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赌徒,当输无可输,又红着眼想要翻本的时候,什么都敢压上!
房子、老婆、孩子……
更别说出卖自己的主子了!
“高乐田晚上喜欢一个人睡觉!”
刘长金咬牙切齿地说道。
“刘哥,您不能把我当傻子啊,您说这情报值一百个大洋吗?”
刘长金拿出了一根烟,手有一些哆嗦,洋火点了几次才点着,终于,他恶狠狠地说道:“高乐田每次外出,都带着四个随身保镖,而且他的路线经常会临时改变……”
“瞧,刘哥,一百个大洋,咱们继续!”
……
“高乐田最宠爱的就是他的三姨太,他对三姨太几乎是言听计从……”
……
一个小时的时间,丁远森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刘哥,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回哪?”
“牢房。”
“不行,咱们再赌,我就不信不能翻本。”
“刘长金,你脑子坏了吗?”
丁远森笑了:“现在,你对我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谁他妈的还有兴趣陪你玩?”
……
“报告!”
“进来!”
“刘长金全交代了……后天,他会去愚园路272号拜会他的老友胡四立,一共两辆轿车,两个贴身保镖和他坐一辆车,另两个保镖和三姨太坐一辆车。”
“具体时间?”
“时间不明,刘长金也不知道,每次都是高乐田临时决定的!”
“这么快就知道这些了?”翁光辉喃喃说道:“用刑没有?”
“不敢,翁区长特别交代的,绝无用刑。”
翁光辉忍不住多看了这年轻人几眼。
看样子是有些办法,能够在不用刑的情况下就让对方开口。
在那想了一会,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
“让徐满昌进来一下。”
没一会,上海区行动一中队一小队的队长徐满昌就走了进来。
这人二十八岁,算是老资格了,见谁都是客客气气,一脸笑容,是上海区有名的笑面虎。
可据说以前的队长,就是被这只笑面虎背后下黑手搞掉的。
“徐满昌。”
“到!”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翁光辉把才搞到的口供仔细说了一遍:“执行上峰命令,再次对高乐田进行刺杀,行动由你负责!”
“是!”
“还有。”翁光辉停顿了一下:“这次行动,把小丁也带上,这份情报是他弄来的。”
“好的,好的。”徐满昌一迭声的答应了下来。
……
丁远森早听说了,徐满昌这个人不是一个善茬,一出办公室的门,立刻说道:“徐队长,我从来没执行过任务,还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哪里哪里。”徐满昌满脸堆笑:“丁助审年轻有为,又是翁区长亲自委派的,这怎么行动,还得请丁助审拿个主意才行。”
说着,又是一脸委屈:“你说,这光有路线,也没个准时间的,怎么伏击?愚园路又是有名的闹市区,枪声一响,巡捕房的人立刻会到,咱们没法撤退啊。”
徐满昌说的话虽然笑里藏刀,但也是实话。
工部局警务处早就和力行社有过约定,力行社在公共租界的活动,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闹得动静太大,那巡捕房立刻会抓人。
丁远森略一沉吟:“徐队长,您要是信得过我,烦您借我几块钱。”
“做什么?”徐满昌面色一变。
这人最是贪财,要他的钱简直和要了他的命一般。
丁远森急忙说道:“我中午出去一趟,晚饭前我想办法把更加准确的情报弄到手。这算是行动费用吧,能报销。而且行动一旦成功,全都是徐队长指挥得当。”
他这也是没办法,之前的奖金全换了身上这幅行头了。
三十个大洋啊。
人穷志短。
徐满昌在那想了想,也是。
反正都是报销,也不用自己出钱。
他拿出笔记本钢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撕下交给了丁远森:
“去财务科领十块钱,事成了报销,要没成,从你的薪水里扣啊!”
我草!
丁远森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现在你怎么做?”徐满昌问了声。
丁远森一笑:
“我去,偷个路线!”
……
丁远森从黄包车上下来,给了一毛钱,从容的走进了“路易西餐厅”。
这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餐厅,上海那些追求洋派的有钱人都喜欢来这里。
丁远森的一身行头还是很精神的,不知底细的人一看,不定是哪家的小开。
服务生急忙帮他开了门,先用英语问了好,接着又换成了上海话:
“先生,侬好,几个人。”
“一个。”
“好咯,先生,请跟我来。”
丁远森掏出了五毛钱塞到了服务生的手里:“我想要那边靠窗的位置。”
服务生不动声色的收好了钱:“我帮您安排,先生。”
……
按照刘长金的交代,高乐田的三姨太每天下午2点都会来这家西餐厅,点上一杯咖啡,吃上一块蛋糕,静静的坐上一小时离开,雷打不动。
而且,坐的就是自己对面的那张位置。
高乐田最宠爱的就是这位三姨太,也许,从她身上能够找到线索。
丁远森看了一下时间。
2点。
一辆轿车准时的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司机先下来,帮着打开了车门。
一个穿着淡蓝色旗袍,踩着白色高跟鞋,看年纪顶多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女人下了车。
盘着头发,人长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杏核眼,勾人魂魄,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狐狸眼吧。
高乐田的三姨太!
丁远森的脑子里,不断的根据刘长金的供词,描绘出了三姨太的长相,和这个女人一样!
就是她!
身边还有一个丫鬟一个保镖,但都站在餐厅门口,没有进来,双双站在餐厅门口。
丁远森算是长见识了。
像丫鬟保镖这样的下人,一般是没有资格进这种高级餐厅的。
要不然会让人笑话没规矩。
餐厅为了自身的形象,也不会让他们进。
什么黑社会的流氓,这种外国餐厅根本不怕他们。
像过去丁远森在电影电视里看的,一个流氓头头,带着穿着短打的手下,大摇大摆走进外国餐厅,其实在这个时代的上海基本不会出现。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杜月笙了。
三姨太是熟客了,居然是餐厅的中方经理亲自迎接,并且客气的把她请到了固定的位置上。
就是她!
丁远森要想成功完成任务,全都落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三姨太坐在餐厅里,也不用点单,经理和服务生自然知道她的喜好。
丁远森一声不响的观察了一会。
魔术师,是需要观察观众的心理活动,用来掌控全局的,所以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一个好的魔术师,也是一个业余的心理学家。
丁远森在闲暇时间,也会经常去研究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向真正的专家请教。
这个三姨太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本书,那是一本当世最红作家,“鸳鸯蝴蝶派”的领军人物张恨水写的《春明外史》。
这书最早在报刊上连载的时候,被不少老派文人横加指责,可随着民国风气越来越开放,接受并且喜欢上这本书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三姨太看得专心致志,只是偶尔喝一口咖啡,吃一小口点心。
问题是,过了许久,她的书都没有翻动一下。
是她在那故作文雅,还是……
本身识字不多,阅读吃力?
十有八九是后一种可能。
丁远森觉得自己该行动了。
他站了起来,经过三姨太位置的时候,弯下腰,等再次起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红色的丝绢手帕:
“小姐,这是你的吗?”
三姨太看了一眼,冷漠的摇了摇头。
可她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让她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丁远森拿着手帕一晃:
“这个呢,是你的吗?”
就在三姨太的眼皮子底下,丁远森手就这么一晃,一块手帕,居然变成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三姨太随即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变戏法的。”
这是非常简单的一个手部魔术,自然瞒不过三姨太。
“小姐,我不是变戏法的。”丁远森笑了笑:“其实,我是出版经纪。”
“出版经纪?”
“就是专门帮别人出书的。”
丁远森一本正经:“麻烦您帮我拿一下花好吗?”
三姨太被他的话吸引,很自然的接过了花。
“我们出版的书有很多,比如……啊,花可以还我了……比如这本‘春明外史’……”
三姨太很自然的低头一看。
书呢?
自己的那本《春明外史》呢?
不翼而飞!
三姨太面色又是一沉:“还我。”
她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书被这个变戏法的偷走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丁远森一脸委屈:“它明明是自己飞了,不过,我还能让它飞回来。”
这其实就是近景魔术师最擅长的和观众互动了。
明知道都是戏法,都是假的,三姨太还是情不自禁的问道:“怎么让它飞回来?”
丁远森手一抖,玫瑰花又变成了一方红色手帕,他把手帕往桌子上平摊好:“您瞧好了。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书来!”
他左手在三姨太眼前虚晃一下,接着满脸带笑:
“这不,书就回来了?”
他当着三姨太的面,掀开了这方手帕。
那本《春明外史》,赫然出现。
三姨太当然知道这还是戏法,可这么快的手速,也是不禁大为叹服:
“现在连出版经纪都要学会变戏法了吗?”
“可不,那么多的出版商,竞争太激烈了。”丁远森笑嘻嘻的在她对面坐下。
“谁允许你坐在这里的。”三姨太冷声说道。
“这书,是民国十八年版的。”丁远森只当没有听到,信口胡诌:“现在没人看了,全都看新书了。”
果然,三姨太被他的话吸引:“现在都看什么书?”
看什么书?
丁远森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这时代有什么畅销书,总不能说《射雕英雄传》、《楚留香传奇》吧?
一急之下:“当然是‘情深深雨蒙蒙’,‘还珠格格’了。”
别说是三姨太了,这时代有谁听说这些书的名字?
可三姨太完全被吸引住了,喃喃念了一遍:“情深深雨蒙蒙……名字真好听……我这就让人帮我去买。”
“买不到。”
丁远森一本正经说道:“这是我们独家出版的,还在修订,要售卖还得要两个月呢。”
三姨太有些失望。
丁远森随即又说道:“不过,小姐要是真的喜欢,我倒可以各送你一本。”
“真的?”
“真的。”丁远森接口说道:“不过,我们书局有规定,为了避免内容外泄,任何人一律不许私自带出,每个人出来都要搜身。小姐喜欢,可以到我书局来,我把未修订的版本各给小姐一套,小姐悄悄带出,他们也不敢搜您的身。”
三姨太一笑,谁敢搜高家三姨太的身?
可她也没说明:“什么时候?”
“明天我不在,这样吧,后天。”
“可以。”三姨太才说出来,随即又说道:“不过,后天我恐怕要到下午3点过后才有空。”
“上午呢?”
“上午不行,我得睡到9点才起,梳妆打扮,总得一个点的时间,然后要和我们家老爷出去。”
那就是10点出门,从高乐田的住处到胡四立家里,大约是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到那吃完中饭,聊完天,3点回去。
时间,弄清楚了。
剩下的,就是怎么把高乐田引到一条比较容易设伏的路线上去了。
徐满昌说的没错,从高乐田住处到愚园路,一路上都没有好的伏击点。
“成,那我后天3点过后,等着小姐。”丁远森特别强调了3点过后:“福州路上的光明书局,您到了福州路路口,那有个水果摊,是我们总编辑亲戚开的,一问就知道了。”
“福州路,光明书局,我知道了。”
三姨太合上了书,站起身:“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姓丁,你就叫我小丁好了。”
……
“徐队长,有消息了。”
一回到力行社,丁远森第一时间去见了徐满昌:“明天下午3点后,高乐田有可能会去福州路。”
“有可能?”
“我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这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否则,高乐田太狡猾了。”
徐满昌在那沉吟了一会,觉得还是可以试试的。
没成功,也没什么损失。
可万一高乐田真的去了呢?
“这情报,你哪来的?”
“偷来的。”
“偷来的?”徐满昌一怔。
丁远森笑了下,很肯定地说道:
“偷来的!”
行动代号:
烈马。
目标:
刺杀高乐田!
行动队伍:
力行社上海区一中队一小队,指挥官徐满昌。
审讯室助理审讯官丁远森参与行动。
具体计划,是由丁远森设计的。
福州路,光明书局。
这个子虚乌有的书局,用了半天时间就布置好了。
地点,是徐满昌亲自挑选的。
徐满昌贪财,喜欢背后整人,但却是个执行任务的好手,而且富有经验。
他挑选的书局位置,非常便于伏击,把两边的门面租赁下来,派上枪手躲在里面,一旦袭击开始,被攻击方很难逃避。
按照丁远森制定的计划,在福州路路口那里,还特意放了一个水果摊,由一小队队员温义雄扮演光明书局总编辑的亲戚,卖水果的小贩。
一切准备就绪。
“小丁。”徐满昌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要是人不来,咱们可都白忙活了。”
“会来的,会来的。”
丁远森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直嘀咕。
这是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要是搞砸了?
将来要再有出头机会可就难了……
……
1936年3月26日,上午10点。
“老爷,车子准备好了。”
高乐田点了点头:“仔细检查过了?”
“仔细检查了。”
“那好。”
高乐田站了起来:“老三,打扮好没有啊?”
“来了。”
三姨太走了出来。
漂亮啊。
浅蓝色的旗袍,配着白色的高跟鞋,上海滩最时髦的大波浪。
就连高乐田的贴身保镖彪哥都看傻眼了。
高乐田干咳一声:“走了,老胡刚才还来过电话了。”
……
11点。
“报告,愚园路那里有消息,高乐田的车子已经进了胡公馆,两辆车,附近有巡捕,没办法进一步观察。”
“知道了,随手报告。”
徐满昌抽着烟:“那个,小虎,给我弄点吃的来。”
小虎赶紧跑了出去。
“小丁。”徐满昌慢条斯理地说道:“做咱们这行的,有的时候得盯上一整天,这忍饥挨饿嘛,在所难免。好在你年轻,顶得住。”
他妈的。
丁远森在心里骂了一声。
徐满昌不光贪财,而且出了名的吝啬。
你自己倒是吃饱了,也不管手下饿不饿?
丁远森没空搭理他。
三姨太会不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把高乐田带到这里来?
……
“老胡,日本人要的这东西,顶顶要紧,务必要办成了。”
“高老板,咱们合作多少年了,我老胡办事你还不放心?”胡四立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尽往坐在高乐田身边年轻漂亮的三姨太身上扫。
这个色鬼。
高乐田心里骂了一声。
要不是看在自己要和他合作的份上……
他咳嗽了几声:“这件事要是办成了,本野那里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我再帮你设法,许能在政府里谋个差事。”
“那就多谢高老板了,喝酒,喝酒。”
……
2点了。
丁远森到现在水米未进,可一点不觉得饿。
饭局肯定结束了,少不得再聊会天。
问题是,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吗?
身后,徐满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
是不是轻信了丁远森了?
一个才进力行社没几天的小年轻,能办成这件大事?
也没事,真的不成功,把责任往丁远森身上一推就是了。
……
“高老板,慢走,不送了。”
“留步,留步。”
看着胡四立一脸对三姨太恋恋不舍的样子,高乐田心里冷哼一声。
……
电话响了。
小虎接起电话:“知道了……徐队长,高乐田的车子已经离开了胡公馆。”
丁远森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能不能成功就看一会要发生什么事了。
……
“老爷,咱们去趟福州路。”
“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有个光明书局,我想去买书。”
“又是买书。”高乐田皱了一下眉头:“你又不认识多少字,看那玩意做什么?”
三姨太脸上一红:“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求求你,老爷,陪我去吧。难道你和我一起出来一趟。”
高乐田最怕三姨太撒娇:“阿彪,有问题没有?”
“没什么大问题。”负责开车的彪哥说道:“福州路那,高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海的妓院大多在那里了。高档的长三堂子,中档的幺二堂子,专门接待外国人的,最低档的咸水妹全部都在做生意。咱们也有兄弟在那里呢。”
三姨太听着好奇:“什么事咸水妹?”
“卖的呗。”彪哥不屑一顾:“那些个外国赤佬,身上都是臭的,尤其是水兵,一股子的鱼腥味,又是顶顶小气的,姑娘们没谁愿意做他们的生意,只能让咸水妹来接待了。”
三姨太脸上又是一红,抓着高乐田的胳膊连连晃着:
“老爷,好不好嘛。”
高乐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去,去,你说,这事随便派个人去不就行了。”
“不嘛,你的那些人又不知道我要买什么书。”
……
温义雄在水果摊前坐了几个小时了。
不算长,上次为了抓人,和弟兄们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水果摊上摆着几支烟。
那是最抵挡的卷烟,上海的小赤佬(小孩子),会去马路上捡别人扔掉的烟蒂,卖给烟厂,然后烟厂工人把烟蒂剥开,把里面的烟丝全部凑到一起,重新制成卷烟。
这烟没整盒卖的,全是一枝枝单买。
购买者清一色的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什么小商小贩,拉黄包车的,想抽烟,可口袋里又没几个钱。
这是细节。
你总不能让一个摆水果摊的,去抽老刀牌吧?
这同样是徐满昌发现的问题。
他没收了温义雄的老刀牌,让人给他弄了散装烟。
老实说,亲眼目睹的丁远森还是非常佩服的。
换成自己,就考虑不到这种细节。
两辆轿车停下,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大汉走了过来:“光明书局在哪?”
说着,还看了一眼放在水果摊上的烟。
温义雄懒洋洋的一指:“这里一直开过去,第二个路口左拐就到了,靠近爱多利亚路那里。”
……
“来了!”
一声报告,让刚才还懒洋洋无精打采的徐满昌一下跳了起来:“准备!”
丁远森长长的松了口气,高乐田到底还是来了,自己的一番苦心也算是没有白费!
光明书局。
两辆轿车停了下来。
高乐田非常谨慎,他并没有下车,而是示意彪哥陪着三姨太一起进书局。
同时,又让彪哥继续发动轿车,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立刻开车逃命。
两辆轿车一前一后,高乐田的车子是第二辆。
可就在车门打开,三姨太刚刚下车的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前面弄堂,忽然出现了一辆黄包车挡住了去路。
高乐田反应非常快:“倒车,走!!”
彪哥跟了高乐田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一踩油门。
三姨太半只脚还在轿车里,车子骤然发动,毫无防备,整个人朝前栽倒,脑袋撞到地上,血流满面,顿时晕死过去。
可是轿车根本不管不顾,只顾疯狂倒车。
然而,后面又出现了一辆黄包车。
枪声,就在这一瞬间响起……
……
这是丁远森第一次参加真实的特工行动,真实的刺杀任务。
第一次听到枪声,第一次看到杀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和他之前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行动一旦正式开始,目标一旦出现,没有什么等待最佳时机的说法。
立刻展开刺杀,绝不拖泥带水!
一秒钟都没有迟疑。
力行社的这些特务,一个个训练有素,负责堵路的两辆黄包车,迅速到达指定位置,接着从黄包车上纵身一跃,跳到地上,一个翻滚,掏出枪来立刻射击。
而两面早就埋伏好的特务,也全部冲了出来。
特批的三枝俗称“花机关”的金陵兵工厂仿制MP28冲锋枪,配合着毛瑟军用手枪、勃朗宁半自动手枪同时朝着两辆轿车凶猛开火。
冲锋枪手每人配有带皮制六袋弹匣组,携带六个弹匣,每匣三十二发子弹。
三枝冲锋枪同时开火,在如此狭小的空间范围内,杀伤力是具有毁灭性的。
冲锋枪手弹匣打空,手枪手立刻上前补位,继续朝着轿车射击,压制里面的人无法出来。
然后,换上新弹匣的冲锋枪手,再度扣动扳机。
足足打空了三个弹匣,枪声这才停止。
丁远森没有参战,他是第一次身临其境,也从来没有开过枪。
他在观察,在学习。
“检查。”
徐满昌沉声说道。
手枪手上前,遍布弹孔的车门一拉,便整个都拉了下来。
而冲锋枪手则在边上警惕监视。
特务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在每具尸体上都补了几枪。
小虎翻过后座位上的那具尸体,掏出一张照片,擦去尸体脸上血迹对比了一下,接着对着脑袋连开三枪。
高乐田!
“队长,目标核对无误,刺杀成功!”
徐满昌这才走到了轿车前,看了一眼高乐田,笑了笑。
他的眼睛忽然落到了高乐田的手腕上,那戴着一块浪琴金表。
好家伙,刚才那么一通猛射,手表居然丝毫无损。
徐满昌摘下了那块手表,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还顺带着摘下了高乐田手上的大金戒指。
小虎只当没有看到。
谁都知道他们队长贪财。
丁远森也只当没有看到。
“撤退!”
徐满昌随即下令。
“队长,那还有个女人,好像没死。”
“女人算了,撤退!”徐满昌也根本没有在意。
……
烈马行动,成功!
整个行动进行的异乎寻常的顺利!
而行动能够成功的关键在于:
丁远森提供了详细的时间,并且顺利的让目标进入了预先设伏的刺杀地点。
这在之前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
一个小小的助理审查官,居然成为了刺杀高乐田的关键人物。
对于丁远森来说,也是首次看到了力行社的行动效率。
其实,这个组织在1936年的正式称呼就叫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只是更为人所熟悉的叫法是力行社特务处。
只不过要到了两年后才会被单独剥离出来,然后让人闻风丧胆的“军统局”才成了正式而且是唯一的称呼。
徐满昌只是一个小队长,但办事效率极高,绝不拖泥带水,伪装的光明书局、水果摊,用最短的时间部署完成。
挑选的埋伏地点,能够让潜伏特务第一时间出现。
一旦得手,立刻撤退。
等到巡捕赶到,这些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力行社之所以能够横行上海,未来的军统之所以能够成为日本人眼中的劲敌,丁远森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了。
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
“小丁,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
翁光辉看起来心情极好,毕竟,上峰交代的任务,能够那么顺利完成,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能够预料到。
“是区长领导的好。”丁远森还是懂得把功劳先给领导的。
翁光辉笑了笑,把一份卷宗推了过去:“这是徐队长报上来的立功名单,你看一下。”
丁远森一怔。
给自己看做什么?
他还是按照翁光辉说的,打开了卷宗。
一直看到最后,也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虽然不是特别在意,但心里总也有些不太舒服。
毕竟,是自己一手策划了这次行动啊,好歹总要提一下自己吧。
“按理说,你虽然不是一线工作人员,但这次是有功的,而且是大功。”翁光辉不紧不慢说道:“你初来乍到,对一些情况不是特别熟悉。过去,咱们才在上海发展,借助了青帮的很多力量,吸纳了很多帮派分子,徐满昌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在特务工作上很有天赋,一点就透,按照他的能力和资历,早就可以当上中队长甚至是大队长了,但二十八岁了,还是一个小队长,为什么?他的帮派味太浓,为了帮派的人,几次坏了行动,所以我的前任曾经这么评价过他,此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不但不能重用,而且要压着用。”
丁远森更加不明白了,这些话,和自己说做什么?
“偏偏不巧的是,一中队一小队是力行社特务处上海区资历最老的一支队伍,戴处长一直都非常的重视,每次来上海都要问一下。”
翁光辉说到这里,忽然问了一声:“听说,这次任务里有个女人没死?”
“是的,当时摔昏迷了,应该没死。”
“小丁,徐满昌是老资格了,为什么要放过一个女人?”
徐满昌为什么要放过一个女人?
丁远森灵光一闪,似乎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摆出了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是啊,区长,为什么?”
翁光辉看着很满意他的态度:“小丁啊,人心险恶,不害人,但一定要防人。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工部局肯定要一查到底,查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巡捕房的身上。
谁都能猜到,这事和咱们力行社有关系,但问题是证据在哪?福州路上中央捕房的探长,是英国人罗登,他和徐满昌的关系不错。你说他会不会去找徐满昌?
这事,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头来总得有个说法,总得有个替罪羊吧?到时候那个女人没死,巡捕房的人找她一问,你说会怎么样?”
到了这个地步,丁远森也不能再装傻了:“徐队长让我汇报了情报的来源,这次能够成功,主要是利用好了三姨太这个人,徐队长偏偏就没有杀三姨太……”
“那么巡捕一问,你就暴露了,再加上徐满昌的配合,你在路上被巡捕抓了,找三姨太一对证,你就是那个替罪羊。”
翁光辉缓缓说道。
丁远森心里把徐满昌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自己千辛万苦弄到情报,设计好刺杀计划,并且还大获成功,结果徐满昌一上来就是准备把自己给卖了。
奇怪的是,翁光辉为什么要和自己把这事分析的如此清楚?
只有一种可能:
翁光辉早就看不惯徐满昌了。但他对这个人又有所顾忌,所以……
想借着自己的手,来对付徐满昌?
一定是这样的。
翁光辉能够当上这个区长,不是偶然的,他一向都很老奸巨猾。
自己既然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设计出干掉高乐田的计划,那么,翁光辉认为自己也能想到解决掉徐满昌的办法?
力行社上海区内部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徐满昌笑里藏刀,自己帮着他完成了任务,他非但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反而还在设计让自己当替罪羊。
翁光辉呢?
他好歹是堂堂的区长,居然对一个小小的小队长无可奈何,甚至还准备利用一个才进来工作没几天的新人?
徐满昌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翁光辉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丁远森的脑袋里已经冒出了这么多的想法:“身为上海区的最高长官,你的最高上司,我是有资格维护你的。但是,我也需要考虑到同志间的团结。这些话,你心里大概知道就行了。”
成,你这是要把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的意思。
丁远森猜出了翁光辉心里的小九九。
如果幸运,自己有办法含恨对付徐满昌,而且还侥幸成功了,那么翁光辉就顺势解决掉了徐满昌。
没成功?
那是他丁远森自说自话,和他翁光辉一点关系也都没有。
反正怎么着都是他有利。
难道一个小小的新人,还能去和一个大区长算账吗?
“多谢区长关心。”
丁远森心里有数了:“如果没有什么其它事的话,我就去工作了。”
“等等。”翁光辉叫住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我很清楚你在这次行动中有是大功的,但是既然具体负责此次行动的队长,没有在嘉奖名单里,我也不能直接干涉。这里有二十块钱,是我个人嘉奖你的。”
“谢谢区长。”
丁远森也没有推辞,接了过来。
……
一次自己一手导演的成功行动,却连嘉奖名单都不配上?
二十块钱法币也还算可以了,这一时期法币的购买力还算比较高的。
问题是,自己的功劳眼睁睁的被人抢走?
丁远森从来不是那种吃了亏还要忍气吞声的主。
有仇不报是傻子。
劣势是,自己在上海区一个朋友没有。
徐满昌虽然只是个小队长,但耕耘良久,两区长都有所顾虑。
优势是,至少翁光辉看起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当然,一旦出了事,第一个抛弃自己的,也一定是翁光辉!
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当自己的助理审查官。
可巡捕房早晚都会找到自己的。
别人出事了,力行社还会出面交涉,但自己这个新人?
“回来啦?”
一回到宿舍,吴开明正在那里抽烟:“小丁,听说你们把高乐田给解决了?”
“你也知道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高乐田的死讯传来了,一小队又集体出动,你还暂时调了过去,不是你们做的还有谁做的?”
吴开明笑着说道:“我来猜猜,报上去的嘉奖名单里,没你的份吧?”
丁远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徐满昌的人啊?”吴开明一脸的不以为然:“咱们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自从徐满昌当上了这个小队长,整个一小队全都是他的人。温义雄还是他的把兄弟。就那个小虎,是他远房亲戚的孩子,进去了,被他当个下人一般使唤。”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咱们一个小队,按理说是七个人,正副队长加五名队员,可是一小队呢,生生被他搞出了十二个人。”
丁远森皱了一下眉头:“中队长也不管?”
“管?区长都管不了。”吴开明撇了下嘴:“一小队资料最老,戴处长亲自嘉勉过的,本来多少有些特权,再加上……算了,算了,不说了。”
看他欲言又止,丁远森摸了摸口袋:“走,咱们吃饭去。”
“哟,下馆子?”
“下馆子。”
“可以,你小子有钱啊。”
“这不,刚弄到一点钱,咱们成舍友到现在,都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呢。”
丁远森来到这个时代,也逐渐了解到,特务的生活,可远没有电影电视里说的那么舒服,整天大鱼大肉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底层特务。
薪水低,福利几乎没有,就连牺牲了的抚恤金不光少得可怜,而且没有一年半载的批不下来。
还有住的地方。
底层特务四个人一个宿舍,丁远森这间运气好,暂时没有新的特务住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四个人,那环境可想而知。
可那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