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一阵交流后,宋全出了门,在门口喊了声,“老三!”
很快,一名眉目间与他长的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快步走来,正是宋衍青的父亲宋舒。
入厅受了一番交代,宋舒又迅速离去。
回到了府第内自己的宅院,一进家门便对迎来的老仆道:“让衍青来见我。”
老仆有些为难道:“少爷不在家,出去会朋友了。”他也不知宋衍青跑哪鬼混去了,估计大概也就那些场所。
“立刻找回来见我!”宋舒不容置疑一声。
老仆只能是照办,欠身离去。
站在灯罩烛光前的宋舒,盯着烛火陷入了沉默,脸色晦明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足足一个时辰后,宋舒才被外面急促脚步声惊扰,回过了神来偏头看去,只见宋衍青步履匆匆而来见礼,“爹,您找我有事?”
只从唐仪嫁人后,上清宗对他宋衍青便没了什么吸引力,没呆多久便回了京城。
宋舒上下打量,见他脸颊还有未擦干净的脂粉痕迹,顿时恼怒叱责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厮混风月场所,芳儿三天两头跑我这来哭哭啼啼,有这时间拿来好好修炼比什么不强?”
他口中所谓的‘芳儿’是宋衍青的夫人,宋衍青回了京城后不久,宋家就为他娶了亲。
宋衍青低个头,嘀嘀咕咕道:“长的难看死了,我当初就说了不娶,你们非要逼我。”
“哪来的难看,不就是胖了点吗?”宋舒瞪了瞪眼,指着儿子鼻子骂道:“我警告你,她爹手上捏着数万京畿精锐大军,背后还有修行门派撑腰,你好歹对人家客气点,真要把你爷爷惹火了,后果你自己清楚!”
“是了,是了,我知道了。”宋衍青颇为无奈地苦笑一声,道:“爹,说正事吧,找我什么事?”
宋舒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道:“你即刻收拾一下,尽快回上清宗…”
“啊!”宋衍青猛然抬头,一脸排斥道:“我不去!那破地方冷冷清清的,人都快呆傻了。爹,恕我直言,上清宗没什么用处了,沾上还容易惹麻烦,我就想不通了,您当初怎会跑去做上清宗弟子,这不是给自己招麻烦吗?”
宋舒默了一下,徐徐道:“事已至此,有些话不妨跟你挑明,当初宁王商建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军所向披靡,威震诸国,乃是燕国风头无二的重臣,已有储君之势。大燕建国,上清宗开山祖师居功至伟,封为国师,可以说上清宗一直以来与燕国皇室都有交情,商建伯与上清宗关系一直不错,正是这个原因,你爷爷当时为了帮宋家多留一条后路,才让我去了上清宗。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先帝突然病故,临终遗诏居然是传位于当今陛下,至此商建伯的形势急转直下,这才弄成了如今这样。”
宋衍青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嘀咕道:“爷爷可真够阴险的,早早就两面骑墙了…”
宋舒闻言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宋衍青赶紧摆手,“我是说,咱们不是该和上清宗保持适当距离吗?干嘛还让去上清宗?”
宋舒沉声道:“商朝宗明天就要出狱了!”
宋衍青奇怪道:“这个我听说了,这和我去上清宗有什么关系?”
宋舒:“朝廷刚做出决断,要将商朝宗赶出京城,逐去封地。路线上看,怕是要经过上清宗那一带,你去了上清宗后,务必警告上清宗,不能派法师随扈给他!”
宋衍青呵呵道:“多大点事,犯得着让我跑那么远吗?直接传讯给上清宗就是了。再说了,如今的上清宗自保还来不及,就算不打招呼,我估计也不敢派人给他。”
宋舒瞪眼道:“你懂个屁!上清宗从大燕建国开始,一直和燕国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商建伯之间怕不仅仅是一个东郭浩然,唐牧临终前突然转变风向传位给东郭浩然就可见一斑,我怀疑上清宗的水没那么干净,底下很有可能还有没浮出水面的。如今的情况,其他门派是不敢派人去保护商朝宗的,最有可能的也就是上清宗。让你去上清宗不单单是警告上清宗不要派人给商朝宗,还要给我盯住上清宗!商朝宗出狱离开京城,消息一出,一些沉渣可能要泛起,你去了上清宗后务必注意上清宗有没有什么异常动向,有任何发现立刻上报,这是你爷爷的意思。”
宋衍青苦着脸道:“何必这么麻烦,再说了,如今的上清宗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就算他们派人给商朝宗又如何,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商朝宗手上又没兵权,爷爷未免太多虑了,依我说不如让人直接将上清宗给灭了省事。”
宋舒冷冷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当初掌握燕国兵马大权的宁王!你爷爷这样做自然有他的考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我警告你,这不是儿戏,出了事你爷爷饶不了你!”
宋衍青后脊背一凉,他挺怕自己那个爷爷的,平常见了大气都不敢喘……
天际微微露出鱼肚白,天牢外,一辆马车,驾车的马夫静静候在马车前。
一位面目清秀的中年男子徘徊在马车旁,山羊胡须,一身青衣长衫,外面罩了件蓝色马甲,颇有几分儒雅之气,深邃双目不时看向天牢大门。
一直到晨曦绽放,天际露出了第一道灿烂金霞,天牢内才出现了动静,铁链当啷拖地的声音。
马夫和中年男子霍然回头看去。
稍候,天牢大门咣啷打开,一体躯高大却瘦的皮包骨的衣衫褴褛青年被一群人推出了天牢,手上戴着镣铐,脚上拖着脚镣,赤足而行。尽管显得很狼狈,但双目炯炯有神,腰背笔挺,宁折不弯的样子。
此人正是已故燕国大司马宁王商建伯的幼子商朝宗!
天牢外等候的马夫和中年男子快步迎来,却被守卫拦住了,只能干着急眼巴巴看着。
商朝宗被监押喝停,有人上前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随后有人捧了文书和印泥上前。
待商朝宗在文书上摁下指印画押后,牢头方拱手笑道:“恭喜王爷终于得了自由。”
商朝宗斜睨了他一眼,一声未吭,赤着双足不疾不徐地前行。
待他一出警戒范围,中年男子和马夫一起上前行礼,都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商朝宗朝马夫点了点头,又对中年男子微笑道:“有劳蓝先生亲自来接。”
中年男子名叫蓝若亭,说起来还是商朝宗的亲戚,是商朝宗母亲的表弟,因天资聪慧,被商颂手下的谋士师爷看中,收为了学生,带在身边传授韬略。五年前,其师和商颂等人一起遇难,他基本上顶替了其师在王府的位置。
蓝若亭到嘴的话说不出来,目光盯在了商朝宗的手腕和脚腕上,那两个部位的肉已经磨烂化脓了,这是长期戴镣铐的结果,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再加上其形销骨立的样子,可见这些年不知遭了多少罪。
这哪是一个王爷该有的待遇!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偏头一声,“快扶王爷上车。”马夫赶紧过来,与其左右搀扶。
“倒不了,能走!”商朝宗左右推手一下,不让扶,自己走到马车旁爬了上去。
蓝若亭随后跟着钻入。
马车一走,天牢内立刻有一只信鸽振翅飞向了空中。
马车不疾不徐小跑在京城街道上,车内陪坐的蓝若亭检查了一下商朝宗的伤势后,收手道:“待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给王爷沐浴疗伤。”
“无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在乎这点时间。”商朝宗嘴上说着话,伸手拨开帘子看了眼外面,发现不是回王府的路。
蓝若亭解释道:“陛下有旨,王爷不得在京城逗留,立刻发往苍庐县封地。”
“知道,牢内已经听了旨意。”放下窗帘,商朝宗回头问道:“父王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蓝若亭摇头道:“这事很蹊跷,至今没有任何线索,宫里那位我们只是怀疑,但没有任何证据。”
商朝宗沉默了一阵,又问:“清儿怎么样?父王生前再三交代过我们几兄弟,一定要保护好清儿。”
清儿名商淑清,是他妹妹,也是商建伯唯一的女儿。商朝宗本来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战死沙场,二哥几年前与父母一起遇难,如今他们家也就剩了他们兄妹俩。而他在三年前因发现有人调戏良家女子,上前阻止,一时不慎将人给打死了,结果把事情闹大了,各种指鹿为马的攻讦如潮涌来,锒铛入狱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设计陷害了,继承的亲王爵位被剥夺了世袭的权利,一应职位被解除,亲王爵位也降成了郡王,在天牢内一直关到现在,不许人探监。
蓝若亭宽慰道:“王爷放心,郡主藏身在安全的地方,回头就能见到。”
商朝宗微微颔首,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旋即又见皱眉道:“有一事我颇为不解,在天牢内,不断有人逼问我,要我招供出父王手上十万‘鸦将’的下落,令我莫名其妙,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蓝若亭叹了声,“这事是我做的手脚,连累王爷受苦了。”
“你?”商朝宗惊讶,“怎么回事?”
蓝若亭苦笑道:“王爷入狱,我发现情况不对,不断有人落井下石,这分明是想置王爷于死地。宫中那位既忌惮先王手上的兵权,又担心没了先王震慑诸国的后果,我知道宫中那位担心什么,遂放出了风声,说先王暗中挑选了十万战死沙场的忠魂秘密炼制了一批‘鸦将’。”
商朝宗恍然大悟,明白了,呵呵冷笑一声,“还当宫中那位顾及亲情不杀我,原来是想得到那十万‘鸦将’,如此说来,我这次能活着出狱,怕是也和那十万‘鸦将’脱不了干系吧?如今大燕的局势如何?”
蓝若亭点头:“王爷英明,说到了要害上!先王一去,这些年来,陛下对先王旧部大肆清洗,闹得军心不稳,北面守将邵登云更是被逼得一怒之下开关献城,引韩国大军攻入我北部边界,势如破竹,朝廷花费巨大代价才遏制了住了韩国大军攻势,大片国土沦丧宿敌之手不说,更引得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形势岌岌可危,陛下不得不连续送出了几个公主和亲,拉拢一些国家来制衡才勉强稳住了局势。然内乱之下,一些将领渐渐滋生出了野心,有人开始趁机拥兵自重,拒不听调,内忧外患,大燕国已在风雨飘摇之中!”
咚!商朝宗一拳捶在了坐榻上,面浮狰狞之色:“送公主和亲,奇耻大辱!邵登云竟敢叛敌,该死!”
蓝若亭缄默不语,有些事怎么说?不和亲就有灭国之忧,宫中那位能怎么办?邵登云不叛敌就只有死路一条,让邵登云怎么办?
商朝宗情绪平复下来后,叹道:“我明白了,我能在这个时候出狱正是因为大燕内忧外患,宫中那位急于得到那十万鸦将稳定局势,放我出狱的目的是想钓出那十万鸦将!若得不到,那位怕依然是不会放过我!”
蓝若亭:“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只要王爷能脱困离开这京城,就还有机会,若不能离开京城,那就永远没有机会……”
日出,京城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商铺陆续开门,街头贩夫走卒往来,不知貌似普通的马车里究竟坐着什么人。
马车一到东城门便受到了特殊关照,一堆人马驱散了来往行人,阻绝了人员进出,将马车给围了。
一守将用刀背敲着马车喝道:“下车!接受检查。”
蓝若亭先钻了出来,欲搭手扶手脚不便的商朝宗,后者依然拒绝,自己跳了下来。
两人一看周边情形,便知是特意冲他们来的。
“哟,这不商朝宗商小王爷嘛!”那守将突然乐呵呵大声喊了句,引得排挤到周边的百姓纷纷惊讶看来后,他又调侃道:“小王爷,您怎么穿成了如此破烂模样?”
商朝宗冷冷瞅了对方了一眼,他已承袭王位,虽从亲王贬为了郡王,但毕竟已是王爷身份,对方称呼‘小王爷’明显有戏耍的意味。
蓝若亭拱手笑道:“王爷奉旨出城,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守将冷笑一声,“奉旨出城和接受检查并无冲突!小王爷光天化日之下打死良民还能大摇大摆,咱们底下当差的可比不得小王爷,得按规矩办事。”手一挥,“搜身!”
一群兵卒一拥而上,当众在商朝宗身上一通乱摸乱扯,破烂衣服扯的更破了,屁股都差点被扯露了出来。
这摆明了是故意羞辱,商朝宗紧绷着腮帮子不语,屹立原地任由搜身。
蓝若亭看得暗暗感慨,看来小王爷这几年的牢也不是白坐的,经受了磨砺,成熟多了,换了之前的脾气怕早就动手了,否则又怎会中计打死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然那马夫却气得瑟瑟发抖,瞪着两眼,有暴怒的冲动,刚要挪脚便被蓝若亭抓住了手腕。
蓝若亭对其摇头,示意不可冲动。
一听说是权贵,又听说光天化日之下打死良民,周边围观的百姓可不管商朝宗是不是被冤枉受辱,大多都是消息不对等不知情的愚民,见商朝宗受辱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甚至有人幸灾乐祸或鼓掌叫好。
城楼上暗中唆使此事的人冷眼旁观,只觉得一群愚民愚蠢好笑,却不想想这群愚民为何如此讨厌权贵,恨不得将权贵统统浸猪笼才好!
两扇窗户前各站一人,皆借着打开的一道窗户缝隙观察着下面,一人正是廷尉宋九明。
至于另一人,是个清清瘦瘦的汉子,白面无须,两鬓霜白束发,一根碧玉发簪,整个人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鹰钩鼻,神态平静,目光沉冷,一袭黑色裹肩披风,自有一股内敛的雍容,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能让宋九明亲自陪同的人自然不简单,名叫尕淼水,名字有点怪,宫中宦官,皇帝身边的人,看着皇帝从小长大的人,地位可想而知,人称水公公。
“这样有意义吗?”宋九明回头问了声。
尕淼水平静道:“羞辱一下,让他心心念,逼他早日拿出商建伯的底牌。”
宋九明若有所思,明白了。
下面一场闹,终于放行了,衣服被扯的破破烂烂难以蔽体的商朝宗再次钻入马车,马夫再次驾车前行。
然马车刚出城门,忽有人从城内跑出,指着马车大喊道:“官爷,快拦住他,马车,有人偷了我的马车!”
如同排练好了的一般,城外的官兵迅速合围,再次将马车给拦下了。
大叫大喊的人冲到马车前面,扯住了缰绳,哭声道:“这是我的马车,是我的马车,官爷为我做主啊!”
之前刁难的守城将又领着人大步来到,走到马车旁喝道:“下车!”
端坐在车内的商朝宗冷笑一声,“看来本王连坐车的资格都没有了,想让本王走去封地吗?陶信,吹号!”所谓陶信正是外面驾车马夫的名字。
“慢着!”蓝若亭出声阻止了一下,对商朝宗拱手道:“王爷,还请忍耐!”
商朝宗弯身钻出了马车,站在了车辕上,挡住了后面的蓝若亭出来,虽穿的破破烂烂狼狈不堪,却是站的腰板笔挺。
守将指着商朝宗叫嚣道:“小王爷,还是下来把这事弄清楚的好!”
商朝宗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陡然喝道:“吹号!”
驾车的马夫陶信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支黝黑发亮带着沧桑感的牛角号,放在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响。
“呜…呜呜…呜……”
号声沉闷回荡在城门外,令周围兵卒一愣,守将更是愣住,军号!
紧接着,远处传来隆隆声,越来越近,很快,守城军士皆脸色大变。
城楼上经窗户缝隙偷窥的尕淼水和宋九明皆眉头一皱,皆顺手彻底推开了窗户,只见前方左右各有一支骑兵人马疾驰而来,看规模各有两百来人的样子,一路穿青色劲装,一路穿土灰色劲装,结队拍马疾驰而来,人虽不多,却是气势汹汹,一往无前!
宋九明瞳孔骤然一缩,喃喃自语道:“英扬卫!武烈卫!”
先皇在世时,表彰宁王商建伯战功,赐‘英扬武烈’四个字嘉奖,商建伯将这四个字拆开,给自己的左右近卫军赐名,这就是英扬卫和武烈卫的来由。
五千英扬卫、五千武烈卫陪伴宁王商建伯征战沙场,屡建奇功,威震敌胆。最经典的一战是当今圣上御驾亲征时遇险,宁王商建伯亲率英扬、武烈两卫百里奔袭救驾,以区区万人正面冲击韩国十万大军,硬生生杀入重围将当今圣上给救了出来。那一战令英扬、武烈两卫名震天下,然却未能换来当今的感恩,反而换来忌惮。
如今两卫已经成为过去,几乎被当今给清洗了个干净,眼前这数百人怕是集结起来的一些残余。
两支骑兵合二为一,卷起尘烟隆隆冲来,城门守军为之色变,有人惊呼:“英扬卫!武烈卫!”
“小王爷,你想造反吗?”站在车旁的守将脸色煞白,哆嗦发问。
站在车辕上的商朝宗没有理会他,而是满脸骄傲地看着冲来的那支人马。
驾车的陶信两眼红了,看着冲来的人马,热泪盈眶,抹了把眼泪,举起号角再次“呜呜”吹响。
领骑在前的是一个青衫女子,头上戴着纱笠看不清容貌,号角一响,女子呛一声拔剑在手,挥剑前指。
五百冲击人马迅速变幻成锥形冲击战阵,一个个抽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斩马刀在手,一往无前火速冲来。
站在窗口的尕淼水看了眼城下守军,不禁皱眉,守军已经是不战而怯,下意识渐渐后退。
阻挡在马车前的兵卒已经吓得让开了路后退。
五百骑兵冲到马车前迅速勒马而停,动若惊雷,不动如山岳!
“哥!”近前勒马的青衫女子语带颤音,正是商朝宗的妹妹商淑清,她显然没想到虎背熊腰一向体魄健壮的哥哥居然形销骨立成了这般模样,遭了多大的罪可想而知,纱笠下已经是泪洒。
喊着偷了马车的人已吓得跌坐在地瑟瑟发抖,满脸惊恐,犹如待宰羔羊。
守将干咽着口水看了看左右已经退到自己身后的手下,他也想退,可是他知道城楼上有人看着,他若是被吓退了,只怕以后没好果子吃。
“烧了!”商朝宗跳下马车时砸了句话,同时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人抛了支斩马刀过来。
接刀在手,商朝宗扭身一刀劈了出去,一道鲜血飙射而出,溅了他一脸一身。
那守将瞪大了眼睛,做梦也没想到商朝宗居然敢在天子脚下杀自己,措手不及之下,一颗大好头颅已经冲天而起,又落地,身子抽搐着倒地。
“啊…”城外兵卒再次吓得后退几步。
下车后的蓝若亭看着这一幕,可谓相当无语,竟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杀京城守城将!
陶信挥刀斩断了马车套索,跳上马背,直接纵马冲向城门,守军纷纷让开,硬是无人敢挡,任由陶信冲到城门前摘了火把又回来。陶信点燃火把,经由车窗扔进了车内。
火势很快起来,滚滚烟雾从马车内冒出。
上了一匹战马的商朝宗霍然回头,一脸鲜血,看向了城楼上那两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尕淼水和宋九明,旋即回头喝道:“走!”
一马当先而去,众骑拨转方向隆隆追随!
“虎父无犬子!”尕淼水淡淡一声,眼神中有阴郁。
盯着一路人马渐渐远去的宋九明却叹了声,“怕就怕宁王的号召力还在,希望不会是纵虎归山!”
不一会儿,守城副将快步冲进了阁楼内,拱手悲声道:“公公,商朝宗杀了李将军,还请公公为李将军做主啊!”
“毕竟是皇族子弟,天家血脉岂是谁都能羞辱的,死就死了吧!”尕淼水漠然一声,黑袍一甩,从窗前转身而去,临近副将身边时,一股无形力道涌出,将那副将震的踉跄后退让路,摔了个跟头。伴同离去步伐的还有一声冷哼,“数千人居然被五百骑吓住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宋九明看了眼摔的晕晕乎乎的副将,没吭声,也不疾不徐地离开了,不愿多说什么。
他心里明白,东城门的情形传到宫中去后,宫中那位必然要震怒,什么借口什么理由都是假的,为天子守京城东大门的人居然被数百骑吓成这样,若真有敌军来袭怎么办?还能指望这些人拱卫京城安全吗?这副将的脑袋怕是也保不住了,守城人马怕是有一大批人要被牵连……
桃花暗香,春光明媚,微风习习。
树下躺椅上翻着草药图录,牛有道看的有滋有味,偶有几片调皮的花瓣飘落骚扰。
山下忽有踏踏马蹄声隐隐传来,图录胸前一扣,扭头看去,隐见数骑停在了对面山崖下,看起来不像是上清宗的人,有人引了骑士顺曲折石阶而上。
看看就好,这些年他得出个经验,不管有多少人来,都不关他的事,继续看自己的书,这环境下看书也是个享受,上辈子还从未有过这么好的看书环境。
看着看着又犯困了,不知睡了多久,懵懂醒来,懒意洋洋地翻转着身子,随口抒发着骨子里的懒意:“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势,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语气那叫一个懒洋洋徐徐,吟毕舒坦,伸着懒腰朦胧睁眼,脑袋一歪眼一睁,顿时傻眼。
只见一旁站了三个人,当前一人既陌生又熟悉,还很漂亮,不是别人,正是他夫人唐仪。
不是因为是他夫人他才觉得漂亮,这夫人什么情况他有自知自明,实在是很漂亮,端庄冷艳,肤白娇嫩如细瓷,胸隆饱满,身段婉约,一袭玄色笼纱长裙,纤手交叉腹部,有出尘如仙的气质,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当一景来看也是赏心悦目的。
在她后面,是独眼拄拐的图汉,边上还有一个身段窈窕穿着青衫短褂武士打扮的女人,这人他就真的是不认识了,上清宗他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这女人还戴着纱笠,让人看不清脸。
唐仪一般都是每年年底的时候才会来一次,怎么会现在跑来了?
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确认没错,赶紧爬了起来,随手很写意地一掸睡歪在肩头的马尾长发,笑道:“你怎么来了?”夫人二字他是叫不出口的,人家除了大婚那天客气过一句外也没再叫过他夫君不是,只能是算自己夫纲不振,倒霉。
心中也跟着小汗一把,这几年的确是过得太清净、太安逸了,连起码的警觉性都丧失了,居然连三个大活人到了跟前都没察觉到,还真是睡的死猪一般,真要放在江湖上有人要对自己不利的话,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人却是半晌没反应,图汉看他的眼神有异于寻常,像看怪物一般,还不时看看那桃树。
唐仪看他的眼神则有些复杂,思绪还在牛有道刚才懒洋洋毫不做作随口而出的诗的意境中,这家伙信口而出的诗?宋衍青层出不穷的诗词?
她也忍不住多看了眼那枝阔如华盖的千年古桃树。
她早就怀疑宋衍青的诗词和这家伙有关,但不信这家伙的年纪能写出那么多情诗来,可刚才那首诗怎么感觉如此应景?怎么感觉就是为他自己目前的状况而写的似的?
她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山窝窝里出来的穷小子,能作出这样的诗词来!
对于牛有道的底细,她是清楚的。
虽然东郭浩然有提供铁证,但听那情况,东郭浩然明显是仓促之下收徒,上清宗不可能盲目容人入门,问清牛有道的出身后,立马派人去了那个山村核实,是确认无误了的。
可见到牛有道的第一眼,不少人包括她唐仪在内,都意识到了这个山村小子的不凡。虽衣衫褴褛,穿的鞋子连脚趾头都露了出来,然那眼神中的熟慧却难以掩饰,还有言语间的谈吐,都不像是一个山村小子应有的。
这一点也许能用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来解释,可要说能作出此等水准的诗词来她还是将信将疑。
虽说查出过有个什么落魄书生在小庙村教过牛有道一些东西,至于那书生将牛有道教到了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楚,村里大字能识的人不多,哪有水平评论高低,无非是自己村里人讲自己村里人的好话,就知道说好,你非要问怎么个好法村民也说不出来。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好诗,好一个桃花仙人!”
唐仪没出声接话,那个头戴纱笠的女人却是由衷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声音淑雅娇婉好听,从语气中的刻度一听便知是从小有着良好家庭教养的人。看她纱笠抬头的样子,似乎也在打量那灿烂如霞盛开的桃花。
“呃…”牛有道挠了挠头,他自己朦胧随口而出的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听对方一念,方反应了过来,呵呵掩饰道:“随口戏谑之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他这摆明了说是自己作的。
唐仪试着问了声,“这诗是你自己作的?”
“……”牛有道愣了一下,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这世上也有这诗?若真如此,那可真就闹出笑话了。又呵呵道:“闲着无聊瞎扯,有什么问题吗?”
唐仪盯着他,牛有道赶紧转移话题,看向头戴纱笠的女人,“不知这位芳客是?”
女子欠首行礼道:“商淑清,见过桃花仙人!”
“桃花仙人?呵呵…”牛有道笑着摆了摆手,一副当不起的样子。
唐仪侧身稍让,纤手一探,正式介绍道:“商郡主是宁王商建伯之女,宁王与东郭师叔是旧友。”
牛有道多少有些诧异,这戴纱笠的女人敢情是燕国的皇族啊!
外面的情况他虽然不清楚,但天下大势他大概听陈归硕和酒醉后的图汉提起过一些,武朝崩盘,诸侯争霸,杀来杀去,几百个诸侯国如今只剩七个称雄,晋、韩、赵、宋、卫、燕、齐。那家伙有点像牛有道认知中的战国七雄的味道,意思大概也就那么个意思,可七国的国土面积却不是他认知的战国七雄能比的,真正是瓜分了整个星球,而不是在一块大陆上争雄。燕国的国姓就是商,据说是武朝皇帝商颂的后人,而这个宁王商建伯好像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马,这职位相当于牛有道那个世界所谓的军方总司令,统领燕国兵马大权,真正的实权人物。
试问如此出身背景,牛有道突然见到这位大司马的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诧异?
听唐仪话里的意思,还有这位郡主突然在此现身,牛有道心里暗暗嘀咕,看来那位宁王和东郭浩然交情不菲啊!难道东郭浩然做过宁王身边的法师?
唐仪又指向牛有道介绍,“郡主,这位就是牛有道,师叔遇难后,座下弟子仅剩他一人!”
商淑清再次欠身行礼,“见过法师!”
牛有道拱手还礼道:“郡主客气了。”眼睛瞄了瞄唐仪,不知这女人带这郡主来是什么意思。
“师弟,你不会想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吧?”唐仪给了一句。
师弟?牛有道眉头微动,暗骂一声贱人,以前来见还喊声夫君,当着外人的面喊师弟是几个意思?老子英俊潇洒让你老牛吃嫩草你还觉得亏了不成?
这话只敢心里说,嘴上是不敢说出的,赶紧伸手相请:“是我怠慢了,请!”
几人入内后,唐仪环顾四周介绍道:“郡主,这里便是师叔生前的清修场所,如今师叔一脉只剩师弟一人,唉!”
“清净雅致,好地方!”商淑清赞了声。
相继在院子里的凉亭落座,商淑清将身后背负的一个长匣子取下放在了一旁。
唐仪给了图汉一个眼色,后者斟好茶水后离开了。
两个女人用茶闲聊,牛有道在边上基本不吭声,也是因为不清楚上清宗的情况,不想说多了惹什么麻烦。
谁想唐仪放下茶盏后,说道:“师弟,郡主此来是找你的。”
“我?”牛有道指了指自己鼻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脑门雾水。
商淑清将一旁的木匣子端在了桌上打开,亮出了里面的东西给牛有道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长剑。
牛有道还是不懂什么意思,目露狐疑之色看向唐仪,貌似在问,送给我的?
唐仪波澜不惊地解释道:“这是当年上清宗受宁王恩惠时,师叔送给宁王的一把佩剑,曾对宁王有言,但有所求,力所能及之内,当报此恩!如今郡主持剑而来,师叔不在了,这份恩情当由师弟去还!”
“……”牛有道哑了,有没有搞错,这样也行?可也知道这里没自己讲道理的份,试着问道:“不知如何报恩?”
唐仪平静道:“郡主这次和小王爷一起出行,身边缺个法师随扈。”
这报恩听着简单,可牛有道又不是傻子,又冒出个小王爷,人家什么身份出行,按这个世界的情况,如此高贵的身份,身边能没有法师随扈?堂堂郡主亲自跑来请这里还人情,就只为个普通法师随扈?怎么听都觉得有问题。
他看向商淑清,对方戴着纱笠,看不清反应。
“这个…”牛有道不情愿道:“我去怕是不合适吧?”
唐仪起身道:“师弟,你来一下。”
牛有道只好满肚子狐疑跟了去。
进了正堂,入了里屋,唐仪霍然转身盯着他,“我上清宗乃名门正派,一诺千金,绝没有反悔的道理,师叔当年许诺于人,若是言而无信,我上清宗岂不遭人耻笑?如今师叔不在了,师叔留下的人情,你不还谁还?”
牛有道叹道:“人家要的是法师随扈,我跑去算什么,你觉得我能算个法师吗?”
唐仪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你以为缺你一个随扈吗?门中不知多少人想去人家身边当法师,可人家就是冲师叔来的,你说怎么办?”
牛有道盯着她双眼,平静道:“我非去不可吗?”
此话之下的眼神,让唐仪偏头回避了他的目光,“你不去就是败坏上清宗清誉,按门规当严惩!”
牛有道嘴角略露一丝自嘲意味,微笑道:“看来我没得选择,好吧,既然是师傅欠下的人情,我去还便是!”
见他答应了,唐仪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两人回到庭院中,牛有道收下了那支剑,等于答应了下来,当着二女的面拿了剑在手,锵一声拔出一截剑身,寒光凌冽,剑身带有纹路,隐有逼人杀机透着寒意,不禁赞了声,“好剑!”
靠近剑柄部位刻有‘碧血丹心’四字,是不是东郭浩然的剑他不知道,但这刻字倒是有几分悲壮意味。
唐仪说道几句后,商淑清对牛有道拱手相谢:“谢法师!”
牛有道手中剑锵一声归鞘,看着她,“郡主从头到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话说一半,唐仪忽然喝声打断,“师弟不得无礼!”
“无妨!”商淑清倒是坦荡大方,说着伸手挽起了面纱,露出一张脸来。
牛有道本有些期待,谁知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嘴角一抽,差点吓一跳。
听声音看身段,声音那么好听,身段如此优美,举止那般优雅,还以为哪怕不是个美女也该还过的去吧,谁知对方那脸简直是张阴阳脸,大半面容长着青黑胎记,实在丑陋,大白天都能唬人一跳,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一直戴着纱笠。
唐仪不以为怪,显然是见过了的,冷冷瞪了牛有道一眼,貌似在说,你现在满意了?
“小女面容丑陋,让法师受惊了。”商淑清露着浅浅贝齿抱歉一声,又将面纱放下了。
牛有道一脸尴尬,拱手道:“是牛某唐突了,郡主勿怪。”
“好了!”唐仪打住了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现在天色已晚,出行不便,你趁今晚收拾一下,明天一早陪郡主下山。”
“知道了。”牛有道点头。
唐仪伸手请了商淑清一起离去。
牛有道送到门口,和守在外面的图汉相视一眼,后者也尾随走了,短暂的人气就此散去,又恢复了平常的冷清。
桃花依旧笑春风,牛有道又走到桃树下坐下了,抽出手中宝剑,剑锋在地面上不费力地一划便是一道深痕,非常锋利,心中啧啧,前有暗藏玄机的铜镜,如今再看这宝剑,看来这世上的铸造工艺的确超乎自己的想象。
把玩着宝剑欣赏,心思却不在剑上,想着终于可以脱困离开这里正式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可是高兴不起来,他明显察觉到了这次的出行似乎有什么猫腻,是好是坏,他却一无所知。
他真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脱离上清宗的软禁。
日头渐渐西下,躺在灿烂如霞的桃树下,沐浴着夕阳余晖,美虽美,却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冷清殿宇内,唐素素盘膝静坐在蒲团上,唐仪款款入内,来到唐素素身旁行礼道:“长老!”
唐素素问道:“掌门,事情都办好了?”
唐仪“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唐素素:“掌门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有点过了?”
唐仪:“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上清宗当年受了宁王的恩惠,就应该是上清宗去还,何必将责任全部推倒东郭师叔身上去。”
唐素素:“他难道不是上清宗弟子吗?何况当年赠剑许诺的也的确是他东郭浩然,现在宁王的儿女遇到了麻烦,师傅许的诺,弟子去还也算是天经地义,并无不妥。”
唐仪低头看着地面,轻叹道:“他们兄妹又不是傻子,牛有道有没有能耐,相随他们身边迟早要让看出端倪,到时候自然会明白上清宗在糊弄他们。”
唐素素:“那又如何?若真是聪明人,就该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上清宗,不该让上清宗难做。他们找上门了,我上清宗名门正派也不好言而无信,自然是要兑现承诺的,人给了他们,他们还想怎样?”
唐仪:“可咱们这样做,无异于让牛有道去送命。”
唐素素慢慢站了起来,盯着她的双眼,“掌门,你不会是对他动了真情吧?掌门要弄明白一件事情,你肩负的是上清宗的复兴大任,我们几个老家伙力顶你上位,对你抱着希望,你不可因儿女私情而忘却大义!”
唐仪摇头:“长老想多了,我和他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来的什么儿女私情。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做又岂是名门正派所为?”
唐素素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那都是他东郭浩然自找的,明知道宁王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天下修士的公愤,迟早要不得好死,他还敢和宁王眉来眼去,当年师兄想让他接掌掌门的位置,被几位师长压下了,事实证明没错,如今宁王的下场如何?真要卷进去了的话,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上清宗?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来找上清宗,不是给上清宗找麻烦是什么?以上清宗如今的底子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搞不好会带来灭门之祸,你是掌门,该知道轻重!”
唐仪平静道:“长老似乎忘了一点,他是我名分上的夫君,让他出面,消息一旦传出,和上清宗卷入其中有什么区别吗?”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唐素素情绪很快稳定了下来,淡淡道:“丫头啊,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不会有什么牵连的机会,如今你地位已稳,不需要再留下什么后患!”
唐仪悚然一惊,意识到了她话中的深意,骤缩瞳孔死死盯着她……
唐仪走后没多久,一个名叫田香的女弟子快步而来,走到唐素素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唐素素眉头挑了挑,发出一阵冷笑,复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稍候门外又来一人拜见,不是别人,正是宋衍青。
得了允许进入的宋衍青见唐素素递了一封书信给身旁的田香,并交代道:“让牛有道下山后交给广义郡小南山南山寺主持,顺道的事,让他务必送到!”
“是!”田香双手接了书信应下,转身离去时悄悄瞥了眼宋衍青。
宋衍青则盯着她手上书信颇为留意,回头又对唐素素恭敬行礼道:“弟子拜见长老!”
唐素素乐呵呵抬了下手,示意不用多礼。
然宋衍青面无表情,平静道:“长老,听说牛有道要下山给商朝宗做法师随扈?”
唐素素稍颔首,“是有这么回事。”
宋衍青脸皮略绷紧了几分,沉声道:“长老,您之前刚刚保证过上清宗不会给商朝宗派随扈法师的。”他是先商淑清先回到上清宗的,事先已经跟上清宗打过了招呼,现在上清宗又要派人给商朝宗,回头这事他没办法跟家里那边交差。
唐素素叹道:“实在是事出意外,商郡主拿出了上清宗当年给予宁王的报恩信物,亲自上山找上了门,让上清宗如何推脱?上清宗乃是名门正派,欠了人家的恩情,人家现在要你还,若是不还的话,以后上清宗上下还有何面目在修行界见人?会被人戳脊梁骨笑话的,衍青,这可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实属无奈。”
宋衍青道:“报不报恩的,弟子对那往事并不清楚,不便妄做评断,弟子只知京城那边的话已经带到了上清宗,现在上清宗的举动出乎京城那边的预料,弟子想请问长老,弟子该怎么对京城那边交代?”语气略显深沉还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唐素素呵呵道:“多虑了,牛有道什么情况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就凭他能给人当随扈法师吗?纯粹是敷衍商朝宗罢了。”其实这边一开始的确没想过要派人给商朝宗,但人家找上了门拿出了信物,事关一个门派的信誉,不好直接拒绝,不得不与之周旋。让商淑清去见牛有道,也是想让商淑清知难而退,毕竟牛有道的年纪摆在那里,谁知商淑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同意了,倒是搞的上清宗有些骑虎难下。
宋衍青淡然道:“弟子这些年没在上清宗,牛有道什么情况弟子不知道,弟子只知京城那边的意思是,不能派人给商朝宗,一个都不许!”
“你呀!”唐素素指了指他,微微摇头道:“我是在为你着想,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呃…”宋衍青愣了一下,“为弟子着想?弟子看不出哪里是在为弟子着想!”
唐素素漫不经心地点了一句,“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掌门唐仪压根就看不上牛有道,这么多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至今没和牛有道圆房,掌门至今还是清白处子之身。如同我早年跟你说的那般,掌门只是为了担负重任,并非是真想许身给牛有道,掌门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山野村夫,你和牛有道比起来,掌门难道还分不清哪个好吗?可掌门是上任掌门的女儿,有些责任她必须承担,你身为男人要理解她一个女人的苦衷。”
“……”宋衍青彻底怔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两眼渐渐放光,一颗心又活络了起来,什么意思唐素素已经暗示的很明白了。
唐素素留心了一下他的反应,又继续说道:“商朝宗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注定危机重重不得善终,何况牛有道压根没有自保能力,跟着商朝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有些事情上清宗是不好明着做的,道理你应该懂,人在上清宗出事不太合适,若是被商朝宗给连累了,那则是另外一回事。宁王和东郭浩然的关系你也知道,商朝宗指定找东郭浩然的弟子出山,上清宗其他弟子也能理解,不会有疑。”
宋衍青目光忽闪,不知在琢磨什么东西,总之绷着的脸色缓了下来。
殿内静默了一阵,察言观色的唐素素忽又笑道:“当然了,凡事都有意外,也许商朝宗能渡过重重危机,顺带保了牛有道平安,那只能说是他的造化,那掌门和他的夫妻关系也就还得继续维持着。衍青呐,上清宗有上清宗的苦衷,牛有道算不上什么法师随扈,情况你要帮宗门跟京城那边解释清楚啊!”
宋衍青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连连点头道:“弟子也是上清宗弟子,自然是帮着师门说话的,长老放心,弟子知道该怎么跟京城那边解释。”
唐素素颔首:“那就好,那就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长老若没其他吩咐,弟子先行告退!”宋衍青拱手告辞道。
唐素素乐呵呵挥袖道:“去吧去吧。”
宋衍青恭恭敬敬后退几步,旋即转身快步离去。
一离开这边,他立刻回去找到了许以天和陈归硕这两个跟班,一个让准备马匹,一个让去跟宗门告假,理由是要回趟京城。
一切准备好了,三人快马加鞭离开了上清宗。
这一路上,宋衍青心中是颇为兴奋的,因唐素素的话而兴奋,唐仪和牛有道竟然是有名无实的关系,实在是让人意外,看来这朵鲜花还是要等他来采的,他下定决心这次势必要将唐仪给弄到手,唐素素应该清楚再三糊弄他的后果,敢不配合试试看!
“师兄,走反了方向,那边不是去京城!”
三骑跑出上清宗范围,刚涉浅水滩跨河跑到对岸,领骑在前的宋衍青纵马跑了个相反的方向,追上来的陈归硕赶紧喊了声提醒。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跟我走就是!”宋衍青回头骂了声。
许以天和陈归硕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加速跟上……
盘膝闭目在蒲团上的唐素素静默无声,殿内灯火并未挑的太明,光线半沉浸在昏暗中。
田香快步从殿外闯入,跪坐在了唐素素跟前低声道:“长老,人没有往京城方向去!”
“蠢货倒是想的美!”唐素素睁眼冷笑一声……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名上清宗弟子来到‘桃花源’,请牛有道下山,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收拾的。
看得出来,这名弟子的眼神明显对这位掌门夫君带有好奇意味,然牛有道问他什么时,他又小心着什么都不肯说。
牛有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了两套换洗衣服之类的打了个包裹,连同商淑清送来的那把宝剑一起背在了身上,就这样下了山。
沿着山崖中间劈空陡峭之地的‘之’字型台阶一路到了山下,过了一道石桥,只见商淑清正在那等着。
商淑清身后还跟了四名彪形大汉,两人一身青色劲装,另两人一身土灰色劲装,手腕上戴着皮革护腕,腰上也绑着护腰皮具,皆流露出一股肃杀凶悍气息,身旁的马匹上挂着弓弩刀剑之类的武器。
“法师!”商淑清拱手见礼。
牛有道点头笑了笑,田香牵了匹毛色神骏的枣红马过来,见礼后指着马身上挂的包裹道:“师叔,这里有宗门给你预备的金银细软,还有一些路上用的干粮。”随后又从袖里掏出一封封好的书信递来,“这是掌门让您途中顺带给广义郡小南山南山寺主持的一封信,您途中会路过那个地方,详细地点问问便知,掌门让您切记送到。”
牛有道接到手翻看了下,没见信封上有署名,顺手塞进了马匹上挂着的包裹里,抬头看了看上清宫方向,问道:“我不需要去辞行吗?”
田香笑道:“掌门说不用了,说郡主他们还要赶路。”
“哦!那就走吧。”牛有道嘴角略带自嘲地笑一声。
这么多年了,他在这里一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这次也一样,说多了都是废话,接了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郡主一行亦迅速上马,率先调头驰骋而去,牛有道尾随在后追去。
一行纵马狂奔,踏踏疾驰而去。
上清宫山崖边的一棵苍松下,衣袂飘飘若仙的唐仪居高临下,蹙眉看着骑行的一幕,对牛有道的来历越发狐疑,看牛有道利落驰骋的样子,难道牛有道早年经受过骑乘训练?一个山窝里的穷小子有这条件?
马蹄急骤脆响声中,牛有道回头看了眼‘桃花源’,只见桃花依旧灿烂,不知自己此去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上清宗的地域范围不小,快马在山林道路间驰骋了片刻,快要出地界时,前方数骑突然在林**路上紧急立马而停,逼得后面的牛有道也赶紧停下了,探首一看,只见独眼瘸腿的图汉拦在了前面的路上。
“郡主,我有话和他单独谈谈。”图汉指了指后面的牛有道,声音粗犷。
商淑清回头看了眼,见牛有道没什么意见,遂挥手带着四名随从先走了。
牛有道跳下马来,笑道:“什么事需要在这劫道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