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情重义是吧?潇洒自在是吧?好兄弟是吧?江湖儿女是吧?”王真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王子诚身上,“今天我就叫你见识见识江湖的腥风血雨。”
王子诚痛苦哀嚎,仰天长鸣,“郭行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那落在地上的所谓“武学心得”上赫然写着:“王真一,臭婆娘,母老虎,你不是要打得我跪地叫娘吗?我走了,本少爷不跟你玩儿了,你要是能找到本少爷,我就让你打个三天三夜。还有,虽然我这次出门游历是子诚为我提供的钱财,但你要是因为找不到我而将气撒到子诚身上的话,我绝不饶你。”
淮安道上,郭行一悠然坐于马背,猛的打了个喷嚏。
主仆二人一路北上,进入豫州淮安。
两淮之地历来便是富庶之地,三百年前大梁的开国皇帝刘升便是从豫州开始,逐鹿天下,克灭三国,建立了这三百年的王朝霸业!
郭行一走在街上,见得行人络绎不绝,听得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心中不免感叹,好一派盛世景象。
可为什么,江安城外的城隍庙里还有那么多的难民?为什么江安城的街上有那么多的乞丐?为什么江安城的百姓没一个有自己的耕地?为什么牛蛋蛋的父母会饿死?为什么江铃儿会被爹娘卖到得意楼去……
郭行一没有见识过这个天下,他不知道大厦将倾非人力可挽,他不知道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他不知道这强大的王朝内里早已腐烂不堪,他不知道眼前的繁华是这三百年大梁王朝最后的余晖!
他有太多的不知道,有太多的为什么,所以他要求学,他要向天底下学问最高的人求学!
他心有安国壮志,腹藏锦绣河山,他想要家传枪法名动江湖,想让父亲骄傲,让母亲得意,让地窖里的酒鬼师叔夸赞。
可最终仍是一事无成,体内劲气莫名停止了流动,成了一团死气,他不敢与人言说,他想深藏心底,可是,谁又看不出来呢?
王真一看出来了,赵安国看出来了,酒鬼师叔看出来了,但他们都不说,他们越是不说,他越难受。
郭行一的外公童天雄是霸王枪的传人,他收了三个徒弟,他爹郭守意,终日在地窖酿酒的酒鬼师叔方不问,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名字的师叔。
郭行一从小便是听着酒鬼师叔的名字长大的,十五岁便悟了霸王枪最后一式百鸟朝凤枪,入了问鼎境,二十岁便一人一枪挑翻了九门十三宗,被誉为百年来的天下第一人。
那是家里最风光的几年。
郭行一对那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个天资卓绝的酒鬼师叔手里拎着名为长白的长枪说要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郭守意劝他,郭行一的母亲童谣也劝他,王家的人劝他,赵家的人劝他,好多人都劝他。劝他在等等,等枪法更加精进,等心境更加圆满,等境界更上一层楼时再去,可惜没人能劝得住他。
三个月后他被送了回来,经脉尽断,境界大跌,心境蒙尘,满身劲气却使不出分毫,当初那个天资卓绝的方不问成了地窖里醉生梦死的酒鬼师叔。
郭守意恨啊,恨自己的资质平平,恨自己没有两个师弟一般提长枪战仙圣的勇气。
他把希望放在郭行一身上,他盼望着郭行一能抗起霸王枪的大旗,为他的外公正名,为他的两位师叔报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对郭行一要求甚严,春秋冬夏一日不得歇息,尽管惹得妻子愤怒不满,儿子畏惧疏远,他也仍旧坚持。
因为,那是他郭守意的儿子,他该替他这个懦夫老爹去做他不敢做的事儿。
郭行一知道自己不行,他不如酒鬼师叔,他十五岁悟不了百鸟朝凤枪,他二十岁挑不翻九门十三宗,二十岁的他打不过王真一,打不过赵安国。酒鬼师叔做不到事他又怎么能做到呢?他觉得他对不起很多人,他不敢去地窖看酒鬼师叔,他看见长枪心里就发慌。
他又想起十一岁那年他被王真一扔到河里哭着回家的路上遇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告诉他读书也可退十万兵,读书也能救世间人,读书亦可做大英雄。
他读书比王真一读得快,他写字比赵安国写得好,他为什么非要打赢他们?他和王真一比读书,和赵安国比写字不行吗?小小的拳头紧握,心里安慰自己道:我也很优秀!
但他不敢去看郭守意那失望的眼神,他害怕面对酒鬼师叔的醉生梦死,他想逃,逃到一个不用练武的地方去读书,去读退十万兵,去救那世间人,去读出个大英雄来。
郭行一漫无目的地顺着淮河走,身后的牛蛋蛋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跟着前头的少爷走。
三月的春风和煦拂过脸庞,荡起河边的柳条划过肩头,牛蛋蛋顺手折了一支含在嘴里,闲适的午后他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知道,今晚他们住不了客栈了,也吃不了酒菜了,因为他们的包裹里已经没有一两银子了,这年头,身上没有银子就没有安全感,所以,此刻的牛蛋蛋非常没有安全感。
前头的少爷在一棵柳树边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靠树而坐的一个老头儿,老头须发皆白,颇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牛蛋蛋觉得,这老头儿就是书里讲得那种老神仙,书里的神仙长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他觉得,书里的神仙就该长这样。
郭行一对着老头儿抱拳行礼,缓缓开口道:“一别经年,先生别来无恙。”
坐在树下老人抬起头,看向郭行一,朗声笑道:“久别重逢,当是人生幸事。”
“一面之缘,郭行一多谢先生当年教化指点。”郭行一有些不解,不知道这老人是何意思,“敢问先生因何在此?”
“等你。”
“等我?”
“对,等你,少年郎,你可是要去那鹿鸣书院?”老人抚着胡须问道。
“正是……”
郭行一话未讲完,便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他压来。
面前老人眼中精光闪动,身上白袍无风自扬。
郭行一心中骇然,背上冷汗直冒,这是杀气!
他看不清老人功夫高低,也无暇顾及他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动了杀意,他只思虑着,若真动起手来,该如何脱身。
他一个眼色打给牛蛋蛋,牛蛋蛋五岁便进了郭家,从小与郭行一混在一起,两人默契自不必说,一个眼神,足以心领神会。
牛蛋蛋知事态紧急,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老人一旁,与郭行一互为掎角之势。
郭行一心中哀嚎,这老头儿境界深不见底,牛蛋蛋一个耍得几手三脚猫功夫的半吊子加上自己一个一身死气的伪三品决计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得跑!
郭行一强装镇定,暗自咬紧牙关,不动声色道,“先生何意?”
“你怕我杀你?哈哈哈,少年郎,且放心,还未到时候!”老人伸手一挥,那股气势瞬间消散。
“病入膏肓,需得破而后立,你是把好枪,可莫叫老夫失望啊!”
郭行一看着这神神叨叨的老头子真想过去冲着他头踹上两脚,啥也不是。
还是小命儿要紧,他强忍住了揍这老头子的冲动,带着牛蛋蛋快步离开了。
柳树旁,老人盯着郭行一远去的背影良久,嘴里喃喃道:“金麟岂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啊!真龙假龙,扑朔迷离,不过,管你真龙假龙,老夫随时可屠之!”
只见老人对着河中虚空一抓,一条红鲤便被抓到了手中,他手一握,红鲤瞬间便化作了一摊血水从他指尖滴落。
郭行一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那里得罪了这老头,难道是因为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用石头砸了他?记仇记这么多年?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小心眼儿?他打定主意,以后万万不可再和这些神神叨叨的老头子乱搭话,动不动就想着要人命,简直比王真一那臭婆娘还可怕!
主仆二人走了许久,皆是又累又饿,郭行一看了看街边一装饰豪华的门楼,牌匾上得意楼三个鎏金大字金光闪闪,门口几个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隔的远远的,郭行一都闻到了那股子脂粉香味。
“就它了,牛蛋儿,今晚我们就宿在哪里!”郭行一指了指得意楼的牌匾,对着牛蛋蛋说道。
牛蛋蛋顿时大惊失色,惊呼道:“少爷不可啊,这可是青楼啊,老爷知道,定会打断你腿的。”
郭行一鄙夷的看着牛蛋蛋,“瞧你这点出息,天高皇帝远的,你不说我不说,我爹上哪儿知道去?俗话说得好,此生不睡得意楼,万贯家财也枉然,少爷我今天就带你见识见识人上人的生活。去,把马栓到后院去,少爷我先进去探探路。”
郭行一被两个姑娘领进了得意楼,一个妈妈热情的迎了上来,笑盈盈的说道,“公子可有熟识的姑娘?”
郭行一点了点头,“有,我找江铃儿。”
老鸨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楼里有一位叫江铃儿的姑娘,不过这楼里几百号姑娘,她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个叫江铃儿的姑娘。
这时,旁边一小厮站出来敲锣喊道:“各位客官,睁大了眼瞧好了,下面是我们便是得意楼的头牌,明动淮安的江清泫姑娘为大家献舞。”
一袭红裙的姑娘从楼顶缓缓落下,裙底花瓣散落全场,姑娘轻落舞台之上,赤足洁白耀眼,红袖飞扬,舞姿灵动,全场皆醉,好一副仙女下凡图,好一派歌舞升平乐!
郭行一指了指台上姑娘,喃喃道:“我找她!”
世间相思千万种,唯有年少最难解,年少时的相思总能与你纠葛一生,一生难解。
郭行一记得这个场景,何其相似,就跟那时候一样,他被王真一追着打,这个姑娘拉着他朝前跑,她那时候也这样笑!
看着她笑,郭行一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郁气。
他恨,恨自己当初的软弱无能,恨她绝情的父母,恨这个天杀的世道,恨这座禁锢着她的得意楼!
姑娘看着他一脸悔恨的表情,伸出双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轻笑道,“软脚虾,你怎么有胆子出远门了,还跑这么远。”
男人脸色坚定,握住姑娘的双手,“我来带你走。”
姑娘不笑了,她的目光带着疑惑和询问,相对无言,她眼前只有这个满眼坚定一脸悔恨的男人,他长大了,比以前更高了,更壮了,她把那个挥舞着小拳头冲着她爹娘喊着要保护她的小孩儿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重叠,他越来越好了!
时间太久了,久得江清泫都已经忘了快那时候的自己了,他要带走的是江铃铛,可我是江清泫。
郭行一见江清泫没回答他,又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让我带你走江铃铛。”
江清泫自嘲般的笑了笑,“你还是那个见着王真一就两腿发软的软脚虾吗?说话这么霸道,一点都不像你了。”
郭行一点点头,认真道,“我是,我还是那个见着王真一就两腿发软的软脚虾。”
有句话他没说,你也还是那个我见着就动心的江铃铛。
姑娘轻轻的时候笑了笑,“可我不是了啊,我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江铃铛了,这世上除了你,已经没人记得曾经有个叫江铃铛的人了。”
“我记得,我会永远记得,我会告诉每个人,你是江铃铛你不是什么狗屁江清泫。”郭行一明白她的意思,他用近乎恳求般的语气说道:“让我带你走好么江铃铛。”
“不好。”江清泫摇了摇头,冲着郭行一喊道:“我不需要任何人记得江铃铛,江铃铛对我来说才是狗屁不是,现在满淮安的男人都记得我江清泫,这就够了,忘了江铃铛,认识江清泫吧!”
郭行一走了,他没能带走想要带走的姑娘,他拿着江清泫给他的银子,找到在后院和马睡在一起牛蛋蛋,他把银子递给他,问道:“牛蛋儿,你说从前好吗?”
牛蛋蛋看见银子满眼放光,连忙接过银子咬了咬,好家伙,足足一百两,少爷不愧是读书人,逛趟青楼还能逛出一百两银子。
牛蛋蛋心里默默地给少爷点了个赞,嘴上含糊道:“从前当然好啊,天天能吃饱饭,逢年过节还能吃上夫人做的大排骨,少爷你是不是想家了?你要想家了咱们就回去吧,这一百两银子也够我们回去了。”
“从前那么好,为什么有的人不愿意回去呢?”
“不愿意回去,肯定是现在更好啊,现在更好,就不想着从前了。少爷你到底是不是想家了?我怎么感觉你逛完青楼,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郭行一冲着牛蛋蛋点了点头,“恩,我想家了,但我还不能回去。”
他也学着牛蛋蛋一样躺在了草料上,看着满天星辰,现在更好吗?那你可要一直好下去啊江清泫。
他冲着满天星辰挥了挥手,再见了江铃铛!
清晨的牛蛋蛋是被一泡马尿给淋醒的,他心里怒道,这世道,连匹马都敢看人下菜碟了,我和少爷睡在一起,这马不尿少爷偏偏尿我,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冲着马屁股踹了两脚,谁知道马蹄一蹶,反而将他踹翻在地。
郭行一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牛蛋儿,你和一匹马计较什么,它是头畜牲,哪里方便就在哪里尿了,要是我睡你那个位置,它肯定也尿我一脸!”
想在哪儿尿就在哪儿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叫自由,自由这东西,属于畜牲,不属于人。
不知不觉间,两人到了鹿鸣书院大门前,郭行一眯了眯眼,抬头看了看匾额上鹿鸣书院四个大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江安郭行一,特来求学。
书院前的年轻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话,一天一夜了,他嘴唇干裂,意识也逐渐有些模糊了。
四周聚起了不少民众在指指点点,书院内的学生也开始议论纷纷。
刘长歌知道这样不行,门口那家伙摆明了就是喊死在书院门口也不会走的,多稀奇啊,自己把自己给喊死了!她来到陆明的书房找他,每次见他刘长歌心里都有些打颤,这个被天下人传说长了一颗文胆的精瘦老人历经了,成帝、宣帝、明帝三朝,被三朝帝王都曾奉为了宰相,但他却又三次辞相,主动让贤,当朝宰相赵定芳奉他为师,他却从不认这个学生。每次直视这个老人的眼睛,看着他眼里闪烁的睿智光芒,刘长歌总总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面前。
她走进书房,恭敬对着老人说道:“先生,外面的人已经喊了一天一夜了,让他这么喊下去怕是要出事,要不要报官将他带走?”
陆明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刘长歌的问题,而是说道:“长歌,你觉得这人的心性如何?”
刘长歌心中疑惑,毫无理法之辈,谈何心性,不过先生有问,她仍是正色答道:“先生,学生觉得这人就是个胡搅蛮缠之辈,每年来书院求学之人不下千众,可没有一人如他这般没脸没皮,毫无理法,这人分明就不像个读书人,倒像是个泼皮无赖。”
不像个读书人!不像个读书人好啊,让一个不像个读书人的读书人来破读书人的局才能无往不利,陆明站起身来,将手中书放到桌上,向着刘长歌开口道:“长歌,你去将他带来见我!”
刘长歌一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先生已经许久不曾授课了,书院学生,多是些上不起私塾的穷苦孩子,几位授课先生也并非什么当世大才,皆是些在书院长大的孩子,感念教化之恩,便留于此而已。
可就算如此,每年仍有无数人来书院求学,只因为这书院里有个天下皆知的陆明,尽管这个陆明不授课,不解惑,整日只顾饮酒做画。
这是一份砝码,加重自身的砝码,士子名流得陆明亲传,便是一份大大的前途。
陆老深谙此中玄妙,越发深居简出,几乎是谁也不见。
可今日,他却要见门外那个叫喊了一天一夜的无赖,刘长歌疑惑不解。
院门前,男人仍在机械般的重复着那句话,男人面容清秀,一把纸扇别在腰间,他身后一个牵着马的黑瘦仆人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刘长歌瞪了一眼那黑瘦仆人,冲着郭行一说道:“别喊了,你如此这般没脸没皮,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
郭行一抬起头,看向刘长歌,傻笑道,“你真好看。”
随即,便晕倒在地。
刘长歌当场石化,脸瞬间通红,这个登徒子,他说了什么?我真好看?我当然好看,谁都知道我好看,可没一个人敢当着我,当着这么多人说我好看的,我正在和他讨论理法呢,他怎么能……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没有礼义廉耻之人?
刘长歌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连着默念了好几遍静心决,这才咬着牙对牛蛋蛋说道:“你,快把这家伙扛进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怎么会丢人现眼呢?我家少爷人美声甜爱奉献,怎么就丢人现眼了?少爷还夸你漂亮呢。
果然漂亮的姑娘脾气怪,比如这位姑娘,比如王小姐。
牛蛋蛋觉得这个姑娘虽然好看,是除了王小姐之外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小姐,但她刚才瞪自己那一眼好凶哦,而且她还说少爷丢人现眼,她还是不如王小姐的,王小姐还给自己吃过糖葫芦呢,王小姐不打人的时候,很可爱。
牛蛋蛋朝着郭行一走了过去,“少爷快起来,别装了,这位小姐叫我把你扛进去,我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可扛不动你。”
郭行一闻言,扭了扭屁股,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怒目圆睁的刘长歌,羞涩说道:“如果我说,我刚才真的晕了,现在又醒了,你会相信我吗?”
无耻,败类,我会信你*,刘长歌心中大骂,冷冷道:“哼!既然你没事儿就赶紧进去吧,先生要见你。”
说罢,转身便走,郭行一不敢多言,连忙拉着牛蛋蛋跟在刘长歌后面进了书院。
“敢问姑娘芳名?”
“敢问姑娘年芳几何,可有婚配啊?”
“敢问姑娘……”
“闭嘴!”刘长歌冷冷地瞪着郭行一,胸口一阵气闷,她实在想不通先生为什么要见这个无耻败类。
郭行一双眼定格在了刘长歌那因为气愤而上下抖动的巍峨山峰之上,情不自禁的再次说了句,“你真好看。”
刘长歌如遭雷击,他、他、他又说了,这个登徒子他又当着我的面说我好看,还说的那么认真,那么深情,那么……不要脸!刘长歌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和这个人呆在一起了,她丢下一句,“混蛋。”便捂着脸,飞似得逃了。
牛蛋蛋看到这一幕,顿时对自己少爷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看起来凶凶的小姐,竟然被少爷三言两语说的落荒而逃,少爷真不愧是天下顶高的读书人,唉,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如此优秀啊。
其实郭行一习武二十载,虽然称不上天资卓绝,但也算是个根骨奇佳之辈,年纪轻轻便入得三品,摸到了以武证长生的门槛儿,平常门派宗族,若是出了一个,必定众星捧月好生培养,可奈何郭行一身边都是些变态奇葩,十五岁入一品的酒鬼师叔,和年纪轻轻便入二品的王真一和赵安国,所以郭行一很忧郁,自己明明很优秀,可被身边这些变态一衬托,就显得自己很弱智,我明明想走实力路线的,为什么要让我靠颜值吃饭?
郭行一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个面色肃然的精瘦老人,身上没有半点气机流转,手上没有半点功夫,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儒生。
但他是天下人都认可的学问顶高的人,德行顶高的人,这样的人值得尊敬,这样的人必须尊敬。
郭行一正襟站直,恭敬抱拳鞠躬,“学生郭行一,有三问向先生请教。”
陆明迎上郭行一的目光,坚定、纯洁、不遵守规则,少了点,还是少了点。相视良久,陆明摆手,“你的三问老夫回答不了,老夫一生都在寻这答案,在书中寻,在高高的庙堂里寻,在低低的烟火里寻,踏遍万万里土地寻,见识万万种人心寻,我老了,寻不到了,你还年轻,你仍能寻!”
陆明站起身来,眼中精光闪烁,面色严肃庄重,不怒自威,他朗声道:“老夫答不了你的三问,但老夫有一问要问你。”
“你要什么?是圣人三不朽还是以武证长生?是位及人臣还是即登九五?是逍遥天地间,还是游戏红尘中?”
“老夫观你,胸有大志,却无精神!你少了一股精神,舍我其谁的精神,舍生忘死的精神,敢劈天斗地的精神!”
老人的话像把把利剑,上至九天下达冥府,刺得郭行一心脏生疼,体内那沉寂已久的劲气顿时滚烫起来,在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横冲直撞来回翻滚,撞得他头晕目眩,大汗淋漓,良久,才归于平静。
老人走过去,拍了拍郭行一的肩膀,“别急,慢慢来,世有不平事,心藏积郁气,一朝不能吐尽,便算不得此生无憾,人人皆如此,何苦自扰之。”
老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楼梯,楼下的郭行一对着他的背影恭敬的三鞠躬!
武人证长生,三品九境,需得由武化气,入得三品才是摸到了门槛,天下武人,绝大多数终其一生也摸不到这个门槛,而三品之中,生气,易气,通气三境,郭行一只花了十三年,可当他到达了通气境后却迟迟摸不到二品的门槛,两年前,体内的劲气竟莫名其妙的停止了流转,成了死气。他不敢与人言,酒鬼师叔看出来了,王真一看出来了,赵安国也看出来了,他赤裸裸地把自己暴露在了他们面前,他不敢挑破这层窗户纸,他心急如焚,他无能为力。而今天,体内的劲气又活过来了,而且比以前更猛烈,气机的流转更强大,他的身体能准确的控制劲气的流转,他已入二品身知境。
千里之外的长安,红墙绿瓦的皇宫之内,那座养着千尾金鲤的洛河池边,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看向池中央那突然皱起的阵阵涟漪,嘴里喃喃道,“有趣有趣,老腐儒,你要助鲤越龙门,掀翻这三百年大梁,可你别忘了,这大梁,你的功劳可不小啊!”
老人旁边一身着青色道袍的小道童疑惑道,“师傅,既然你早早便发现了他,为何不……反而还送他一番机缘,徒儿想不明白。”
小道童面容稚嫩,说话间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仿佛杀人已是家常便饭一般。
老人故作严肃,“清风,问道之人,杀心不可太重,况且,这池子水太平静了,得养上几条爱蹦哒的,把水搅混,把那些藏在池底的臭鱼烂虾通通都给搅出来,这样才能把池子洗个干净通透,才能再洗出个三百年大梁来!”
小道童清风懵懵懂懂,吐了吐舌头恭敬道,“师傅,徒儿还是不太明白。”
“不急,不急。”老人摸了摸徒弟的头,眼神晦涩地看向天边,“且还长呢,且还长呢!”
刀光剑影,沙场点兵,好男儿仗剑,大杀四方,立不世功业,享千秋荣华。
戎马二十八载,王薄在马背上的时光比他躺在床上的时间还多。二十八年,与北魏胡虏作战无数次,他杀敌一百九十一,他身上有一十六处伤疤,心口的那一道,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是从阎王那里把命给抢回来的。
但他依旧是个小兵,是个冲锋陷阵的小兵,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兵,他阻止不了来军队镀金的权贵子弟朝他脸上吐口水,他阻止不了北平城里的权贵玷污他的妹妹,他阻止不了官兵伪装成的马匪将他家洗劫一空后杀他的爹娘,杀他的妻儿,杀他的妹妹。
他恨意滔天,他要和那些假马匪拼命,他要一刀一刀割下他们的头颅。
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可那些人仿佛无穷无尽,他力竭倒地,恍惚中看见那个黑袍僧人用手中佛珠,将那上百马匪,杀了个干干净净。
黑袍僧人要他把命卖给他,王薄感激他,他帮自己报了自己根本报不了的仇,别说把命卖给他,就是现在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皱皱眉头,从今以后,这世上,他独身一人!
黑袍僧人说你的仇,你自己报,那些装成马匪的官兵不是你的仇人,这座腐朽的大梁王朝才是。
黑袍僧人给了他钱,给了他粮,给了他这首无向辽东浪死歌,给了他三年时间。
他要他,三年后,做天下第一个举起反梁义旗的人!
时机已到,长白山巅,万人聚集,王薄站于中心,手中长刀一刀砍断梁旗,众人皆放声吼道,“又莫向辽东去,夷兵似虎豺。长剑碎我身,利镞穿我腮。性命只须臾,节侠谁悲哀。功成大将受上赏,我独何为死蒿莱!”
万人齐吼,震得鸟兽溃散,山野震荡,天地变色。
王薄右手持槊,左手拿刀,声嘶力竭大喊道,“儿郎们,随我一道,拿下白龙府!”
金銮殿上,众人议论纷纷,三百年大梁第一次出现这般巨大的造反事件,短短半月,白龙府,宽城府相继陷落,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传遍王朝,叛军部众日益壮大。
半躺于龙椅之上的明帝刘权早已病入膏肓,无力理政,站在一旁辅政的太子刘启忧心重重,大殿之上的众臣各自为政,右相赵定芳心中泛起一阵无力之感,难道这三百年大梁,真要变天了吗?随着恩师退出中央的时间越长,赵定芳越能感受到这庙堂之上的暗流涌动。枢密院与朝廷貌合神离,镇国大将军,枢密使王玄策更是借西北与北元战事之由领军十万经略西北,凉、并二州俨然成了他的后花园,朝中有经略副使张知和六皇子为他周旋,三人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左相陈执中一派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从未断过,太子孱弱,重用阉党,大宦曹高芝已经将手伸进了各地禁军,内忧外患,无力回天!
赵定芳一生循规蹈矩,昔日老师曾对他言,读万卷书,终要为百姓谋福祉才算没有白读。他一直也是这样做的,做乡丞时,他造福一乡百姓,做县令时,他造福一县百姓,后来得老师推荐做了宰相,他还想造福一国百姓,可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他优柔寡断,他瞻前顾后,他放不开手脚去做,他受四方掣肘,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无能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冷冷清清。他这一生,无妻无子,父母早逝,两袖清风,除了一位老师,半个朋友外,一无所有。
管家给他温了壶酒,是长安人爱喝的郎官清,这酒温润可口,甚是养人,不过比起郎官清他还是更喜欢喝家乡的南番烧,他喜欢那种从心口一路烧到嗓子眼儿的感觉,让他的头脑清醒,不走歪路,不做错事。
一杯一杯又一杯,仍是化不开心底的愁绪,终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最终,经各方商议,为震慑宵小,防止各地愚民效仿,朝廷决定动重兵,以雷霆之势剿灭王薄叛军。
朝廷下令,着幽州节度使杨贞领幽州卢龙军及各郡县守军总计三万、四方军镇围练使李存矩领山后八军总计五万,双方协作,围剿王薄叛军。
左相府内,陈执中面色深沉的看着桌上大梁地图,手指向辽东燕地,轻声道,“燕王,你终是忍不住了。”
北平城,燕王府中,黑袍僧人正与燕王刘慎对弈。棋盘之上,剑影刀光,黑袍僧人执黑先行,已成虎踞鲸吞之势,燕王刘慎龙游浅滩,命若悬丝。
“王爷可有心事?这棋下得,如此不利索。”黑袍僧人笑问道。
刘慎眉头紧锁,坦然道,“千山,我的确心有忧虑,杨贞也就罢了,可那李存矩可非平庸之辈,此人胸有丘壑,战阵厮杀更是勇猛无双,手下山后八军皆是百战之师,我恐那王薄撑不了多少时日,那咱们所费钱粮,便都打了水漂了。”
姚千山并未做答,他从刘慎棋盒中拿起一枚棋子,落到了龙头之上,拨的云开见月明,龙游浅滩,只消一场大雨,便可翱翔于九天,借势,终究还是要借势!
姚千山站起身来,笑意豁达,“王爷,小僧即刻便去往北魏,定然说得拓跋长河来袭,李存矩杨贞忙着围剿王薄,辽东无可战之兵,王爷秘密训练的三万辽骑便成了救命稻草,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朝廷也不会在此时治您的罪,届时可联合王薄吃掉杨贞,再对拓跋长河许以重利挤走李存矩,辽东便尽入您手。好生经略,待中枢生变,即可举起靖难大旗,挥师西进直取长安,如此天下可定矣。”
刘慎眼中精光闪动,他素来胸怀大志,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他文治武功,他心怀百姓,他明明比谁做得都好,他明明比谁都更适合做帝王,可只因他是庶出,从一落地起便没了坐上那张椅子的资格。
皇兄对他防范甚严,东有杨贞的卢龙军,西有李存矩的山后八军,将他死死按在北平,生不出半点心思。当他在四年前遇到了这个和尚,这个说要送他一顶白帽子的人时,他知道,一切都有可能实现了,他万分感激,他将和尚引为知己,但他心中仍有担忧,胡人是猛虎,与虎谋皮,唯恐生变!
他看向姚千山,正色道,“千山,只有一点,你需应我,本王,不做国贼!”
姚千山并未做答,只是向着刘慎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
“你现在是光明磊落的大梁王爷,未来是文治武功的大梁帝王,那些脏事丑事,那些千古骂名,就让小僧,一人承担矣!”
郭行一来到书院月余了,他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入学的,他是以先生的身份进入书院的。
从那日在陆明的书阁出来后,在他和牛蛋蛋有意无意的渲染下,郭行一俨然在众人眼中成了陆明的关门弟子,鹿鸣书院将来的大先生。
这里的学生大多是些上不起私塾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几位授课的先生从前也是书院的学生,感念陆老的教化之恩,便留下来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了。
金字招牌陆明不授课,除了不收钱,这座书院和其他书院也没什么差别,甚至还不如其他书院。
让郭行一费解的是,刘长歌这小妞儿不知道在这书院干什么,一介女流,整日在这书院里神神叨叨的像个疯婆子,见到自己跟见到老虎一样,扭头就走。郭行一摸了摸脸,心道,难不成自己真耀眼的让人不可直视了?
每月初一是书院休沐日,也是物资采购日,郭行一早就和负责此事的授课先生黄露约好同去了,可真正出发那时郭行一才知道,原来刘长歌才是真正的物资采购负责人。黄露这家伙,顶多也就是个有几分气力的搬运工。
采购物资时,郭行一偏偏与刘长歌作对,她说买这,他便要买那,最后刘长歌忍无可忍,“你要买什么你自己付钱,我是不会给你付的。”
“自己付就自己付,你当本少爷没……”郭行一一摸身上,确实没钱,银子都在牛蛋蛋身上那,“本少爷确实没钱,不过你这个管家婆,本少爷可是陆老的关门大弟子,这书院以后都是我的,买几样东西还定不了吗?”
管家婆?刘长歌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了!
一旁的黄见状,连忙拉着郭行一,“郭兄慎言啊,书院的开支用度皆由刘小姐一人承担,她可是个大善人啊!”
什么管家婆,大财主才是。
听了这话,郭行一有些尴尬,不过输人不输嘴,仍是阴阳怪气的说道:“呦,看不出来刘小姐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啊,拿这么多银子做善事,不知道是淮安那家府上的啊?”
郭行一那句管家婆让刘长歌怒火中烧,狠狠的对着郭行一说道:“我是哪家的小姐,你有胆子听吗?我怕你听了吓得尿裤子。”
尿裤子?本少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过看到刘长歌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他只能悻悻闭嘴,不敢再刺激她!
在三人经过得意楼的时候,刘长歌盯着正从得意楼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停下了脚步。
郭行一顺着刘长歌的目光看过去,为首一青年面容似笑非笑,正大步朝着刘长歌走来,青年身旁跟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一老一少,贵气逼人。后面还有一青年男子,低着头,远远的跟在这一老一少后面。
郭行一眯眼仔细一看,那低头远远跟在后面的男子,竟也是书院的一位授课先生,张成。
为首的男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刘长歌跟前,对着她热情地笑了笑,随即又略带几分责怪的对她说道:“长歌,如今这世道乱,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缺什么东西你差人告诉我,我派人给你送到书院来。你若着出了什么事儿,我爹娘可不会轻饶了我。”
男子说罢,又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跟你一比,我在家里当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啊!”
世间万万人,千人何止千面,道痴白落霜曾言,“我一生识人相面,可相得越多,越发觉自己看不透了,善非善,恶非恶,真亦假来假亦真,世间本无善恶真假之分,不过与你而言才有了善恶真假。”
这男子笑容真诚,言语温和,看似责怪,实则关心。
可刘长歌却并不买账,并没搭理他的话,而是颇有些玩味的说道:“没想到堂堂淮地二少其一的淮北骆名安也会来这青楼勾栏寻欢作乐,渍渍,不知道你那自诩平头百姓,两袖清风的爹知道了,会不会大义灭亲啊?”
骆名安几分憨厚地苦笑道:“长歌你误会了,我是为了上县决堤的事儿来的。重新修缮堤口,少说也要白银万两,虽说只是小县,可我爹常说,民生无小事,只是如今灾祸四起,府衙拿不出银子,辽东王薄叛乱日渐势大,朝廷也无力拨款修缮,我就想着,找些淮安城的商贾,与他们行些生意上的方便,集些善款修缮河堤,你也知道,这些商贾富人,都喜爱此等风月之所,我这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呵呵,堂堂豫州安抚使,掌一州军民大计的封疆大吏骆青山的儿子,骆大少爷,何时需要投几个区区商贾的喜好了?只怕你骆大少爷一句话,这淮安城里的豪门大户都抢着把银子给你送上门去吧?”刘长歌冷笑道,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戏,明明狼子野心,却总是一副忧国爱民的样子。
尽管刘长歌的话有些刻薄,那男子却并不生气,而是几分宠溺的摸了摸刘长歌的头,“跟个小孩子一样,小孩子不听话,多哄哄就好了。正好今日遇见了,我爹娘也很想你,长歌你就随我一道回去看看他们吧!”
刘长歌下意识的躲开骆名安的手,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的瞪着骆名安,最后,又不甘的低下了头,转身对郭行一二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过些日子再回来。”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朝着一旁等着骆名安的马车走去。
郭行一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随意的笑了笑,“刘长歌你这疯婆子,打情骂俏也不分个场合,大庭广众的,这不是丢我们鹿鸣书院的脸吗?这老百姓来来往往,在妓院门口杵着算怎么回事儿?嫌八卦传得慢?还有这姓骆的你也不是个好人,你泡妞就泡妞非得踩我俩一脚是为什么?我们明明三个人出来一道出来的,你非得装作没看见说她是一个人出来的,难道就因为我俩一人扛了一麻袋东西你就不把我们当人看了?你是眼睛不好使还是脑子有问题?”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骆名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个人,他是没死过么?他说了什么?骆名安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人当着面骂过他了。
刘长歌死死的盯着郭行一,一双美眸里充满了震惊,疑惑和不解。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透露出骆名安的身份了,骆名安是只巨兽,而他郭行一在他面前可能连只蚂蚁都算不上。他明明听见了,他明明知道骆名安可以轻松踩死他,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因为他觉得骆名安真如表面这般和善?难道真的仅仅因为骆名安刚才无视了他?
郭行一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他很满意,他就是要做那种不动则已,一动就要震惊全场的男人。他一把拉起刘长歌的手便走,一边走一边生气道:“管家婆,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书院做饭,你想饿死我啊?”
黄露见状,连忙扛着两个麻袋跟了上去。
骆名安怒极反笑,冲着几人背影喊道:“长歌,你说,小孩子不听话,该怎么办啊?”
刘长歌脚步一顿,想要转身却被郭行一死死拉住,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
“刘长歌,你是你自己,记住,永远别为了任何事,任何人,放弃你自己。”
骆名安看着几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温和的笑容。
他转身冲着远远站着的张成挥了挥手,张成连忙走到他面前。
骆名安看着张成轻笑了一声,突然,一拳打在张成头上,将他打倒在地,然后用手中纸扇的木柄,一下又一下朝张成头上打去。
张成头上鲜血直流,面容骇人,倒在地上哀嚎惨叫。
骆名安理了理衣服,又伸手将张成扶了起来,拍了拍他后背的灰尘,对他说道:“事情办得好赏银子,事情办得差有惩罚,对狗,就是要奖罚分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张成浑身战栗,颤抖着说道:“对,骆少说得对。”
“你是个讲理的人,那现在给我讲讲那人吧。”骆名安拍了拍张成的肩膀。
那人?郭行一?张成清了清嗓子,恭敬地说道:“他叫郭行一,来书院半月有余了,他来书院的第一天陆老就见了他,据说他被陆老收做关门弟子了。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怕打扰到骆少,就没跟您汇报。”
“呵!”骆名安轻笑了声,自顾自道,“那个老东西连赵定芳这个徒弟都不认,却收了这么个人做关门弟子?有趣有趣。”
骆名安说完,又伸手拍了拍张成的脸,对他说道:“以后记住了,你只管汇报,要不要紧是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还有,以后跟我说话,最好不要说什么据说,懂了吗?”
张成立马跪地,连忙点头,“懂了,骆少,我懂了,懂了!”
那一旁佝偻着背的老人走到骆名安身侧,“少爷,要不要……”
骆名安摆摆手,打断他道:“不必了,跟小人物动气,失了身份。不过,该教训还是要教训的,人呐,处在什么阶级就该做什么阶级的事儿,让小人物来对付小人物才是对的,骆叔,劳烦您老去趟秋白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