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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作者:寻找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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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最新章节番外之月圆(4)
第2章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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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秦建朝已有百余年。

  高祖皇帝当年起兵争夺天下,顾氏先祖曾是高祖皇帝最亲信的家将,为高祖皇帝冲锋陷阵,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高祖皇帝坐上龙椅之后,分封有功之臣,顾氏先祖被封为定北侯。高祖皇帝赏赐顾家丹书铁券,爵位世代承袭。

  从顾氏先祖传到顾湛这一代,已有一百多年。顾家的儿孙一辈接着一辈驻守北方苦寒之地,为大秦戍守边关抵御外敌。

  顾家的男子鲜少寿终正寝,大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世代累积的战功和一条条陨落的性命,铸就了顾家的荣耀辉煌。也使得定北侯府,成为大秦武将中当之无愧的领袖。

  三年前,匈奴铁骑突袭雁门关,顾湛亲自率兵迎敌,不慎中箭身亡。主将身亡兵心溃散,定北军被匈奴铁骑大败。连顾湛的尸体都没能抢回来。

  匈奴铁骑闯入关内数十个城镇,烧杀抢掠足足一个月之久,才退回关内。

  顾湛虽然战败,却以身殉国,尸首无存。

  元佑帝并未降罪于定北侯府,反而下令厚葬顾湛的衣冠,并让顾湛的庶出兄长顾淙承袭了定北侯的爵位,接替顾湛驻守边关。

  这一切,足以昭显天子对定北侯府的恩宠。

  顾湛死了,定北侯府依然屹立未倒!

  对顾莞宁来说,父亲顾湛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她出生不满一年,顾湛就领兵去了边关,期间数年未回京城。

  顾湛死亡的噩耗传来。顾莞宁只能看着顾湛生前的画像,在心中默默地勾勒着父亲的模样。

  七年前,定北侯夫人沈梅君不远千里去边关寻夫,直至怀上身孕才回京城。因为路途奔波劳累伤了胎气,沈梅君怀孕七个月便早产生下儿子。

  顾湛终于有了子嗣,顾家嫡系后继有人。

  沈氏的定北侯夫人位置也牢不可破,无人能撼动。

  如今定北侯的爵位已由顾淙承袭,顾淙的妻子吴氏也有了诰命。可提起定北侯夫人,依然是沈梅君。

  吴氏心里是否憋屈,不得而知。

  总之,沈氏一直安然地住在定北侯府的正院里,执掌侯府中馈内务。

  ……

  顾莞宁领着琳琅玲珑进了荣德堂。

  一身青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奴婢见过小姐。夫人刚才还在念叨着小姐呢!可巧小姐就来了。”

  是沈氏的贴身丫鬟碧彤。

  碧彤约有十七八岁,容貌白皙俏丽,一脸笑容,颇为讨喜。

  碧彤在沈氏身边伺候数年,从三等小丫鬟做起,一直熬到了四个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之一。伶俐圆滑自不用说。见了顾莞宁,分外热络殷勤。

  这也是理所当然。

  顾老侯爷死的早,留下了三子一女。长子顾淙幼子顾海都是庶出,只有顾渝顾湛姐弟是太夫人姚氏所生。

  顾渝十五岁时嫁入皇家,做了齐王妃。十年前随着齐王就藩,将世子留在京城,代齐王夫妇尽孝。

  顾湛和沈氏成亲多年,聚少离多,只有一子一女。

  庶出的长房倒是子女颇丰,共有两子两女。庶出的三房也有两女一子。

  顾莞宁顾谨言姐弟,是侯府正经嫡出,也是太夫人真正的血脉。在侯府中的地位,远胜过其他堂兄弟姐妹。

  顾莞宁对碧彤淡淡一笑:“你去通禀母亲一声,就说我来给母亲请安了。”

  碧彤笑着应了,转身打起珠帘,进了内室。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碧彤窈窕的背影一眼。

  沈氏执掌中馈多年,收拢了不少丫鬟婆子。不过,这荣德堂也算不上铁板一块无机可趁。就拿碧彤来说,她是顾府的家生子,亲娘老子兄长都是顾家下人,根系都在顾家。对沈氏的忠心当然是有限度的。

  稍微花些心思,将碧彤拉拢过来不算难事……

  片刻过后,碧彤满脸笑容地回转,请顾莞宁进了内堂。

  ……

  定北侯夫人沈氏,安然地端坐在内堂里。

  肤白似雪,乌发如墨,目似秋水,眉若远山,琼鼻樱唇。

  美丽,端庄,优雅。

  年至三旬,看着却如双十佳人。

  为亡夫顾湛守孝已满,沈氏依然穿着素色的衣裙,脸上不施脂粉,满头的青丝挽成最简单的发髻,发上插了一支式样最简单的金钗。

  如此简单的衣着穿戴,丝毫无损沈氏的倾国美色和动人风姿。

  顾莞宁的容貌肖似父亲顾湛,美得明艳耀目灼灼其华,和气质清冷淡雅如寒梅的沈氏并不相似。

  想来,这也是沈氏待她这个女儿疏远冷淡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当年费尽心思讨好沈氏,换来的却是沈氏的漠然。她失落难过之余,只能一次次地安慰自己,母亲天生冷清冷性,心里怜惜疼爱她,也不会轻易流露出来。

  很快,沈青岚的出现,扇了她重重一记耳光。也打碎了她对沈氏所有的期待和幻想。

  原来,沈氏不是天生冷漠。

  原来,沈氏也会露出那样温柔爱怜的笑容。

  原来,沈氏也会那般全心全意地疼爱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想及往事,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讥削的冷笑,很快隐没在眼底。

  顾莞宁走上前,行了个标准的裣衽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沈氏淡淡地嗯了一声:“你今日来的还算早。言哥儿还没来,稍等上一等。待会儿我领着你们姐弟两个一起去正和堂请安。”

  定北侯府传承百年有余,极重门风孝道。太夫人健在,三个儿媳每日的晨昏定省是绝不能少的。

  所有儿孙晚辈,也是如此。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

  很快,一个男童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童约有七岁,眉眼精致,漂亮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半大的孩童,正是淘气捣蛋的年龄。这个男童却是少见的文雅清秀,举止有度。

  进来之后,男童一本正经地抱拳,喊了声母亲,又转向顾莞宁:“姐姐今日倒是来的早。”

  这个男童,正是顾谨言!

  顾湛唯一的儿子,顾家唯一的嫡出血脉,定北侯府将来的继承人!

  顾莞宁看着当年疼爱至极不惜为他做任何事的胞弟,心里涌起的,却是复杂得难以名状的情绪。

  憎恶,厌弃,愤怒,懊恼,还有悔之莫及……

  然而,她的面容是那样的平静自然,眼中流露出和往日一般的明朗笑意:“我今日起得早,便来得早了一些。”

  比做戏,谁能及得上执掌朝政后宫数年的她?

  看到儿子,沈氏冷漠淡然的神情陡然变了,眉眼间俱是温软的笑意:“阿言,早饭吃过了没有?”

  顾家家规严谨,男孩到了五岁,不得和母亲同住。免得长于妇人之手,被养出娇惯温软的性子。

  沈氏再心疼爱子,也拗不过顾家家规。

  顾谨言从五岁起搬到荣德堂后面的听风居里,每日和其他堂兄弟一起进顾家族学读书习武。

  顾氏族学在京城赫赫有名,读书习字还在其次,更注重兵法布阵武艺。重武轻文,在京城众多族学中堪称独树一帜。

  不少和顾家交好的武将勋贵,争抢着将儿孙送到顾家的族学来。

  顾谨言进了族学之后,每日沈氏也只有早晨晚间才能见上儿子一面。顾谨言笑着答道:“回母亲的话,我五更就起床洗漱,扎马步练拳半个时辰,然后沐浴更衣,早饭已经吃过了。”

  沈氏听得十分心疼:“你才七岁,身子骨还没长成,应该多睡会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又是扎马步又是练拳的,可别伤着身子。”

  “我知道母亲心疼我。”顾谨言一本正经的应道:“不过,大哥他们都是五更起练武。我虽然年幼几岁,也不能偷懒躲滑。”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着有些可笑,更多的却是可爱。

  这样的顾谨言,又有谁能不心生欢喜?

  前世,她对这个胞弟一直十分疼惜,百般呵护。沈氏对顾谨言的偏心,在她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顾谨言是二房唯一的男丁,也是她们母女将来最大的依靠。

  很久以后,得知了所有真相的她,才惊觉当年的自己是何等无知可笑……

  顾莞宁心中愈发复杂难言,下意识地将头扭到一旁,不愿再看这母慈子孝的一幕。

  沈氏拉着顾谨言的手,细细询问衣食起居,一派关切。那份慈爱和温柔,几乎要溢出眼角眉梢。

  对站在一旁的顾莞宁却不管不问,颇为冷淡。

  一旁的丫鬟和管事妈妈们早已司空见惯。

  顾谨言倒是没忘了自己的亲姐姐,冲顾莞宁扬起笑脸:“姐姐,你今日怎么一直都没说话?是不是嫌我话多了不乐意理我?”

  沈氏略略蹙眉,看了过来。

  顾莞宁定定神,淡淡笑道:“没有的事。我刚才是见母亲和你说的热闹,这才没插嘴。”

  顾谨言素来喜欢这个性情爽朗明快的长姐,闻言笑着走过来:“姐姐,我们随着母亲一起去正和堂给祖母请安。”一边说着,一边来拉顾莞宁的手。

  还没碰触到,手背就被拍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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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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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谨言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

  那张精致可爱的脸孔上,满是惊愕和委屈。

  姐姐今天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么用力地拍开他的手?他的手背都被打痛了。

  往日,她可是最喜欢拉着他的手去正和堂的。

  没等顾谨言委屈地张口,沈氏已经霍然变了脸色:“莞宁,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打阿言的手?”

  那张似梅花般清冷自持美丽动人的脸孔,此时绷得极紧,看着顾莞宁的目光透着森冷不善。

  顾莞宁原本还有些微歉疚之意,见了沈氏这般神情,深藏在心底的怨怼和恨意顿时涌了上来。

  为什么?

  沈氏怎么有脸问她为什么?

  顾谨言的真正身世,没人比沈氏这个亲娘更清楚。

  沈氏费尽心机,生下儿子,顶着顾家的姓氏,成了顾家唯一的嫡孙。将来定北侯府世袭的爵位和偌大的家业都会是顾谨言的……顾家百年基业,就这么落入沈氏母子手中。

  好深的算计!好毒的心肠!

  当年知道真相之后,她既伤心绝望又万分痛苦,几乎崩溃。

  她毅然嫁给病重的太孙。有了太孙妃的身份,她才得以保全自己。也有了身份资格暗中筹谋,对付所有曾背叛伤害过她的人……

  过程中的种种艰辛磨难不提也罢。

  不过,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领着儿子重新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再无半点柔软和温情。哪怕是对着生母和有一半血缘关系的胞弟下手,也丝毫没有犹豫过。

  重活这一回,知悉所有晦暗扭曲的隐秘的她,绝不会心软!

  该报的仇,该出的恶气,她会一点不漏地讨回来!

  “母亲息怒。我一时失神,没察觉是阿言来拉我的手,刚才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顾莞宁面不改色地应道。

  顾家尚武风气浓重,男子人人自幼习武,女子也要学些骑射的本领。这一辈的五个女孩里,顾莞宁的骑射是学的最好的,身手也远胜过其他堂姐妹。

  沈氏轻哼一声,依旧沉着脸。

  现在还不是和沈氏撕破脸的时候。

  顾谨言对自己的真正身世一无所知,现在还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孩童罢了。

  顾莞宁冲着顾谨言歉然一笑:“阿言,我刚才是不是打痛你的手了?手给我看看。”

  顾谨言被顾莞宁这么一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现在一点都不痛了。刚才是我大惊小怪,吓着姐姐了。”又仰着小脸对沈氏灿然一笑:“母亲,你别生姐姐的气了。我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好不好?”

  沈氏的怒容撑不住了,笑着嗯了一声。

  一家三口,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和和美美地一起去了正和堂。

  ……

  长房三房的人已经都到了,正和堂一派热闹。

  长媳吴氏和三儿媳方氏,各自领着儿女站在太夫人姚氏面前。

  太夫人年近六旬,满头银丝,额上眼角俱是皱纹,唇角含笑地看着孙子孙女,面容慈祥可亲。

  不过,没人敢小觑了这位貌似温和的太夫人。

  老侯爷英年早逝,留下一堆妇孺孩童。顾家旁支对爵位虎视眈眈。是太夫人一手撑起了定北侯府,保住了爵位,将三子一女都抚养成人。

  再到后来,长女顾渝嫁入天家做了儿媳,唯一的嫡子顾湛成亲不满三年就去了边关,领兵打仗戍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成了大秦朝武将的中流砥柱,简在帝心。

  太夫人有这么一双出众的儿女,足以骄傲地抬起头颅。

  庶出的顾淙顾海,对这位坚强精明处事公正的嫡母,只有感激尊敬,从无半点不满。三个儿媳和满堂的孙子孙女,在太夫人面前更是毕恭毕敬。

  三年前顾湛战死身亡的噩耗传回京城时,太夫人当场口吐鲜血昏迷过去。醒来痛哭了一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庶长子顾淙请封爵位。

  只从此事,便能看出太夫人的精明厉害之处。

  顾湛死了,嫡出的孙子顾谨言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想承袭爵位,至少也要等到顾谨言长大成人。

  与其让爵位空悬,倒不如先让庶长子承袭爵位。日后,顾谨言娶妻生子,再袭爵位也不迟。

  太夫人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将这个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淙夫妇。

  顾淙万万没料到这个爵位会轻飘飘地落到自己头上,惊喜之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太夫人这个条件。

  吴氏一开始当然也是高兴的。时间长了,心里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丈夫是定北侯,她才是正经的定北侯夫人,这侯府里的事务也该由她来执掌才是正理。这荣德堂,沈氏住了十几年,也该让出来给她才对!

  偏偏府中上下都对沈氏执掌中馈的事毫无异议。

  她这个长房长媳,依旧和以前一样,每月领些月例,想额外支出银子置买东西,还得看弟媳的脸色……

  沈氏母子三人翩然进了正和堂。

  原本正和吴氏闲话的太夫人,立刻抬起头来,笑容亲切和蔼:“言哥儿,宁姐儿,你们两个都到祖母这儿来。”

  之前笑得敷衍,说话也漫不经心,二房的人一来,笑容才真正延伸到了眼里。

  到底是嫡亲血脉!

  太夫人这颗心,总是最偏着二房的。

  吴氏心里酸溜溜地想着,面上却扬起热络的笑意:“二弟妹,快些过来坐,位置早就给你留着了。”

  沈氏在妯娌中地位超然,也最得太夫人欢心。吴氏虽是长嫂,在这个弟媳面前却生生矮了一个头,特意留了最靠近太夫人的位置。

  沈氏淡淡应了句:“多谢大嫂。”

  然后施施然坐下了。

  吴氏看着沈氏美丽优雅的侧脸,心里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既窝囊又憋屈。

  一旁的方氏倒是平和多了。论长论嫡,都轮不到三房。她争不过,索性伏小做低,乐得省心自在。

  在顾家,女人们的地位荣耀都是靠男人用命博来的。

  顾湛死了,如今在边关打仗受苦的人是顾淙。一走就是三年未归。想回来,要么是垂垂老矣不能再上战场,要么就是马革裹尸。她倒宁愿丈夫没什么出息,至少能待在京城守在她身边。

  妯娌三个坐到一起,不管心里各自在想什么,表面上看一团和气。除了沈氏天生一张清冷的模样话语少了些,吴氏和方氏都颇为健谈。

  ……

  这一边,太夫人亲切地询问道:“言哥儿,你近来课业学得如何?有没有觉得吃力?”

  顾谨言乖乖答道:“回祖母的话,孙儿课业还能应付,不算吃力。”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又看向顾莞宁:“宁姐儿,你前几日做了噩梦,这几天气色看着不如以往,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别被噩梦惊着了。”

  太夫人的目光里,是遥远又熟悉的温和慈爱。

  顾莞宁看着满头银丝满额皱纹的祖母,鼻子陡然一酸。

  那一年,她被沈氏和沈青岚联手逼至绝境。绝望之余,她破釜沉舟,决意要嫁给病重的太孙冲喜。

  素来最疼爱她的祖母,又气又急,怒骂她一顿。可惜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无法阻止无力回天了。

  祖母忍着伤心难过失望,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她出嫁后不久,祖母就病倒了。

  原本只要好生将养,便能慢慢痊愈。不料,沈氏竟暗中在汤药里做了手脚。

  祖母一病不起。

  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在产房里拼命生下儿子。没等将喜讯送到定北侯府,就惊闻了祖母病逝的噩耗。

  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

  她哭了一整天,也落下了见风流泪的毛病。

  可哭的再多也没用了,祖母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后来,她亲手除去了沈氏,为祖母报了仇。只是,逝者已逝,世上唯一全心全意疼爱她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恨沈氏,更恨自己。

  如果她当年能够更聪明更冷静,如果她没被背叛嫉恨冲昏了头脑,如果她不是坚持要嫁给短命的萧诩,性情坚韧的祖母就不会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也不会被沈氏害了性命。

  苍天垂怜,让她重回到十三岁这一年,也令她和安然无恙的祖母重逢。

  太夫人见顾莞宁眼中水光点点,先是一怔,旋即皱着眉头问道:“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哭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些告诉祖母!”

  下一句没出口的话当然是:不用怕,凡事都有祖母给你撑腰!

  顾莞宁鼻子愈发酸涩,心里却涌起熟悉的暖流。

  是啊!

  一切都重来了!

  没什么可怕的。

  这一世,她会守护所有在意的人。再没人能伤害到她们一星半点。

  “祖母这么疼我,这府里哪有人敢欺负我。”顾莞宁眨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唇边漾开甜笑,像往日一般撒娇卖乖。

  太夫人被逗得开怀一笑。

  沈氏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儿媳有件要紧为难的事,思来想去,只得厚颜和婆婆商议。”

  太夫人笑容不减:“有什么事,只管张口说就是了。”

  顾莞宁眸光一闪,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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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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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我接到了五哥的来信。”

  沈氏不疾不徐地说道:“五哥是我娘家三房的独子,比我年长一岁,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感情素来亲厚。自从我出嫁到京城后,这么多年来,和他再无书信来往。没想到他会写信给我。”

  沈氏的五堂兄?

  太夫人在脑海中迅速地搜索了一圈,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毫无印象。

  沈氏生于西京长于西京。当年顾湛偶尔路过西京,和年少时的沈氏有了一面之缘,为沈氏的绝色姿容倾倒,执意要娶沈氏为妻。

  太夫人对唯一的爱子亲事,自是格外上心。特意命得力的管事妈妈去了西京一趟,细细地打听了沈家的情形。

  沈家虽比不得京城勋贵,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沈氏美貌无双,擅琴棋书画,有西京第一美人之称。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

  太夫人拗不过顾湛的坚持,很快应了这门亲事。请了官媒登门提亲。

  以沈家的门第,和定北侯府结亲,无疑是沈家高攀。不出所料,官媒登门后,沈家喜出望外,很快便应了这门亲事。

  婚期原本定在当年年底,不料沈氏在入冬之际受了风寒,生了一场重病。沈氏体弱,病情时好时坏,养了近一年才痊愈。

  第二年年底,沈家人送嫁到京城,苦等了一年的顾湛,终于如愿以偿地娶了沈氏。

  京城离西京路途遥远,这些年来,沈氏从未回过娘家,除了书信年节礼来往,走动并不密切。

  沈氏的几个堂兄,太夫人都是见过的。

  这位沈五爷,却从未露过面。

  “沈五爷特意写信来,可是有什么事请托?”太夫人将心头浮起的一丝疑惑按捺下去,温和地询问。

  这么多年没有来往,忽然写了信来,必然是有事相求。

  沈氏轻叹一声:“五哥自幼饱读诗书才学出众,十六岁时就中了举。是沈家这一辈兄弟中天赋最出众的一个。他本该很快到京城来参加会试,考中进士谋取功名光耀门庭。”

  “只可惜,十几年前他骑马时不慎落了马,落下了腿疾,行走有些不便……”

  说起往事,沈氏眉尖轻蹙,美丽清雅的脸庞似笼上了一层轻纱,美得令女子也要动容。

  大秦科举制度严苛,男子身有疾病或残缺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更不得为官。

  身患腿疾的沈五爷,自是和仕途绝了缘分。

  太夫人听了,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惋惜。怪不得沈五爷这些年从未来过京城。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吴氏在一旁听的有些不耐,插嘴问道:“二弟妹,你说了半天,我还是没听懂。沈五爷特意写信来,到底是有什么事相求?”

  方氏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氏略一犹豫,才说道:“五哥妻室早亡,一直未曾续弦。身边只有一个爱女,闺名青岚。岚姐儿今年十四岁,眼看着快到了说亲的年龄。五哥便想着让岚姐儿到京城来投奔我这个姑姑。”

  日后也能在京城说一门好亲事。

  原来只是这么一桩小事!

  太夫人失笑:“亏你郑重其事地这么说了半天,原来只是这等小事。我这把年纪了,最喜欢热闹,巴不得府里的人多热闹一些。”

  对顾家来说,接纳一个来投奔的表姑娘,确实算不得大事。

  别的不说,现在顾家就住着两位表姑娘。一个是太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姚若竹,另一个是吴氏娘家的侄女吴莲香。

  再多一个沈青岚也无妨。不过是收拾一处空院子,每个月多些花销用度罢了。

  就连吴氏听了,也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笑着附和道:“婆婆说的是。岚姐儿来了,正好给宁姐儿做个伴。”

  沈氏难得觉得吴氏说的话顺耳,含笑道:“大嫂说的是。莞宁一个人住在依柳院里,空空荡荡的,不免有些孤单寂寞。我想着,也不必另外给岚姐儿收拾住处了,就让岚姐儿住到依柳院的西厢房里,和莞宁作伴……”

  “不必了!”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沈氏的滔滔不绝。

  ……

  沈氏笑容一僵,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顾莞宁也微笑着看了过来,清亮的眼中却毫无笑意:“我习惯一个人独住,不想和人同住。”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面。

  沈氏既惊愕又难堪,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如果不是在正和堂,只怕她现在已经阴沉着脸训斥出声了。

  不过,太夫人一向最疼爱顾莞宁。当着太夫人的面,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沈氏硬是将心里的怒气压了下去,挤出一个笑容来:“莞宁,岚姐儿在西京长大,从未来过京城。乍然到我们侯府来,若是让她独住一个院子,怕是不太习惯。你的依柳院这么大,让她一并住下也无妨。她听话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母亲刚才也说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五舅舅,也从未见过青岚表姐吧!既是如此,母亲又怎么敢断定她听话懂事,不会给我添麻烦?”

  沈氏:“……”

  “再者说了,远来是客。我们顾家不缺待客的院子,也不缺伺候的下人,更不缺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让青岚表姐住进我的院子里,本是母亲的一片好意。在别人看来,只怕会觉得我们怠慢了亲戚。”

  顾莞宁慢条斯理地说完这番话,又冲太夫人撒娇:“祖母,孙女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宁姐儿说的有道理。”

  太夫人乐呵呵地点点头,然后和颜悦色地对沈氏说道:“宁姐儿不惯和人同住,你就另挑一个院子给岚姐儿。需要什么家具摆设,让人去库房里找一找,或是打发人出府置办。”

  太夫人一张口,这件事就算是定下了。

  沈氏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多谢婆婆。”

  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一阵阵细微的刺痛。

  顾莞宁是定北侯府嫡出二房的嫡女,身份矜贵,不言而喻。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京城勋贵世家的嫡出小姐,其中还有宗室贵女和郡主之流。

  沈青岚住进依柳院,就能和顾莞宁朝夕相伴同进同出。能随着顾莞宁一起出门做客,会很快融入京城顶级闺秀圈。将来想谋一门好亲事,也会容易得多。

  万万没想到,顾莞宁竟然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不留半点余地!

  ……

  顾莞宁冷眼看着沈氏难掩不快的面容,心中冷冷一笑。

  前世沈青岚入府前,沈氏也是这般说辞。当年的她,一心想讨好自己的母亲,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然后,沈青岚住进了依柳院,和她以姐妹相称。

  她爱屋及乌,对沈青岚掏心掏肺,领着沈青岚和闺阁密友相识,一步步地融入京城闺秀圈。

  貌美多才楚楚动人的沈青岚,很快崭露头角,在京城渐渐扬名。也很快有了爱慕者和世间难寻的好亲事……

  一切都如沈氏所愿!

  而她,在知道了真相之后,才惊觉自己当年是何等的愚蠢可笑。

  现在,沈氏还想重施故技……呵呵,真是痴心妄想!

  “母亲,青岚表姐什么时候能到京城?”顾莞宁冷不丁地张口问道。

  沈氏未及多想,张口便答:“算算日子,最多五六天就该到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西京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就是乘船,也得半个多月。没想到,青岚表姐这么快就要到京城了。看来,青岚表姐思京心切,连母亲的回信也等不得了。”

  沈氏:“……”

  太夫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接纳一个来投奔借住的表姑娘不算什么。

  不过,沈青岚父女这样的做法也着实让人膈应。

  太夫人对这位尚未谋面的沈家小姐,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喜。

  沈氏心中暗暗懊恼,强忍住瞪顾莞宁一眼的冲动,忙向太夫人告罪解释:“前些日子接到五哥的来信,我心中欢喜,没等禀报婆婆,就自作主张写了回信。五哥接了信后,便领着岚姐儿收拾行李来了京城。”

  “都是儿媳思虑不周,还望婆婆不要怪罪。”

  太夫人淡淡一笑:“罢了,左右都是些小事。一家人说话,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比起之前,态度已经冷淡了许多。

  沈氏心中一紧,有心想再解释几句,却也知道此事越描越黑,讪讪地住了嘴。

  吴氏最乐见沈氏吃挂落,故意笑着“解围”:“二弟妹这么多年没见过娘家人了,接到五舅爷来信,心中激动高兴也在所难免。二弟妹一时忘了回禀请示婆婆就写了回信,也是情有可原。”

  沈氏笑容愈发僵硬,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呼吸不畅。

  眼角余光看到顾莞宁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这丫头,今日处处和她作对!

  成心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丢人下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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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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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满肚子火气,却无处可发。

  这里是正和堂,一家子老少加上两位表姑娘都在。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能也不便随意训斥数落顾莞宁。

  顾莞宁还嫌气得她不够似的,一脸好奇地问道:“母亲,五舅舅这次送青岚表姐过来,是打算将青岚表姐一直留在顾家吧!那五舅舅要怎么办?也一并留下吗?”

  ……这丫头,尽说些戳心窝子的话!

  沈氏恨得牙痒,却不好不答:“我和你五舅舅多年未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打算的。得他到了京城再说。”

  说的含糊其辞。

  不过,在场的都是心思灵透之辈,自是能看出沈氏的真正心意。

  这么说,分明是想留下沈五爷一并住进侯府了。

  太夫人唇角的笑容悄然隐没。

  收留沈青岚也就罢了,沈五爷住下可就不太合适了。侯府内宅里都是女眷,沈五爷是姻亲也是外男,长期住在顾家多有不便。

  这个沈氏,往日看着还算周全,此次行事却太轻率了……

  “也就是说,若是五舅舅肯留在京城,就会和青岚表姐一起住进我们侯府了。”

  顾莞宁看着沈氏满心愤怒却不得不强自隐忍的样子,心里无比快意,继续戳沈氏的心窝:“说起来,五舅舅是母亲的堂兄,不是外人,在我们顾家住下本也不失礼。不过,现在除了三叔之外,我们顾家内院都是老弱妇孺。有男子住着,着实不便。”

  “母亲若想留五舅舅住下,不如另外寻一处小一些的宅院。既能就近照顾五舅舅,又避了嫌。”

  顾莞宁的声音清亮悦耳,语气欢快,一副娇俏的小女儿姿态。

  沈氏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憋屈了。

  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让沈五爷一并留下。

  之前没说,就是不想让众人议论闲话。等沈五爷到了侯府住下,造成既定事实了,太夫人总不好张口撵人。到时候,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没想到,顾莞宁竟当众揭穿了她的心思。还说出这么一番让她无力招架的话来……

  实在太可恶了!

  等到了私下里,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顾莞宁等了片刻,没等来沈氏的回应,眼中流露出些许委屈:“母亲是不是怪女儿多嘴?女儿真的别无他意,只是为了我们侯府的名声着想罢了。”

  说着,又泪眼汪汪地看向太夫人:“祖母,我刚才说错话,惹得母亲不高兴了。祖母替我向母亲说个情,让母亲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仿佛随时会变成水珠滴落下来。

  格外惹人怜爱疼惜。

  太夫人心里一软,不假思索地拉起顾莞宁的手哄道:“你刚才说的话,祖母字字句句都听进耳中了,没有半点不妥之处。你母亲怎么会怪你。”

  说着,瞪了沈氏一眼。

  目光中不无警告之意。

  太夫人执掌侯府多年,沉下脸时的威压和气势,绝非沈氏能比。

  沈氏心中一凛,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太夫人轻易不动怒,此时沉着脸,是真的不高兴了。

  “莞宁,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日日将你捧在手心里疼爱,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沈氏逼着自己放柔了表情,声音也格外温柔亲昵:“你也别胡闹了。这么大的姑娘,还腻在祖母身边撒娇卖乖。也不怕你大伯母三婶娘看了笑话。”

  那副假惺惺的慈母样子,看着既虚伪又恶心。

  顾莞宁心中冷笑不已,脸上却露出了怯生生的表情:“母亲,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么?不会是哄祖母高兴,转过身就狠狠骂我一顿吧!”

  沈氏:“……”

  沈氏美丽清雅的脸孔不小心有些扭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怎么会。”

  顾莞宁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母亲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又腻在太夫人的身边,“悄声”说道:“要是母亲骂我,祖母可得为我撑腰。”

  沈氏:“……”

  太夫人被顾莞宁俏皮可爱的样子逗乐了,满口应了。有意无意地又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硬生生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

  给太夫人请了安之后,顾家的晚辈们先行告退,去了族学。

  顾家族学就设在定北侯府。从后院划出一大块空地,拉了围墙,另外开了门,便于顾家儿郎进学。

  顾家的族学还特地设了女学。读书习字,诗词书画,都有涉及。每日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学习骑射武艺。

  当然了,女学的骑射课程,要比族学那边轻松多了。喜欢的多练,不喜欢不想练也没人管。

  族学和女学,中间只一墙之隔。族学要从外面的门进去,女学的门则设在后院这一边。

  顾谨言随着堂兄们一起往外走,漂亮的小脸上没有笑容,有些低落。

  姐姐今天是怎么了?

  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母亲不喜。

  而母亲,口中说着不介意,看着姐姐的目光却是那样冰冷不善……和看着他时的温柔宠溺全然不同。

  母亲这么疼他,对姐姐却一直不冷不热的。

  就算喜欢儿子,对唯一的女儿,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他已经七岁,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了。有些事,他已经渐渐看出不对劲了。

  父亲死了,二房只剩他们母子三人。他们应该亲密无间,应该是世上最亲近最关心彼此的人,不该是这样……

  顾谨言瞄到顾莞宁的身影,下意识地要追上去。

  “四弟,”大堂兄顾谨行及时地阻止了他:“那边是去女学的路。”

  顾谨言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大哥提醒。我刚才失神了,差点就走错了。”

  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浑然不知那张心事重重的小脸早已出卖了他的真正心情。

  顾谨行心中有数,却未挑破。

  沈氏母女之间的异样,人人都看在眼底。不过,这到底是二房的家事,他身为长房长子,不宜多嘴。

  ……

  少女们这一边,可就热闹多了。

  “二妹,你是不是和二婶娘闹别扭了?”大堂姐顾莞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莞华是顾淙的长女,也是顾家小姐中最年长的一个。今年刚及笄,容貌秀丽,温婉可人。

  顾莞华比顾莞宁年长两岁,在顾莞宁面前从不摆长姐的架子,反而处处谦让。顾莞宁对这个性情温和的大堂姐也颇为敬重,两人感情亲厚,相处得颇为融洽。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一笑:“这倒没有。”

  没有才怪!

  刚才那一幕,大家可都看的清清楚楚。

  一旁的表姑娘吴莲香眼珠一转,娇笑一声道:“宁表妹就别瞒我们了。依我看,宁表妹妹是担心那位沈姑娘来了之后,二婶娘会偏心沈姑娘,这才心里不痛快吧!”

  这个吴莲香,是吴氏嫡亲的侄女,眼睛不大,滴溜溜转得格外灵活。皮肤略略黑了些,不算白皙,嘴唇略厚。不过,正值青春妙龄,也算得上俏丽。

  吴莲香相貌和吴氏不甚相似,性子却像足了八分。

  心眼小,爱记仇。

  搬弄口舌,无事生非。

  刚才那几句话,分明是在影射沈氏平日对顾莞宁的冷淡。

  顾莞宁皮笑肉不笑地瞄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应道:“吴表姐真是聪慧伶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竟连这些也看出来了。”

  “是啊,我心里确实不乐意。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表小姐要到我们顾家来住,要分走母亲对我的关心。换了谁能高兴?”

  吴莲香:“……”

  吴莲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顾莞宁这是指桑骂槐……不,根本就是明着打她的脸。

  她也是来投奔顾家的表小姐!整日里围着吴氏转讨好吴氏,说话行事常常抢顾莞华的风头。

  也亏得顾莞华性子随和温柔,很少计较。她也就厚着脸皮,将自己当成了侯府小姐。顾莞宁刚才这一番话,毫不留情地揭开了她的遮羞布……

  “吴表姐千万别误会。”顾莞宁闲闲地又补上一刀:“我刚才是在说青岚表姐,可不是在说你。吴表姐素来知进退懂分寸,怎么会做出那等喧宾夺主惹人讨厌的事。”

  吴莲香笑的僵硬极了:“宁表妹说的是。”

  论身份,顾莞宁是顾家唯一的嫡女,也最得太夫人欢心宠爱。顾莞华姐妹几个远远不如,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更没底气和顾莞宁较劲。

  撇开身份,单论口舌,她也远不是口舌犀利的顾莞宁对手。

  不,不只是口舌犀利。

  刚才顾莞宁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势和凛然,让人心慌意乱心生敬畏。她甚至生不出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

  这肯定是她的错觉!

  顾莞宁再厉害,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怎么会有那样凌厉的气势和眼神?

  一定是她看错了!

  吴莲香在心中反复宽慰自己,接下来,再也没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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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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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吴莲香,另外一位表小姐姚若竹就识趣讨喜多了。

  姚若竹和顾莞宁同龄,生的皮肤白皙,容貌秀气,举止斯文。

  姚若竹早年丧母,父亲远在泉州做知府,一直没有续弦,无人照料她的衣食起居。在离京之前,姚大人将年幼的姚若竹托付给了太夫人。

  这一托付,就是五年。

  姚若竹是太夫人嫡亲的侄孙女,太夫人顾惜有加。顾莞宁因着祖母的缘故,对姚若竹也格外和善亲切。

  姚若竹说话慢声细语,声音悦耳:“宁表姐姐是顾家正经的嫡出小姐,二婶娘口中虽然不说,心里最疼的就是宁表姐了。不管谁来,也越不过宁表姐去。”

  前世的她,也是这么天真的认为。又怎么能料到沈青岚父女进京背后有那样错综复杂的隐情?

  “但愿如姚表妹所言。”顾莞宁扯了扯唇角,随意地扯开了话题:“夫子昨日布置的课业,你们都背好了没有?待会儿夫子可要一个个检查的。”

  顾莞华最是谦和,闻言笑道:“我勉强背上了几句,今日怕是过不了关了。”

  顾莞敏叹气:“我也背得结结巴巴,待会儿定会被夫子数落。”

  顾莞敏今年十二岁,在顾家这一辈的小姐中排行第三。

  顾莞敏的生母是吴氏的陪嫁丫鬟,生她的时候难产身亡。顾莞敏自幼被养在吴氏名下,和顾莞华同进同出颇为亲密。

  在一众少女中,顾莞敏的容貌不算出众,脸孔有些扁平,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大姐三姐平日最勤奋用功,若是你们两个都被夫子责骂,今天我们几个谁也躲不了了。”顾莞琪淘气地扮了个鬼脸。

  顾莞琪是三房长女,今年十一岁,在堂姐妹中排行第四。

  她生的娇美可爱,性子活泼,唇边总挂着讨喜的笑容。

  年龄最小的顾莞月是顾莞琪的庶妹,今年只有五岁,刚开蒙读书。连字还没认识几个,夫子布置的课业自是和她无关。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谦虚,顾莞月插嘴道:“诸位姐姐不用担心。夫子虽然爱板着脸,其实脾气好的很,不会骂人的。”

  众人都被逗乐了。

  女学里的几位女夫子各有所长,负责教学的内容各自不同。谁课业落后了,少不得被委婉地数落几句,骂人却是不会的。

  她们都是顾家花了重金聘来的,拿着顾家的银子,对侯府里的众小姐自是要尽心尽力。

  顾莞月天真烂漫的样子十分可爱。

  顾莞宁摸了摸她的包包头,笑着说道:“如果夫子生气骂人,五妹可千万记得替我们求情。夫子一向最喜欢五妹,五妹一张口,夫子肯定会心软,或许就不会责罚我们了。”

  顾莞月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十分认真地点头应了。

  顾莞宁心里一暖,捏了捏顾莞月圆润白嫩的小脸蛋。

  定北侯府的男人们在外征战杀敌流汗流血,这才有了顾家女眷们优渥富贵的生活。太夫人治家严明,极重家风,侯府内宅也因此一片安宁。

  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堪称和睦友爱。

  不讨人喜的吴莲香是例外。不过,以她那点浅薄的心计,没本事在顾家掀起什么风浪。

  沈青岚父女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定北侯府的平静。

  沈氏的偏执私心阴暗疯狂,将整个顾家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祖母病逝后,几个堂兄弟都去了军中“历练”,无一生还。

  顾莞华顾莞敏出嫁的早,受的牵累少一些。顾莞琪却被沈氏做主嫁给了年过半百的吏部侍郎做继室,天真可爱的顾莞月生病无人过问,年少夭折。

  短短几年间,定北侯府众人死的死亡的亡逃的逃,几乎都没落得好下场。

  后来,她亲手报了仇,却已满目苍夷举目无亲。

  纵然权倾天下,坐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心里依旧有着深深的遗憾和悔恨。

  幸好,一切有了重来的机会。

  她会守护好定北侯府,守住所有的亲人。

  ……

  女学的课程排的并不紧张。

  上午一个半时辰,众人一起读书习字作画。中午各自回院子,吃饭午休。

  到了下午,练琴吹箫下棋,可以任意选择喜好的学习一个时辰。最后半个时辰是骑射武艺课,所有人都得参加。

  负责教导众小姐武艺的陈夫子十分宽厚,只重点教导对这门课真正感兴趣的人——比如顾莞宁。其他偷懒躲滑不肯用功的,陈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勉强。

  上阵杀敌毕竟是男子的事。身为顾家女儿,练习骑射是为了强身健体,撑着顾家尚武的门风。学得好一点差一点都无妨。

  和其他几位聘来的夫子不同,这位陈夫子原本是顾家家将的女儿,闺名慧娘,自幼随其父练了一身好武艺。被太夫人看中,在太夫人身边做了一等丫鬟。

  这也是定北侯府的惯例。每个主子身边,都有武使丫鬟,保护主子安危。

  陈夫子在太夫人身边伺候数年,说话行事谨慎有度,颇得太夫人器重欢心。二十岁的时候,被太夫人做主许配了婚事,嫁给了侯府里的季姓家将。成亲一年后就生了儿子。

  后来,陈夫子的丈夫随着定北侯顾湛去了边关,在战场上殒命。陈夫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太夫人怜惜她,想让她改嫁。陈夫子却执意不肯,独自将儿子季同养大成人。如今季同已经是顾家年轻一辈家将中的佼佼者,颇受器重。

  陈夫子闲着无事,太夫人便派她到了女学里,做了教小姐们骑射武艺的夫子。

  陈夫子早就被放了奴籍,可她一直视自己为顾家奴婢。纵然做了夫子,对着顾家诸位小姐们,依然战战兢兢颇为恭敬。

  别说数落训斥了,就连大声说话都极少。

  也因此,骑射练武反倒成了众人最喜欢的一门课程。

  一边慢悠悠地练拳,一边说说笑笑。累了随时可以休息,还可以喝茶吃点心闲聊,着实惬意。

  一堆软绵绵的花拳绣腿中,顾莞宁显得格外惹眼。

  她换了一套浅蓝色的女子武服,贴身的武服勾勒出少女动人的身姿,身材高挑,腰肢纤细,胸前也有了起伏的曲线。

  目光专注,神采奕奕。

  一套热身拳,打得行云流水,利落漂亮。更难得的是,出拳时干脆利落,颇有力道。

  陈夫子忍不住频频注目。

  顾二小姐对练武既有兴趣又有天分,在众人里一直是佼佼者。不过,往日也没这般出色。这几天就像忽然开了窍一般,进步神速……

  正想着,顾二小姐已经气定神闲地停了手。俏脸上泛起丝丝红晕,白里透红,宛如桃花般姣美夺目。

  顾莞宁走了过来,恭敬地喊了声“陈夫子”。

  不知怎么地,对着那双平静清亮的眼眸,陈夫子竟有些局促,忙应道:“二小姐不必多礼。前几日教的这套拳,二小姐已经练的颇有火候,今日可以不必再练。接下来的时间,二小姐移步去那一边练射箭吧!”

  顾莞宁点点头,温和地笑道:“劳烦陈夫子多多指点。”

  陈夫子一直对祖母忠心耿耿。

  祖母病逝后,陈夫子不愿为沈氏所用,自请为祖母结庐守墓。

  季同则领着顾家所有家将追随顾莞宁母子,一路逃出京城。身形和她最相似的珊瑚乔装改扮成她的模样,和季同一起引开了追兵。最终双双陨落,尸骨无存。

  几年后,顾莞宁大仇得报,领着儿子到祖母的墓前烧香磕头时,看到的是年已半百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陈夫子。

  当陈夫子恭敬地跪下,喊着二小姐的时候,她满心酸楚泪盈于睫。

  为了顾家,陈夫子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也不得善终,孤苦一人守着祖母的坟墓,却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她这个做主子的,亏欠陈夫子的实在太多了。

  她赏赐了一座府邸给陈夫子,又封了陈夫子“一品忠义夫人”的诰命,奉养陈夫子安度余生。

  只可惜,陈夫子做了忠义夫人之后,寿元不长,短短几年就生了重病去世。

  身边的人一一离去,顾莞宁心里的柔软也渐渐逝去,慢慢地越来越冷硬。

  重生在青春韶华之龄,对顾莞宁来说,最大的惊喜就是得以和故人一一重逢。比如眼前只有三十六岁姿容飒爽目光明亮的陈夫子。

  顾莞宁是顾家最矜贵的嫡女,明艳动人,美丽夺目,在众小姐中是最出挑拔尖的,素日里性情也有几分高傲。

  像此刻这般温言软语,着实少见。

  陈夫子顿时受宠若惊,忙笑道:“教导二小姐是我分内的事,不敢担劳烦二字。”

  顾莞宁清楚陈夫子的性情脾气,纵然有心亲近,也不宜操之过急。免得示好不成,反而吓坏了陈夫子。闻言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陈夫子果然更习惯这样的顾莞宁,暗暗松了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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