蓝布衣的少年已闪至她身旁,而前方的灰衣人像是受了惊吓,定住了身形,手上的匕首悬停在脖颈上,难近寸许,仅可见一点猩红。
灰衣人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是被封住了经脉,这远距离的点穴功夫他倒是见识过,而这封经脉之法仅可封住一会儿,难以长久,但以他的功力和现在的疲惫状况却也无力去冲破这封锁。
自杀未遂,灰衣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解脱,旋即又是苦笑,虽然免于死亡,但落入道义盟手中,怕是还不如死了来得轻松。
张雨馨转忧为乐,撒着欢快的步子取出腰间的长鞭,蹦向前方愁眉苦脸的灰衣男子,两者的表情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姜逸尘看得忍俊不禁。
“逸尘哥哥,还好你跟过来了,差点让那家伙自尽了,那我这一路可白追了。”张雨馨边说边麻利的将那灰衣男子捆成粽子。
“搜搜他身上可有什么东西。”姜逸尘收起铁剑,向张雨馨说到。
张雨馨的手本已伸在空中,闻言一时僵住,白了姜逸尘一眼,收回手,双手抱臂在胸,扬起下巴不客气的对姜逸尘说到:“你自己来,哼~”
“你不是最爱搜东搜西的吗?”姜逸尘汗颜,轻声嘀咕着。
张雨馨竖耳,又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大步离去,当然,临行之前把可怜的灰衣人给踹晕了……
陪着张雨馨一路瞎聊,一路拖拽着灰衣男子前行,总算来到了离渡口不远的归雁林,薛青茅屋所在之处。
“可真是个体力活,这死丫头还不帮忙!”姜逸尘调整着呼吸,暗自鄙视着这邻村小妹。
行至茅屋之前,只见一白衣中年男子,立身于屋门前的长座椅处,挥毫题字。
男子长发披肩,面骨消瘦,看似一文弱书生,毫无半点江湖人的样子。见其相貌,不熟识的人,绝不会想到,这苍白病容之下掩盖的血腥过去。孤霜剑客——薛青,曾一人在雪夜独挑四大高手,鏖战三个时辰后,将之一一斩杀,但因体力透支、失血过多,昏倒于积雪之中,隔日才被寻得救出,因此落下寒疾,畏寒、体力不济,终为老伯退守山林,而今则是道义盟在西山岛上的负责人。
随着步履声的临近,薛青移转视线,一个身着粉衣绑着双马尾的清秀少女,携着一个浅蓝布衣的束发少年,旁边地上昏倒着一个灰衣男子的古怪组合,映入眼帘。
“尘儿、馨儿,你们这是?又有探子?”薛青皱着眉头,站起了身,缓步朝三人走去。
“薛叔,这是我们岛上人群、村落分布点,还有一些险要地处的简图,从这探子身上搜出来的。”姜逸尘快步将已被折腾醒的灰衣男子拽至薛青面前,同时将一纸卷递出,恭敬地说到。
薛青神情肃穆,接过纸卷,摊开来看,脸色渐变铁青,双手竟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短短几日之内已是揪出了两个探子,若是同属一势力倒也罢了,若是两方势力的话,那这西山岛还能否再待下去?”心中这么思索着,薛青并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将这些担忧说出来,却不自觉地散发出森然的寒气。
“薛叔!”张雨馨和姜逸尘从未见过薛青流露出这般肃杀之气,不自觉地向后退却,馨儿甚至被吓得叫喊出声。
被战栗的叫声唤醒,薛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向两孩子展露放松柔和的笑颜,“抱歉,叔有点被气到了。”
薛青从衣袖中取出一精致的葫芦埙,凭借内力将埙声吹向远方。
不多时,一渔夫打扮同一农夫打扮的中年来至薛青的住所前,将那灰衣人拽入茅屋,而两个少年只能在外边侯着。
屋中并无太大声响,仅过一盏茶的功夫,门便打开了。
果然是最令人担忧的结果,这灰衣男子是红衣教所属,而前几日抓到的则是天煞十二门的探子,已是有两股敌对势力找上了西山岛。
在吐真剂的药效下,灰衣人还吐露出归雁林里他们有个聚点,庆幸的是这探子也刚溜进岛中不过数日,只顾着四处去踩点画图,还未来得及找到那聚点与组织碰头对接。
“馨儿,你去渡口附近,找到你仁叔,让他带上些人过来。一横、云峰、尘儿,你们仨随我先进林中探探情况”薛青很快做出了安排。
“是。”刘一横、江云峰、姜逸尘立即领命而去,张雨馨想和大家一起去探险,然而也不敢违拗薛青的指令,悻悻离去。
随着寻找的深入,四人各自分散。
姜逸尘孤身来到一废弃多时的矿洞口,依稀记得小时候来过此处,那时矿洞是被黑熊据为巢穴,加之洞穴所处算是归雁林中较为偏僻之隅,便少有人会去查探。矿洞应是不小,极有可能为红衣教探子的藏匿地点。
依之前与三人分开时所约,姜逸尘砍下一根较长的树杈,立于洞口不远处,再在地上划了个指向矿洞入口的箭头,这才向矿洞入口走去。
踱步进入矿洞中,毕竟不知有多少敌手,且不知对方武功深浅如何,姜逸尘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往洞中深入。
矿洞是往下部斜入的,下行几步便有个拐点,拐过弯后,矿洞外的光线便无法照到,起初,姜逸尘几乎是摸着黑前行,幸而,再往下行不多时,便可见到微弱的光线摇曳,应是来自于更深处火把。
贴墙而行,只见墙壁上已隐隐灼灼出现了个人影,姜逸尘并未着急动手,而是屈身下探,依稀听得微弱的呼噜声,姜逸尘嘴角一抽,不由愣神,竟会让这种懒虫把风,也是醉了。
光线果然源于喽啰头顶不远处挂于洞壁上的火把,蹑手蹑脚贴近这睡着的把风喽啰,姜逸尘还未下手,而是再往里部探了探头,看清与下个守卫相距三四丈的距离后,轻舒了口气,这么一来他便能悄无声息地一一将之收割了。
为以防万一,姜逸尘还是先点了身边这瞌睡虫的定身穴,才用剑柄将之敲晕。
而后,使出天禅剑,远距离隔空定身之后的守卫,再将之一一敲晕。
如法炮制,往下又接二连三的撂倒五个望风喽啰,终于,来至通往矿洞底部平地的下坡道儿了,这坡道约是一丈宽,道上两边均有火盆却并无一人把风站岗。
依旧贴壁而行,已可听得下方略为嘈杂的声音,所料不差,应有约莫七八人在把酒言欢。
探出坡道往下张望,可见下方是两堆火堆,五人围着小火堆,三人围着一大火堆。
八人中有七人都是赤膀的喽啰,唯独一个大块头不止身材比其他人高大壮出许多,穿着赤色的马甲抱着一大坛酒卧倒在酒坛堆里,显得有点醉憨。
而在这醉大汉的身后两旁杵着两个赤膀喽啰举着大蒲扇扇风,余下五人围着距醉大汉二三十步的小火堆互相灌着酒。
这是什么情况?竟有这么好的机会来让自己下手?
姜逸尘对初次探敌行动进展得如此顺利起了疑心,红衣教潜伏窝点内的守卫竟如此无能,防范如此松懈,不免让他觉着有诈,思忖着是否行动。
思虑再三,又观察到这群人当真喝得有些过头,心中几番模拟了下动手经过,有了十分把握后,才决定动手。
轻身贴近底部,一招流星式,将内劲注入剑身,举剑如流星般飞身刺向那赤衣醉汉。
擒贼先擒王,另外七人不是重点,尽管有两个没喝酒,但若能在第一时间制住贼首,那他便能掌控住局势了。
首先注意到一道蓝影呼啸而来的是赤衣醉汉身旁的两个守卫,但二人对这突发的危急情况竟不知作何反应,是该丢掉大蒲扇,去捡边上的大锤砸过去呢?还是该奋不顾身地挡身在他们老大身前?然而,在他们犹豫的一瞬间,蓝影近乎来至眼前,最终两人只能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啊!”,便再无任何动作了。
不同于身旁两废物守卫,那赤衣醉汉,尽管喝的烂醉如泥,但在危险逼近的那一刻,在那抹蓝影逐渐在自己的瞳孔中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两小腿不为人察觉的抖动了一小下,整个卧倒于地上的巨大身躯竟向后飞速飘去。
姜逸尘亦是始料未及,不过在落地瞬间还是迅捷地点穴定住那两个发愣的守卫,碎步点地调整步伐,再向前方的赤衣醉汉攻去。
时至此刻,后方那五个守卫才各自提起自己的武器稀稀拉拉地向他们老大和蓝衣少年这冲来。
姜逸尘又一记天禅剑射向那赤衣醉汉,那醉汉已然抖擞了精神,却也挨了这记远程点穴,但仅顿了一瞬便已冲开穴道,开始提起劲道来,摸出挂在腰间的金蛇匕首,直面身前的少年。
就凭这一瞬,姜逸尘已知晓这回碰到狠绝儿了,当下不敢怠慢,紧接一流星式飞窜而出,剑尖直朝着赤衣醉汉心窝冲去,想以快制胜拿下对手。
只见,粗壮的手臂却如游龙走蛇般摆弄着那金蛇般的匕首欲将袭来的剑锋拨开,武力卓绝的他终究因酒精上脑影响了判断,如此近的流星式,气势如虹哪能轻易撩拨开来,眼见剑尖即将戳向自己的心窝,瞬间酒醒,瞪大了眼,却不敢相信自己竟因一时大意,即将命丧于此。
然,在剑尖即将戳入心窝的那一瞬,剑锋偏闪,刺入赤衣大汉腋下,仅划伤其皮肉。
在最后一刻,姜逸尘心中一动,念及此行目的是为了制住敌手将之交与薛叔处置的,难下杀意,流星式锋芒将至那刻,硬是收劲让剑锋偏开来,也错过了制胜良机。
顷刻间,地狱天堂,赤衣大汉的反应是迅疾的,江湖三十余载的血雨腥风将让他在瞬间扭转局势,后撤两步,左手从衣兜里掏出迷魂散,抛掷向面前的少年。
一闭眼,一睁眼,姜逸尘已坠入了迷幻世界,瞳孔中只能见到一模糊的壮硕身影在前方放肆地晃悠。
“哼,嫩崽子,去死吧你!”赤衣大汉唾沫横飞地咒骂着,眼睛瞪得都要爆裂出来,几欲生啖这差点要了他老命的毛头小子。
硕大的身躯以不与之相符的速度,迅雷般欺身近前,金蛇匕首挥舞,往少年的脖颈处抹去,即将吮吸品尝到那新鲜稚嫩的血液。
“可……恶!”带着不甘与懊恼,姜逸尘摇晃着向前倒下……
忽地,背后呼啸声瞬至。
电光石火间,已经清醒过来的赤衣大汉借着三十余年的江湖经验,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森然杀机,果断放弃攻势,侧身格挡开那袭来的剑芒。
薛青赶来了!
余后接二连三的毙命招式随着白衣中年的落下接踵而至,赤衣大汉本非吃素的,但迫于如此凌厉的攻势,也仅是疲于应对。
一个照面,两人已互认出对手。
红衣教戊堂堂主,草上飞,沙庆!
道义盟西山岛首领,孤霜剑客,薛青!
几轮交锋过后,沙庆深知自己绝非薛青的对手,想寻求于那些小喽啰给薛青施些干扰,好让自己有反击的机会,然而斜睨旁边的情况,却见另外五人也早已被制住不动了。
慌乱中再次施用迷魂散,想为自己争取时间,却被薛青轻易闪过,再次以密密麻麻的点剑阵压迫向前。
沙庆避之不及脚下一个踉跄,向后摔到,心中一紧,觉着这回玩完了。
见此情形,薛青也松了口气,举着霜寒刺骨的破冰剑缓步向前。
然而走没两步,却又意外突发,薛青突觉血气上涌,喷血出口,全身开始颤抖,左手护住心脉,难受得停下了脚步。
可恶!怎么在这时候犯!
刹那间的机会便被沙庆给把握住了,一记扬沙,飞腿扫沙罩住薛青的面门,飞速遁走。
薛青被自己的寒疾扼住手脚,对突如其来的扬沙难以防备,沙尘入眼,再睁眼时,沙庆那庞大的身躯早已没了影踪。
“薛青!你个病秧子!还有那个毛头小子,下次,老子再来收拾你们!哈哈哈!!!”洞穴之大使得那嚣张狂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
“草上飞,沙庆!下次,可没这么走运了。”薛青含恨切齿念到。
再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蓝衣少年,不禁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
……
再睁开眼时,姜逸尘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茅房中,隐约听得有数人在门外谈论,摇晃了下昏沉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从床上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向屋外的声音来源。
推开屋门,原本还意识模糊的姜逸尘竟是瞬间被吓醒了,刚才仅能听到数人的谈论声,可见着这外面阵仗可是有数十号人,瞳孔都被眼前的人挤满了。
本无甚大事,只是这一大帮人在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后,全都噤声转首看向茅屋方向门口站着的少年,真是让姜逸尘羞涩得哆嗦。
“嘿!尘儿,可总算醒过来了哈!”一个中气浑厚粗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同时可见一身着华贵绸缎,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壮汉向着姜逸尘招手,“来,过来这儿。”
“仁叔。”姜逸尘在众多人面前显得很不自然,讪讪地走到易忠仁身旁。
“嘿嘿!好小子,不错。”易忠仁轻拍了拍姜逸尘的肩膀,鼓励着把他推到众人面前说到,“这次抓到红衣教的探子,还有摸到他们在岛上的驻地,给你记上一功。隐娘那日来找我游说,定要我将你带出岛去历练,之前我还不敢答应,而今看来确实值得栽培。”
“不可!”话音刚落,一个熟悉而生冷声音便响起,薛青冲着易忠仁摇了摇头,“且不说尘儿身子骨原本就虚,痨病还未痊愈。也因这原因,还未寻得一部合适他的内功心法打好基础。临敌时优柔寡断,性命对决时还心慈手软。如此身子弱、没内功、不果断怎可出得岛去?更别提帮上老伯忙了。”
周围众人沉默,均有些认同薛青的说法,而姜逸尘也深知自己在矿洞中一时手软,反遭敌方暗算,若非薛青及时赶至,恐怕自己早已命丧敌手,当下埋低下头,不做言语。
“欸,老薛,尘儿毕竟还小,而且江湖经验不足。”易忠仁对薛青如此唱反调有点儿不满,然而未等他再往下说,薛青便立马打断了他。
“是,尘儿年纪尚小!不过十六之数,现在便可言说出岛去帮老伯,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并非江湖经验不足,而是毫无半点江湖经验,论武功也算不得好,理应再在岛上磨砺个两三年,增强补弱,再言出岛历练之事亦算不得迟。”薛青的言语丝毫不言情面,直接回呛易忠仁,更是把姜逸尘批得一无是处,可最终还是表达出保护姜逸尘的想法。
大家默然,薛青尽管说的太过直接,但句句在理,姜逸尘还这么年轻,身子骨又不好,且没江湖经验,出岛后也绝难为老伯帮上什么忙。
“是啊,我也同意薛青的看法,尘儿此时出岛,不合时宜。”一旁的刘一横出声到。
“嗯嗯,老薛说的对。”
“尘儿,确实太小了。”
……
有人出声,便有人跟着附和,不赞同姜逸尘出岛显是占压倒性优势的。
“仁叔,馨儿也要跟着逸尘哥哥出岛!”张雨馨见众人均持反对意见,本想支持姜逸尘,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个话来,让易忠仁一时汗颜。
“馨儿别胡闹。好了,好了!老薛,你说得有些过了,大家也别再发表意见了。这样吧,我只将尘儿带到姑苏,并提供几条信息指引,不再给予其他帮助,至于他怎么去到菊园找到老伯,便全凭他自己的本事,若在二十日内寻不到老伯那儿,我便让人将之带回,若是找到了老伯,是去是留,则全由老伯定夺。如此,老薛,众位觉得如何?”易忠仁被气得够呛,但是还是努力的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尽管从势力和地位上来讲,易忠仁要盖过薛青不少,但这十几年来西山岛一直都由薛青亲自打理守护,薛青对于西山岛的付出自是无人可比的,所以他对于薛青有足够的尊重。
既然搬出了老伯,薛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简单地应了声可以便作罢,余下之人亦不敢多言,此事就此定论。
姜逸尘终是获得了出岛的机会,他原以为这是水到渠成之事,虽不能忽视薛青和大伙对于自己的关心和保护,但如此直截了当的否定难免让他感到失落。毕竟起先自己并无出岛的想法,只是在隐娘劝说下,年轻的心已不能平静,他想找到父母,他想纵剑江湖!而此间之事却是劈头盖脸地给他浇了盆冷水,意冷心灰。
确定姜逸尘是否跟随出岛的插曲过后,易忠仁和薛青又同众人继续谈论之前的事宜。
在矿洞与沙庆交手过后,薛青将姜逸尘带出,与易忠仁派来的增援会合,把那些小喽啰绑起来审问后也并无更多发现,至于草上飞沙庆更是难觅影踪,应是借着事先备好的船只逃出岛去了。
废弃矿洞确为红衣教探子的根据地,而此番红衣教能潜入如此多的探子,也和他们的选人不无关系,十人之中有九个是他们抓来的流民苦役,手脚上没半点能耐,更别提会些功夫,打扮为市井村民自然也极易鱼目混珠,如果没有大动作,也不会暴露自身,而这些人仅是打打掩护和做些把风的小杂事,并未参与更多,即使被抓也无甚损失。
真正的探子便是一两个手脚轻便,有些能耐的,在混入岛后负责将岛上的详细状况摸清,绘制地图。一般他们出洞后,每过三日回来向他们的头头草上飞沙庆汇报新近进展,再由沙庆将讯息汇总归纳传至岛外,迟则不过五日,若逾五日未归,那沙庆便会亲自出去探明情况,发现危险便立即撤离,而这些喽啰对他来说自可弃之不顾。
至于沙庆那么大的危险目标为何潜入岛上未被发现,一是对方可能为夜潜,二是自西山岛的村落建立起来后,已经有二十五年相安无事了,守卫人员的不足和安逸日子的松懈才致使最近两次探子事件的发生。
令众人神经紧绷,忧心忡忡的则是红衣教此次探岛时间竟有大半月之余,根本无从知晓沙庆已往外捎了多少消息。
首次出现探子后,易忠仁便打算从岛外调派了些人手先来帮忙。然,这次红衣教探子的情况显然更为严重,西山岛的位置还有岛上的情况很可能已经外泄,但西山岛已经营了二十余载,短时间内要再寻个世外桃源,并迁走大量人员绝非一朝一夕可做到。
众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接下来的日子,不知将会迎来多少变故……
日暮时分,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中,姜逸尘随着易忠仁带来的人手和出岛相助道义盟的十五人众,行离西山岛的渡口,去往姑苏。
……
年少焉知江湖事,九州四海任君闯。
是福是祸天可知,清歌醉酒莫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