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户十分无奈,老太太算得上贤明知礼,可一说起安氏就是这个态度,对嘉儿这个重长孙女也不亲近。
老太太又问道,“你是说文氏当着小嘉儿的面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闽户道,“我也是在上次带着嘉儿回京时才知道的。本来嘉儿的情绪都好些了,可那次在府里住了几天,听了一些不好的话,情绪又不好起来。听说,是大夫人及身边的两个婆子说的……”
之前他一直叫闽大夫人“母亲”,从上年起,他便改成了“大夫人”或是“太太”。
老太君气得把茶碗撂在几上,说道,“那文氏装得贤惠,还是你娘的亲妹子,做事总是上不了台面,那些污耳朵的话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哼,当初你外祖母生怕你年纪小被后娘苛待,极力让你父亲续娶你娘的这个庶妹。当时我就不愿意,一个庶女怎么能当宗妇。可你外祖母……”
闽户来是帮闺女的,可不想听老太君说他外祖母的不好,赶紧笑道,“祖母。”又亲自给老太太续了茶。
老太太也不好再说文老夫人的不是,她知道孙子跟文老夫人生前的感情极好。又道,“文氏之前还好,你幼时对你也是颇多疼爱。可后来怎么就有些不一样了,特别是安氏死后,公然插手你的婚事,偏你爹还听得进去。她说的那几个丫头,不是年龄太小,就是本人或是家里摆不上台面,别说你没看上,老婆子也没瞧上。”
闽户现在特别不喜欢拿家势说事,但也不好明说。只得嘱咐道,“祖母记住了,不管说哪家姑娘,都要经过孙儿的同意才行。即使祖母看上了,也要孙儿同意。”
老太太从来都宠爱这个长孙,一点不觉得闽户的话忤逆。说道,“我也希望你能找个可心的小媳妇,好好过日子。”又不确定地问,“我们只要昧着良心说了那安氏的好,就能让小嘉儿重新说话?哼,我不相信。”
闽户说道,“也不是说马上就能让嘉儿说话。让嘉儿感觉她的母亲是好女人,得家里人的尊重,嘉儿的心情就能好。心情好了,心结解开了,兴许就能说话了……说这话的人,就是给我治失眠症的人。我这么严重的失眠症都治好了,她是有真本事的。”
当初他一回府,闽老太君就拉着他的手看不够,都激动得流泪了,“我的孙孙终于长些肉了,多难得啊……”
老太太听说了那个奇异的治失眠症的法子,笑了好久。还说,若以后给他治失眠症的姑娘来了京城,让她来府里作客,她要赏她。
听了闽户的话,老太太还是不太相信,沉吟片刻说道,“嘉儿是我的重长孙女,我也希望她能再次说话。你刚才也说的是‘兴许’,而不是一定,就说明那位姑娘也拿不准。我们不能只为了让孩子高兴,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没有一点是非观,这么做不对。那个安氏,老婆子只要提起她就厌恶,怎么说得出她的好。而且,为了面子,咱们家没把安氏休弃,更没有把她的丑事说出去,已经是对得起嘉儿了。”
闽户解释道,“也不是一直说安氏好,只是暂时,等到嘉儿病好了,长大些有了承受能力,再跟她说实话……”
他说了半天,还是没得到老太太的同意。他想着,若那个患病的是自己,或者是三弟,老太太再为难兴许也会能同意配合。可嘉儿,不仅是姑娘,还是安氏的闺女……
寻求家人的帮助,似乎不太可行。
他的目光从虚无的前方收回来,看看侧面的许兰因。昏黄的暮色中,这位姑娘聪慧,沉静,能够用奇特的法子治自己的失眠症,也应该能够治嘉儿的病。可是,要请她治嘉儿的病,就迈不过安氏……
许兰因见闽户犹豫半天还是没有说实话,很是失望。她希望小姑娘的病快些好,一个是真心心疼小闽嘉,一个是若她病好了以后自己就能跟闽户保持一定距离了。
只见远处的闽嘉指了指他们这里,赵星辰就扯开嗓门喊道,“姑姑,伯伯,这里有大鱼鱼,嘴张得好大。”双手还比了个大大的姿势。
闽户和许兰因向孩子们走去。
池塘里游着许多锦鲤,几个孩子在投食。他们过来给闽户见了礼,许兰亭叫“闽大哥”,赵星辰叫“闽伯伯”。
闽户笑着跟他们点点头。看到闽嘉穿着新衣眼巴巴地望着他,真诚地夸道,“我闺女今天真漂亮。”又赶紧改口道,“闺女天天都漂亮,今天最漂亮。”
两个小子也跟着一通猛夸,羞得小姑娘的脸红如晚霞,眼睛笑得弯弯的。
看到这样的闺女,闽户的心里又对许兰因生出了一分感激。
天光更暗,天边还出现了两个小星星,众人才回去。
一进小院,妙语过来问许兰因道,“许姑娘,你这次还跟星哥儿睡一间房吗?”
刘妈妈见掌棋没来,就让妙语去西厢给许兰因几人准备房间。
许兰因还没有说话,赵星星就说道,“我奶奶来了,我们晚上要回自己家住。”
闽嘉一听,红着眼圈看向许兰因表态。意思是,要我,还是要赵星星的奶奶。
许兰因犹豫的时候,闽户也帮着说情,“我闺女想许姑娘想了那么久,今天就……呵呵,陪陪她吧。”
这一大一小让许兰因无法反驳,只得说道,“好,今天就住在这里一天,明天……”她的话还没说完,小姑娘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她又笑道,“明天请嘉儿去许姨家玩。许姨的娘来了,这衣裳就是她做的。”
闽嘉听了,才咧嘴笑起来,一下扑进许兰因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
赵星辰呵呵笑道,“嘉姐姐跟姑姑撒娇呢,我也要撒娇。”说完,就跑去抱着许兰因的后面。
许兰亭撇嘴道,“你是个男子汉,还撒娇,也不怕你爹爹回来笑话,他原来可没少笑话你叔叔我。”
赵星辰翘着嘴没理他,谁想笑话谁笑话。
闽户满眼羡慕,闺女还从来没有跟他这个老子撒过娇呢。
许兰因只得请人去自家跟秦氏说一声她明天上午回家,还会带去一个小客人。之后领着几个孩子吃晚饭,闽户也是在这里吃的。
闽户去前院前,说自己明天就要去京城,让许兰因明天早上去前院一趟,他有事相求。
次日辰时,几个孩子还在睡觉,清风便来请许兰因,说闽户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
闽户正坐在外书房的罗汉床上看门前的那架“虞美人”屏风。没有关房门,灿烂的霞光射进门里,让屏风上的蓝天泛起了红光,那片景致也似被朝霞笼罩。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闽户的心更加愉悦起来。看到那个身影绕过屏风走进来,似看到美丽的仙女从那片花海中走出来。
他的眼里盛满惊艳,脸上也堆满笑意。觉得不能让许兰因看出自己的心事,又赶紧把情绪压下,敛眉笑道,“许姑娘请坐。”
许兰坐定,清朗上茶。
闽户笑道,“这个景致是我的乐土,只要看到它就身心轻松、愉悦。以后我出门,都想把这幅绣品带在身边,晚上能抛开烦杂的事物,睡个好觉。只是经常拆卸,容易折损绣品,想请许姑娘再帮我画一幅。”又不好意思地摇头笑笑,说道,“之前我临摹过几次,可都没有把这幅绣品的神韵画出来。”
他没好意思说的是,他之所以这次一定要把这幅绣品带着,想好好睡眠是其次,还有另一层深意。他是想给老太君看,看看画这幅图的姑娘是多么聪慧和有才气,她另类的法子能治好自己的失眠症,也应该能够治好嘉儿的失语症。现在还不敢马上说他想娶这位姑娘,先让老太太有个好印象,再徐徐图之,最好让老太太一直支持自己外任……
当然,他也的确想多要一幅同样的图,方便出去携带。
许兰因没想到闽户这么离不开这幅画。这个画面是前世许多人的电脑桌面或是手机屏面,是最经典也是最常见的图片,可于这个时代却是跨越千年的另类的美,是独一无二的。
她笑道,“这真是个巧合,那片天地是你的乐土,而我恰巧描绘下来,又送给了你。”又道,“不怪你画不出它的神韵,就是我也画不出它的神韵。纸上的蓝天再如何描绘,也不会有丝罗上的蓝天那么清亮透彻。这样吧,我画幅小的请我我娘绣幅桌屏,方便闽大人携带。”
自己都帮了他这么多忙,以后秦氏需要帮忙的时候,也希望他能全力相帮。
闽户喜道,“这样再好不过。家里好像还有些那种丝罗,我让郝叔找出来给你。”
他的目光又转向屏风,朝霞已经隐退,淡蓝色的天空澄澈如洗……等到晚上,浓烈的晚霞又会在这片天际喷薄而出……
但愿这幅图能不辱使命,让老太君站在自己这一方。回来就跟许姑娘坦承安氏的事,看她有没有法子为嘉儿解开心结……
闽户又说自己这次去时间可能是一旬半,希望在他回来以后许兰因再离开。
那他就是要十月底回来。虽然时间比她预想的要稍微长一些,她也能接受。许兰因笑道,“好。”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许兰因才起身告辞。
回到小院,到几个孩子刚刚起床。等他们吃完早饭,许兰因就要领着闽嘉去自己家串门。
闽嘉指着昨天许兰因送的那套衣裳,意思是要穿那套衣裳。
刘妈妈便笑着给她穿上了。
到了许家,丁固站在门口迎接,李氏几人已经走了。
家里的院子和屋子基本修整装修好了,一些简单的家具也做好了,等到比较复杂的家具做好后一起刷漆。
木匠在后罩房里忙碌。
郝管家等几个男下人留在外院,由丁固负责招待。许兰因领着几个孩子和刘妈妈、几个丫头直接进了内院的上房。
上房厅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一张罗汉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几个锦凳。
虽然极是简陋,可几个孩子都高兴。特别是许兰亭,看见自家院子这么大,房子这么多,乐得见牙不见眼。
闽嘉非常乖巧地给秦氏万福见了礼。
秦氏笑道,“好孩子,真俊。”给了她两块自己亲手绣的罗帕当见面礼。
许兰因看出秦氏不太好,让孩子们自己出去玩,她陪秦氏在屋里说话。秦氏主要是住在陌生地方害怕,心慌,以致于有些犯老毛病。
对于这个新家,许兰亭和赵星辰新奇又喜欢,牵着闽嘉前院后院转了一圈,又站去大门口向外望了半天。门前一条只能过一辆马车的狭长胡同,平整的青石小路,偶尔路过的行人,邻家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远处小贩的叫卖声……
许兰亭喜欢极了,不时问闽嘉,“我的新家好不好,我的新家大不大……”
每问一句,闽嘉就点点头。她是真的觉得这里好,比自己家好玩多了。
赵星辰也高兴,跟闽嘉一起点着小脑袋。
晌午,许兰因和掌棋做了饭菜,丁固又去酒楼买了几个大菜,招待客人们吃。木匠有专门做饭的婆子给他们做,今天许兰因还是给他们加了两个好菜,又上了一壶酒。
饭后歇晌。如今,正院现在只有两张床,上房的东西屋各一张,许兰亭和赵星星睡东屋,闽嘉睡西屋。
秦氏没有晌歇,而是由许兰因和丁固陪着,坐马车去了回春堂。
秦氏穿得非常低调,酱色半旧绸子棉褙子,头戴木簪,下马车后随时都低着头。
回春堂的掌柜已经认识许兰因了,为秦氏推荐了一位老大夫。
秦氏看了病抓了药,几人回家,孩子们刚刚起床。
申时,刘妈妈得了前院郝管家让人递进来的话,对闽嘉笑道,“姐儿,天晚了,该回府了。”
闽嘉一听,就跑到许兰因的身后抱着她,还指了指西屋,意思是不回去,晚上要住那里,反正爹爹也不在家。
许兰因十分无奈,她爹要走无所谓,缠自己缠得这样紧。
哄道,“嘉儿也看到了,许姨的家还没有装修好,空荡荡的,夜里太冷。再等等吧,等家彻底装修好,你偶尔就能在这里住一宿,好吗?”
闽嘉又把许兰因往外拉,意思是让许兰因去她家住。许兰因又跟小姑娘讲了半天的道理,以及以对未来的畅想。还说,她的娘也在这里,若天天不住在自己家,她娘会不高兴,会让她马上回老家……
小姑娘贼精,权衡了一下利弊,许姨马上回老家和明天一早去陪她,还是理智地选择了后者。
终于把磨人的小姑娘和服侍她的一群人送走,家里也安静下来。
许兰因和秦氏对房间做了一个分配,前院倒座五间,一间当门房,两间下人住或是下人办公的地方,两间仓库。
后罩房七间,为厨房、柴房、下人住的房子。
内院依然如南平县一样分配,只是上房多出了两间侧屋,东侧屋暂时给赵星星住。西侧屋是许兰因的书房兼起居室。
在西厢后面有一条夹道,可以从前院直接通到三进院的后罩房,后罩房前修了一堵墙,挖个月亮门。垂花门和那道月亮门一关,前院和后罩房的人就打扰不到内院的人了。而西厢后墙又打了一扇门出来,方便赵无出行。
现在家具没做好,晚上许兰亭同秦氏住,赵星星跟着许兰因住。
次日早饭后,许兰因又认命地带着许兰亭和赵星星去了闽府。
闽嘉起床后如愿见到许兰因,笑得眉眼弯弯。
小姑娘吃过早饭,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许兰因又开始当起了幼师。
她拿着连环话本给孩子们讲故事,先指着封皮上的几个大字对他们说,“跟着我念,鲤、鱼、娘、娘。”
“鲤鱼娘娘。”
“鲤鱼娘娘。”
是许兰亭和赵星辰的声音,赵星辰的声音尤其大。许兰亭会认上面的字,之所以还这么认真地学,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姐姐在教嘉嘉说话。
闽嘉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许兰因念了几遍都是如此,她笑了笑,翻篇讲起故事来。
以后,她每天都会讲一个时辰的故事,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下晌,孩子们午歇刚起床,闽夫人和闽楠就来了。她们听闽灿说昨天闽户进京公干,专门来关心关心独自在家的闽嘉。
一来才知道,许兰因居然又来了。
许兰亭和赵星辰笑着给她们见了礼,闽嘉却是木着脸,她不喜欢有外人来。
许兰因哄了她几句,让三个孩子去院子里玩。她陪着闽夫人母女在屋里说笑,她还想套套闽楠的话。
看到闽嘉同许兰因几人亲密无间,除了不说话跟正常孩子一样,特别是对许兰因时小脸始终挂着笑意,跟平时见到的木呆呆的孩子完全两样,闽夫人又是吃惊又是吃味。
还有,刘妈妈对许兰因像是对主子一样尊敬,事事都要听她的示下。而刘妈妈对自己不咸不淡,自己还要敬着她……
这个许家丫头完全超乎想象,不知用什么手段让一个傻孩子变正常了……哦,还在帮着闽户治眠症,这件事自家男人嘱咐要保守秘密,她连晚辈都没敢说,更没敢跟京城闽府的人说。
前些天闽大夫人让人送来贺仪,恭贺闽灿升官和他们搬家,同来的有一封信,让闽夫人多多关心闽户和闽嘉。还说她离得远,不放心他们……
闽夫人和闽灿分析,闽大夫人的意思是让他们监视闽户一家,随时把他们的情况告诉她。
闽灿夫妇非常为难,他们不想得罪闽大夫人,也不想得罪闽户。
闽灿想了一夜决定,他们更不能得罪闽户。闽户是闽家接班人,更是皇上看重的栋梁之材,本身能力又强,仕途顺畅。虽然闽大夫人是长辈,如今管着闽家的后宅,又颇得闽尚书看重,但她没有亲生子,最终只能倚仗闽户。也就是说,哪怕闽大夫人现在翻了天,最终的胜利者依然是闽户……
那么,以后偶尔闽夫人就给京城的闽大夫人去封信,写一写闽户家的事,只写该写的……
看到如此和谐的一幕,闽夫人有了种猜测,这丫头不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吧?一个乡下丫头,那还得了!又想着闽家百年世家,就是庶子媳妇都是千挑万选,别说长房长子了……不过,他家目前的这个当家夫人还不是个庶女。
不管怎样,跟许兰因的关系维系好就不会有错。回家还得把这个狐疑告诉丈夫,看看这么大的事情跟不跟京城那边透一点。
想通关节,闽夫人对许兰因笑得更真诚了。
听许兰因叫闽嘉“嘉儿”,叫自己闺女为“闽大姑娘”,便笑道,“许姑娘认识我们也有一年多了吧,以后我叫你因丫头,你叫楠儿‘楠妹妹’,方不显得生疏。”
许兰因道好,若是能够,她也希望跟闽灿家继续维系好明面上的关系。她见闽夫人目光闪烁想着心事,她们坐的椅子没挨着,也不知道这位多心思又会钻营的女人在想什么。
许兰因又笑道,“等我家收拾妥当,请楠妹妹去我家玩。哦,我正在筹备开一家茶楼,到时送楠妹妹一张会员卡。”
她是真心喜欢闽楠,送这张会员卡没有任何巴结闽通判一家的意思。
这个时代还没有送卡一说,她也就没弄什么金卡银卡,怕人家误会卡的本身是金条银条,凭添笑料,所以统一说会员卡。
闽楠果真不懂,问道,“会员卡是什么意思?”
许兰因笑道,“持会员卡的人任何时候到茶楼消费,都打八折。”
闽楠笑得眉眼弯弯,说道,“只要是许姐姐弄的,就都是好的,即使不打折,我也会常去光顾。哦,还会带上我的手帕交去……”
许兰因笑道,“那就先谢谢楠妹妹了。”
闽楠又讲了她来宁州府后去谁家串了门子,交了多少手帕交,跟谁玩得最好。最好的手帕交之一,就是秦大人的闺女秦红雨,比闽楠大两岁,今年十四岁。
秦澈是闽灿的直接上司,又跟闽户私交好,闽灿又是闽户的族亲,秦闽两家走得近也在情理之中。
许兰因最想知道的,就是秦家的事。
闽楠又道,“许姐姐,秦姐姐家开了一家‘荣顺梳篦坊’,里面卖的梳篦极好看精致,就在黄石大街。听说,荣顺梳篦是秦家祖传绝技,在江南极极富盛名……”
许兰因之前在宁州府买过几套梳篦回家送人,都是就近在青渠街的如意梳篦坊买的,没想到秦家在黄石街开了一家卖梳篦的铺子。想着,这正是一好个机会,明天就带秦氏去荣顺梳篦坊逛逛。秦氏若真的不认识秦家祖传梳篦,也就说明她跟秦澈确实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巧合。
她笑道,“那么好啊,改天我也去瞧瞧。”
平时闽家母女来看闽嘉,顶多呆上两刻钟,也算她们关心这个孩子了。而今天许兰因在,说说笑笑便到了傍晚。
她们起身告辞,许兰因毕竟不是主人不好留饭,带着几个孩子把她们送至小院门口。还低声解释,怕小姑娘难过,自己要吃了晚饭再回家……
上了马车,闽夫人嘱咐闽楠道,“那个许家丫头不一般,以后跟她把关系维系好。”
闽楠笑道,“我早看出许姐姐聪慧,人好,不用娘嘱咐,也会跟她把关系搞好。”
闽夫人嗔道,“你跟她在一起不要尽顾着玩,要多看看,多学学,看她是怎么哄人的。”
闽楠撒娇道,“娘,老平王妃和闽老太君、闽大夫人都说我的小嘴儿甜会哄人,我还用跟别人学吗?”
闽夫人被逗笑了,用手指戳了戳闺女的脑袋,说道,“她们还说你天真烂漫……”
闽楠又嘟嘴道,“天真烂漫有什么不好,我心里又不是真的没数。娘放心,你闺女机灵得紧。”
闽夫人哭笑不得。不管怎样,自己的闺女的确讨很多人的喜欢。不像大儿媳妇,自认为精明,实则倒精不精。她极是后悔,若知道自己男人有本事升到省城宁州府的通判,也不会明知道沈氏不聪明还让长子娶了她,她爹不过是一个小小府城的同知……
许兰因领着几个孩子吃过饭后,就要回自己家了。
看小姑娘不高兴,笑道,“明天请嘉儿去许姨家玩,再去街上玩,还要在酒楼里吃饭。”
闽嘉想想今天坚持一宿,明天又能去许姨家玩又能上街玩,点头同意。小姑娘依依不舍,拉着许兰因的手把他们送至二门口。
许兰因走出一段路了,又回头望望,小姑娘仍然站在垂花门口。小小的身子,哪怕霞光给她披上一层金光,也觉得她小脸苍白,满是失望和难过。
许兰因有些暗自埋怨闽户,没有保护好女儿,让她难过到失语,却又因为好面子不愿意说实话,于“父亲”这个身份来说是不合格的。当然,做为丈夫就更不合格了。
许兰因跟小姑娘招了招手,才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
回到城北宅子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秦氏坐在廊下等他们,见他们回来才放心。
许兰因笑道,“娘,明天咱们去街上逛逛,给我奶和姑姑他们买些东西回去。”
秦氏道,“你领孩子们去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记着给你姑买对漂亮的银耳环。”
许兰因又道,“娘,你不想看看我的茶铺吗?”又搂着她的胳膊道,“娘的审美别具一格,去帮我看看茶铺的装修行不行。哦,还有百货商场,娘也要去看看,那里可有咱家的点心铺子。”
秦氏也想去看茶铺和商场,可还有些犹豫,怕有熟人认出她。
许兰因悄声道,“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即使遇到熟人也不会想到是你。你看看赵无,离开京城不到一年就敢到处乱跑,谁也没有认出他来。再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一出去就遇到故人。”
秦氏想想也是,就逛这么一次,也不会那么巧。
闽通判府上,闽夫人悄悄跟闽灿讲了许兰因在闽户府里的事。
“你说,那乡下丫头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闽灿没回答,想了许久才说道,“还真有那种可能。你以后不要再说她是乡下丫头,不要再瞧不起她,哪怕心底深处也不行。”又道,“那才是个聪明人。她当初给我们如玉生肌膏时,就知道那是神药,赠她药的是张老神医。为了让我们收得高兴,收得没有负担,她把神药当香脂……”
闽夫人有些羞愤,觉得自己被耍了,皱眉道,“那咱们当初……”
闽灿满不在乎地说道,“搁谁都会那么做,我们当初还算好的,并没有因为她是乡下丫头就强取豪夺,付了她银子,还帮她办了不少事。现在看来,她也没吃亏。她因为攀上我们,赵无才当上捕吏,如今立了大功,她也因此结识闽户……”又看了一眼闽夫人,说道,“你也无需生气,她的身份变了,咱们的态度也相应改变,她装糊涂,咱们也装糊涂,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改天你给京城去封信,只说有位姑娘偶尔会去陪伴嘉姐儿,嘉姐的状态较之前要好一些……”
次日,巳时初小姑娘就带着几个人来了城北许家。
刘妈妈笑道,“姐儿辰时就自己起床了,生怕来晚了。”
在家里玩到午时初,众人坐马上去街上。
既然答应秦氏是去看茶铺和商场,就先去青渠街,并说好在那条街上的酒楼吃晌饭。
离得老远就能看到耸立在青渠街街口的一栋拐了角的大商铺,粉墙黛瓦,跟鲜艳的朱色雕花门窗形成鲜明对比。
商铺顶上立着几个铜铸的大字,宁州府第一百货商场。大字两尺见方,在阳光的照耀煜煜生辉。
无论商铺还是招牌,极是气派。
看样子,商场外部已经全部装修好了。
秦氏“哟”了一声,“真别致,比京城和江南的大商铺还大还气派。特别是那个名字,别的商铺都写在牌匾上,他们却是立在房顶上,还那么显眼。”
许兰因笑道,“不显眼,别人怎么看得到,记得住。等开业了,外面的彩绫也不是单纯的装饰,一条彩绫就代表商场里的一种商品……这些都是我的创意,那一成股可不是白拿的。”
秦氏呵呵笑出了声,“我知道,我闺女越来越能干了。”
闽嘉和赵星辰像秦氏表扬了他们一样,都高兴地咧了咧嘴。
商场里面还在装修,很乱。许兰因没让秦氏和孩子们下车,她和掌棋下车去了百货商场。李氏几个人也在里面,照着许兰因画的图指挥工匠们干活。
李氏见许兰因来了,陪着她转了几间屋。
许兰因出来,众人又直接去了位于街道中心的心韵茶舍。
从外面往里看,茶铺里一片狼藉,带着孩子也不方便进去。众人在外面看了一圈,伍掌柜跑出来讲了一下装修情况。
众人又去旁边的绣铺、银楼买了些东西。
为了不显眼,秦氏穿得非常低调,随时都低着头。
她专门给大姑姐许枝娘买了银耳环和几样饰品。许兰因跟许枝娘的关系一般,几次都忘了单独给她买东西,而秦氏跟许枝娘的关系一直很好。
之后去酒楼吃饭,护院和车夫在一楼大堂,刘妈妈和两个丫头陪着主子去了二楼包厢。
饭后掌棋去付钱,被郝管家抢先付了。几个孩子都困了,特别是闽嘉,已经在刘妈妈的怀里睡了。
许兰因道,“黄石大街离这里不远,咱们从那里绕道回家。听说荣顺梳篦坊卖的梳篦特别好,我想去买几把。”
闽嘉一下睁开眼睛看着许兰因,而秦氏对“荣顺梳篦坊”似乎没有一点好奇。
许兰因失望不已,又对小姑娘笑道,“绕道回许姨家。”
闽嘉听了,才又闭上眼睛睡了。
上车后,许兰亭在秦氏的怀里睡觉,赵星辰在许兰因的怀里睡觉。
三刻钟后,车夫说道,“许姑娘,荣顺梳篦坊到了。”
许兰因把赵星辰放在座上,对秦氏说道,“娘,咱们下去看看。”
秦氏不想下去,该买的她都买完了。说道,“娘是寡妇,不想买梳篦。”
寡妇也不可能不梳头吧?
许兰因没好说出口,只得说道,“娘给我参详参详,我想买套好的送人。”
秦氏只得把许兰亭放下,下了车。
许兰因扶着秦氏的胳膊向荣顺梳篦坊走去。
秦氏看看门上的牌匾,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
一进铺子,看到墙上挂的和柜台上摆的各种梳篦,秦氏的身子就有些发抖。
许兰因搂紧了她,问道,“娘怎么了?”
秦氏没说话,而是拖着许兰因快走几步,拿起柜台上的一把篦子看起来。
小二忙上前笑道,“这位太太眼光好,这把篦子是上百年的黄杨木做成的,把上还涂了金粉。制作梳篦的是江南百年名店秦顺梳篦行……”
秦氏微颤着声音问道,“是武阳的秦顺吗?”
小二有些茫然。掌柜走过来笑道,“这位太太懂行,还知道武阳有秦顺。”又笑道,“秦顺梳篦行之前在武阳,十五年前搬去了吴城。”
许兰因觉得秦氏抖得厉害,手也冰凉,赶紧说道,“娘,你是又犯病了?快歇歇。”把她扶去店里的一个长条凳上坐下。
梳篦坊的掌柜也吓着了,怕客人在铺子里出事。忙说,“前街就有医馆。”
许兰因道,“无妨,我娘是老毛病,歇歇就好。”
秦氏也觉得在外面这样不好,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强站起来说道,“快,快回家,喝了药就好了。”
许兰因扶着她上了马车。刘妈妈和几个孩子都在这辆车上,秦氏和许兰因不便多说,只得闭目养神。
许兰因轻轻顺着她的背,对刘妈妈说,“我娘有些犯病了,要赶紧回家吃药。”
刘妈妈十分不好意思。她看看怀里的小主子睡得正香,觉得他们这时该回闽府不打扰人家,却不敢自作主张。
回到许家,孩子们也睡清醒了。
许兰因让他们去西厢玩跳棋,她把秦氏扶回了上房东屋。
许兰亭还想跟进去陪娘亲,被许兰因劝住了,“娘无事,姐姐陪她就行了,你去陪客人。”
见屋里只有闺女了,忍了许久的秦氏才流出泪来,又用帕子捂着嘴哭。
许兰因问道,“娘,荣顺坊卖的唐顺梳篦难不成是我姥爷家做的?”
秦氏哭着点头。
许兰因又道,“我听说,荣顺坊就是秦澈家开的。”
秦氏抬起头,挂着眼泪的脸上满是惊诧。说道,“可我表哥不叫秦澈,而是叫秦万宝。外祖家还有几个出了五服的族亲,也没有人叫秦澈。”
许兰因道,“或许后来他想通了要考功名,觉得那个名字太不高大上,改了名也未可知。”又道,“娘,要不我去秦大人家探听探听虚实?”
秦氏吓得一下拉住她,说道,“别去,千万不要去。他好不容易考上功名当了官,我不能连累他。”
许兰因急道,“娘,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跟我说说,我们想想办法,能不能扳倒整你的人,让你活得堂堂正正。即使扳不倒他们,知道了真相,以后我们也能避开那些人。”
秦氏的眼里盛满了惶恐,身子也抖得更厉害。说道,“扳不倒的,若娘被他们发现还活着,还嫁人生子,会万劫不复,万劫不复,你们也会倒霉。”
万劫不复,这个词用得太可怕了。
许兰因觉得,秦氏不光是害怕,好像还有些心虚。难不成,温柔和顺的她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又说道,“娘,我的两个弟弟将来都要走仕途,以后我们也会在省城长期生活。有些事娘还是讲清楚的好,我们心里有数了,也不会无意中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
秦氏想想也对,擦干眼泪说道,“好,娘给你说实话,也省得你横冲直撞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以后再把你两个弟弟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