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真的不能这样！’

‘大哥，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吧，嗯？嗯？’

‘哎，你这样不就等于是大家同归于尽吗？’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非要闹到这种地步吗？’

“啪！”

顿时，手机反手拍到车座上的重响声吓人一跳。

就连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往后座瞧了一眼。

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韩宇留意到司机略显诧异的眼神，连忙就不好意思地朝对方摆摆手，然后才隐晦地用自己眼角的余光，冷冷扫了一眼自己身边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

面对他的目光，靠在车窗边的林允宇就一脸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抬起手揉着额头，继续在韩宇耳边喃喃念叨着：

‘到底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来为难我呢？嗯？’

‘LH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那家伙就是属狗的你知道吗？狗啊！也不知道是像谁了，那副狗脾气……’

‘呀，你又何必要学他呢？’

‘他不愿意出来跟你谈，你可以跟我们谈啊。’

‘这万事都好商量，你没必要……没必要……’

话说到最后，林允宇欲言又止了一阵，放下手，扭头看向了从之前上车开始就一直没再开口说过话的韩宇，就又是止不住地叹了口气。

‘呀，你真的要这样吗？’

‘你真的要找权允儿进行那什么催眠治疗吗？’

韩宇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脸庞全被白色的口罩所覆盖，看不清表情，但通过那双定定凝视自己的黑邃眼眸，林允宇明白了他的意思。

‘啊，我真的是……’

往后仰倒在车座上，林允宇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再吭声。

过了一会儿，出租车来到了庆熙医院的大门口。

‘呀，我们再来进行一次交易吧。’

等韩宇付完钱下车之后，走在医院一楼大厅来往匆匆的人群中，林允宇紧跟在他身后，才再度开口说了起来。

‘只要你放弃你脑海中那个危险的想法，什么都好商量。’

韩宇前进的步伐当即一顿。

他回头看了看同样停住脚步的林允宇，从这家伙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上，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恳切与期盼。

然而，韩宇还是没做出什么回应，直到自己孤身一人走进庆熙医院专供VIP使用的电梯后，他才忽然对林允宇轻声开口道：“你知道吗？这还是你们出现在我面前以来，我头一次感觉自己占据了主动。”

VIP的直达电梯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所以在这里他可以畅所欲言。

一听他这话，一身黑西装的林允宇就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把手插进西装裤的裤兜里，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这也是你头一次干出这么愚蠢的行为！’

“所以我才要继续做下去啊。”

“叮。”

电梯门开了。

韩宇率先走了出去，接着回头看着还站在电梯中的林允宇，眯起眼，貌似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很好奇，你们这么害怕我进行催眠治疗的理由是什么。”

林允宇闻言一愣，旋即又是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电梯门自动闭合了，一道穿着西装的帅气身影却径直从闭合的电梯门中走了出来，双手插兜地跟在韩宇身边。

‘你真的要这样吗？真的……要和我们撕破脸皮吗？’

“我原本也有点犹豫，可看到你表现出来的态度后，我就坚定下来了。”

没有去看这家伙，目光注视着前方空荡荡的楼道，韩宇随口回答了一句，口罩下的嘴边甚至还挂上了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

林允宇走在他身边，臭着一张脸，‘虽然知道你这话是故意说出来刺激我的，但听了，还真是让人心情很不爽啊。’

“不爽就对了。”

很快来到了自己的治疗室前，输入完密码后，韩宇就掏出了自己的门卡，侧头对无奈看着自己的林允宇解气似的微微一笑，道：“看到你们不爽，我的心情就变好了。”

“嘀哩哩。”

话音落下，没等林允宇再说什么，他手中的门卡就刷过了房门上的识别区，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扳下了门把。

门开了。

里面坐在沙发上已经等待一会儿的一道倩影见到他就立马站起身来。

“您来了。”

“嗯，你好权医生。”

抬起手摘下自己脸上的口罩，对着冲自己进行问候的权允儿礼貌地笑了笑之后，韩宇就若有所觉地稍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再也没有半个人影，空空如也。

“请先坐下来吧。”

主动起身拿开一旁沙发上的靠枕，权允儿对韩宇微笑着说道，笑容中有股压制不住的淡淡欣喜：“因为韩先生您突然联系我，我一时之间也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我们就先进行一下治疗前的心理咨询，之后我再为您制订完善的治疗方案，您觉得可以吗？”

韩宇闻言笑了笑，顺手带上了门，一边摘下自己头上的鸭舌帽，一边就走过来坐下，说道：“权医生，你就别再说敬语了。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还是我剑道上的入门老师呢。”

“其实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举动，韩先生您之前态度太坚决了，我只好用这些替代方案来稳定你的情况。”

权允儿说着就和韩宇对视一眼，随即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又笑了起来，点点头道：“那好，之后我就说平语了。要是我们的关系能够真的亲近起来，也方便之后我进行治疗。”

“实际上我和权医生已经算是朋友了，只不过我这个人的性格你也知道，不会把亲近摆在脸上。”

把手中的口罩和帽子放到面前的桌上，韩宇就直起身来，用双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膝盖。

旋即他就若有所思地抿抿嘴，做了个深呼吸，转头对上了权允儿看着自己的目光，脸色郑重起来地说道：“好了。现在说吧，我首先应该怎么做？”

听到韩宇这话，再看看他隐隐紧绷的面容，权允儿就眨眨眼，忽然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房间里的饮水机前，一边用纸杯倒水，一边说道：“韩先生你不用紧张，心理治疗都是一个相互进行的缓慢过程，要是你自己潜意识里面过度紧张的话，只会给我们的治疗增添难度。你就尽量放松下来，就像朋友间的谈话一样，随意点来和我对话吧。”

话说完，权允儿也走了回来，把手中的纸杯递给了韩宇。

“谢谢……”

韩宇接过纸杯道谢了一声，在喝了一口后，他就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重新转头看向身旁的权允儿，说道：“好吧。不过权医生你总得先告诉我，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吧？”

“嗯……”权允儿手里同样拿着一杯水，思索着说道：“我们就先来聊聊天吧。”

“聊天？”

“对。说起来，我很好奇韩先生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以前不是那么坚决地不同意进行心理治疗吗？现在怎么会突然间就改变心意？”

“因为……”

面对权允儿不加掩饰地看向自己的好奇目光，韩宇稍一迟疑，就抿抿嘴，低声说道：“我忽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下定决心来找权医生你的。”

“具体是什么事情？”权允儿眨眼问道：“是什么事情能够让韩先生你都改变心意？”

“这个……”

“韩先生，你应该知道心理治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向医生敞开心扉吧？”看得出来韩宇的犹豫，权允儿对他满脸诚恳地说道：“你要对我实话实说。放心吧，我已经签了合约，而且，我以我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保证，我不会对外泄露韩先生你任何的隐私。”

“我要是说出口了……希望权医生你不要吓一跳。”

听到权允儿的话后，韩宇就微微苦笑了一下。

他倒不是担心被权允儿知道什么，毕竟这种顾虑早在他决定联系权允儿之前就没有了，他只是有点担心权允儿会被自己所说的事情吓到而已。

“韩先生你可以先说说看。”韩宇这么一说，权允儿反而更加好奇起来了。

看到权允儿的表情，韩宇嘴角的苦笑意味好像就又浓郁了一些，紧跟着，他就轻声说出了一句放到外界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话——

“我，杀人了。”

刹那间，韩宇能够清楚地察觉到权允儿端着纸杯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他也没有继续吓唬自己这位女医生的意思，马上就接着往下说道：“是……我身体里面的某个‘家伙’做出来的事情，就是上一次我带毛毛她过来时跟医生你提到的那位。”

稍稍迟疑后，韩宇还是选择了用“我身体里面的某个‘家伙’”来代指理查德。

权允儿忍不住坐正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非常认真地看着韩宇，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从头到尾跟我详细地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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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已有过详细的叙述，因此这一次韩宇就没有过多赘言，只是用简单的语言向权允儿说明了一下情况。

“所以说，之前绑架了郑小姐他们一家的那个人，最后……死了吗？”

“嗯，对的。”

韩宇深吸口气，点了点头，“虽然不是我自己主观的意思，但……确实是和我有关。”

“原来如此……”

权允儿坐在沙发上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的嘴唇无意识地抿紧起来，脸上的表情中含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韩宇并没有把Mark的事情也一起说出来，一个权宁一就足够了。然而饶是如此，在听到韩宇亲口说出这么“骇人听闻”的内幕之后，权允儿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了。

杀人犯罪，别看这个词汇在日常的那些影视作品或者故事中好像那么的司空见惯，可在现实生活里，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就如同那水中望月一般，是一辈子也遥不可及的事。

许多人任其一生，都碰不到一次。

别说权允儿自己就是一名以守护生命为己任的医生，哪怕她仅仅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她的心里面也仍是不由自主地渐渐生出了一点点莫名的寒意。

那寒意使人胆怯，连她也不例外。

当“人命”只是一个挂在嘴边的名词时，谁都能够无比轻易地把它说出口，可当这个名词转变为现实时，权允儿就发觉这简单的一个词变得重若千钧。

压在心头上，沉甸甸的。

对方罪有应得是一回事，自己采取了什么措施来进行制裁又是另外一回事。

毫无疑问，在正常人眼中，理查德当时的做法是过激的。

在听完韩宇的阐述之后，虽然他已经尽量把过程进行简化，用三两句话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但落在权允儿耳中听来，她的心情却绝不像韩宇讲述时那样轻松。

她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韩宇会那么干脆地放弃自己的执拗，找到她。

因为……说句实话，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多重人格患者的案例中，不少人都曾经有过黑暗人格做出犯罪行为后由于精神病的原因而免于刑罚的状况。

那些身体中都沉睡着许多人的“可怜人们”，实际上确实是一个个谁也无法掌控的“不定时炸弹”。

《杀了我，治愈我》中车导贤的六名副人格之所以都很善良，那不过是故事里修饰过后的美好罢了。

事实上，权允儿很清楚，多重人格的形成绝不简单，每个患者都是心底深藏着某种承受不了的苦痛最终才会分裂出许多人格的。本身就是这样的情况，谁又能保证他们分裂出来的每一个人格都能够做到人畜无害？

要是真如韩宇描述的那样，他体内有一个人格具有那种蔑视生命的倾向，再加上他自己本人所拥有的能力，这对于社会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所以，即便是韩宇此时不再愿意配合治疗，权允儿恐怕也得想办法把他强行留下来了。

纷乱的念头从脑中飞快掠过，乱成一团糟的烦躁感让权允儿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她把视线投向了正在安静注视自己的韩宇，从这个男人深邃漆黑的眼眸中，她能看到的情绪只有安宁与温和，谁又能想到……他的体内，实际上藏着一个“杀人犯”呢？

“我很好奇，韩先生你向我交代这一切的理由是什么？”

权允儿重新开口了，她用一种纠结而疑惑的眼神看着韩宇。

“毕竟，这可不同于其他绝大部分进行心理咨询的病人向医生们说出的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们常常只会说到什么出轨、个人怪癖，或者某种隐藏犯罪冲动的私人小秘密，而韩先生你却……”

权允儿的话讲到后面没能说下去，不过在场的两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其实都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其实我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那么‘老实’。”

韩宇的声音很沉稳，至少权允儿听不出什么知道自己“犯罪”过后的负罪感与慌张，虽说实际上，他的确也不需要有这些无谓的情绪，但这样淡然的态度也让权允儿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秘密，可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进行权衡跟改变的。既然决定了要治疗，那么我对权医生隐瞒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毕竟以后你总会知道理查德那家伙是什么样子。另外……事实上我也不是很担心权医生你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权允儿蹙蹙眉，盯着韩宇反问道：“就因为我们认识？还是因为韩先生你真的对我有种不一样的信任？”

“什么不一样的信任倒是谈不上，这个时候说这个，别说是我自己了，估计就连权医生你，也不会相信。就算是亲近的朋友，也有不能说的事情，这不奇怪。”

韩宇摇摇头，接着就对着权允儿微微一笑，神态忽然显出了一股罕见的狡黠，“我告诉权医生你这件事的理由之一，其实也是因为，就算权医生你知道了这件事也没用。”

顿时，权允儿听到这话就愣了一下。

“因为就算权医生你之后忽然正义感爆棚，想要去警局告发我什么的，一来你没有证据，二来你也不知道那个受害者到底是谁。”

这下子，权允儿恍然大悟了。

她张张嘴，旋即哑然失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倒没怎么动气，不过瞅着韩宇的眼神中就涌出了点若有若无的小幽怨：“我倒是忘了这个了。要是连被害者都不知道，放在我们国家检察官连提起公诉都做不到。”

“就当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保留吧。”

韩宇又对权允儿礼貌地笑了笑，嘴里轻声说道：“我的治疗应该也没必要详细了解事情的全过程吧？”

“我还以为韩先生你是被一时吓昏头了，才会冲动地跑来找我。”权允儿目光略显奇异地瞅着韩宇，“结果没想到，你的头脑还挺冷静的。”

“我只是看起来冷静而已。”韩宇再度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权允儿没有听懂的话，“事实上，我跑来找权医生你的这个举动，就已经充分说明我的不冷静了……”

“那好吧！”

权允儿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其他杂事，她正色起来看着韩宇，说道：“让我们回归正题吧。韩先生你突然改变心意的理由我现在已经知道了，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也觉得有必要立即进行治疗。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了解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知道韩先生为什么会改变心意了，但同时我也很好奇，之前韩先生你为什么会那么坚持不让我进行治疗？不要说什么个人隐私的借口，虽然应该也有这方面的理由，但我总感觉，真正促使韩先生你这么做的原因，不是这个。”

听到权允儿的话后，韩宇就猛地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才没由来地苦笑一声，转头对上了权允儿认真的目光，说道：“要是我说出理由的话……我怕权医生你又会吓一跳。”

权允儿闻言当即眯了眯眸子，“又？难道说这个理由，会比韩先生你刚刚所说的那件事还要惊人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韩宇的嘴边同样挂上了一抹权允儿看不懂的苦笑。

“那就说说看吧。”

“嗯？”

“说说看吧。”权允儿换了条腿，双手搭在自己穿着黑丝袜的腿上，她正襟危坐起来，目光正视韩宇，神色平静地说道：“被韩先生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加好奇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了。”

“真的要听吗？”韩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当然了！”权允儿毫不犹豫地一点头。

“那好吧……”

韩宇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下了头，在沉吟了几秒后，他就毫无征兆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是穿越者。”

“……”

一瞬间，权允儿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一个十分呆愣的表情。

直到半晌后，她才愣神地眨眨眼睛，瞧着抬头看向自己的韩宇，口中有些结巴地回应道：

“诶……诶？！”

……

约摸半个小时以后。

治疗室里的气氛很是微妙。

等大致把自己的情况和身世背景跟权允儿说完后，韩宇就没再理会陷入沉默中的权允儿，他往后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一脸平静地扭头环视着治疗室里的摆设。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主动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给说出去。

然而，这一点却又是必要之举。

因为不管理查德他们到底是自己魂穿之后的灵异产物，还是真的是什么多重人格之类的精神病幻觉，这其中都绕不开一件事。

那就是——韩宇和金志宇是不同的两个人。

韩宇认为自己必须在治疗开始前就对权允儿明确这一点事实，否则之后的治疗就会彻底乱套。

说到底，多重人格的治疗是基于了解病因后展开治疗的，要是最初连治疗对象都搞错了，后续的治疗手段又怎么能奏效？

说是孤注一掷也好，说他豁出一切也对，韩宇觉得怎么样形容自己都无所谓。

他也说不上自己把自己这个最大的秘密说出去究竟有多少成分是出于对权允儿的信任，又有多少的成分是迫于现实的无可奈何。

他只知道，自己要真的想要解决理查德他们，就只能这么做。

这个，就是他来找权允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个，也是之前林允宇为什么会那样阻止他的理由。

“他”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同归于尽的说法可不单单嘴上说说的胡扯。

一旦韩宇下定了决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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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的做法，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并不能得到理解。

毕竟，当难关只是一道写在纸面上的问题时，许多人在进行思考的时候，潜意识里往往会有一种利己主义在作祟。

人都是自私的，这句话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的真理。

设身处地地去想，把任何人放在韩宇的位置，可能都会认为自己应该把穿越的秘密死死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哪怕是允儿她们也不该透露半点的口风，直到自己死后带进棺材里。

然而，现实是，当纸上的难题变成真正摆在眼前的困境时，又有不少的人，会做出和大脑思考出来的结果截然不同的选择。

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你没有真实地面对过那个问题，在思考的过程中，就会不经意地忽略掉一些因素。

说出自己穿越的秘密，先不管对方相信与否，都等于是把自身放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处境。

这个简单的思路韩宇当然也清楚，事实上，他要不是清楚这一点，以前也不会那么坚决地拒绝权允儿打算进行心理治疗的提议。

但是，韩宇如今更加清楚的一点是，理查德那家伙，很危险。

危险到什么程度？

允儿他们可能会受到伤害，乃至是……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命。

不要说不会，也不要说不可能。

对于林允宇之前所说的那些话，韩宇压根没有认同过。

要知道，在他的眼里，林允宇还有金彼得这两个和理查德之间最大的差别，只是这三者目前表现出来的危险程度不同罢了。

这三个家伙，才真是一伙的。

别看林允宇前面表现得多么人畜无害，在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韩宇内心早就对自己身体里的这些家伙提起了高度的警惕。

对，也许直到目前为止，林允宇他们看上去确实对允儿、泰妍她们各自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可能在将来某一天，等理查德威胁到她们的时候，林允宇和金彼得他们真的会出手。

可是万一呢？

万一出现意外呢，万一韩宇至今看到的一切只是一个假象呢，万一林允宇他们其实也做不到阻止理查德呢……这样产生的后果，韩宇自认他承担不起。

难道真的要他把希望赌在这样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的不稳定因素上？

这个赌博，玩得太大了。

在韩宇看来，他更需要一个能够做到万无一失的保证。

找到权允儿，就是他想到的那个“保证”。

当一个问题被提出来，要么治标，要么治本。

把希望寄托在林允宇他们身上，哪怕一切如愿也只是治标，韩宇要想治本，就只能从根源上入手。

既然想不到办法阻止理查德……那就干脆把威胁“清理”掉好了。

因此，韩宇才决定向权允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韩宇学过心理学，所以他清楚当患者心中对医生有所保留的时候，在进行治疗的过程中，也会本能地产生抗拒，想要保护秘密的抗拒。

毫无疑问，这对于治疗会产生巨大的干扰，甚至是成为不可跨越的障碍。

所以韩宇既然下定决心想要把病治好，干干净净地处理好问题，那就必须把自己的这个秘密说出来。

没办法，想要知道理查德他们的来源，穿越的事情就无法保密下去。

韩宇从前也想着要死守穿越的秘密，这事关他的个人安危，可如今对他来说，更要紧的事情出现了。

在自己，和自己那些亲朋好友之间，韩宇选择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这个，就是他在山中独自一个人思考了整整七天之后，所做出的选择。

看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应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

世上有的人眼里只有自己，可韩宇不是。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过，有一天，在自己的意识中，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在他生命中的份量，会超过他自身的安全。

可当这个结果从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后，他的身心就生出了一股出奇的轻松。

他不想今后有一天会出现自己后悔莫及的状况。

于是，他出现在了权允儿的面前。

……

“所以说……韩先生你的灵魂，进入到了现在我看到的这个身体里，实际上，你原本并不是这个人？”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在韩宇眼前一语不发的权允儿才像是从那种震惊莫名的状态中渐渐地回过神来。

她似乎终于是把韩宇此前那番可谓惊世骇俗的话给消化完毕了，用一种貌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的奇异表情，抬头看向了韩宇，姣好的面容上依然残留着些许以往相当少见的惊疑之色。

“对，权医生你理解得没有错，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韩宇十分爽快地就对着权允儿点点头，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之前那番在一般人看来荒谬至极的言论。

“……能不能麻烦韩先生你，再说一遍自己在……嗯……在穿越之前，你的身世背景呢？”

听到权允儿这话，韩宇就不禁面露一丝惊讶，扭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他感觉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反应好像不太对。

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是先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或者怀疑他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吗？

鉴于权允儿的身份，韩宇原本认为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

他在来的路上都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是权允儿真的不信，他也不会非要向对方证明什么，反正这个秘密自己都说出口了，至于对方信不信就看后续的治疗发展如何了。

可眼下权允儿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和他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真的直接就相信自己的话了吧？

如果权允儿是一个小女孩的话，那或许还有点可能性，可她不仅是一个认知完善的成年人，而且，从她个人的履历来看，她的智商应该还在平均水平之上。

那么，她会是这种反应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用目光再度仔细地审视了一遍权允儿此时那一脸郑重其事地注视着自己的表情之后，韩宇感觉自己貌似就得到了答案。

他低低头，嘴边悄然泛起了一抹哑然的笑意。

看样子，自己的这位女医生可能真的是把自己当成“神经病”了……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有时候如何稳定患者的情绪也是一门大学问。

算了，反正自己在来之前都有所决定了，信不信由她，自己只要好好配合就行了。

想通了这点，韩宇就立即抛去脑中的其他杂念，收敛笑意，脸色随之正经起来，转头对上了权允儿的视线，开口回答起了对方刚才向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我在穿越之前，算是一个孤儿吧，父母双亡，而且自己又身患很奇怪的遗传病……”

“奇怪的遗传病？”一旁的权允儿忽然插嘴，语气略显急切地追问道：“具体是什么病？韩先生你能说说病名吗？”

听到权允儿忽然间问自己的这个问题，韩宇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他愣神地眨眨眼，旋即就迟疑地回答道：“啊，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病，就是一个和‘ALS’很像的病。‘ALS’医生你应该清楚吧？就是渐冻人。我在穿越之前就和渐冻人差不多，成年之后就没办法自主活动了，所以只能一直待在家里。”

谁料，在听完他的回答后，权允儿本来往前倾的身子就稍稍坐正了起来，用一种韩宇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

然后，就在韩宇心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就听到权允儿开口说了一句：“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奇怪什么？”韩宇不自觉地皱皱眉头，很是疑惑地看着权允儿。

权允儿和他对视着，那双狭长的美丽眼眸微微眯起，接着就说出了一番完全出人意料的话来：“既然是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治好的遗传病，还是那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韩先生你却会一点都不清楚那个病到底是什么呢？哪怕是连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这个是因为……”

韩宇下意识想要回答权允儿的这个问题，可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就愣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权允儿这话逻辑没错，试问哪个病了二十多年的患者会连自己生的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只是，在皱眉沉思了片刻后，韩宇还是对权允儿沉声说道：“我的穿越，实际上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所以也许是我穿越之后，记忆也丢失了一部分也不一定。而且，在我的印象中，我自身的病非常罕见，也许本身就是一种谁都没见过的新病，所以也就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为什么……”

权允儿欲言又止了一下，她蹙眉看着韩宇，突然说道：“为什么，我觉得韩先生你在跟我解释这个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

韩宇顿时又愣了一下。

“听了韩先生你的话，我感觉……你的解释，并不是‘解释’。”

话说到这，在韩宇怔愣的目光中，权允儿就没由来地抿抿嘴唇，她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韩宇，轻声说道：“说实话，韩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人在为自己的谎言，找一个可以圆满的借口。”

“我不是——”

“我知道！我的意思并不是在说，我觉得韩先生你在对我说谎！我的意思是……”

马上打断了瞬间着急地想要向自己辩解什么的韩宇，权允儿又一次抿抿嘴唇，她做了一个很明显的深呼吸动作。

随后，她才在韩宇一时显得有些迷茫与呆愣的目光中，用一种格外小心的姿态，低声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的意思是……韩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不是什么穿越者？”

刹那间。

听到这话的韩宇，呆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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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韩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不是什么穿越者？”

听了权允儿这话，韩宇回过神来后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否定：“不可能！”

这个假设太荒谬了，他认为。

然而，对于韩宇毫不犹豫的否定，权允儿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样子，她只是抿抿嘴唇，抱起了双手，向韩宇轻声问了一句：“韩先生你觉得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这太不像话了！”

韩宇态度坚定地看着权允儿，神色甚至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我自己的来历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记得清清楚楚。再说，我倒是想反问一下权医生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提出这个想法有什么依据吗？”

“那么我也想反问一下韩先生你，你说你是穿越者，你有什么依据吗？”

谁料，权允儿反口就如此逼问了韩宇一句，令他微微一愣。

“我刚刚不是说了，所有的事情我自己都记得——”

“韩先生你记得，但是，你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以拿出来，向我证明你是穿越者，不是吗？”

听完权允儿打断自己的话，韩宇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觉得权允儿有点在无理取闹了。

虽说作为一名医生、作为一个具备完善认知的成年人，权允儿会试图从其他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情况，这种可能韩宇自己事先也想到了，可女人一旦执拗起来，往往会很难处理。

因为她有可能不会跟你讲道理。

比如权允儿眼下的态度，在韩宇看来，就是在不讲道理。

韩宇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在中国是否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又要去哪里找权允儿所要的那种证据。

而且他也认为现在权允儿执着于这种不像样的猜想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对于治疗来说毫无意义，他都不明白权允儿的思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拐到那方面上去。

难不成在正式进行心理治疗之前，他们两个人还得认真探讨一下韩宇到底是如何“穿越”的这个问题？

也许是理查德他们带来的压力加上过去七天不断累积的阴郁情绪让韩宇此时变得比平时要敏感许多。

他不想再和权允儿就这个无意义的话题继续浪费时间下去。

于是，在心里面整理了一遍腹稿后，他就做了个深呼吸，对好像一直在等他开口的权允儿说道：“权医生，关于我说的所谓的穿越的事情，我能够理解你选择质疑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来讨论这件事的真实性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毕竟，我自己记着的事实就是那样，所以就算权医生你来问我，我也没办法给你其他的答案或者提供什么线索。要是权医生你真的对这件事存在疑问的话，不如之后在进行治疗的过程中，权医生你自己来在我身上找出答案，怎么样？”

韩宇的话让权允儿静静地审视起了他。

她好像听出了韩宇话中那些许隐藏极好的烦躁，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通情达理地略过这个刺激到韩宇的话题。

她仿佛真的是对这件事执着起来了。

在沉默了片刻后，就对皱起眉头的韩宇回答着说：“事实上，韩先生，我现在就是在做治疗前的准备。所有心理医生在对自己患者进行正式的治疗前，都必须先对患者进行一个心理评估。总得先大致判断出患者是什么病，才能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不是吗？”

“可是医生你以前不是已经有过判断了吗？”韩宇皱眉注视着权允儿，声音略显低沉，“说实话，我这样的情况，还有幻视加上幻听，要真的是心理疾病的话，除了多重人格之外，好像也没其他的可能性了吧？”

“既然韩先生你自己都清楚你一般是多重人格的患者，为什么你还会那么确信于自己的判断？”

“……医生你说什么？”

看着韩宇脸上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疑惑之色，权允儿就稍稍坐正了身子，目光正视着韩宇，说道：“我想告诉韩先生你一句话……对于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记忆，有时候不一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可靠。”

一听权允儿这话，韩宇就眯起了眼睛，追问道：“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以多重人格来举例吧。我们都知道，多重人格的患者除了主人格之外，还会有一到多个的副人格，每一个人格都可以说是独立的个体，这种独立性放在多重人格的患者发病的时候，最为直观的一个体现就是，当副人格在获得身体使用权的时候，主人格是没办法知道那段时间自己的身体到底做过什么的。副人格使用身体时产生的记忆，主人格并没有。但是你不记得，并不意味那段记忆就不存在，事实上它就存在你的脑子里，只是你潜意识不让你想起来而已。所以我说，对于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记忆，有时候并不一定可靠。”

明白权允儿所要表达的意思以后，韩宇就回答道：“可我不一样，我是清清楚楚记着自己穿越之前的事情！”

“那这就涉及到另外一点了。”

权允儿的脸忽然往韩宇那边凑了凑，她盯着他黑邃的双眼，如同在仔细地观察着什么。

“我刚才说有些记忆你不记得，并不意味那些记忆就不存在。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有些记忆，你记得，也并不意味它就是真实的。”

韩宇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是因为权允儿的话，还是因为她凑近的举动让他感到了有些不自在。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我简单地问韩先生你一个问题吧。”

权允儿总算把脸收了回去，她双腿交叠地翘起了二郎腿，双手则合在一起，搭在了膝盖上，姿势优雅中，又无形地带给人一丝庄重之感。

“多重人格的患者他们身体里的每个人格都可以说是独立的灵魂，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身份，可是我想问问韩先生你，你认为他们这样的身份，是真实的吗？”

“当然不是。”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韩宇抱起了双手，不解地皱眉凝视着权允儿。

“可事实上……那些人格们会认为自己的身份就是真实的。他们不会认为自己是一种精神失常的产物，他们会认为自己真的是一个人。”权允儿看着韩宇，眼神莫名地说道。

一下子，听到权允儿这话的韩宇愣住了。

而在下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整个人的背脊情不自禁一样地绷直了起来，就像是有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意腾地从他的脊梁骨底端蔓延了上来，直达他的脑门！

他脸色怔怔地和权允儿对视着，原本模样中某些漫不经心的神态与坚定的神色，陡然崩解了。

聪明人的好处就在于，许多道理即便你不说出口，他们也能自己想明白。

说实话，韩宇此前基于自己的主观，认为权允儿提出的那个假设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可现在，在经由权允儿提醒之后，猛然意识到什么的他……对自己的想法，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我知道，人的记忆对人的主观想法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我完全能够明白韩先生你之前的心态是什么样的。可是，作为一个坚持科学理念的现代人来说，我想我对韩先生你的穿越之说首先会先朝着质疑的方向去联想，这件事韩先生你应该也能够理解吧？”

权允儿的表情重新浮现出了先前显露过的那种恳切，她郑重其事地看着有些怔愣出神的韩宇，口中说出了一句叫人如遭当头棒喝般的话来。

“我把话说得直白一点，既然韩先生你都能接受‘穿越’这种荒谬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像我一样，把事情的可能性朝更为科学的方向去思考呢？”

“……”

权允儿的话，令韩宇一时无言以对。

他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选择了放弃。

直到低下头思索了半晌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出奇严肃，向权允儿犹不敢信地沉声说道：“可是……要是我的记忆不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我不是穿越而来的……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这怎么没可能？”权允儿略微失笑，旋即神色又郑重起来说道：“至少，比起什么穿越的说法，这种可能性应该会更加说得过去吧？”

“可，可是……”

韩宇的样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可以说是焦躁与慌乱。

他无意识地挥舞了几下自己的手，欲言又止之后，就紧抿住自己的嘴唇，低下头，在沉默了几秒后，长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来，正色地看向权允儿，声音低沉无比地说道：“权医生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脑海中那段所谓我穿越之前的记忆，仅仅只是我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

权允儿注意到，韩宇此时的眼眶已经莫名有点发红了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歇斯底里状态里的人变得癫狂之前的征兆。

可她没有选择先用温和的语言让韩宇平复下来，而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直接给予了韩宇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错，这也正是我之前想要对韩先生你说的事情。我想，也许你以前一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韩先生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穿越者，你觉得自己和你身体里的那些人格不同。如果我没猜错，韩先生你甚至认为你和他们不是一个本体。但是，韩先生你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你自己，有没有可能也是那些人格中的一份子呢？你，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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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感觉自己的咽喉就像被堵塞住了什么，让他下意识张张嘴，却只觉得艰涩地难以挤出声音来。

直到半晌后，他才怔怔看着面前的权允儿，低沉地说道：“权医生你认为……我和理查德他们一样，也是一个被幻想出来的副人格？”

他在问出这话的时候，注视权允儿的模样定定得犹如一尊雕塑，脸色肃穆而稍显苍白，唯有双眼的眼眶还残余着些许似乎因情绪的激动而涌出的赤红。

“不一定是副人格！也有可能你就是主人格！只是因为情况的特殊，所以你的记忆被重塑了！”

权允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也许是因为话已经说开了，女医生的语气与态度都变得非常坚定起来。

“证明给我看看！”

韩宇的反应也出奇干脆。

这一回他不再提出什么否定的想法，只是抬高了自己的音量，极其认真地看着权允儿，说道：“既然医生你这么说了，那就把你会这么认为的依据说出来给我听听吧。只要你能拿出充分的证据……我就认同你的观点。”

他看出来了。

要不是有着一定的把握，权允儿应该不会这么笃定地对他说出这样堪称不可思议的设想。

“好！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从头开始，把事情给顺理清楚吧。”

面对韩宇严肃到乃至流露出一丝无形气场的眼神，权允儿没有丝毫露怯，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前倾了倾，首先问了韩宇一个问题：“我想问韩先生你一件事情。暂且抛开你所谓穿越以前患过的那个遗传病不提，我想问问韩先生你，你既然说自己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穿越以前的事情。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穿越以前，你认识的人的姓名？”

一下子，听到这个问题的韩宇就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然后，，他与权允儿对视的目光就不可控制地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就连双手，都悄然握紧。

因为，几乎在听到权允儿这个问题的同一时刻，他就在自己的脑海中进行了一番记忆的搜索，结果……他发觉，自己竟然真的记不起来哪怕一个人的名字！

无论是早就过世的父母，还是他自以为小时候应该有过接触的那些亲戚，他想不起任何人的名字……

而这，好像已经就在无形中证明了什么！

不过，韩宇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类型。

很快他就学着权允儿刚才的样子，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我确实想不起来。但是医生你别忘了，我说过，自从父母死后，我从小到大就几乎没有跟外人接触过，甚至在身体难以行动以后，我就成天都待在家里，根本没有出过门，所以我的交际圈可以说是小到连一个人都没有。你说出的这点，的确奇怪，却无法真的证明什么，毕竟我之前也说过，我以前没有想过我穿越之后自己是否也发生了某些变化，现在看来，也许穿越之后对我自身的记忆造成了某些影响也说不定呢？而且，除去那些人之外，我在穿越之前还自学了很多的知识，这些知识的内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点医生你要怎么解释呢？”

“我前面也说过了，多重人格的患者他们的每一个人格都可以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他们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他们本身就会赋予一种‘设定’。不知道韩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曾经有一位多重人格的患者自己本身从未学过建筑学方面的知识，可他却有一个人格的身份是建筑学方面的大师，当他切换到那个人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神奇得像是无中生有一样，涌出建筑学方面的知识。这就我所说的在心理疾病领域，记忆的不可靠性。不得不说，多重人格的患者，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天才。在患病以后，他们的脑域就发生了即便是现代的医学都很难解释的神秘变化，甚至于有研究认为，当一个多重人格的患者认为自己是超人的时候，他们真的可以做到突破人类肉体的极限。所以，对于韩先生你的问题，我只能说，如果你真的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那么你拥有什么样的知识都很正常。甚至，这些知识有可能原本就是你自身学过的，只不过在你现在的记忆中，它们的来源被修改为了是你穿越以前学习的。”

对于韩宇的问题，权允儿给出了一番令他无法反驳的详尽回答，紧跟着，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又说道：“另外，实际上对于韩先生所说的‘穿越后带来的变化’这样的说法，我觉得我这边提出的说法会更加合理一点。”

韩宇闻言就扫了她一眼，沉着脸没说话。

“在我看来，韩先生你所谓穿越前的那段记忆，其实就像是我们人在做梦一眼。在梦中，哪怕再不合理的事情，我们也会下意识地认为它是合理的，还有在梦里面，本来正常都会想到的一些细节我们也很有可能会直接忽略到。乃至梦醒过来以后，也许我们能够记住梦中一些特殊的事情，但其他绝大部分的记忆我们都会忘掉，或者说都会变得异常朦胧。我想了想，也许这就是多重人格的患者分裂出人格的时候，那些人格脑海中记忆的状态？”

说实话，此刻已经彻底变得心烦意乱起来的躁动心情让韩宇很想直接大声地去驳斥权允儿的这种设想，可脑中仅剩的那点理性强行地制止了他。

韩宇不是傻子，他也向来很少感情用事，所以他能够很理智地分析出，比起他自己那个现如今看来已经变得十分无力脆弱的穿越之说，权允儿提出的解释与假设确实十分合理。

不，或者该说，她给出的解释既完美地说明了韩宇的情况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同时也有力向韩宇证明了一下自己的那个猜想。

要是权允儿真的没错，那么，韩宇就真的是……

不！

韩宇紧紧咬住了牙关。

哪怕解释得再完美，也无法作为一个直接性的证据。

毕竟，虽然权允儿的说法更靠谱一点，可韩宇自己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权允儿想要说服他，还需要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

似乎也看出了韩宇的想法，没等他从沉默中开口向自己再问出什么，坐在他面前的权允儿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开口道：“接下来我还有第二个依据要说！”

本想说话的韩宇立即就闭上了嘴，他默然地抬眼看向了神情莫名还有点兴致勃勃的权允儿，脸上的神色虽还是那般肃穆，但眼神中的坚定，好像已比先前要退去了许多。

在权允儿“科学”的设想中，他对自己心中原本坚信不疑的想法也逐渐松动起来了。

“尽管我没办法直接证明韩先生你穿越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但我却一大堆的迹象可以证明韩先生你脑中的那些记忆十有八九和多重人格有关！”

话说到这，权允儿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瞧瞧韩宇的脸色，见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就自顾自地往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韩先生你自己有没有发觉？比起正常人的人生来说，你不觉得你自己所谓穿越前的记忆太过苍白了吗？根据你自己的描述，你穿越前的人生几乎都是在自家的房子里度过，每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你只是记着自己在房子里面生活、学习，而你却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过程来。比如说你一个人生活什么事情都靠自己，那么你每天早上，是怎么在肢体受限下的情况下洗脸刷牙的？你还记得自己家卫生间是什么样子吗？这些在生活中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总该记着的细节之处，韩先生你全都不记得。这种感觉，我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有人在电脑里面用概括性的语言输入了什么故事设定一样，韩先生你的大脑就是那台‘电脑’，你的那些记忆，就是被输入的‘故事设定’。”

“还有，韩先生你说你记得自己父母和自己身上的遗传病。但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奇怪了吗？一对夫妻都有两种遗传病也就算了，就连生出的儿子都有？可偏偏那个儿子身上的遗传病却和父母的病没有半点关系，而且甚至是那个病，在现实中以往都没有出现过……难道我一一举出这些点以后，韩先生你还不觉得奇怪吗？老实说，与其说这是现实里的荒诞，我更乐意把它们看作是一种‘影射’。”

影射？

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宇满脸复杂地皱眉看向了权允儿，嘴里只是貌似疑惑地轻声问了一句：“什么是‘影射’？”

“韩先生你既然出演过《杀了我，治愈我》，那么你应该就知道，在多重人格患者分裂出来的每个副人格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一些与多重人格患者自身经历有关的‘设定’。这种‘设定’，形式很多样，有可能体现在副人格的行事作风上，也有可能体现在副人格的名字上，我把它们统称为多重人格患者对自身副人格的‘影射’。”

话说着，权允儿就抿抿嘴唇，一脸郑重其事地对韩宇说道：

“所以，现在我认为，在韩先生你的记忆中，你的父母和你自己的情况，就是你真正的自己所要表达的一种‘影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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