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下,云层一簇簇往这边飘来,将剩下的一点光遮住大半。马车回到王府,周逸然额间渗出薄汗,她轻咳一声,喉咙已是干涩。
见她忧心忡忡,慕容胤泽手持书卷眼神却一直在她身上,这几日她总是这般恍惚出神。
“怎么了?”慕容胤泽关切的问道。
周逸然似未听见,依然望着门外,神色怅然。
慕容胤泽走到她身后,用手撩了撩,笑道:“近日你何总是这般魂不守舍!”
“啊?没什么!”周逸然一怔,只是笑笑。
慕容胤泽顺着她的目光摸索过去,苑内什么也没有,他总觉得近几日她有些不对劲,他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温柔:“不管所为何事,都不要想了,时辰不早了,快休息吧!”
周逸然眉头紧锁,低低道:“王爷,如果说我不是周逸然…….”她语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慕容胤泽不懂她此话何意,苦笑:“你每日都在想什么呢?你不是周逸然会是谁?”他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周逸然抿了抿唇,苦涩一笑。
四皇子丑时开始身体那种痛痒之感又袭遍全身,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手臂,那泛起的红疹,让他眼底燃起一把火,狠狠的将指甲嵌在肉里。
“来人,给本王传陆堂!!!”
陆堂连夜不敢耽搁的赶到四王府,却见慕容胤灏已经浑身是血,他将自己身子抓的血肉模糊,这次的症状比上次更加严重。
“为何本王服用了那一心莲还是会如此!”慕容胤灏失了理智,上前揪起陆堂的衣襟,他眼神凶狠,血色满布。
“王爷息怒!”陆堂不得挣脱,却看见他满是血渍的双手,他指甲嵌满暗褐色,将浑身抓的稀烂。
“息怒?你这个没用的奴才,到现在都查不出本王中的什么毒!”他将他重重的摔在地上,怒吼:“来人,将本王府里负责膳食的一众下人全部赐死!”
“是!”门外的侍卫见他如此凌厉的眼神,吓得不敢抬眸。
陆堂扶了扶帽子,正襟跪在他面前,小心道:“王爷,属下无能,再给属下三日,我一定能查出病因,不过当务之急,王爷还是再去一趟咏乐斋,找那一心莲来暂时压住!”
慕容胤灏脸颊抽动,他扯了扯嘴,皮笑肉不笑的冷冷打量着他,沉声道:“本王就给你三日,若是查不出原因,本王一定送你去见你那兄长!”
陆堂眸色一紧,沉了沉气道:“是!”
“来人!”他双手微颤,舔了舔牙齿露出一抹诡笑。
侍从急忙跪在他脚下,小心询问:“王爷,是要备车吗?”
他目光森冷的看了看门外,幽幽道:“传司马鄯!”
听到司马鄯的名字,屋内人皆一惊,侍卫一怔,随即立刻应声而去。
“王爷,司马鄯是您的暗卫,替您做事这些年,一直不露面,为何今日您会当众传他来此!”
慕容胤灏眉眼一冷,扬起下颌:“有件事,本王等不及了!”
少顷,忽的一道黑影闪过,那人身法极快,视线中只见一抹黑色,便来到了慕容胤灏面前。
“属下,司马鄯参见王爷!”那人颔首蒙着面,陆堂看不清他的面容。
“本王叫你查的事情怎样了?”慕容胤灏语气急躁,身上的痛痒让他将指甲狠狠地抠破皮肤,似乎只有那疼痛才能缓解这奇痒难止的折磨。
司马鄯冷若冰霜的双眸看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禁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回王爷,滇北王府守卫森严,每个下人说的都如出一辙,暂时未见可疑,还未查出什么!”他回道。
“是么?滇北王府知道你在查此事吗?”
“不知,属下并未暴露身份!”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甚好,切莫打草惊蛇,那周逸文行事怪诞,若是从他手中想要查出什么定是不易,既然如此,那就从幕韶华下手!”
“可是,王爷!”陆堂伸手拦住了他:“慕丞相是我们朝中最有力的的臂膀,若是您这样做,一定会牵连整个慕府,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慕容胤灏眼底墨黑,嘴角轻扬:“无妨,本王还有一个梁妣怀,这个女人不能留在慕容胤泽身边,会坏事!”
“是!”司马鄯授命。
“不出几日,本王一定让那假的周逸然消失!”
翌日清晨,华殇国君王与皇上同游韶山,众皇子需作陪。说是同游,其实还是为了拓跋柔,如今他们华殇已经来京数日,拓跋柔的婚事一直耽搁着,皇子中,皇上最心仪的七皇子慕容胤桀还在西域,此时尚未落定,皇上也深感难堪。
慕容胤灏来得较晚,他刻意回避着脸上的伤,向皇上行礼,皇上眼尖,一眼便看见他红疹刚退留下的抓痕,不禁惊诧道:“灝儿,你脸上是怎么了?”
慕容胤灏肩头一颤,余光扫向一周,躬身道:“儿臣无碍,父皇不要担心!”
“前些日子听闻你身上出疹,太医不是已经去看过了吗?朕听说已经好了,这怎么如此严重?”皇上看他手上也是抓破的伤疤,心底一紧,关切的看着他。
“确实已经好了,父皇不必担心!身上的疤需要些日子才能退下。”四皇子回避,打岔道:“父皇,今日为何未见三哥身影?”
经他一说,皇上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疑道:“是啊,这泽儿怎么还未到?”
一旁的太监常富德忙回道:“皇上,三皇子些许在路上,很快便到!”
四皇子见常富德替慕容胤泽说话,眼眸一沉,不悦的打量着他。
皇上抬眸望着远处,四下安静,未见任何身影,他无奈叹气。拓跋柔站在一侧,嘴角瘪了瘪,慕容胤泽今日若是不在,她便也不想来了,她侧目,看到四皇子居然变成这般模样,她心底更是夷愉,满面的嫌弃。
不一会,慕容胤泽骑着马赶到,他利落的下马,行礼道:“父皇恕罪,儿臣府中有些事,耽搁了片刻!”
皇上心中一块石算是卸下,他可知道慕容胤泽的性子,若是放在以前,为了躲避这拓跋柔,他肯定找借口不来,若是如此,皇上在华殇国君王面前定会颜面尽失。
“好,来了就好,我们这就启程吧!”皇上拂袖与拓跋昊一前一后走在前面。
拓跋柔苦闷的脸瞬间喜笑颜开,慕容胤泽未看她一眼,她欢喜的跟在他身后,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王爷,你走慢点?”拓跋柔憋了半天,这一路无论她在一旁说什么做什么,慕容胤泽都毫不关心,她忍了半晌,忍不住主动开口。
慕容胤泽眼角一瞥,似没有听到,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慢点,我都追不上你!”她碎碎念。慕容胤灏熟视无睹。
“啊——”她突然惨叫一声。众人一惊回过头。
只见此刻拓跋柔坐在地上,捂着脚踝,面色痛苦,她嘤嘤哭道:“好疼!”她愤怒的将绊倒她的石块踢出半米。
慕容胤泽眼眸微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拓跋昊急忙走上前,关切的问道:“柔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心疼埋怨,还是关切的将她扶起。
拓跋柔腿一软,跌入他怀中,她眼底湿润,委屈的憋着嘴:“都怪三王爷,走的这么快害我追不上!”
慕容胤泽神色冰冷,不屑的撇了他一眼,拓跋昊见他如此态度,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皇上甚感尴尬,急忙道:“来人,去背着公主。”
“是!”一名侍卫正欲上前,拓跋柔撒娇的喊道:“不要,是三王爷害我摔倒的,我要让三王爷背着我!”
慕容胤泽冷哼一声,墨黑的眼底扫了她一眼,神色平淡。拓跋柔扬起下巴,任性的喊道:“我就要三王爷背着,别人不准碰我!!”
慕容胤泽薄唇开阖,一词一句认真道:“你不让侍卫背,就自己走吧!”
拓跋柔脸颊滚烫,一时被他气得哑口无言,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这傲慢小公主在华殇国这些年何时受过这些委屈!皇上越发觉得尴尬,瞪向一旁的侍卫急忙道:“愣着做什么!”
侍卫上前正欲背起拓跋柔,却被拓跋柔一把推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地上,她愤愤道:“狗奴才,离我远点,滚开!”
见她如此跋扈,皇上也甚感不悦,轻咳一声,看向拓跋昊,拓跋昊无奈,在她耳边哄道:“柔儿,你受伤了就让侍卫背着你,路途还长,三王爷背着你怎么走!”
拓跋柔愤恨的瞪了慕容胤泽一眼,随即打量四周,良久她指着另一名侍卫道:“让奴才背我也可以,我要那个人背!”
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小却眉目清秀的侍卫不禁一怔,看着被公主钦点,甚是惶恐。
“为何?那人身子瘦小,怕是不如他们有力气!”拓跋昊有些担心,还是觉得身形魁梧的侍卫更合适些。
拓跋柔撇了一眼,言道:“他长的看起来最不错!其他人都丑!”
他这一席话,让所有人不由得一惊,那些侍卫尴尬的低下头。四皇子嗤鼻一笑,心里顿时更反感这公主。六皇子面露窘色在一旁不禁皱眉,若是让他娶了公主,他可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胤泽早就不理会她,一行人傍晚回到行宫。晚宴之上,四皇子突然说道:“今晚人这么齐,就当做小小家宴,不如让众位王妃也来此,一起聚聚!”他眉梢一挑,看向慕容胤泽。
皇上点了点头道:“这里离京都不过半个时辰,让王妃们也来吧,晚宴上我们一家人能聚聚也甚好!”
看他打着什么主意,慕容胤泽不禁皱眉,四皇子突然这一出,让他有些猜不透,但他能开口的事准没好事,他冷冷回道:“父皇,今日时辰已晚,王妃怕是没有准备。而这不久便是除夕宫宴,那时七弟也回来了,待到那日我们在宫中家宴一聚不是更好!”
四皇子不慌不忙,似早有准备,他冷冷扯出一丝笑,幽幽道:“不晚,不晚,本王早就派侍卫去接众位皇妃了,相信不久便到,这家宴之上,少了有些人,还是有些缺憾!”
四周即刻安静了下来,他这句话说的明显另有含义,慕容胤泽愈是不安,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他心底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上似也察觉到什么,看着他们二人神色各异,心中暗暗叹气,他最怕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争锋相对,他曾经便是如此,他深知这其中的一切,所以他一直无法决定再立太子之事。可众人皆知,他心中最是看中慕容胤泽。
偌大的行宫,弦音切切歌舞升平,四皇子与慕容胤泽无心于此,各怀心事。二皇子将一切看在眼底,总觉得慕容胤灏今日不怀好意。他将酒盏端起,微微向慕容胤泽颔首,一饮而尽,慕容胤泽心思不在这里,回敬。霎时,周逸然与李玥儿身影出现在此,身后还跟着邱卿芸和四王妃柳潇潇。
四人向皇上行过礼,周逸然神色恍惚回到他身边坐下,慕容胤泽望向四皇子,冷冷道:“今日慕容胤灏不知为何先斩后奏,将你们接到此处,我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周逸然心尖一颤,她顿感慌乱,随便端起桌上的酒盏放在唇边。
“你做什么呢?”慕容胤泽将她手中的酒盏夺了下来:“你为何心不在焉,这杯是酒!”
周逸然怔忡须臾,看着对面慕容胤灏阴冷的眼神,她想到今日那人来传她,她原本就觉得此事蹊跷,想要诓说身子不适,可慕容胤灏的下人拿来一只手,一只血淋淋的手,告诉她这是慕云翊的!
她一时乱了分寸,慕云翊竟落在他们手里,她看着那双素白的小手被斩断,放在桃木盒子中,血渍未干,她心中一颤,险些跌倒。
“怎么了?”他被她目中的惧色吓了一跳,偶一瞥眼,慕容胤灏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们,心中顿感反感,低斥道:“管他耍什么把戏,我且看着!”
周逸然指尖微蜷,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揪起手帕拭去唇边的水渍。
“啊——”一丫鬟上前给她斟酒,忽的一声惨叫。她将手中的酒盏摔碎在地,随即瘫坐在地上,向身后退了两步,看着周逸然双眸圆睁。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看向此处。
周逸然浑然不知这丫鬟怎么突然这般,慕容胤泽反感的将周逸然挡在身后,未等他开口,四皇子在一旁斥道:“你这下人胆敢如此没有规矩,来人,将她拖出去!”
那丫鬟回过神跪在地上,猛地磕头,哭喊道:“王爷饶命!!!皇上恕罪啊!”随即她看向周逸然磕头道:“小姐救命!”
小姐救命?她明白这一切开始了……
看着慕容胤灏志在必得的端着酒盏轻轻摇晃,慕容胤泽似察觉不妙,今日果然都是四皇子布的局,他眉间愈是紧锁,不安的看向一侧的她。
皇上见华殇国君王也在此,不悦低斥道:“哪里来的丫鬟,没有规矩,这种人也能让她在此伺候?还不让她出去!”
那丫鬟惊恐的抬眸看着周逸然,哭道:“小姐,你没有死吗?我明明看见你的尸体,为何您还活着!”
周逸然身子一颤,眼神恐惧道:“我不认识你!”
那丫鬟转过身向皇上磕头道:“回陛下,奴才是因为见到了慕府过世的大小姐,才变得这般!”
听罢,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周逸然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她微微侧过头,慕容胤泽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随即将那丫鬟一把揪起,斥道:“你在乱说什么?”
皇上被这一切绕的混乱,他斥道:“你说她是谁?”
那丫鬟眼底含泪,怯懦的微微颤抖,一字一句道:“慕丞相嫡女慕云汐!”
皇上为之一惊,神色变得肃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绝不会看错!慕府上下都见过小姐,皇上可以查证,奴婢绝非胡言!”她跪在地上,垂首回道。
慕容胤泽惊诧看向周逸然,此刻她强装平静,她睫毛微颤,看似平静无波,可他看不见,她眼底涌出的苦涩。
“你为何不说话?”他不解周逸然为何不去辩解。
她心中一滞,想要辩解,可事实确实如此!更何况慕云翊在他手上,他们已经残忍地将云翊的手斩下,若是她辩解慕云翊一定没命了!慕容胤灏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会将此事在今日捅破,这场合之下,她多说无益,无论她如何辩解,慕容胤灏一定都有准备,这个丫鬟一定只是个开端,慕府那么多下人伺候过慕云汐,一定认得她,她能如何辩解?
“逸然,你说话啊!”慕容胤泽见她越是如此心底越是恐惧:“父皇看着你呢,你告诉父皇,你是周逸然啊!”
此刻她逆着光,眼神灼灼,慕容胤泽抓着她冰冷的手,顿时觉得浑身都冷了下来,那幽森的冷意,顺着脚底爬起,游遍全身。
皇上似也将这一切难以消化,周逸然这般模样,他自然明白这其中并不简单,这丫鬟所言并非不实,可这一切牵连的人甚多,他不敢妄断。良久,他眼神冷峻幽幽道:“三王妃,这丫鬟说的是真的吗?”
周逸然并未辩解,此刻,她不说话便是默认。
慕容胤泽低斥道:“逸然,你怎么了,父皇问你话呢!!!”他似在提醒,周逸然鼻尖微酸,抬眼望着他:“对不起!”
“别给我说对不起!”慕容胤泽眼底一沉,充耳不闻,他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本王不管你是谁,你现在就告诉父皇那丫鬟一派胡言,你就是周逸然,快说!”
他似已顿悟,察觉这一切已不在他的掌控中,却生生不愿相信,他不去想那些,只想保住她,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为一个人乱了心神。周逸然黯然无声的看着他,慕容胤泽似乎是苛求,低低道:“周逸然,你快说话啊!!!”
“对不起……”周逸然眼皮发烫,终是忍不住别过头。
‘对不起’这一刻她除了这句话什么也说不出。她当初以周逸然的身份嫁到这里,她可曾想过有这一刻,身份拆穿时,她不怕死,可她内疚至深,为了慕容胤泽不想死。
“这一切真是荒唐,滇北王府送来的郡主竟是已经死了的慕家嫡女,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阴谋,真是让人瞠舌啊!”四皇子冷冷一句,皇上脸色变得很难看。
拓跋柔掩唇一笑,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眼神微眯一副幸灾乐祸,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
李玥儿与二皇子面面相觑,皇上难以置信,再次问道:”这丫鬟所言属实吗,你是慕家嫡女并非平遥郡主?!”
周逸然默了默‘嗯’了一声,慕容胤泽眉间紧蹙,抓住她的手腕,眉眼很低,祈求道:“你疯了吗?你快告诉父皇,你就是周逸然!”
皇上勃然大怒,见还有外人在此,更是震怒:“来人,将她押下去!朕要彻查此事!”
偌大的行宫,弦音切切歌舞升平,四皇子与慕容胤泽无心于此,各怀心事。二皇子将一切看在眼底,总觉得慕容胤灏今日不怀好意。他将酒盏端起,微微向慕容胤泽颔首,一饮而尽,慕容胤泽心思不在这里,回敬。霎时,周逸然与李玥儿身影出现在此,身后还跟着邱卿芸和四王妃柳潇潇。
四人向皇上行过礼,周逸然神色恍惚回到他身边坐下,慕容胤泽望向四皇子,冷冷道:“今日慕容胤灏不知为何先斩后奏,将你们接到此处,我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周逸然心尖一颤,她顿感慌乱,随便端起桌上的酒盏放在唇边。
“你做什么呢?”慕容胤泽将她手中的酒盏夺了下来:“你为何心不在焉,这杯是酒!”
周逸然怔忡须臾,看着对面慕容胤灏阴冷的眼神,她想到今日那人来传她,她原本就觉得此事蹊跷,想要诓说身子不适,可慕容胤灏的下人拿来一只手,一只血淋淋的手,告诉她这是慕云翊的!
她一时乱了分寸,慕云翊竟落在他们手里,她看着那双素白的小手被斩断,放在桃木盒子中,血渍未干,她心中一颤,险些跌倒。
“怎么了?”他被她目中的惧色吓了一跳,偶一瞥眼,慕容胤灏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们,心中顿感反感,低斥道:“管他耍什么把戏,我且看着!”
周逸然指尖微蜷,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揪起手帕拭去唇边的水渍。
“啊——”一丫鬟上前给她斟酒,忽的一声惨叫。她将手中的酒盏摔碎在地,随即瘫坐在地上,向身后退了两步,看着周逸然双眸圆睁。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看向此处。
周逸然浑然不知这丫鬟怎么突然这般,慕容胤泽反感的将周逸然挡在身后,未等他开口,四皇子在一旁斥道:“你这下人胆敢如此没有规矩,来人,将她拖出去!”
那丫鬟回过神跪在地上,猛地磕头,哭喊道:“王爷饶命!!!皇上恕罪啊!”随即她看向周逸然磕头道:“小姐救命!”
小姐救命?她明白这一切开始了……
看着慕容胤灏志在必得的端着酒盏轻轻摇晃,慕容胤泽似察觉不妙,今日果然都是四皇子布的局,他眉间愈是紧锁,不安的看向一侧的她。
皇上见华殇国君王也在此,不悦低斥道:“哪里来的丫鬟,没有规矩,这种人也能让她在此伺候?还不让她出去!”
那丫鬟惊恐的抬眸看着周逸然,哭道:“小姐,你没有死吗?我明明看见你的尸体,为何您还活着!”
周逸然身子一颤,眼神恐惧道:“我不认识你!”
那丫鬟转过身向皇上磕头道:“回陛下,奴才是因为见到了慕府过世的大小姐,才变得这般!”
听罢,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周逸然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她微微侧过头,慕容胤泽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随即将那丫鬟一把揪起,斥道:“你在乱说什么?”
皇上被这一切绕的混乱,他斥道:“你说她是谁?”
那丫鬟眼底含泪,怯懦的微微颤抖,一字一句道:“慕丞相嫡女慕云汐!”
皇上为之一惊,神色变得肃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绝不会看错!慕府上下都见过小姐,皇上可以查证,奴婢绝非胡言!”她跪在地上,垂首回道。
慕容胤泽惊诧看向周逸然,此刻她强装平静,她睫毛微颤,看似平静无波,可他看不见,她眼底涌出的苦涩。
“你为何不说话?”他不解周逸然为何不去辩解。
她心中一滞,想要辩解,可事实确实如此!更何况慕云翊在他手上,他们已经残忍地将云翊的手斩下,若是她辩解慕云翊一定没命了!慕容胤灏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会将此事在今日捅破,这场合之下,她多说无益,无论她如何辩解,慕容胤灏一定都有准备,这个丫鬟一定只是个开端,慕府那么多下人伺候过慕云汐,一定认得她,她能如何辩解?
“逸然,你说话啊!”慕容胤泽见她越是如此心底越是恐惧:“父皇看着你呢,你告诉父皇,你是周逸然啊!”
此刻她逆着光,眼神灼灼,慕容胤泽抓着她冰冷的手,顿时觉得浑身都冷了下来,那幽森的冷意,顺着脚底爬起,游遍全身。
皇上似也将这一切难以消化,周逸然这般模样,他自然明白这其中并不简单,这丫鬟所言并非不实,可这一切牵连的人甚多,他不敢妄断。良久,他眼神冷峻幽幽道:“三王妃,这丫鬟说的是真的吗?”
周逸然并未辩解,此刻,她不说话便是默认。
慕容胤泽低斥道:“逸然,你怎么了,父皇问你话呢!!!”他似在提醒,周逸然鼻尖微酸,抬眼望着他:“对不起!”
“别给我说对不起!”慕容胤泽眼底一沉,充耳不闻,他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本王不管你是谁,你现在就告诉父皇那丫鬟一派胡言,你就是周逸然,快说!”
他似已顿悟,察觉这一切已不在他的掌控中,却生生不愿相信,他不去想那些,只想保住她,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为一个人乱了心神。周逸然黯然无声的看着他,慕容胤泽似乎是苛求,低低道:“周逸然,你快说话啊!!!”
“对不起……”周逸然眼皮发烫,终是忍不住别过头。
‘对不起’这一刻她除了这句话什么也说不出。她当初以周逸然的身份嫁到这里,她可曾想过有这一刻,身份拆穿时,她不怕死,可她内疚至深,为了慕容胤泽不想死。
“这一切真是荒唐,滇北王府送来的郡主竟是已经死了的慕家嫡女,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阴谋,真是让人瞠舌啊!”四皇子冷冷一句,皇上脸色变得很难看。
拓跋柔掩唇一笑,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眼神微眯一副幸灾乐祸,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
李玥儿与二皇子面面相觑,皇上难以置信,再次问道:”这丫鬟所言属实吗,你是慕家嫡女并非平遥郡主?!”
周逸然默了默‘嗯’了一声,慕容胤泽眉间紧蹙,抓住她的手腕,眉眼很低,祈求道:“你疯了吗?你快告诉父皇,你就是周逸然!”
皇上勃然大怒,见还有外人在此,更是震怒:“来人,将她押下去!朕要彻查此事!”
天牢幽森,常年不见天日,这里到处充斥着浓重的腐酸味似还夹杂着血腥气。最后面是关押皇亲贵胄的囚牢,在皇上查清楚事情之前,周逸然在此处已有数日,她无声无息的靠墙而坐,这里比其他牢房优越之处便是放着一张草席,几只老鼠在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吃的牢房送来的残羹剩饭。她滴水未进唇瓣干涩,此刻面若死灰的看着那群老鼠眼底无光,青丝低垂遮住了她半张脸。
这几日,京都发生了这天翻地覆的事,皇上却将消息封锁的死,此事在没有弄清楚有何阴谋前,牵连着朝中左丞相和滇北王府数千条人命,皇上多疑便生恨,想到身边的心腹大臣作出这等事,他愈是不懂这一切的缘由。
慕容胤泽为了此事已经几宿没有合眼,他看上去变得清瘦,脸色也沉了些。今日滇北王爷周斌与少将军周逸文被昭入京。他们深知事情败露,但滇北王甚至到现在还浑然不知自己送进宫的是慕丞相的嫡女。
“皇上,周大人和少将军已经到了,要传他们进来吗?”常富德小心问道。
皇上眉眼一沉,摆了摆手:“那他们等着!”常富德领命,躬身退下。大殿之上,皇上神色肃然,幽冷的看着殿外的身影,而他一侧正跪着幕韶华。
慕容胤泽站在一侧,心思烦乱,皇上传他来此,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阴谋。
“慕丞相,你的家丁,下人,甚至当年照顾慕云汐的奶娘都出来指认了现在的三王妃就是你的女儿,你还有何话好说?”
周逸然猜得没错,四皇子买通了慕府的下人,还找到了那日帮慕云汐逃跑的乳母,如今证据确凿,这几日查证的过程太容易了,像是都特意准备好的。皇上知道有人故意让他查出此事,他也大概猜得出此人是四皇子,可是无论四皇子动机是什么,他现下只关心这朝中从未有过交集的慕府与滇北王府为何会一起策划此事。
幕韶华一怔,嗓音微哑:“回皇上,臣不知啊!臣的女儿明明已经死了,臣亲自将她下葬的。实在不明白为何三王妃会长的与她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皇上大怒,将面前的奏折摔倒他面前。
常富德与一宫的太监丫鬟吓得跪在地上,颔首不敢出声。
慕容胤泽这几天度日如年,他不懂这一切究竟为何,可他更担心的是周逸然的安危。若她只是个棋子,可她从没有伤害过他,她来这里要做什么?朝夕相处中,周逸然与他的真情定不会假,可她为何不告诉他这一切,他猛地记起刚入府时江木禀告他周逸然一人去了丞相府,那时她还说是为了找慕府千金慕云汐叙旧。
此刻的他,站在一侧一动不动的看着慕丞相,眉眼俱是沉着,他俯视着他,将眸中的波动遮掩。
“皇上明察啊,臣绝不知情啊!做这等欺君罔上之事,臣不敢!况且臣是文臣,与滇北王府从未打过交道,怎会生出这等拙劣的计谋!!”他哀声求饶,幕韶华确实没有参与此事,可他终究逃不了干系。
皇上微眯双眼,脸上尽是质疑,良久,他看向慕容胤泽道:“周逸然…..不…..那慕云汐在王府期间,可与慕府有过联系!”
慕容胤泽神色冷峻:“不曾有过!”
“是吗?”皇上冷笑:“那定是在你看不见的时候与慕府联系的吧!”
幕韶华惊恐道:“皇上圣明,臣在这之前从没见过她,若是臣见过又岂敢欺君隐瞒,臣真的不知情啊!请皇上明察!”他将头狠狠地磕在地上,拼命求饶、慕容胤泽只是撇了他一眼,眼神依然是冷的。
皇上嗤鼻,看向常富德道:“传他们进来吧!”
“是!”常富德急忙传话。
滇北王爷一身戎装,将佩剑留在殿外。周逸然则一袭银色刺绣长袍,他们忙不迭的跨步进来。
周逸文眉眼一扫,看见幕韶华也在此处,脸色顿时一白。原本来的路上就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不知那日救的女子竟与慕家有关系。这下,原本只是个狸猫换太子的计谋,如今牵连慕府,这不得生生让皇上联想到了阴谋夺权。
二人行了大礼,周逸文默不作声看着一切。滇北王爷察觉慕大人神色惶恐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一时还不知所为何事,假的周逸然身份被拆穿,关慕丞相何事?
皇上笑道:“周斌,你可知我此次传你进京所为何事?”
周斌叹气道:“臣......知道!”
见他如此坦诚,皇上倒觉吃惊,他继续道:“你与慕丞相何时有了这层关系?朕怎么都没有看出来?”
“慕丞相?”周斌征战沙场多年,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参与党政权谋之事,他与慕丞相只是照过面,一点也不熟,他一介武夫自然欠思虑:“臣与慕相并不熟,何时与他有什么关系?”
皇上笑了笑:“朕也以为你是个行事磊落之人,这是朕赐的婚,你为何将慕家嫡女送来?你想要暗度陈仓,与幕府赏谋何事?”
周斌只觉得诧异,他似思虑很久也没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良久,他眼底一沉,暗暗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道:“皇上,臣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臣在滇北多年,守着一方水土,能得到皇上赐婚自然是万般的荣耀。可此时臣做错了,圣旨下达以后谁知我那小女周逸然竟与我军中副将暗结珠链,臣不能将她那身子送来嫁给三王爷,可是一切来得突然,臣实在没有办法,便找了这个女子冒名,出此下策!”
皇上一惊,到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可此事关系重大,他依旧生疑:“你随便找了个女子冒名,就正巧是慕府的嫡女,如此荒唐,朕怎会信你!”
周斌霎时跪下:“臣绝非虚言,臣今日若不来此,还浑然不知这女子身份竟是慕府的千金。臣就说怎么这么奇怪,那小小女子却被江湖势力追杀。”他转过头看向幕韶华,冷嗤道:“不知慕丞相是否知道此事?”
追杀?闻言,慕容胤泽抬眸目色加深,冷冷打量着幕韶华。
“还有此事?”皇上将目光投向幕韶华,幕韶华此刻脸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愣是挤出一抹干笑道:“不会的,我的女儿已经病死,怎会被追杀出现在滇北境内!”
皇上眉眼一冷,将他二人扫了一眼,眸底幽幽道:“你们二人所说这些,朕应该相信谁?”倏然,他冷哼一声,随即吩咐:“来人,传那周逸然!”
直到此刻,慕容胤泽平静无波的眼底才闪过一抹光。他这些日子最担心的便是她。如今入冬,天寒地冻,她最怕冷,一人在天牢这些日子不知如何过的,有关于她的一切像是一把火,灼灼的烧在他心中,他心尖一痛,将拳攥的死紧。
皇上似看非看的睨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冷冽微动,便也知他此刻心情。他慢慢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正了正他的衣襟,看着他这几日愈渐憔悴的脸,倒也觉得心疼。良久他指着堂下的三人,轻声道:“朕知道你动了心,可是此事不论结果如何,不论如何处置这堂下之人,她都难逃一死!”
慕容胤泽心底一揪,张口正欲替她说些什么,却觉得手臂一紧,皇上沉静的眸子冷漠的看着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