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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男人,你家的这个孩子,是不是脑壳有病?”
苏苏小跑着进入书房,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失,真奇怪,她竟然被一个五六岁的稚童盯的浑身不自在。
“你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哦,忘记你全家已经被抄斩了。”
许七安毫不留情的回怼,他已经忘记当初婶婶的一句戏言,认为苏苏是在埋汰小豆丁。
“吱.......”
许七安关上书房的门,本想给李妙真倒一杯茶,考虑到接下来可能要验尸,不是喝茶的时机,就没有给客人奉茶。
李妙真也不废话,掏出地书碎片,轻轻一抖,一道黑影落下,“啪嗒”摔在书房的地面。
五感敏锐的许七安,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盯着无头尸体看了片刻,问道:“他的魂魄呢?”
仅凭一具无头尸体,说明不了什么,李妙真既然说是大事,那肯定是利用道门手段召唤了魂魄。
李妙真一拍香囊,一缕青烟袅袅娜娜,在半空化作目光呆滞,面目模糊的中年汉子,喃喃道:“血屠三千里,血屠三千里,请朝廷派兵讨伐.........”
天宗圣女脸色沉重,“他的魂魄有损,想知道后续的内容,只有养魂,根据魂魄的残缺程度,最少得两个月。”
许七安看她一眼,“呵”一声:“两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李妙真瞪眼:“那你说该怎么办。”
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这么一个线索,没头又没尾,怎么探究真相?
苏苏黑白分明的美眸,款款凝视,她知道以许七安的破案能力,肯定不会像主人这样一头雾水。
对此,苏苏又期待又好奇,想知道他会从什么角度来剖析。
许七安略作沉思,俯身除去尸体身上的衣物,一番审视后,说道:“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北方人。”
李妙真眸子瞬间亮起,追问道:“依据呢?”
她旁观无耻的三号检查尸体全过程,却没有得出与他相同的结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外貌和皮肤能够看出死者是何方人士。没了头,鬼魂的脸过于模糊.........因此想要判断这具无头尸体是哪里人,就得从身体细节来验证。”
许七安抬起尸体的右手,道:“你们看,此人除了掌心的老茧,食指也有一层厚厚的茧,使刀和使剑都不会产生这种茧。”
苏苏和李妙真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绝色女鬼眨了眨美眸,娇声道:“那使的是什么武器,莫要卖关子嘛。”
李妙真则露出恍然之色:“是弓。”
不愧是在军营里待会的女将军,反应很快.........许七安点头:“没错,此人擅射。”
苏苏歪了歪头,反驳道:“就凭这个如何说明他是北方人,我感觉你在胡诌。擅射之人多的是,就不能是军队里的人?”
李妙真点头赞同。
“对,苏苏姑娘说的有理。比如,你身边就有一个擅射之人也不是军队的。”
许七安挤眉弄眼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分开无头尸体的双腿,说道:
“你们仔细看,他大腿根部没有茧子,如果是长期骑马的军伍人士,大腿处是肯定会有茧子的。不是军队里的人,又擅射,这符合北方人的特征。大奉各地的江湖人士,不擅长使弓。”
北方人擅弓箭,即使是普通的成年男子,也能开弓。据许七安的了解,北方几个州的江湖人士,出门的标配是刀和弓。
有时候,甚至可以没有刀,用匕首和断刃代替,但不能没有弓。
这时,苏苏又想出了一个反驳的说辞,道:“或者,是弓兵呢。”
许七安嗤笑一声:“谁会派弓兵来传信?没猜错的话,这人多半是北方的江湖人士。至于他想传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受了何人委派,又是遭谁的毒手,我就不知道了。”
李妙真无声的吐出一口浊气,欣慰道:“那他的事就交给你去处理,身为打更人的银锣,理当处理这些事。”
苏苏也跟着松了口气,觉得这个臭男人虽然好色又讨厌,但本事真不赖。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她还是很服气的。
自己和主人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查,但交给这个男人后,立刻便有了线索。
尽管苏苏时常埋怨李妙真多管闲事,尽管她喜欢吸取男人精气,但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善良的女鬼。
无头尸体的事,若不能妥善处理,她和李妙真都会有心理负担。
因此,这就凸显出许七安的好,能带来那么一丢丢的安全感。
...........
给李妙真和苏苏安排了客房,再吩咐厨娘准备一些点心,许七安返回书房,把尸体收入地书碎片,讨要来了残魂,骑着小母马,前往衙门。
“我记得魏公说过,北方战事频繁,大奉接连打了败仗,文官上书弹劾镇北王,却被元景帝强行甩锅给魏渊,摘了他左都御史的帽子。
“血屠三千里啊,不敢想象,这种大事........为什么我之前没听说过?事关重大,要及时禀告魏渊。”
小母马狂奔着来到衙门,许七安把马缰递给门口值守的吏员,匆匆赶往浩气楼。
“许银锣,魏公刚下令准备马车,要进宫呢。”楼下的守卫回复。
要进宫啊........进宫也是和元景帝还有文官们扯皮,浪费时间........许七安板着脸:“废话不要多,进去通传。”
“是.......”守卫识趣的跑进楼里。
得到侍卫的确定答复后,许七安单手按刀,登上台阶,看见魏渊端坐在桌案后,蕴含着岁月洗涤出沧桑的眸子,温和平静的看着他。
他还是一袭青衣,但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胸口是一条青色蛟龙。
这是魏渊上朝,或进宫面圣时穿的朝服。
“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有事快说。”魏渊和心腹说话,语气不怎么客气。
“既然魏公这么赶时间,我就长话短说了。”许七安心肠也不好,直接掏出玉石碎片,轻轻一抖。
啪嗒......无头尸体坠落在干净整洁的茶室了,污染了洁净的地板。
魏渊有些被惊到了,眼角轻微抽搐,沉声道:“怎么回事。”
“李妙真今日抵达京城,目前借宿在我府上。”许七安道。
“嗯!”
魏渊颔首,对此并不关心,盯着无头尸体看,淡淡道:“但和这具尸体有什么关系?”
许七安咧嘴:“关系大了,这具尸体是她在距离京城八十里外发现的,被人一刀斩去首级,干脆利索。
“李妙真这个人呢,又好管闲事,于是召唤死者残魂,问明情况。谁知.......”
他刻意顿了顿,想卖个关子,但见魏渊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一突,害怕自己下下下个月的工资会因为出门先迈左脚,而被扣除,当即说道:
“魂魄说了一句话,嗯,魏公您自己看吧。”
他取下李妙真给你香囊,打开红绳,一股青烟袅袅浮出,于半空化作一位面目模糊,眼神呆滞的汉子,喃喃重复道:
“血屠三千里,血屠三千里,请朝廷派兵讨伐........”
魏渊瞳孔倏然收缩,紧盯着残魂,目光锐利无比。
他沉默几秒,道:“你有什么线索。”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似乎笃定许七安必定有所发现。
果然,他赏识的小银锣从未让他失望,许七安汇报道:“卑职初步断定他是北方人,进京报信的途中遭遇杀害。”
把自己的推测详细的说了一遍。
“大奉近来并无战事,除了北边,魏公,北方的局势恐怕比我们想象中的更糟糕。可朝廷却没有收到相应的塘报?”
“没有。”
魏渊摇头,眉头微皱:“你怀疑镇北王谎报军情?”
许七安看了眼魏渊,“这并不值得奇怪,卑职奇怪的是,如果镇北王谎报军情,为什么衙门没有收到情报?”
打更人的暗子遍布九州,血屠三千里这样的大事,怎么会完全没有消息?
“年初时,我把大部分的暗子都调配到东北去了,留在北方的极少,消息难免堵滞。”魏渊无奈道。
暗子都调派到东北了?魏公想干嘛,打巫神教么.........许七安恍然,不再追问,“那魏公觉得,此事怎么处理?”
魏渊看一眼屋角摆放的水漏,道:“我先进宫面圣,尸体和魂魄由我带走,此事你不必理会。”
等许七安点头,他又道:“李妙真既已来了京城,那么天人之约很快就会结束,京城的治安会好很多。
“这段时间不知道混进来多少打探情报的谍子,好在有监正盯着,翻不起什么风浪。
“你让李妙真注意些,非常时期,不要随意出城,不要惹是生非,防备一下可能会有的危险。”
“可能会有的危险?”许七安反问。
魏渊再次看了眼水漏,语速极快的说道:“我只告诉你她可能遭遇的危险:一,危险来自朝廷。二,危险来自别国谍子。原因你自己想,我必须得进宫了。”
他劈手夺过许七安手里的香囊,快步离开茶室,边走边吩咐吏员:“带上尸体,与我一同入宫。”
............
御书房。
除元景帝外,首辅王贞文、户部尚书以及其他三品大员、公爵勋贵和都给事中,总共十六人齐聚。
脸色苍白的褚相龙站在群臣之间,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他服用过司天监术士给的药丸,很快就能下床行走,但经脉俱断的内伤,短期内无法恢复。不过,只要不运气动武,好生调养,月余就能恢复。
元景帝皱眉道:“魏渊还没来,不必等了!”
而后,他扫过诸公,道:“镇北王向朝廷讨要三十万两军饷,粮草、饲料二十五万石。诸位爱卿是何意?”
户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道:“元景36年,江州大水;荆州大旱;州闹了蝗灾,朝廷数次拨粮赈灾。
“豫州、漳州两座大奉粮仓所剩余量不多,凑不出来了。”
元景帝沉吟道:“从各州调配呢。”
户部尚书回答:“即使有漕运,从各州募集粮草,耗时耗力,人吃马嚼的,等运到楚州边关,恐怕剩不下一半,此非良策。”
正说着,宦官走到御书房门口停下来。
元景帝抬了抬手,打断户部尚书的话,望向门口的宦官:“何事。”
“魏公来了。”宦官道。
元景帝喜怒不形于色:“让他进来。”
宦官退下,十几秒后,魏渊跨入御书房,照例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元景帝不悦道:“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众卿只会反驳朕吗?”
左都御史袁雄心里一动,抓住机会,跨步而出,道:“臣有一策。”
元景帝颔首:“袁爱卿请说。”
袁雄道:“朝廷可以临时添加一项徭役,叫运粮役。责令百姓负责押运粮草。”
元景帝眼睛微亮,这确实是一个秒策。
所谓徭役,是朝廷无偿征调各阶层民众从事的劳务活动,如果让百姓负责押运粮草,官兵监督,那么朝廷只需要承担官兵的吃用,而百姓的口粮自己解决。
如此一来,不但能保证粮草在运到边关时不耗损,还能节省一大笔的运粮费用。
“此为良策!”元景帝笑道。
袁雄松了口气,只要陛下采纳他的计策,龙心大悦,那么在科举舞弊案中的后遗症,就会减到最轻。
殿试过后,一旦许新年取得良好成绩,可以想象,必然迎来东阁大学士赵庭芳的反扑,魏渊的落井下石。
他这个左都御史的位置还没坐稳,说不定就要被撸下去,得自救。
王首辅跨步而出,作揖道:“此计祸国殃民,袁雄当诛!
“陛下,时值春耕,百姓农忙之时,不可再添徭役。自古民以食为天,任何事,都不能在春耕时打扰百姓。
“另外,去年天灾连连,百姓余粮不多,此计无异于火上浇油,把人往死路上逼。”
左都御史袁雄眉头一跳,正要反驳,便听褚相龙冷笑道:“王首辅爱民如子,末将佩服。只是,难道楚州各地的百姓,就不是大奉子民了吗。
“王首辅对他们的生死,视若无睹吗。”
王首辅淡淡道:“朝廷在北地屯军八万六千户,每户给上田六亩,军田多达五千顷。每年........”
“边关久无战事,楚州各地历年来风调雨顺,即使没有粮草征调,按照楚州的粮食储备,也能撑数月。怎么突然间就缺钱缺粮了。
“怕是那些军田,都被某些认给侵占了吧。”
楚州是大奉最北边的州,紧邻着北方蛮族的领地。
褚相龙仗着亲王撑腰,毫不畏惧,冷哼道:“读书人除了动嘴皮子,打过仗吗,领过兵吗?尔等在京城享受,却不知道边关将士有多苦。
“陛下,此次蛮族来势汹汹,早在去年尾就已发生过数起大战。王爷神勇无敌,屡战屡胜,若是因为粮草紧缺,后勤无法补给,耽误了战机,后果不堪设想啊。”
元景帝颔首:“淮王神勇,朕自然知晓。而今北方战事如何?”
褚相龙抱拳道:“王爷用兵如神,骁勇无双,那些蛮族吃过几次败仗后,根本不敢与我军正面对抗。
“只能仗着骑军快捷,四处劫掠,我军虽然占尽优势,却疲惫不堪。请陛下发放军饷粮草,也好让将士们知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的功劳。”
王首辅皱了皱眉。
自去年年尾指责镇北王守城不出的弹劾后,北边发来的塘报确实说镇北王屡打胜战,蛮族对边关的侵略得到了遏制。
曹国公当即道:“镇北王劳苦功高,我等自不能拖他后腿。陛下,运粮役是两全其美之策。再者,若是军饷发不出来,恐怕会引起军队哗变,因小失大。
“即使有不妥之处,也该秋后再算。不该在此事扣押粮草和军饷。”
几位勋贵纷纷表示赞同。
战场之事,他们是行家,比文官更有发言权。
王首辅沉声道:“陛下,此事得从长计议。”
元景帝不理他,道:“诸位爱卿觉得呢?”
见状,诸公们纷纷松口,回禀道:“自当全力支持镇北王。”
陛下的倾向很明显,他们多说无益。
王党的几名骨干悄悄给王首辅使眼色,让他谨言,陛下对镇北王有多信任,朝堂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不然,当年也不会赐予镇北王镇国宝剑。
元景帝看向魏渊:“魏爱卿,你是军法大家,你是何看法?”
王首辅立刻看向魏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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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出列作揖,朗声道:“无战时,军户耕种军田可自给自足。一旦战事开启,需朝廷调配粮草、军需,此乃至理。”
王首辅眯了眯眼,目光深沉的看着魏渊。
褚相龙闻言,露出了笑容,在战事方面,这群只会动嘴皮子的读书人,说一百句,也不如魏渊说一句。
讨要来粮草和军饷,他此行回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左都御史袁雄松了口气,有些意外魏渊竟会支持他的计策,要知道如此一来,他就能避过科举舞弊案的风波,置身事外。
转念一想,此事符合陛下心意,内有勋贵助阵,外有蛮族大军“施压”,属于大势所趋,就算是反对此事的诸公也看明白了形势。
岂料,魏渊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在此之前,微臣有件事要启奏陛下。”
众人循声看了过来。
魏渊表情不变,对诸公的视线不加理会。
元景帝道:“说。”
“手底下的铜锣在京城郊外发现一伙江湖人士死斗,便上前喝止,谁知道人多一方非但没有罢手,反而将围杀之人斩首,逃之夭夭。”
魏渊说的掷地有声,仿佛事情真相就是他口中所言:“死者临终前,高呼一声“北方有变”。”
听到魏渊的话,在场诸公,包括元景帝,脸色一变。
褚相龙猛的扭过头来,盯着魏渊,旋即又收回视线,不敢冒犯,梗着脖子道:
“北方自然有变,蛮族四处劫掠,挑起战端.......”
魏渊脸色平静,“所以,蛮族在北方血屠三千里,褚将军一句烧杀劫掠便搪塞过去?”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惊失色,元景帝更是从大椅上起身,直勾勾的凝视着堂下的青衣:
“魏渊,你把话说清楚,何为血屠三千里........啊?!”
褚相龙忙道:“陛下,绝对没有的事........”
“你闭嘴!”
元景帝抬手打断,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转而望向魏渊:“你有何凭证。”
魏渊伸手往怀里,摸出香囊,解开红绳,一道青烟袅袅娜娜的浮出,在半空扭曲变化成一个面目模糊,目光呆滞的汉子,喃喃道:
“血屠三千里,血屠三千里,请朝廷派兵讨伐..........”
魏渊继续道:“此人的尸体微臣已经带来,就在宫门外,陛下可以派人验尸,此人为北地人士!”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元景帝缓缓起身,脸色阴沉似水,一字一句道:“验尸!”
老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回去传令,像是在逃跑,大气都不敢出。
元景帝高居龙椅,神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下方诸公无声交流眼神,褚相龙也脸色铁青,用余光瞪着魏渊。
煎熬的等待了一刻钟,老太监返回,在元景帝耳边低语。
元景帝沉默许久,缓缓道:“着司天监术士进宫问话,朕乏了,诸位爱卿也去偏殿休息片刻吧。”
他盯着褚相龙,沉声说道:“你留在这里。”
说罢,率先起身,离开御书房。
诸公们在宦官的带领下,去了偏殿休息。
.............
偏殿内。
户部尚书捧着茶,抿了一口,侧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魏渊,试探道:“魏公,此事当真?”
众官员顿时看向魏渊,后者脸色严肃,回了户部尚书一个冷淡的眼神:“赵大人觉得,本座是在开玩笑?”
“不敢不敢。”
户部尚书叹息一声:“血屠三千里,如果此事当真,北境得死多少人?打更人衙门暗子遍布,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对于户部尚书的试探,魏渊不作回应。
王首辅眯着眼,手指轻敲桌案,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炷香时间过去,老太监进入偏殿,恭声道:“陛下请诸公返回御书房。”
接下来,从司天监传唤过来的白衣术士对褚相龙进行了问话,答案出于预料,褚相龙所言句句属实。
镇北王在北方大胜蛮族,但北方蛮族的游击战术,确实给镇北王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让北方边军疲惫不堪。
蛮族大军被挡在边关之外,血屠三千里自然就不存在了。
御书房里,气氛霍然一松,所有人都吐了一口气。
“哼!”
褚相龙冷哼道:“不知魏公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险些让陛下和诸公误会王爷。末将寻思着,王爷也没得罪魏公吧。”
魏渊不理,跨步而出,朗声道:“此事关乎极大,此人所言或许属实,但不代表北方情况真是如此。”
褚相龙竖起眉头,正要反驳,却见王首辅出列附和:
“陛下,微臣觉得魏公此言有理。事关重大,不能疏忽大意。必须彻查。”
在王首辅和魏渊的带动下,诸公们纷纷响应。
元景帝沉吟道:“诸位爱卿认为,此事怎么查?”
王首辅道:“陛下可继续征集粮草、军饷,运往楚州。同时再派一支钦差队伍随行,前往北境彻查此案。”
魏渊道:“臣附议。”
元景帝点头:“就这么办。”
...........
许府。
苏苏撑着遮挡阳气的红伞,坐在屋檐上,看着院子里扎马步的小豆丁。
隔壁的厅里,李妙真正与许家的主母、小姐说话。
婶婶和许玲月一听又有客人借宿家中,心情就很不美丽。
前者是觉得,再这么下去,家里就变成善堂了。后者觉得,这个女人过于漂亮,对自己产生了威胁。
除了穿道袍的女子,外头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让许玲月简直芒刺在背,感觉仅靠容貌,自己不但毫无胜算,甚至还略有不如。
那个撑着红伞的女子,有一股难言的魅力,特别勾人。
不过,再听说李妙真是许七安的救命恩人后,婶婶和许玲月立刻改变态度,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欢迎。
“许家不愧是武者世家,我看那小姐儿年纪尚小,就要开始打基础习武。”李妙真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闲聊之余,不忘吹捧一下。
婶婶听了就很伤心,无奈道:“我倒是希望她能读几年书,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也要知书达理,可惜是个痴儿。”
那孩子虽然是挺憨的,但怎么会是痴儿?许七安的堂弟是云鹿书院学子,竟不教妹妹读书?李妙真想了想,道:
“妙真借宿许府,闲暇之余,可以帮忙给小姐儿启蒙。”
她的想法是,许新年学业繁重,无心教导幼妹读书,而许七安和许平志是武夫,更偏向让许家小姐儿习武。
反正就是教孩子一段时间,不耽误事。
婶婶一愣,正要拒绝,谁知许玲月抢先一步答应下来,笑容含蓄:“如此便多谢李道长。”
李妙真对这个笑容温婉的清丽少女极有好感,微笑道:“举手之劳。”
说完,她发现许家主母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怜悯和同情。
.........
“姐姐,姐姐,你真的是鬼吗。”
许铃音扎着马步,两条粗短的小腿微微发抖,她昂起头,看着屋檐上的苏苏。
“是啊,我会吃人的,你不怕吗?”苏苏恐吓道。
“怕!”许铃音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苏苏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她嘴里哼着小曲,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不见了。
“姐姐,姐姐.......”
呼喊声从下方传来,苏苏低头看去,小小的女娃儿站在屋檐下,昂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
“你能下来吗?”小女孩说。
苏苏轻飘飘的落入院中,俯视着许玲月脑袋上的发旋,没好气道:“干嘛。”
许铃音不说话,鬼鬼祟祟的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苏苏怀着疑惑,跟了上去,一路带到伙房,烟火气扑面而来,小豆丁努力的跨过门槛,回头说:
“姐姐你来啊。”
伙房里,南疆的小黑皮正在烧火,锅里热油滚滚,许铃音拉着苏苏到锅边,抬起脸,期待的说:
“姐姐你能自己爬进去吗。”
苏苏脸色陡然僵住。
............
许七安散值回府,把李妙真引荐给许二叔,许二叔本来以为是侄儿的朋友,端着长辈的架子点头。
沉稳开口:“李道长在何处修行啊。”
“她就是天宗圣女,天人之争的主角之一。”许七安补充道。
“........”
许平志差点起身行礼,高喊:见过圣女阁下。
“她与我在云州时结识........”许七安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许平志愣愣点头,内心很不平静,思绪起伏。
大郎竟然连天宗圣女也认识,他的人脉越来越广,实力也越来越高,而我才刚刚突破到炼神境.........真是有出息了啊。
许二叔欣慰的想,又觉得自己和侄儿差距越来越大,心里涌起失落感。
再看一眼儿子,这小子参加殿试后,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进步虽然没有宁宴这么夸张,但已是一步登天,人中龙凤。
我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可惜大哥死的早,看不见他儿子和侄子这么有出息.........
这时,许新年沉声道:“大哥,王家小姐又约我游湖了。”
王家小姐是不是喜欢我家二郎了?许七安心里一动,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科举舞弊案时,王家小姐给他“通风报信”,内容属实,这就很不寻常。
此时,联系到两次游湖邀请,几乎可以断定那王家小姐对二郎有意,而且攻势很足。
想到这里,许七安笑道:“那你同意了吗。”
许新年“呵”一声:“我以殿试在即为由,拒绝了。”
“干的漂亮,二郎........”许七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吾辈楷模。”
大郎阴阳怪气的嘲讽二郎。
吾辈楷模?用词不当,呵,没文化的大哥........二郎也在心里嘲讽大郎。
...........
结束晚餐,许七安来到李妙真的房间外,正要敲门,便听里面传来苏苏说话声:
“主人,这家的小孩儿很好可怕,她,她想吃我,还热了一锅油。”
“童言无忌,行事也是如此,不必在意。”李妙真随口敷衍。
“不是啊,我能感觉到她不是开玩笑,那灼灼逼人的眼神.........”苏苏说了几句,见李妙真兴致缺缺,生气的哼一声,叫道:
“臭男人,你妹妹要吃我。”
话音方落,房门自动敞开,苏苏掐着小腰,鼓着腮,气鼓鼓的瞪着他。
啊,这.......我想起来了,婶婶和她说过,鬼炸一炸很好吃,这蠢小孩不但当真了,还记了这么久?
所以,这份记忆力明明背诵英语单词都绰绰有余,怎么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
许七安一边心里吐槽,一边岔开话题:“苏苏,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答应你两个要求,你就给我做妾三年。”
李妙真闻言,狠狠瞪了眼苏苏。
论起女子韵味,比主人更柔媚更勾人的艳鬼掐着腰,说道:“对呀!你帮我重塑肉身,再替我查明当年父亲因何斩首。
“我不但给你做妾三年,我还给你生儿子。”
其实做不做妾无所谓,许七安当初答应她,是觉得欺负一个女鬼有些过意不去。
现在既然李妙真来了京城,他也不会忘记当初的约定。
当然了,苏苏非要报答的话,做妾也是可以的嘛。
一定要让宋卿塑造一具36D的肉身,我自己是无所谓啦,但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他默默口嗨了一句,看向李妙真:
“先说说你们知道的一切。”
主仆二人表情严肃起来,李妙真说道:“苏苏出生江州,父亲是江州知府。元景15年被问罪斩首,原本家中女眷会被充入教坊司。
“其母性格刚烈,不愿入教坊司为妓,一杯毒酒毒杀了所有女眷,其中包括苏苏。但她当时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在外求学,侥幸逃脱一劫。
“这趟赴京,我带着苏苏绕道去了江州,想查一查当年的往事。没想到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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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事?”
许七安拉开椅子坐下,吩咐苏苏给自己倒水。
我还不是你小妾呢,就这样使唤人了.........艳鬼苏苏嗔他一眼,听话的倒水去,毕竟现在谈的是她家灭门惨案。
她要依仗这个男人帮忙,否则光凭她和主人李妙真,查十年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
等许七安喝了一口茶水,李妙真说道:
“苏苏的父亲叫苏航,贞德29年的进士,元景14年,不知因何原因,被贬回江州担任知府,次年问斩,罪名是受贿贪污。”
许七安摩挲着茶杯,问道:“有什么问题?”
“有,”李妙真侧头看向苏苏,“她不记得自己曾在京城待过。苏苏的魂魄是完整的,我师尊发现她时,她吸纳乱葬岗的阴气修行,小有成就,只要不离开乱葬岗,她便能一直长存下去。
“这样修为的怨魂,不会遗漏记忆,除非她生前,记忆就被抹去。”
苏苏说道:“也许,也许我确实没来过京城呢。”
许七安摇头:“但凡入京为官,家眷都要迁居京城。我更倾向于苏苏生前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嗯,有点意思。”
两人一鬼沉默了片刻,许七安道:“既然是京官,那么吏部就会有他的资料........吏部是王首辅的地盘,他和魏渊是政敌,没有足够的理由,我无权查阅吏部的案牍。
“所以你们不要急,等待机会吧。”
李妙真和苏苏点头。
许七安抿了抿温热的茶水,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当年苏家出现意外时,他多大?”
苏苏歪着头,想了想:“叫苏承志,家里出变故那一年,他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样子。”
那现在的年纪大概三十一二岁,这个小舅子就没法找啊,不啻于大海捞针........大奉如果有一个发达的公安系统就好了........许七安暗示道:
“我会尝试帮你找的,但你不要抱太多希望。”
苏苏“嗯”了一声,知道寻亲的事过于困难,没有强求。
这件事解决后,许七安提及第二件事,望向李妙真,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天人之争?”
李妙真没有犹豫,“先下战书,然后约个时间,七天之内吧。”
许七安缓缓点头,直言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天人之争结束前,你最好别的离开京城。不管收到什么样的信件,接触了什么人,都不要离开。”
李妙真眉毛一扬,“你是说有人会对我不利?”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许七安叹息一声:“如果你在京城发生意外,天宗的道首会善罢甘休?道门一品的陆地神仙,恐怕不比监正差吧。”
苏苏挺了挺她的纸胸脯,神色傲娇:“知道我们道首是一品,还有人敢对主人不利?”
许七安为女鬼的智商感到惋惜:“你爹好歹是进士,你却完全没有遗传父亲的聪明.........正因为妙真是天宗圣女,所以才招人惦记。
“陛下沉迷修道,为了维持权力的稳定,促成了如今朝堂多党混战的局面。对此,早就有人心存不满。天人之争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良机..........
“另外,此事闹的人尽皆知,江湖人士纷涌入京,其中必定混杂着别国谍子。这些人恨不得李妙真死在京城。”
苏苏恍然大悟。
“你是道门四品,等闲人不是你对手,四品以上的外族高手想进京城来杀你,痴心妄想。而朝廷里的高手,更不可能在京城动手,除非他们抱着死志。”
“多谢提醒,我明白了。”李妙真说道:“我会在许府附近安排鬼魂警戒,有可疑人物靠近,会立刻做出示警。到时候我会提前出手,或离开许府,不会殃及你家人。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然后,她忍不住嘲讽道:“该死的元景帝。”
喂喂你慎言啊,这种话网上说说就好了.........许七安笑着颔首,起身,说道:“那么,我这个橘外人,就不打扰两位姑娘的美梦了。”
在李妙真和苏苏略显茫然的目光里,离开房间。
............
三月二十七,宜开光、裁衣、出行、婚嫁。
今天是殿试的日子,距离会试结束,正好一个月。
天色朦胧,婶婶就起来了,穿着绣工考究的长裙,秀发略显凌乱,仅用一根金钗挑在脑后。
她漂亮的眸子有些呆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袋浮肿。
婶婶一边安排厨娘为二郎做早餐,一边带着贴身丫鬟绿娥,敲开二郎的房门。
许新年穿着浅白色的袍子,腰间挂着紫阳居士送的紫玉,精神抖擞的来给母亲开门。
“二郎起这么早?”婶婶打着哈欠,说道:
“娘让伙房做早膳了,二郎你要不要再睡一刻钟,娘来喊你。”
“不用。”
许二郎好歹是八品的儒生,精力远胜寻常之人,宽慰母亲:“娘不用担心,殿试是排名考试,以我会元的身份,不会太低。”
婶婶当下安心,带着绿娥出房间,跨过门槛时,突然尖叫一声。
许二郎大吃一惊,奔出房间,查看情况,看见庭院里,静静的立着一位撑红伞的白衣女子。
此时刚过三更不久,天还没亮,那女子撑着猩红的伞,穿着白衣,浑身透着一股诡异。
“许夫人。”
苏苏嫣然一笑,盈盈施礼。
婶婶松了口气,心说,这个点儿,她不在房间里睡觉,跑出来作甚。差点以为遇到鬼了呢。
许二郎盯着苏苏看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对婶婶说:“娘,你回房休息吧。”
打发走婶婶,许二郎望着庭院里的苏苏,道:“我大哥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看出我的魅?不愧是云鹿书院的学子.........苏苏笑容浅浅,勾勒出两个梨涡,娇声道:
“知道呀,他说要为我重塑肉身,然后当他三年小妾呢。”
........这还真是大哥会做出来的事,教坊司的花魁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口味了吗?他竟连鬼都惦记上了。
许新年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知道今天是殿试,三更刚过,许府就点起了蜡烛,李妙真听说此事,也出来凑热闹。众人用过早膳,送许新年出府。
“二郎,今日不但是关乎前程的殿试,更是你自证清白,彻底洗刷冤屈的契机,一定要考好。”许平志穿着铠甲,抱着头盔,语重心长的叮嘱。
许新年一边往外走,一边颔首:“知道,爹不用担心,我.........”
后半句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他神色僵硬的看着对面的街道,两位“老熟人”站在那里,一位是魁梧高大的和尚,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纳衣。
一位是青衫剑客,垂下一缕白色额发,年纪不算大,却给人历经沧桑的感觉。
又是这两人,又是这两人!!
许新年内心在咆哮。
“那是大哥的朋友.........”许七安拍了拍他肩膀,抚平小老弟内心的愤怒。
以前是没有与四号接触,所以让许新年替他背锅,做掩饰。现在许七安的身份渐渐稳固,楚元缜逐渐接受了三号堂哥的人设。
一旦固有观念形成,楚状元就不会刻意去推敲,不会产生“三号人设有古怪”这样的质疑。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信朋友,相信熟悉的人,就是这个原因。
恒远和楚元缜微笑颔首,打过招呼后,目光旋即落在李妙真身上。
这位天宗圣女有着白皙干净的瓜子脸,素面朝天,眼睛宛如黑珍珠一般,清澈而明亮。眉峰锐利,凸显出她身上那股似有似乎的凌厉气质。
与其说是天宗圣女,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女将军.........对,她在云州参军长达一年........恒远和尚双手合十,朝李妙真微笑。
气息内敛,不泄分毫,看不穿修为.........不过她既然来了京城,说明已经踏入四品,嘿,当年与张开泰一战,惨败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四品交手了。
楚元缜面带笑容,瞳孔里悄然燃烧起斗志。
光头是六号,背剑的是四号,嗯,四号果然如一号所说,走的不是正统的人宗路子........李妙真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至于五号丽娜,她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和她的徒弟许铃音一样。
“哒哒哒........”
许家三个男人策马而去,李妙真目送他们的背影,耳边传来恒远的声音:“阿弥陀佛,希望三号能高中一甲。”
楚元缜“嗤”的一笑:“能得个二甲便不错了,他到底是云鹿书院的学子。不过,三号身上有大秘密。”
恒远诧异道:“秘密?”
楚元缜笑着点头,高深莫测的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云鹿书院亚圣殿清气冲霄的异象,和三号有关。
“当然,这些是我的猜测,没什么根据,信不信在你。”
恒远恍然大悟。
李妙真脸色突然变的古怪起来,四号和六号并不知道许七安就是三号,一直以为许新年才是三号。
将来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们回忆起今日这番话,会不会如我一般,羞耻的恨不得痛殴许七安。却又不得不替他隐瞒。
因为这样一来,大家都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想到这里,她怜悯的看了眼四号和六号。
.............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四百名贡士云集在午门之外,等待着殿试。
周遭是两列手持火把的禁军,雕塑般一动不动。
文武百官齐聚,在远处审视着参加殿试的贡士,时而交头接耳几句。唯有礼部的官员辛苦的维持现场秩序。
第三次核实身份、清点人数。
午门共有五个门洞,三个正门,两个侧门。平时上朝,文武百官都是从侧面进入,只有皇帝和皇后能走正门。
当然,状元、榜眼、探花也能享受一次走正门的殊荣。
身为会元的许新年,站在贡士之首,昂首挺立,面无表情。那架势,仿佛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不过,读书人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尤其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会元摆出这种姿态,就连远处的官员也在心里赞叹一声:
此子不凡。
鼓声响起,三通完毕,文武百官率先进入午门,随后贡士们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也穿过午门,过金水桥,在金銮殿外的广场停下。
许新年眯着眼,眺望远处的金銮殿,只能看见丹陛上的文武百官,金銮殿内的奏对,无缘得见。
过了许久,文武百官们退朝,接下来才是殿试。
即使是许新年,此时也不由紧张起来。
“咕噜.......”
贡士里,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众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呵斥有怒骂。
忍不住回首看去,透过午门的门洞,隐约看见一位白衣术士,挡住了文武百官的去路。
那白衣背对着众人,对周遭的呵斥声不闻不问。
儒家八品的许新年,甚至隐约听见了呵斥声。
“杨千幻,你想造反不成?速速滚开。”
“杨千幻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午门,今日是殿试,你想捣乱不成。”
怒骂之中,一声低沉的叹息传来,那白衣缓缓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呸........”
有那么一刹那的寂静,下一刻,文武百官炸锅了,哗然如沸,场面一片混乱。
“发,发生了什么?”一位贡士茫然道。
“这,这不是银锣许七安嘲讽诸公的诗吗,那,那白衣似乎是司天监的人?”
“他不见了.........”
四百多名贡士,再难保持肃静,交头接耳,不停的回首看向午门。
“肃静!”礼部的官员大声呵斥,道:“没你们的事,安心考试便成,谁若是再交头接耳,逐出午门,回家再等三年。”
贡士们顿时不敢在说话。
方才散去的诸公们又返回了,或脸色阴沉,或神情激动,或义愤填膺的进了金銮殿。然后里面传来争吵声。
一刻钟后,诸公们从金銮殿出来,没有再回来。
杨千幻........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许二郎心里嘀咕。
“京城云鹿书院中式贡士,许新年。”
这时,礼部官员的声音打断了许新年的思绪,他回过神来,从鸿胪寺序班官员手里接过密封好的试卷,昂首阔步的进了金銮殿。
..............
殿试只考策问,只一天,日暮交卷。
许新年踏着夕阳的余晖,离开皇宫,在皇城门口,看见大哥高居马背,手里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笑吟吟的等候。
“我与二叔说了,由我来接你。”许七安问道:“考的如何?”
“还行!”
许新年淡淡道:“如果我是国子监学子,一甲稳的很。”
.........你可别装逼了!许七安满意点头:“不错,如此才配的大哥的威名,日后旁人不会说你虎哥犬弟。”
许新年叹口气:“大哥虽然名声在外,终究不是读书人,许府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得人尊重,还得有一位科举出身的读书人。”
许七安“嗯”了一声:“二郎好好努力,我刚从临安公主府上出来。”
“........”许新年拱了拱手。
他输了,还是装不过大哥。
许七安把马缰丢给许二郎,道:“二郎,你已经从科举之路走出来了,今晚大哥请客,去教坊司庆祝一番。”
“娘和妹子那里.......”许新年皱眉。
“我和婶婶说,今日夜巡。而你嘛,殿试结束,与同窗把酒言欢不是很正常的事?”许七安道。
“大哥说的有理。”许新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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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影梅小阁,宽敞奢华的锦塌,熟睡中的浮香“嗯”了一声,发出甜腻又慵懒的娇喘。
浓密的卷翘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她的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许七安的高高的鼻子,轮廓俊美的侧脸。
他已经醒了,静静的望着屋顶。
“早安,许郎。”
浮香从被子里探出双臂,勾住许七安的脖颈,同时压住他揉捏胸脯的手。
“早什么早,早上要说:你昨晚好棒!”许七安打着哈欠,问道:“几时了?”
“讨厌,奴家说不出口。”
浮香也打了个哈欠,脸颊蹭了蹭许七安的脸,撒娇道:“水漏在床脚,许郎自己看呗。”
许七安上半身扑出床外,往床脚看去,下一刻,他从床上蹦了起来:“竟然辰时了,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我得立刻去衙门,不然下半年的月俸也没了。”
浮香手臂支着头,痴痴笑道:“昨儿都是许郎在磨人家,倒打一耙,呸。”
许七安离开影梅小阁,去往马棚,牵走自己的小母马,不出所料,二郎的马匹不见了,这说明他已经离开教坊司。
他骑乘小母马,返回许府,沿途左顾右盼,始终没有看见有卖青橘的。
“钟璃好像还在司天监,我该去接她了。”许七安嘀咕一声,转道往司天监的方向跑。
...........
“扎扎扎........”
许七安拉下闸阀,通往司天监地底的石门打开,他扯着嗓子喊:“钟璃,我来接你了。”
声音在空旷的地底回荡。
过了片刻,那条笔直通往地底的台阶传来脚步声,油灯燃烧,火色的光晕映照出一个人影轮廓,逐渐清晰。
披头散发的钟璃登上台阶,清脆的声音从头发里传来,带着几分雀跃:“你来啦。”
“走吧,随我回家。”许七安转身欲走。
钟璃回过身,朝漆黑地底高喊:“杨师兄,好好闭门思过,不要再惹老师生气了。”
说完,她拉下把手,关闭石门。
许七安边往外走,边好奇打听:“杨师兄做错什么事了么。”
钟璃看了看他,低声说:“杨师兄昨日去了午门,拦住文武百官的去路,念了你的那首诗。
“诸公和陛下大怒,派人谴责老师,严惩杨师兄。老师把杨师兄吊起来抽了一顿,而后关押进地底,思过一旬。诸公和陛下这才罢休。”
.........许七安惊呆了,面孔呆滞,难以置信有人会为了装逼,竟做到这一步。
杨千幻被监正吊起来抽了一顿?我当时没有旁观,真是太可惜了啊!!
心里惋惜着,他也没忘记正事,在大堂里环顾一圈,由于九品医者们跑光了,他只能询问身边的钟璃,道:
“有没有掩盖身上气味的药粉?我昨晚喝了些酒,你可能不知道,我婶婶和妹子特别不喜欢我喝酒.........”
“噢。”钟璃点点头,乖巧的说:“掩盖脂粉味的方法很简单,你等等,我给你找熏香。”
这就有点尴尬了........许七安嘴角一抽。
回到许府,他在庭院的石桌边,看见丽娜和苏苏在对弈,许铃音在不远处扎马步。
“大锅.......”
小豆丁假装很开心的迎上来,趁机偷懒休息。
丽娜显然是不称职的师父,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漂亮的脸庞充满了严肃和思考。
这倒是稀奇........感觉看到两个学渣在讨论微积分........许七安好奇的走过去,定睛一看。
原来两人在玩五子棋!
走了走了........
因为路上已经提醒过钟璃,所以司天监的五师姐见到一只鬼坐在院子里下棋,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反复看了几眼。
“这是一只魅,很罕见的。”她小声说。
我知道,魅的特点就是漂亮,喜欢在深山老林里勾引路人,然后抽干他们的精气,嗯,这个精气它是正经的精气.........许七安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清楚。
钟璃见状,便不再多说。
随后,许七安发现李妙真不见了,顿时一惊,跑到院子问苏苏:“你家主人呢?”
苏苏头也不抬,专注的盯着棋盘,娇声回复:“去灵宝观啦。”
............
皇城门外,穿道袍的李妙真被虎贲卫拦了下来。
她不急不恼,转身往回走了一段路,而后一拍后背,“锵”的一声,飞剑出鞘。
不远处的虎贲卫见状,以为她要强闯皇城,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刃。
李妙真翩然跃上剑脊,飞剑带着她扶摇直上,于二十丈高空凝滞。这个高度,已经可以看到极远处的灵宝观。
城头的虎贲卫拉开弓弦,转动床弩、火炮,对准了李妙真,只要长官一声令下,当即就是万箭齐发。
虎贲卫千户没有下令攻击,他眯着眼审视着李妙真,心里灵光一现。
道袍、女子,要进皇城........是天宗圣女李妙真?那位天人之争的主角之一?
不过,李妙真如果执意飞剑闯皇城,那么等待她的,必是禁军高手、打更人们的反扑。
李妙真当然知道自己被锁定了,但问题不大,她并没有强闯皇城的想法。
凝视着远处的灵宝观,气沉丹田,声音清越:“天宗弟子李妙真,奉师命而来,与人宗弟子切磋论道。
“时间,地址,由人宗来定。”
声音极具穿透力,不震耳欲聋,却传出很远,皇城内外,清晰可闻。
皇城里居住的达官显贵、宗室、衙门的官员,在这一刻,全都听见了李妙真的“战书”。
皇城外,紧邻着红色城墙的内城居民,同样被声音惊动,行人停下脚步,摊主停下吆喝,纷纷扭头,望向皇城方向。
临安府。
穿着红色层叠宫装,正与宫女们踢绣球的临安,忽然停下脚步,侧耳聆听,问道: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
几名宫女侧着头,静静的望向皇城方向。
“听见啦,好像是什么天宗弟子李妙真.........”被许七安拍过屁股的那位宫女回应。
话音方落,清冷悦耳的声音从相反方向传来:“三日之后,卯时三刻,京郊渭河畔,人宗记名弟子楚元缜出战。”
裱裱微微张大小嘴,心里浮现许七安与她说的奇闻趣事,其中有一件事——天人之争!
“三日之后,我要去看,我要狗奴才带我去看。”裱裱心头火热,恨不得立刻让侍卫传唤自己的狗奴才。
淮王府。
鲜花烂漫的后花园,穿荷色长裙的女子站在花丛中,遥望城门方向,低声道:“三日之后,卯时三刻,京郊渭河畔........”
她眉眼弯了弯,喜滋滋的说:“又有好戏看了。”
无风,但满院的花朵轻轻摇曳,似乎在回应着她。
............
李妙真来京城了,于三日之后的渭河边,与人宗弟子楚元缜决斗。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在短短半天里,几乎传遍了整座京城。
最先沸腾的是那些早早闻讯入京的江湖人士,他们等了足足一个月,终于等来天人之争。
等来道门人宗和天宗最杰出弟子的决斗。
尽管很多人都面临着盘缠耗尽的尴尬,但没有人埋怨,甚至觉得提前来京城,是一个无比正确,且庆幸的决定。
因为在天人之争前,他们见到了一场百年罕见的斗法。
这一点,从因为晚来而错过斗法的江湖侠客们懊悔的态度里,就可以充分证明。
即使没有后续天人之争,对于大部分江湖人士而言,已经是不枉此行。
某座酒楼,销魂手蓉蓉与美妇人,还有柳公子以及柳公子的师父,四人找了个窗边的空位,边用午膳,边说起天人之争。
两位主角理所应当的成为焦点。
蓉蓉给美妇人倒酒,却扭头看向中年剑客,脆声道:“我听前辈说过,这楚元缜似乎是元景27年的状元郎?”
中年剑客闻言,脸色有些唏嘘,“是,当年我在京城游历,恰好杏榜之期,看着他成为会元,而后是状元........
“没想到,他竟已辞官不做,成了人宗的记名弟子。甚至今日,代表人宗出战。”
“师父,我听说那李妙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仙子,你说她会是道门几品?”
柳公子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力全在“国色天香”四个字。
对于徒弟的问题,中年剑客摇头,“那天宗圣女几乎不在江湖走动,名声不显,为师也不知道她是几品。
“不过,江湖还有一个传闻,前年横空出世的飞燕女侠,就是天宗圣女。”
“飞燕女侠是天宗圣女?”蓉蓉吃了一惊。
飞燕女侠的大名,她略有耳闻,此女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不是在做好事,就是在做好事的路上。
其事迹深受江湖游侠的传颂与称赞。
不过,一年前,她突然绝迹江湖,不知去了何处。
中年剑客笑道:“都是江湖传闻,不知真假。不过飞燕女侠自一年前绝迹,不知去向何处。”
这时,邻桌一位穿蓝袍的江湖人插嘴,嘲讽道:“孤陋寡闻了吧,飞燕女侠是去了云州剿匪,才消失一年的。”
去云州剿匪?
不等中年剑客发问,周遭的江湖人士纷纷看了过来。
“阁下怎么知道飞燕女侠去了云州剿匪。”
“我不但知道飞燕女侠去了云州,我还知道她就是天宗圣女李妙真。”蓝袍江湖客喝一口小酒,侃侃而谈:
“我有一个兄弟,青州人士,年初时突然回乡,说这一年身在云州,随飞燕女侠四处剿匪,修为大涨。也是他告诉我,飞燕女侠就是天宗圣女。”
中年剑客目光闪烁,对于蓝袍男子的话,充满了质疑,问道:“既在云州剿匪,怎么又突然返乡?”
蓝袍江湖客嗤笑道:“自然是剿匪结束了,去年年尾,朝廷派了两名金锣,以及一众银锣亲赴云州,将云州的山匪连根拔起。
“打更人衙门的那位许银锣,当时就在其中,据说差点死了一回?”
当即就有知情的江湖人士开口,说道:“不是差点,是真死了一回。”
“屁话,死了还能复活?”
“嘿,一看你们这些穷酸家伙就知道去不起教坊司。那许银锣是教坊司常客,随便挑一个院子问一问里头的姑娘,就能打听出很多关于许银锣的事。”那位知情的江湖人士说道:
“据说,当时云州布政使率兵叛乱,数万兵马围攻了巡抚一行人。就在众人绝望之际,是许银锣一人一刀,挡住了数万叛军,就如他前几日挡住文武百官。
“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力竭而亡。但也拖到了援兵的到来,逆转局势。”
大堂里哗然,不管是江湖人士,还是普通百姓,都惊呆了。
“一人挡数万人,世上真有此等高手?”
“我觉得有可能,你们没看斗法吗?许银锣天纵之才,连佛门罗汉都甘拜下风。”
“可我怎么听说是监正在帮他。”
“住口,是许银锣凭一己之力战胜佛门,关监正什么事,我不允许你诋毁大奉的英雄。”
............
灵宝观,幽静小院。
元景帝负手而立,站在池边,凝视着盘坐水池上空,闭目打坐的绝色道姑。
“唉,国师啊,此战过后,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天宗的道首就会入京。届时,国师就危险了。”
元景帝叹息一声:“监正多半是不会插手此事的。”
如果监正能出手庇护,再加上洛玉衡自身实力,对付一个天宗道首是绰绰有余。
当然,元景帝知道这是奢望,一品高手之间,没有特殊缘由,几乎是不会动手的。况且,监正对人宗的态度冷淡,指望他出手抵挡天宗道首,概率渺茫。
“国师若不能踏入一品,即使楚元缜胜了,意义也不大。”元景帝摇头。
天人两宗有一个规定,道首争斗之前,先由两宗的弟子较量一番,输的一方,待真正的天人之争时,得让对方三招。
但洛玉衡只是二品,与天宗道首相差太大,纵使楚元缜胜出,她有了三招的先机,最后还是一样会输。
“有什么办法,能延期这场天人之争?”元景帝问道。
他没有说阻止,因为那不切实际。纵使他是皇帝,也无法左右一位二品,一位一品高手的道统之争。
洛玉衡睁开眸子,灵光闪动,淡淡道:“分不出胜负即可。”
分不出胜负........元景帝咀嚼着这句话,无奈道:“除非李妙真同意。”
洛玉衡沉吟片刻,道:“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
许府。
在院子里逗弄小豆丁的许大郎,忽然听见一声尖细的猫叫,侧头看去,一只橘猫蹲坐在墙头。
“铃音,你先去找你师父玩,大哥有事要办。”许七安摸了摸妹妹的脑瓜。
“好的,大锅我晚上要吃桂月楼的菜。”许铃音牵着大哥的手指。
“行吧,待会出门给你买,赶紧滚。”许七安指头戳她脑门。
许铃音高兴的跑开,蹦蹦跳跳。
橘猫顺势跃入院子,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他面前,口吐人言:“李妙真下战书了。”
许七安颔首:“我知道。”
橘猫露出人性化的微笑,说道:“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许七安没回答,默默的看着他。
一人一猫对视许久,许七安低声道:“道长,你是不是又想坑我?”
橘猫摇头,“许大人,贫道何时坑过你。”
这........许七安叹口气:“你这个节骨眼来找我,我有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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