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侯府,宾客云集。
朝臣显贵都愿意给隆承帝宠臣靖南侯面子出席婚宴。
靖南侯续弦的婚礼并不简朴,相反比之当初靖南侯齐焕娶嫡妻时更显隆重。
再嫁之身的尹氏一年前同前夫和离,带着双胞胎女儿独自过活,她拜宝华大长公主为义母,又有不菲的家私,性子独立坚强,容貌明艳绝色。
心仪她的人不少,靖南侯能从一众追求尹氏的人中抱得美人归,还是因为五年前他们彼此结下的情分。
促成情分的人——便是尹氏的前夫温浪。
侯府门口洒满大红爆竹的纸屑,几筐喜钱撒出去,来捡喜钱的百姓并未离开,互相打着肩膀向靖南侯府看去。
哪怕他们看不到新人拜堂的场景,却能感到侯府溢出来的泼天富贵。
“尹夫人运气真好,头嫁嫁个窝囊废,二嫁还能嫁给侯爷做正妻。”
“你若有尹夫人的才学也可得嫁高门,不是靖南侯低娶尹夫人,凭尹夫人的品貌,通身气派,只会给侯府添彩。”
“那岂不是说,温浪没眼光?”
“你没听说,温浪虽是个男人,不过那活儿不中用,说是被青楼女子掏空身子,当年温浪为攀附权贵,把尹夫人送给受伤的靖南侯暖床,谋求一个校尉之职——”
“还有这事?温浪比太监都不如!这是大丈夫该做得事?”
花心逛青楼的人不少,可做出献出正妻给权贵玩弄,只盼着升官发财的人太少,最是为人不齿。
“因这件事让尹夫人看破温浪的畜生行径,同他析产别居,最后忍无可忍,这才同他和离。”
“活该!温浪就是个畜生!”
即便对女子再嫁有所贬低的迂腐文人们站在尹夫人这边,支持她带女改嫁。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一身褴褛,满脸风霜,生计艰难,听着身边人对温浪的贬低,喃喃自语:“长宁之战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人,谁还记得当初的温四爷鲜衣怒马,意气飞扬,一切随——公主和亲而消亡。”
“温浪竟然闯进靖南侯府去了,向靖南侯撒泼耍无赖,要钱要官职。”
此等消息一出,温浪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喜堂上,宾客对喝得醉醺醺的温浪怒目而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温浪三十五六岁,多年放纵的生活使得他脸色很不好,不健康的蜡黄,双眼浑浊,精神萎靡。
他一身外敞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角泛起毛边,胸襟上残留酒渍,他跌坐在门口,如同死狗一般被人奚落。
靖南侯一身喜服,俊美儒雅,入鬓长眉带出几分杀伐果断上位者气息。
他蜂腰长臂,身长体健,即便年岁已过四十,仍显年轻,一身的矜贵气息,更让温浪望尘莫及。
此时,他全身护着身边的娇妻。
尹氏在温浪闯进来喜堂,向靖南侯所要钱财官职时,便一把拽去头上的盖头。
她明艳绝俗的容貌让宾客们露出痴迷之色。
尹氏可不是躲在男人身后的菟丝花,她言辞犀利,斥责温浪无耻,略显激动羞愤的神色让她更为鲜活,美艳不可方物。
“你那些脏事,我都不好意思说,温浪,你是不是在花娘身上灌多了酒,又跑来发疯?!”
“从我们成亲到一双女儿出生,你办过一件人事没?追着人尽可夫的妓女解语花,为她生为她散尽家财,甚至把她生的儿子抱回来养着,你——”
“花姐不是,她不是。”
一直沉默的温浪突然抬头,勉强坐直身子,脊背却无法挺直。
“事到如今,你还帮着一个青楼名妓?”尹氏自嘲道:“我看你最后一点脸面都不打算要了,你一心为她同不知爹是谁的孽种辩解,怎就没想想我的女儿?你非要毁了她们,你才甘心?你配当爹吗?”
温浪低下头,手搭在腰间的宝剑上。
青色镂纹剑鞘古朴,这柄宝剑也是他周身上下保存得最好最贵重的物品。
靖南侯扶着尹氏,轻声宽慰:“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以后她们姐妹同温家再无关系,是靖南侯府的小姐。”
在靖南侯平静的目光环顾下,靖南侯的兄弟们微微颔首,一同出席婚宴的儿女们也没流露任何的不满。
同靖南侯太夫人坐在一处的宝华大长公主欣慰点头:“惠儿这次嫁对了人,将她交给靖南侯,本宫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宾客中不乏对温氏姐妹的羡慕。
随娘改嫁,实实在在提升身份,做靖南侯的继女可比做窝囊废温浪的女儿强太多了。
”温柔,温暖,她们是我女儿——不能都归你。”
但凡是男人对血脉都很执着,尤其是温浪如今的身体状况,再生不出儿女了。
“呸,你让我恶心,你哪来得脸说她们是你的女儿?是不是你怕没人伺候你,没人被你拿去攀附权贵?我生的女儿容不得你这个畜生糟蹋。”
“不行。”
“娼门恩客,太监之身,焉敢做我父亲?”
“——”
温浪身体迅速萎靡,脸色苍白,不敢回头。
温柔率先走进喜堂,她娇艳明媚,冷静自持,自信骄傲让她似有光环。
那一句骄傲的话语,更让宾客刮目相看。
“姐姐,同我一起拜见娘亲同父亲。”
温柔并非只顾自己,友善向站在门口的温暖招手。
同是双胞胎,一样的妆容,温暖很不起眼儿,如同陪衬绝色的绿叶。
温暖对同妹妹的差距视若无睹,没注意到底多少人赞叹妹妹而无视自己。
她甚至没有去探索脑子里的异样。
温暖走到温浪身边,缓缓蹲下去。
“姐姐!”
温柔带着一丝不满,“你忘了他对不住娘,还差点拿你去换官职的事了?”
尹氏眼底闪过失望,更多是后悔痛心,“当年哪怕再难,我都不该让乳母带走温暖的,她不在我身边长大,始终不如柔姐儿贴心。”
温暖伸手摸温浪的宝剑,精准找到镌刻的字,“火凤——”
温浪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拽开温暖的胳膊,跌跌撞撞爬起,慌不择路而去。
方才那般羞辱温浪,他依旧在喜堂上惹人嫌。
少女一句喃喃自语,温浪落荒而逃。
大多数将目光落在绿叶温暖身上。
少女皮肤不够白皙,身形不够窈窕,略显消瘦,远不如温柔明艳可人。
然少女双眸沉静,漆黑明亮,甚至吸引人。
“姐姐——”
温柔脚步轻盈走过来,关切问道:“是不是他方才说了什么?您怎么这么傻还相信他所言。”
“他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不忠不孝甚至不配为人子,他做过得错事,何止是留恋青楼,沉迷名妓?当年长宁一战——他贪生怕死,千里奔逃,不是靖南侯领兵相救,他早就——虽说子不言父过,可他品行败坏,言行恶劣,于国不忠,于母不孝,于妻女不慈,于友人不仁,我的良知无法承认他。”
宾客中不少人微微颔首,并不认为温柔不孝。
宝华大长公主欣慰道:“柔姐儿是个明白事理的,坚守大义,忠君爱国,体恤生母,当得仁孝怜爱。”
温柔微微福礼,掷地有声:“但他总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我虽不认他,却无法斩断彼此的血脉牵绊,我愿用微薄之力,为他赎罪,在他年老体衰之时,照顾他生计,此时让我认他,万无可能。”
温柔神色泠冽,高洁无双。
靖南侯世子等年轻少年们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
靖南侯长女齐婉婉带着几个玩得好的少女簇拥住温柔,齐婉婉亲切拉着温柔,“说得好,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谁也不敢因为你生父欺辱你。”
“多谢婉婉姐。”
温柔收敛一身的气势,温婉笑容重现,如同明月一般皎洁无暇。
“姐姐——也别再被他所骗,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直到此时,温柔还惦记着双胞胎姐姐。
齐婉婉等少女不由得撇嘴,温柔就是个好脾气,温暖野丫头一个,偏执又倔强,记恨着温柔能在尹夫人身边长大,经常欺负温柔。
温暖转过身,直面靖南侯,冷静开口道:“长宁之战,他果真奔逃千里?”
靖南侯微微皱眉,沉痛说道:“往事已矣,当年战死人太多,本侯也只能救下数人,陛下痛定思痛,轻易不动兵戈,如今中原太平,实不该再提起此战,何况你个小姑娘更不该提起,多向你妹妹学学礼数,研习诗词歌赋,或是马球蹴鞠,少听狂悖非议陛下止战的议论。”
尹氏握住靖南侯胳膊,歉意说道:“妾身给侯爷添麻烦了,小暖不懂事,侯爷莫她,我对她亏欠良多,教导她时候难免心软,不如对柔姐儿,这才——”
尹氏跪下来,说道:“太夫人求您原谅小暖胡言乱语,往后我定当严加教导她,您若是嫌弃小暖,计较温浪来侯府闹事,我——我愿离开侯爷,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尹氏倔强又脆弱,明明幸福就在眼前,却不懂事的温暖同声名狼藉的温浪而破坏。
就算如此,尹氏依旧不肯放弃温暖。
母爱啊。
多么伟大!
靖南侯齐焕一脸心疼,而男宾中心疼尹氏的并不少。
前世,温暖五感敏锐,今生五感敏锐程度更上一层楼。
温暖眼角余光瞥见一同齐焕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对尹氏颇为在意,这本没什么,二十年后,靖南郡王妃尹氏,被称为不老神女,仍然有许多男人倾慕。
这位还不是在场的男人中表现最明显的。
但温暖注意到他的原因——他对自己的恼恨,以及一丝似有似无的后悔。
后悔什么?
绝不是他没能娶到尹氏。
难道是——后悔婚礼不顺?
靖南侯太夫人面容和蔼,她拽起尹氏,说道:“这桩婚事大长公主求到了陛下赐婚,你想抗旨不成?何况你同侯爷有生死情分,别让不相干的人破坏这份难得的缘分,靖南侯齐家的长媳,我只认你尹氏一人,都是女人,我心疼你先前不幸,哪会嫌弃你?”
她看了一眼温暖。
少女凝眉沉思。
“至于小暖是不如小柔懂事有孝心,不过我相信你的品行,小姑娘一时想差了,总能教好的。我答应你带着女儿进门,总不会只留下听话孝顺的,赶走一个。”
靖南侯太夫人拍了拍尹氏的手腕,示意她放心,尹氏泪眼婆娑,哽咽道:“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小暖,你过来。”
靖南侯太夫人招手,从手腕处退下佛珠,“庙里高僧开过光,我又带了几年,今儿把佛珠送你,望你以后行事三思。”
妥妥的善意,可温暖不想接。
她静静站在原地,仿佛看太夫人手中的佛珠,又仿佛在发呆。
温柔摇了摇头,轻声说:“姐姐的痴病又犯了。”
靖南侯府齐家即便在乾元朝依旧地位贵重,乾元帝想起一出是一出,喜怒无常,没少折腾朝臣勋贵,对齐焕一直很信任。
成为靖南侯的继女可保几十年富贵。
温柔不就是因此高嫁?
相反温浪除了骂名之外,穷困潦倒。
尹氏越风光,同靖南郡王鹣鲽情深,温浪越是被人诟病,受尽嘲讽。
温暖不想靠近靖南侯齐家,哪怕接安阳长公主回京需要齐焕的支持。
顺利接回安阳长公主的这条路很难走,但能比她前世更难?
温浪手中的青鸾,同安阳长公主佩戴的火凤,本是一对宝剑。
倘若她没记错,温浪应该就是在母亲安阳长公主陵寝前自尽的那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枯瘦男人。
他用来自尽的宝剑就是火凤。
同她手中的火凤共同发出剑鸣,然后她就重生在二十年前。
前世她帮温浪收尸,陪葬在安阳长公主身边。
今生做了温浪的女儿,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本王来迟了吗?”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随后身穿华服的俊秀少年摇着扇子出现,一双桃花眼泛着浪荡不羁:
“是不是错过了好戏,小白啊,本王早就说过别磨蹭,你已经够英俊了,不收拾也是妥妥的京城第一美男子。”
温暖脑海里砸出两个大字,昏君!
少年时的乾元帝竟是一副纨绔公子的浪荡样?
他到底是怎么从隆承帝九个皇子中脱颖而出继承帝王位置的?据温暖所知,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才干都不错,性情成熟稳重,礼贤下士。
皇长子更被朝臣看好。
怎么看面前的少年都没太大的机会继承皇位。
温暖目光有点呆滞,昏君这个词又是从哪说起?
按照乾元帝的文治武功——够不上昏君的标准,莫非她死后乾元帝又做了天怒人怨的蠢事?!
“小心。”
啪唧,少年脚下拌蒜,平地摔倒在地上。
温暖的提醒已经迟到了。
少年抬起眼,仰视温暖,嘴角微扬,除了小白之外,还有人提醒自己?!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
京城权贵都知道他平地摔已成了习惯,多位置医都没说出病因。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
第一次摔是丢人,第二次摔是没面子——摔了很多次,他的面皮早已练出来。
这次仿佛比以前好点?
莫非是眼前女孩子的原因?
少年不见尴尬,仿佛习以为常,潇洒慵懒席地而坐,眸光依旧纯澈,悠然转着手中的扇子。
本朝王孙公子都有玩扇子技巧,少年显然深知此道,扇子玩得很溜儿。
本是尴尬的场面,却是少年天生就该与众不同,所有坐在椅子上的宾客都没少年率直。
“魏王——你还不快起来?”
宝华大长公主头疼至极,对少年王爷颇是无奈,“你看看你似什么样子?仔细叫德妃娘娘知道,狠狠捶你一顿。“
温柔眼底闪过极快的笑意,活该,魏王永不得好。
“本王坐在地上看得更清楚,母妃早就不管本王了,难道您还不知道?”
魏王漫不经心,合起扇子轻轻敲打掌心,“时常入宫的姑祖母消息也不成啊,朝臣们还指望着您带一些新鲜的消息出来呢,也好揣测父皇的真实想法。”
“李湛!”
宝华大长公主一点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她能屹立朝堂,走到哪都是贵客上宾,就是因为她同宫中关系密切,消息灵通。
隆承帝信任她,德妃等人同她交好。
“苏白,快些把魏王搀扶起来,他可是陛下的皇子中唯一一个封王的,可不敢得罪。”
宝华大长公主尾音高挑,带出一股嘲讽。
太子尚未确立,封王的李湛意味着彻底无缘太子之位。
连只有十岁的七皇子都比李湛有机会,身份更为贵重。
魏王双臂撑着地面,利落起身,衣摆不乱,桃花眼儿微微眯起,“小白,小白,快来,姑祖母想你了,本王早就说过你魅力非凡,没想到姑祖母这么大年岁,脸上的褶子脂粉都盖不住,依旧被小白的魅力折服。”
宝华大长公主的脸上皱纹能夹丝夹死蚊子,着实很想抽烂李湛那张不管不顾的嘴。
她不敢的。
隆承帝绝了李湛成为太子的希望,直封一字亲王,对李湛还是疼爱的,并没完全受武王影响。
不过李湛莫名得罪武王,一辈子最好当个富贵闲人。
手握一半兵权的武王比隆承帝更年轻,更出众,若不是当年安阳长公主和亲北蛮,隆承帝又是先帝嫡长子,先帝未必肯放弃最为疼爱的武王。
温暖嘴角抽了抽,还真是乾元帝的性子,不过他做皇帝后嘴更毒,不少朝臣被他荼毒的欲仙欲死,痛苦不堪。
只是以后他有皇帝加成,嘴虽毒,但少了少年时的意气,以及狡辩机灵劲儿。
李湛已经被封为魏王?!
前世她怎么没有这段记忆?
苏白现身,喜堂的宾客皆被其绝世风华所惊艳。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苏白堪比谪仙的容貌外,最为出名就是他的外号——无双公子。
魏王轻咳两声,哀叹:“本王若不是从小同你一起长大,你是本王伴读,本王才不会同你一起呢,让堂堂亲王做了你的绿叶,也就小白你有这个面子了。”
温暖快速扫过苏白,却不自觉盯着魏王李湛。
魏王扬起眉梢,手中的扇子来回颠倒,竟有女孩子舍得小白?他有什么可看的?
这个不大好看的丫头莫不是个傻子!
“王爷龙章凤姿,不是臣下能比的。”苏白不仅生得俊美,声音也好听得过分,“好看得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是永恒,只为外貌所迷惑,不过是庸人罢了。”
如清水击石,清越悦耳。
温暖抬起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多,尖叫着活得无双公子的声音到底哪来的?
她悄悄打量旁人,显然只有她一个人听到。
魏王一甩头,自傲道:“本王的魅力岂是他们能看得?以后他们都得追着本王跑。”
苏白嘴角含笑走到魏王身边,纵然苏白俊美无双,气质若辉月,魏王也不是萤火虫,自有一番潇洒不羁的风度。
靖南侯上前拱手:“魏王殿下同苏公子请上坐,等我拜堂后,再陪两位叙旧,敬魏王一杯。”
“不是宫中的御酒纯酿,本王可不用。”
“——”
靖南侯眉骨跳动,李湛封王自绝前程,彻底不再忌讳了?
“没有吗?母妃不是认你做兄弟,本王还得叫你一身表舅,你能少了好酒?”
魏王指了指喜堂桌案摆着的一个卷轴,“是父皇亲笔所写天作之合吧,父皇厚爱你,每年赏赐对赏赐让皇子王爷都眼红。”
毕竟靖南侯所剩不多不投靠武王的勋贵将领。
隆承帝奈何不了武王,更不能让靖南侯等人再被武王拉拢过去。
“御酒纯酿都供给祖宗,让祖宗沐浴皇恩。”靖南侯谦和说道:“今儿是我大喜之日,娶到心仪已久的女子为妻,特意挖出侯府珍藏五十年纯酿,魏王殿下若不嫌弃,一会儿多喝两杯。”
“五十年?”魏王俏皮眨眼,“靖南侯果真是甚爱尹夫人,续弦比娶嫡妻排场都大。”
靖南侯的儿女们面带一丝不快,就算事实,魏王的嘴也太讨厌了。
“因为慧娘值得,她值得最好的。”
“——侯爷。”
尹氏满眼感动,彼此对视,真情弥漫。
魏王突然说道:“尹夫人的前夫——那个温浪来过没?他莫非不想做官,不想要银子了?怎么还没大闹喜堂?”
魏王笑问道:“温浪来过没?!”
靖南侯同尹氏齐齐一愣,尹氏收敛方才对靖南侯的情分,恼怒道:“王爷是打算为他出头”
“王爷还是少同那样的人往来,他惯会坑害身边的人,德妃娘娘代我极好,我不想王爷被他蒙蔽,被他连累,进而让德妃娘娘失望,让陛下更——疏远你。”
“看来是来过了,倒霉,没看到好戏。”
魏王遗憾摇头,似笑非笑的目光越过气恼的尹氏,落到靖南侯二弟齐炜身上:
“知道温浪对不住你,比不上靖南侯,尹夫人在外一直以坚强自立,又情深意重闻名,温浪——”
齐炜快步穿过人群,向打扰到的宾客团团躬身赔礼,快速来到魏王身前,一躬到底:
“今儿是大哥娶亲的好日子,王爷大驾光临,侯府上下定当好生招待您,牌九等局都摆好了,还有戏班子——我陪王爷玩两把。”
“吉时已到,大哥——大嫂快快拜高堂,别让无耻之人影响喜气。”
齐炜从婢女手中接过盖头,想给尹氏盖上,有几分迟疑。
“二弟,还是我来吧,你代我多陪陪魏王。”
靖南侯亲自为尹氏盖上大红的盖头,柔情似水般牵起尹氏,剑眉舒展,满脸喜悦幸福。
尹氏微微垂头,显出女子的柔媚。
“好一对璧人。”
魏王斜睨齐炜,“靖南侯大权在握,敕封世袭侯爵,又有美娇娘陪伴,他还真让人羡慕,可惜啊,齐炜你的心思一辈子——”
“王爷若还想去天香阁,您就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齐炜带了一丝警告。
倘若魏王还是皇子,依旧是隆承帝最宠爱的皇子,齐炜定是不敢的。
李湛的风光随着武王对魏王的厌恶,德妃娘娘不再护着他而终结。
国师批命,李湛命格不好,先贵后衰,同父母相克。
最近一年李湛更是时常倒霉,平地摔,天掉鸟屎等等倒霉事层出不穷,李湛虽是封了魏王,却成了朝野皆知的大笑话。
魏王破罐子破摔,不务正业,在京城放浪行事,再无崛起可能了!
除了从小的伴读苏白之外,谁都不愿靠近魏王。
不过苏白号称无双公子,又是首辅的长子嫡孙,身份本是贵重,然而苏白的父亲在外被灭门,如今首辅着力培养得是苏白的二叔。
苏白和魏王同病相连,出身高贵却没任何希望。
无论是武王,还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大皇子,魏王在他们手中得不了好。
隆承帝活着魏王还能继续放荡下去,一旦——魏王连个富贵闲人都做不得。
武王时常对魏王表示不满。
靖南侯齐家不怕魏王!
“大哥看在王爷是德妃娘娘亲子的份上,才对王爷以礼相待,倘若魏王故意找茬,或是不知在哪听得胡言乱语,王爷当齐家好欺负?”
魏王笑着用扇子狠狠敲打齐炜,抬起一脚踹在齐炜膝盖上,“本王不欺负齐家,只是欺负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威胁本王?靖南侯为国立功,本王记得,你不过是打理侯府庶务的,跟本王吆五喝六的,用不用本王现在就说——”
温柔扶了一把齐炜,“二叔,您没事吧。”
齐炜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无妨。”
“王爷来道贺,侯府欢迎,倘若王爷是来立威,少不得宝华大长公主进宫去同陛下说一说,陛下严令,皇子宗室不得随意羞辱勋贵。”
温柔眸光清冷,言辞犀利,不惧魏王。
一个注定被她夺走气运的倒霉鬼,她需要怕吗?
魏王就是个笑话!
“你娘还没当家呢,她带来的拖油瓶就能做侯府大小姐?难怪你会帮齐炜,你娘好本事将侯府上下都迷住了。”
让李湛倒霉!
温柔默默念着,等待李湛再次摔倒。
她静静等着李湛倒霉,这次一定给他一个教训。
虽然她不懂为何只有李湛能提供自己气运。
魏王风度翩翩,轻笑:“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同你娘还挺像,靖南侯世子他们可都看着你,迟到都是一家人。”
温柔瞪圆眼眸,仿佛见到不可思议的事。
怎么可能?
李湛怎么没倒霉?!
温暖强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尖叫声,面色带着几分苍白,走上过来,屈膝道:“王爷怎知温——他会来喜堂闹事?”
魏王闻到一股掩盖在皂角气息下的幽香,微扬下颚:”你想知道?”
苏白警惕扫过温暖,病弱的少女衬不起这身富贵衣衫,看起来精神很不好。
她不会故意倒在魏王身上,意图赖上魏王吧。
在勋贵朝臣眼中,魏王空有王爷头衔,未来坎坷。
温暖一个养在乡下的丫头怕是以为王爷很富贵——苏白有点纠结,该怎么阻止,还不能伤了温暖?
魏王再落魄也不能娶尹氏的女儿!
温浪那人已是废了。
温暖淡淡点头道:“恳请王爷说出真相。”
魏王沉思。
齐炜笼在袖口的手握紧拳头。
温柔默默诅咒李湛。
苏白看似神游天外,实际时刻担心温暖赖魏王。
喜堂上,靖南侯同尹氏跪拜天地。
宾客们的注意大多被魏王一群人吸引。
靖南侯太夫人一次又次压下胸口的怒火。
失败的婚礼!
花了银子同心血,本该是热闹繁华的婚礼,先是冒出个尹氏的前夫,后又冒出个魏王搅和。
靖南侯府生生让外人看了笑话。
哪怕宾客不敢当面说什么,背后少不得议论。
靖南侯太夫人丧夫多年,一力撑着齐家,抚养儿女,长子靖南侯更是她的骄傲,她不愿长子被人说嘴。
尹氏——也没原本看起来的好。
可是她出色孝顺的长子靖南侯就是认准了她
“王爷还没考虑好?”
温暖有点撑不住了,只想快点知道答案,不管怎么样的答案都好。
魏王扬唇一笑,“本王是知道温浪的秘密,可本王同你不熟悉,为何要告诉你?”
揍他!
温暖一拳打过去,魏王躲闪不及,她的拳头打在魏王肩头,“好疼,疯丫头!本王就不告诉你温浪被齐炜收买,故意大闹喜堂。”
齐炜:“……”
温柔:“……”
你不是不说吗?
混蛋!
齐炜几乎控制不住掐死魏王李湛的心思。
他是王爷!
是皇子!
再不受重视也是天家血脉,天子亲子!
他不能——可是这事,魏王是如何得知?
莫非温浪安排的后手?
毕竟十多年前的温浪可不是如今的废物样子,在安阳长公主身前做侍卫,温浪号称同龄无敌。
无论诗词歌赋,还是文韬武略,温浪都碾压同代人。
眼下温浪名声臭不可闻,谁能鄙夷轻视,骂他一句太监都是抬举温浪。
痴迷名妓解语花,长宁之战逃窜数千里,抛下同袍,身受重伤,再无法做男人——这一切打折了温浪的脊梁。
温浪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他就是一头蠢猪,如何都不是猛虎。
温四爷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头。
“王爷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让温浪出面影响大哥成亲?让温浪出在喜堂上?”
齐炜眸子微闪烁,“王爷别开我玩笑,您想要的鸟雀,我一定双手奉上。”
“三日前,醉仙楼。”
魏王高高扬起嘴角,下颚扬起:“本王不想说,也不想让你没脸,可惜你瞧不起本王,本王不高兴了——”
“我做这事有何好处?王爷总不会认为我图一破坏大哥的婚礼?”
“好处?!”
魏王一双桃花眼儿仿佛看透一切,转瞬桃花眼中又恢复寻常的轻浮放纵,“这就要问你的心了,有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小白帮本王背过的诗——”
苏白本是提防温暖扑向赖上魏王,可戒备半晌,魏王安然无恙,温暖——他看过去,小姑娘面皮苍白,一脸悲怆,承受不住打击一般。
毕竟小姑娘对父母还是有所期待。
温浪被所有人鄙视,甚至温柔都看不起他,只愿为他养老,而不愿意亲近废物。
温暖没准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还是有情有义的男子汉,盼着父母能重修旧好。
可惜——温浪就算是被齐炜叫到喜堂的,他对齐炜也是索要好处。
“小白!”
魏王炸毛问道:“你竟然盯着丑丫头看而忽视本王?你忘了曾经对本王许下的誓言,终生不离不弃——你——”
“王爷做个人吧。”
苏白俊美的脸庞一瞬扭曲,诺言是他许下的,可谁让他年少无知,竟被魏王给骗了。
一岁识字,三岁读诗,五岁看四书五经的天才——苏白竟然被李湛给忽悠了。
他必生的耻辱!
温暖的眼神不对劲!
苏白想开口解释,却无从说起。
他同魏王是纯洁的知己关系!
都说魏王天赋不好,胸无大志,就是个纨绔,可三岁的李湛就骗了被称为天才的苏白,到底谁更有天赋?
苏白轻咳两声,平静说道:“那句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齐炜面容一僵,眼底布满阴霾。
本以为苏白忘了。
“我家小白一心二用呢。”魏王懒洋洋说道:“别小看本王的青梅竹马,你可以瞧不起本王,但是不能看不起本王的小白啊。”
谁特么同你青梅竹马?!
苏白快不认识青梅竹马了。
靖南侯太夫人捏着没能送出去的佛珠,面色铁青,宝华大长公主同样很无奈。
当作听不到?
别开玩笑了!
就魏王那声音比喜乐声音都大。
苏白又是个天然的发光体,他在哪现身,哪就是焦点。
“送新娘子入洞房。”宝华大公主催促新娘子身边的燕喜婆子,小声道:“慧娘稳住,一切以大局为重。”
此时,新娘子再揭开盖头对峙,靖南侯府可就真成了笑话。
这婚礼——会被说一辈子的。
虽然尹氏也想自己婚礼被人传说,可不是这种传说。
齐炜,他疯了?!
靖南侯冷静自持,深情款款牵着尹氏飘然而去,仿佛喜堂上的一切都无损对尹氏的深情。
这对夫妻果真才是真爱。
温暖脑子里妖魔鬼怪的声音越发无法忍受,她无心为温浪说什么,也无立场指责尹氏。
“姐姐非要让婚礼变成这样才开心?非要让娘亲陷入痛苦吗?你虽在乡下,可每月送去的银钱并不少,娘亲每旬也会亲手给你缝制衣衫,每年的生辰,你也都收到娘亲的礼物,你长这么大,花用都是娘亲赚回来的银子,娘亲脱离苦海之后,立刻让人接你回京,事事以你为先,我也——是要让着姐姐你的。”
温柔泪水滚落,“他不曾养过你一日,你最后还是想着他,姐姐,你辜负了母亲啊。”
“我的骨血来自父母,你向着母亲,我——我总该为父亲多问一句话,父亲的对错,由不得我们去说。”
温暖强撑着精神不崩,双眸漆黑,毫无光亮,却吸人魂魄。
魏王浪荡不羁稍稍收敛了一分,丑丫头莫名有些顺眼。
“血脉是无法断绝,不是温柔你有继父就能否认你身体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液。”
温暖冷冷扫过齐炜。
齐炜强撑着没能退后,竟被十三岁的小丫头喝住了?!
温暖究竟是什么人?
果真是在乡间长大的土包子?!
“和离书上,一别两宽,各自欢好,我期望齐家人记得这句话,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断了,欺辱一方,并不能显得对方高贵多少,彼此不适合,彼此都有不当之处,各自放手,日后说不得还能碰面。”
温暖望向齐炜:“为人出气,本是有情之意,践踏我父亲太狠又不能显得她高贵,毕竟他们成亲十余年。”
同一个畜生生活十余年,一年前才和离,尹氏岂不是眼瞎十几年?
宾客们各有心思。
温浪不好,看上并给温浪生儿育女的尹氏又有多好?
夫妻本是一体的。
“等到身子恢复,我——离开侯府,妹妹跟着母亲,我同他回温家也是应该的,以后就由妹妹在母亲身边尽孝,父亲养老——无需你再操心。”
温暖身体晃了晃,面若白纸,“毕竟我姓温!”
“喂喂,丑丫头。”
魏王下意识扶了一把温暖,“你——你怎么这么热?”
“昏君——你是吗?”
温暖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我答应过母亲,安享太平盛世。”
魏王眸子微沉,轻快笑道:“蠢。”
太平同不太平,哪有自己开心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