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全程疾奔，用了平时一半时间就赶到了月城，一进城门，苒苒便感到有种沉闷的抑郁，好像顾家的惨遇渲染了整座城的气氛。
顾家在月城只有一座酒楼，如今早已关门谢客，路人看到有马车停在门口也都忍不住侧目围观。苒苒下车后，告诉阿财一个地址，让他千万必须把人带来，自己随三顺子进了顾家的酒楼。
“苒苒娘子，这边请。”
酒楼的人不多，除了三顺子，还有周管事一家，其他都是外请的伙计。苒苒看了走在跟前的中年男子，年纪比顾世昌要大五六岁，但是对她的态度也恭敬卑谦，显然是多年的家生子才有这种习惯。
跟着周管事到了后院，地上一排尸体全部用白布盖着，虽然没亲眼目睹遗容，但这个阵势足够让苒苒难受得屏住呼吸。
这些人不久前还跟她见面聊天，如今却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苒苒哽咽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问：“都确认了吗？”
周管事面容肃穆凄哀，艰难地地点点头：“确认了。”
苒苒从所有尸体跟前走过，每一个都停下来双手合十，默祷一句阿弥陀佛。一边走一边数着人数，数到最后发现人数不对，周管事忙走过来示意顾世昌夫妇的尸体被放在隔间里。
“死因是什么？”苒苒没急着过去，多晚一刻确认，就能多抱一刻的希望。
“死于利刃，对方是有目的有组织的，而且人数众多。”周管事忘了长子周午一眼，一个身高五尺四的男子走出来回答。
“何以见得。”苒苒抬起眉头，直视周午的眼睛。
周午低头避开视线，声音平稳得听不出起伏。“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招毙命，可见他们不是为了谋财，而是冲着顾家来的，只是下手如此毒辣，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顾家跟什么人结仇吗？”
一招毙命？这得是多高明的身手才能做到的事，而且人数众多，那就更可疑了。如果是来寻仇，要么就派一两个武功高强的杀手，要么就派一群喽啰，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来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除非顾家身边也有一群武功高强的人在跟他们对抗，否则浪费这么多人力，还容易引人耳目，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但是就苒苒知道的是随从的下人除了体力好，根本没有任何武学基础，否则就不会被顾连昭几下三脚猫功夫追得到处跑。
“据我所知，老爷向来行事低调，不喜交际，连要好的朋友都没有，哪来的结仇。”
周管事谨慎地回答苒苒的话，话音刚落，只见苒苒大步走向隔间，来到姚氏的尸身前，作势要掀开白布，周管事不由得失声喊道：“娘子且慢。”
“怎么了？”苒苒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也迟疑了，回头看他面上讪讪。
周管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好心提醒：“夫人的样子有些恐怖，怕吓着娘子。”
“人都已经死了，再恐怖还能诈尸不成。”苒苒对他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想她当初也跟着法医好友，见识过几次车祸现场，难道还能比那更恐怖。
然而就在苒苒掀开白布的一刻，她差一点就没忍住反胃，捂着嘴急忙冲出房间。周管事跟着出来，脸色也很苍白，看到苒苒虽然表情难看，但还算镇定，心里不觉大吃一惊。
想到姚氏脸上被乱刀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是五官尽碎，苒苒浑身一个哆嗦，忿忿地瞪了周管事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一招毙命吗？”
一个和周午面容相似，身高略低的男子拱手回答：“下人都是一招毙命，唯有老爷夫人几乎惨遭毁尸，若不是我们认得出老爷的行装，差点不敢认。”
“有没有可能被掉包了？”苒苒脑海里灵光一闪，目光立刻飞向周寅。
“您的意思是这个人不是夫人？不可能！”周寅很快就领悟到苒苒的意思，他也和父亲一样对苒苒的思维感到吃惊，但又正色道：“我们或许认不出夫人，但我们绝对不会认错老爷，当时发现的时候，老爷护着夫人，背部被砍了好几刀。若不是夫人，老爷为何要如此舍命相救。只可惜夫人也难逃一劫，最后是被一刀穿透，流血过多而死。”
周管事一家跟着顾世昌多年，对顾世昌甚至比姚氏还要清楚，所以苒苒没怀疑周寅的话。
“对了，少爷呢！”
苒苒这才发现，院里地上一排人数正好合了随从的人数，加上顾世昌夫妇，正好少了一个。难道说顾连昭真的如她所愿被人救走了。
“回娘子，我们没找到少爷，或许是被什么人救走了。”周寅周午兄弟默默对望一眼，神色复杂。
“你确定是救走了？”苒苒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周午为难地看了哥哥一眼，周寅叹了口气：“我想应该是。以对方下手的毒辣，若是少爷在场，绝对也难逃一劫，要不是被救走，要不就是被劫走。”
苒苒抿唇默认了周寅的说法，连姚氏这种妇孺都能下得了狠手，又怎么会放过顾连昭。但不管是劫走还是救走，都当是好消息吧。
“那报官了吗，县衙怎么说。”这才是重点。
“已经报官了，但县太爷不肯管，毕竟人是死在外面的。”周管事上前回答，关于这个他也感到费解。关键是平时对他客客气气的县太爷竟然对他避而不见，直接称病，连话都是师爷传达的。
苒苒顿时勃然大怒，愤然咒骂：“死在外面就不是吗？顾家在月城这么多年，难道他就没收到一点好处！”这十几条人命摆在这里，当父母官的却坐视不理，难道就不怕她抬着尸体去衙门前伸冤吗？
罔顾百姓惨死，难道县太爷就不怕事情捅破了，上头下来调查吗！倘若县令不管，她就往上告，就不信凶手能有遮天本事！
周管事被苒苒的气焰镇住了，生怕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忙好生劝道：“娘子冷静一点，青州比月城要大上不少，月城的县衙手再长也不敢伸过去，况且青州也不怎么打理那一带。”
本以为周管事会第一个出来支持她，但听他的口气，显然要将此事压下的样子，这令苒苒百思不得其解。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是周管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否则作为家生子，见到主子惨死，不应该是第一个站出来申讨公道的吗。
想到这里，苒苒对周管事不免多了个心眼，她悄悄打量着在场四人。三顺子由始至终都不出声，听着周管事父子三人向苒苒汇报。
苒苒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对了，老爷和夫人是要回京赴宴的，京里还有夫人的娘家和顾家的亲戚，周管事你赶紧上京城求他们帮忙。”
“恐怕……”周管事如苒苒意料中，面露难色。
“怎么了，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苒苒表情一凛，连声冷笑。
瞥见苒苒忽然变得隔阂又冷硬的态度，周管事苦笑了一下，“娘子别误会，从这里到青州都得一昼夜，去到京城再折回来，只怕这尸身早就坏掉了。况且，老夫人早就和京里顾家断绝关系了，言明不得私下与京城顾家联系。”他明白苒苒为何忽然改变态度，但他有苦难言。
“那又如何！难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真的能袖手旁观吗？”苒苒把顾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咽下肚，如今在她看来，周管事还不足以信任。
周寅见父亲被苒苒逼问得左右为难，便挺身解围：“苒苒娘子，我父亲的意思是当务之急应该让老爷夫人入土为安，待事后，我们可以写状词继续上诉。我虽不知道当年顾家在京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据说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不得已搬到这里来。如今若是贸然前去，别说能不能得到帮助，只怕对娘子您也不利。”
周家父子三人同心，苒苒也无可奈何：“那姚家呢？”算算日子，顾世昌他们只怕是死在回京的路上。已经说好赴宴，到时见不到人，难道姚家也不会追究吗？
就在苒苒又燃起一股新的希望时，周家媳妇跑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也让周家父子三人松了一口气。
“娘子，有个叫沈嘉的女人说要找您。”
“让她进来！”
一听沈嘉终于来了，苒苒立刻激动地迎出去，眼下她唯一能说话的只有沈嘉一人了。
跟着沈嘉一同前来的还有阿福阿财，她急急火燎地冲进来，一把捉住苒苒的手，劈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顾家被灭门了。”
苒苒咽下一口气，艰难地点点头，带着他们来到后院。看到地上一排尸体，所有人顿时都惊呆了，个个瞪直了眼睛杵在原地。
只见阿福最大胆，走上前，掀开其中一人脸上的白布，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众人脸色刷地一下都苍白了。沈嘉则没忍住跑到墙角哇哇直吐，吓得苒苒急忙跟过去。
“你没事吧？”她找沈嘉来可不想看她吓晕过去，便扶着她，回到大厅。
喝了一杯热水后，沈嘉的脸色才慢慢缓过来，想到那满脸血迹，和脖子上外翻的血肉，她打了个哆嗦，然后气得牙齿打颤。
“到底是谁干的，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苒苒左右四顾了一下，然后蹭到沈嘉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看着沈嘉也陷入沉思，苒苒只能叹息道：“沈嘉，你说我该怎么办。”如今顾家家道中落，顾世昌夫妇惨死，顾连昭失踪，顾老夫人又病重。
虽说她完全可以把事情丢下不管，反正她现在不过也是个小姑娘身份，跑回娘家最多也是被说几句，并不会有人真的责怪她。问题是她无法坐视不理，不管是惨死的顾家众人，还是病情不明的顾老夫人，潜意识她有一种责任和担当。
只是她毫无头绪，哪怕想替顾世昌他们申讨公道都求问无门。这个时候她才相信，那些穿越过来就能呼风唤雨的都只是故事，现实哪有那么美好，哪个时代活着不得用尽全力。
“你别太难过，生死有命，或许他早知道难逃这一劫，当初才让我离开。”好不容易沈嘉回过神，看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苒苒，沈嘉也爱莫能助。
“什么意思？”苒苒猛地回头，捉到沈嘉话中的语虫。
沈嘉反应到她们之间还没能完完整整地交流过，许多信息都未来得及共享。
她想了一下，一股脑儿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苒苒：“顾家早在去年开始就四处亏损，我听老爷说过，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但藏得太深，他根本查不到是谁。当初顾家搬来这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想一定是惹了什么人，现在被发现了，所以才来再铲草除根。”
沈嘉和周管事都提到了搬到这里来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和她当初猜想的差不多，可顾老夫人明明告诉她，事情并非如此，到底是谁说谎了。
“可他们为什么连下人也杀，他们很多都不是顾家人啊。”真正顾家的家生子并不多，如今更是剩下没几个。
“谁知道，或许是怕节外生枝。”沈嘉耸了耸肩，表示不清楚。
苒苒抿着唇想，倘若顾老夫人说谎了，那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人，哪怕他们在云山躲了这么多年都不肯放过。如果沈嘉和周管事说谎，他们会不会也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还是另有图谋。
“其实，我觉得周管事说的不错，现在必须解决的是让他们入土为安，你总不能守着那么多尸体，想想多渗人啊！”沈嘉自顾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苒苒却陷入自己的沉思，忽然她跳了起来：“你说对方的目的是斩草除根……糟了！祖母还在家里！”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想把顾家赶尽杀绝的话，那顾老夫人岂不是陷入危险了！
看着眼前被大火烧剩的废墟，苒苒整个人都傻眼了，焦黑的四壁，倒在地上还冒着火苗的房梁，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四处如同炼狱。
顾不上仍在燃烧的火势，苒苒发疯似的冲进去，险些被浓烟呛到，好在阿福眼明手快，捞起她扛着就往外跑。
“快放我下去，祖母还在里面！”苒苒尖叫着拍打阿福的后背。
“娘子，火还没熄灭，您这样进去会死的！”面对眼前的一切，阿福的心情并不比苒苒好受多少，对他来说，苒苒是顾家唯一的主子，他断不能让她去冒险。“我进去找，您在这里等着。阿财，你赶紧去叫人帮忙灭火。”
把月城的事交托给沈嘉后，苒苒带着阿福阿财没命地往回赶，只是千算万算还是晚了一步。
好一会儿，阿福从宅子里出来，全身都被熏黑了，头发还有些烧焦。
“不行，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估计有人也活不成了。得先救火！”
一提到救火，他们这才发现异样，顾家这么大，整栋宅子着火了，竟然没人出来救火。而且打从他们进村以后，就没看到一个人影，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莫不是连村里的人也都被杀了吧？
“阿财呢！”苒苒急得大叫了一声。
“我去看看！”阿福也察觉到异样，找人出来救火不应该去那么久。
苒苒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揪得跟麻花似的。尽管知道自己就算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甚至还会搭上性命，可一想到顾老夫人因此丧命，苒苒就忍不住恨自己。
“娘子？”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苒苒急忙四处张望，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朝苒苒奔了过来。“娘子，您没事就好，您总算回来了。”
“妙灵！”看着撞进怀里不停哭泣的人，苒苒惊讶地认出对方。“你没事？那祖母呢！其他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摇着妙灵的手，苒苒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泪颜，她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安慰的答案。
妙灵抽抽噎噎地回答：“老夫人没事，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勉强收起了眼泪，妙灵带着苒苒去找顾老夫人的藏身之处，断断续续解释顾家发生的事。
“您走后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叫走水，徐妈妈让我和雨燕看好老夫人，自己就走了。可徐妈妈刚走，就有两个蒙面人冲进来，雨燕为了救我，被他们一刀杀死了。”
妙灵说着，眼泪直掉，单薄的背影瑟瑟发抖，看得苒苒直心疼，她几乎能想象那个血腥恐怖的画面。跟着妙灵快步闪进一条小巷子，绕了几个弯竟然来到顾家的荒院里。令人意外的是，一墙之隔的顾家还在火海中，而荒院却一点事都没有。
还没将疑惑问出口，就看到顾老夫人被安置在屋内的摇椅上。苒苒一个箭步冲上去，顾老夫人朝她伸出颤抖的手，歪向一旁的嘴想要说什么，看到苒苒的脸，眼泪直掉。
“祖母！对不起我来晚了，太好了，您还活着！”苒苒把脸埋进顾老夫人怀里，祖孙抱头痛哭起来，妙灵也站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阿福阿财的声音，苒苒忙打起精神，吩咐妙灵前去接应。
“苒苒、懒懒……昭、昭……”顾老夫人歪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得苒苒直心疼。
似乎是心有灵犀，苒苒立刻明白顾老夫人的担忧，故作高兴地说：“祖母，少爷没事，他被人救走了，您放心。”
顾老夫人忽然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慢慢合上的眼睛却落下两行泪来，苒苒忙替她擦掉眼泪。
“老夫人？！”
阿财阿福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喊了一声，被苒苒一眼瞪了回来。
“小声点，祖母睡了。”她叮嘱妙灵看护着，自己带着两人走了房间。“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去救火了吗？”
两人默默对望了一眼，面有难色，无奈地低下头。
在苒苒的催促下，阿财开了声：“我刚刚挨家挨户敲了好久的门，他们都不肯开，我担心他们也遭遇不测，所以踹门进去看到他们都躲到墙角，跪着求饶。我要他们出来救火，他们说不敢出去，否则会没命。”
阿福也跟着附言：“我这边也是，问了好几个，都说有一群人拿到逼他们回家，说不到天黑不能出来不能插手，否则见一个杀一个。好不容易劝了几个出来，说再不灭火，他们也会烧死，他们才都出来帮忙。”
“这群疯子！贱人！禽兽！”苒苒气得破口大骂，“顾家是踩他们脸，还是挖他们的坟，这么多条人命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顾世昌夫妇尸身未寒，那群人竟然连整个顾家都不放过，一把火烧得这么彻底，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大火烧了好几个时辰了，只怕没逃出来的人都……”阿财一句点醒了苒苒。
所以，整个顾家就只剩下他们几人了吗？
苒苒转过头看着墙头外不断冒起的黑烟，心里一阵悲凉和恐惧，原来人命这么脆弱。顾家上下二十几口人，短短五天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五个。
“娘子，接下来该怎么办？”阿福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眼前的人只是个小姑娘，此刻没有被吓到就已经很难得了，现在要她再作决策，显得有些强人所难。
“对了，南山呢，还有胡先生！他们都有功夫在身。”
如果说那群人是针对顾家，那住在顾家的胡先生和南山岂不是也受牵连了。想到临行前南山再三地请求和她同行却被拒绝了，苒苒心里便懊悔不已，若她当时能答应南山，或许他就能逃过一劫。
“娘子，当时南山把我和老夫人救出来，安置在这里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妙灵从屋里走了出来，紧张地看着苒苒：“娘子，南山会不会有事？”
“你待在这里，我回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苒苒恨不得能有功夫，立刻翻墙过去，好过留在这里心如刀割。可她刚一动手，阿福立刻拦住她的去路。
“娘子您不能去！万一那群人还没走远怎么办，老夫人只剩下您了，您千万不能再出事了。”从目睹了月城那排尸体，到亲眼看着顾家这场大火，阿福真怕苒苒再出事，否则他就算死也无颜面对顾世昌他们。
“对，要去我和阿福去，您就留在这里陪老夫人，万一、万一我们回不来，你们想办法给周管事送信，他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阿财也下了必死的决心，与阿福相视一眼，默契地点头，打算前去打探消息，一个敲门声却定住了他们的脚步。
不知是不是被阿福那番话吓到，听着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敲门声，四个人互相望着彼此，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阿福示意所有人不要出声，捡起两根木头，丢一根给阿财，好让他保护苒苒，自己则走过去开门。妙灵紧张地依偎在苒苒身边，打算有个万一便挡在苒苒面前，好让她逃走。
“谁啊？”
阿福握着木头的手不觉用力，生怕紧张得潮湿的手心会失手丢了武器，警惕地靠在门板上，窃听门外的动静。
只听敲门声骤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脏都提到嗓眼处，生怕大门会下一刻被踹开。
“妙灵？”一个试探的疑问在门外响起。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兴奋地跑上前，想要开门迎接，可是阿福仍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是谁，找她什么事？”
阿福的话刚说完，一个人影快速攀上墙头，仿佛从天而降，跳到院子里。看到阿福阿财手持木棍，又见到苒苒和妙灵相互依偎，脸色骤变，一个转身回旋踢翻飞了阿财的木棍。
阿福一愣，见状立刻上前营救，眼看就要打在一起，苒苒疾呼一声：“都不要动，自己人！”
“苒苒你怎么回来了，有没有事？”南山先反应过来，立刻朝苒苒走去。
苒苒看了他一眼，扶起被踢翻在地的阿财，“有没有伤到哪里？”阿财这才发现把自己打倒的是南山，只得摇摇头。
得知彼此的身份后，阿福才放松了警惕，确认南山没有威胁后，便和阿财前去顾家查看情况，妙灵也识趣地躲回屋子照看顾老夫人。
看着三人刻意的避开，苒苒感到十分无奈，但她没否认当南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她激动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然而，在看到他出现时，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先生呢？他有没有事？”
“他追那群人去了，应该不会有事。”南山对于胡先生的身手极有信心，自己的一身武艺正是他亲手教出来，所以他都能全身而退。
当蒙面人冲进顾家大开杀戒时，南山还在懊悔着没能追上苒苒，放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去面对那血腥残忍的事情。面对闯进来的蒙面人，胡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拦住对方，吩咐南山赶紧去帮忙。
南山二话不说立刻冲向顾老夫人的院子，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进门就看到雨燕惨死在眼前。苒苒前脚才托付他照看顾老夫人，如今顾老夫人要有任何差池，他哪有颜面见苒苒。
好不容易空手打死一个，没顾得及查看对方的身份，南山背起顾老夫人，带着妙灵立刻逃出来。南山把他们藏在荒院，并吩咐若他没回来，就必须熬到第二天天亮才能出来。只是南山没想到，等他折回顾家想要帮胡先生时，顾家早被人泼了酒，一把火窜上来，顿时成为火海。
刚逃出火海，循着踪迹追上去，却在半路跟丢了，悻悻地折回来等胡先生，没想到看见不少人都跑出来救火，南山这才忙着去寻妙灵她们。
“怎么还追，那群人简直是疯子，是禽兽！万一被他们发现怎么办！”没想到胡先生竟然还追着那群人，苒苒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你放心吧，先生自有主张，他不会冒险的。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月城吗？”南山本想抱怨苒苒竟然都不关心过他一句，可话到嘴巴还是悄悄咽回去。
提到月城，苒苒的心情都沉了下来，她无力地扶着身边的海棠，看着墙头袅袅的黑烟，苦笑地把顾世昌他们的事说给南山听。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完苒苒的描述，南山还是倒抽一口冷气。“也就是说，这群人是冲着顾家来的，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不行！你现在就得走，不能再拖了。”
“你要我去哪？”苒苒看着南山脸上的慌张，忽然笑了起来，“整个顾家都没了，你要我逃去哪？他们要当我是顾家人，无论我跑哪都会来杀我，否则我在哪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她最大胆的假设，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念头，让她丢下顾老夫人，她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在众人的合力下，烧了几个时辰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看着只剩几根焦黑的石柱和空壳，以及那些侥幸逃生的欣慰笑脸，苒苒恨不得每个人脸上都扇两巴掌。
若他们能早一点出来帮忙，顾家不至于烧成这空壳，或许还能救活一两个。但她知道，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他们帮不帮，顾家都难逃一劫。
“苒苒娘子，人数清点过了，总共死了十六个，除了三个不认识，其他都对得上。”阿福看着苒苒瞬间刷白的脸色，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阿财失魂落魄地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阿福叹了口气：“那个是明香。”
“明、明香？那徐妈妈呢？”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能逃出几个，可阿福却道人数和名字都对得上，这意味着连善林媳妇也逃不过厄运。
阿福转身带她来到一具倒在柱子旁，被烈火烧得蜷缩成团的黑炭尸体。苒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着看不清人形的尸体就是善林媳妇。
她临走前还打算把他们都放出去，过普通的百姓生活，可没想到意外比明天来走了一步。
“没有一个幸存吗？”苒苒咬紧唇瓣，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就我所知……没有。”虽然大部分都烧得分不清长相，但阿福对顾家上下所有人都很熟悉，所以一眼就能认出身份，这也让他倍感震惊。
苒苒艰难地舔舐了嘴唇，无奈道：“我想静一静。”
巨大的悲哀和迷茫让她忘了眼泪，沉痛令她第一时间想要逃离，可她知道显示不被允许。
阿福不敢惊扰，这种情况换做是他，也要崩溃的，
但是令苒苒更加崩溃的事说来就来。
只见村长领着一群人朝他们走了过来，阿福回望了苒苒一眼，急忙迎上去：“村长，您来得正好，您得替我们做主啊！”
苒苒闻言，打起精神瞥了他们一眼，那村长也算是顾世昌提携上来的，所以他认得出苒苒。伸手推开了阿福，径直朝苒苒走过来，对她拱手道：“苒苒娘子没事真的是太好了，我刚回来就听说顾家走水，这便急忙赶过来了。”
懒得去计较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实意，苒苒勉强点点头，“多谢村长。”
村长讪笑一下，瞥见地上焦黑的尸体，吓得两退几步，身后被推搡了一把，他愤而皱眉，但很快又赔笑道：“顾家被烧成这样，定然是没法住人的了，要不苒苒娘子您搬到月城吧，我听说顾家在月城也有屋子。”
还以为村长是打算收留，正要开口感谢，结果听到后半句话，苒苒的表情顿时冷下来：“你是想赶我离开？”
“村长的意思是发生这么大的事，这里不能住人了，苒苒娘子不妨换个地方住，等顾老爷回来再说。”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村长急忙附和。
都说人走茶凉，这火才刚熄灭，这群白眼狼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她赶走。若他们知道顾世昌已经死了，难保不会直接把她绑了丢山里去。
苒苒没开声，阿福替她发飙了：“村长是什么意思！顾家有难，你没帮忙就算了，现在还想落井下石，难道你忘了是谁帮你坐上这个位置的吗！”阿福瞪了后面一群人，“还有你们！”
众人被说得面色无光，在场谁没得过顾家的好处，只是好处和性命比起来，自然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可他们要杀的是顾家，你们留在这里，我们怎么办！”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立刻就有人小声附和：“我早说顾家这么有钱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一定是在外惹了仇家，现在仇家上门了，凭什么拉我们陪葬！”
“就是！凭什么要我们陪葬！”
“只要顾家在这里，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你们简直白眼狼！”要不是看着他们人多，阿福早冲上去拼命了。
“白眼狼就白眼狼，总之你们赶紧离开村子，离开云山！”一个起哄，众人都应声，嘹亮的回声在空旷的顾家显得十分诡异。
苒苒怒极反笑，笑声清脆而嘹亮，但在这一片焦黑的废墟上显得格外诡异，把一群大老爷们听得毛骨悚然。她弯眼看着所有的人，甜甜地问道：“你们知道吗，新死的人，魂是不会走远的，你们就不怕他们等会儿跟你们回家去。”
不知谁踩了被烧脆的木枝，惊起了刚飞到墙头凑热闹的野雀，有人心虚地惨叫一声：“鬼啊！”一个乱了阵脚，其他人也都原本气势汹汹的大老爷们顿时如惊鸟四下逃开。
“一群窝囊废！”苒苒看着一群连滚带爬的身影，吐出一口恶气，南山闻讯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胡先生。
胡先生手持大刀，英姿飒飒，怒目生威，与平时儒雅形象截然相反。他看到苒苒先是一惊，又看到不远处焦黑的尸体，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是我无能，追不到他们，查不到幕后主使是谁！”胡先生很是自责，“对了，报官了吗？”
苒苒苦笑地摇摇头，把周管事的话转述给胡先生听，看着他面容凝重，苒苒沉下眼色，肃容道：“我不知道背后主谋是谁，但我知道这个人不但对顾家恨之入骨，甚至权利遮天，否则怎么会连县衙都对这么大的事不闻不问。”
或许顾家还瞒着她太多事，这背后牵扯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怕揭开时连她控制不住，但让她就这么放任归去，到底是陪了她两年多二十几口人命啊！
便是皇帝要杀也得给个说法啊，这让她在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何受得了这段无头案。
就当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南山提醒了众人：“老夫人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苒苒惊起就跑，她险些忘了唯一也是最重要的知情人，或许她比谁都清楚，这背后的凶手是谁。
其他几个也急匆匆地跟在苒苒背后去找顾老夫人，却没想正好碰上两个年轻男子，拽着妙灵正往外走，看到苒苒，还特意挡了一下。
“娘子，救我！”妙灵仿若见到救星，大声哭喊。
苒苒一肚子火就窜上心头，不过是一场大火，竟然立刻有人踩上头来了。“你们想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像是早料到苒苒会这么说，扛着妙灵的男子不怀好意地笑道：“苒苒娘子，我带我妹妹回家这不算犯法吧，再说，顾家被烧成这样，她一个小姑娘留在这里多晦气。”
显然没想过对方是妙灵的兄长，苒苒顿了一下，妙灵捶着自家兄长，大声叫道：“我不走，我要照顾老夫人。”
“闭嘴！”那男子恶声吼了妙灵一声，把她震住了，又朝苒苒讪笑到道：“苒苒娘子，您别误会，我阿娘最疼这丫头了，当初送进顾家也是来长见识了。现在顾家没了，我也就领回去了。”说着就要走，还不忘提醒一声：“对了，这地方晦气，您也早点走吧。”
说完，任凭妙灵在肩上苦恼，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你……”阿福气得要追上去，苒苒摇摇头，出声拦下来，“阿福，算了，让他们走。”阿福对苒苒的做法十分不解，这可是顾家的丫鬟，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可是娘子，妙灵她不是您的丫鬟吗？”
“是有如何，都这种情况了，我还缺人伺候吗？”若不是这一茬，她本也想把顾家的下人们遣散回家，只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怀着心头悔恨，苒苒进屋去瞧顾老夫人，结果看她嘴更歪了，眼睛几乎要凸出来，大概是听到外面的谈话，身子气得不住地颤抖，苒苒惊得扑过去大喊：“祖母，您怎么了？”
胡先生闻声，连忙跑上来，结果顾老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又把众人吓得一番手忙脚乱。还好胡先生探得顾老夫人脉搏，开声安慰：“老夫人的情况看来不太好，得赶紧找大夫才行。”
苒苒想起顾老夫人先才中风，现在刚刚醒来就又遇见如此横祸，让她如何受得了。她急着催促旁人，“阿福快去找何大夫！”
可是，阿福连脚都没动，犹豫道：“娘子，何大夫他也……”
“何大夫死了？”苒苒瞪大眼睛，一句话堵在喉咙，差点喘不过来。竟然连进府来给顾老夫人看病的何大夫都杀了，这群人简直丧心病狂。
屋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后，胡先生缓缓叹了口气，严肃道：“娘子，于我看来，不如先让他们入土为安，然后赶紧找大夫给顾老夫人看病要紧。”
苒苒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语气带着些许哭腔：“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胡先生走过去拍拍苒苒的肩，“你不也知道对方权力熏天，以你现在的能力，除了照顾好顾老夫人活下去还能做什么。”
明明只几个字，她自己都能想出来的道理，可从胡先生嘴里说出来便是另一番语境。苒苒沉默了半晌，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是另一副神情了。
“阿福，去把村长给我找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