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石头的爷爷和长发、小根的父亲几人，开始了他们来年田间地头怎样打算和安排的交流。上到国家政策，下到芝麻绿豆，在现在几人的嘴上，全都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好像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一般。
生活难，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不仅需要勤劳，更需要有远见。
现代的农民不仅仅只是看天靠地吃饱饭就行，还要了解市场方向，在这有限的土地上，创造出更多的经济利益。如果说，当年集体劳动的目的是为了吃饱饭，那现在每家每户的目的，就是能让这小日子越过越好，能快马加鞭的迈入小康社会。
“这几个半大小子在家闲着也不是事，你们几个也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俺像他们这大，早就在田地里挣工分养家了。做不了人中龙，也不能做个懒虫。是男人，就要做个能持家立业的真正男人才对。”谈完来年安排的石头爷爷，这会看着石头三个半大的小子，把话题说到了他们身上。
“二哥，你说的对！俺和长发他妈在一块也着急，这大小子了，过两年就能娶媳妇过日子了，可现在还在家吃闲饭，真的不是个事……”林忠义首先说到来年他对长发的安排。无非就是跟着自己家大儿子一起，去外地打工。
等林忠义说完，林长贵也开口说道：“俺和石头他娘想让他明年跟着他大哥和大姐俩一起出门，可他非说等过了年，年龄满十八岁后去当兵。你们说说，当兵要吃苦不说，几年一过不还是回来，能有啥出息。”
看的出来，林长贵不想儿子去当兵，认为当兵没啥出路。想着让石头，跟自己哥家的侄子侄女一起闯闯。
“长贵，你这说的啥话？当兵有啥不好？当过兵的人，那才是个真汉子。就拿你大伯家的你大哥来说，他那时去当兵，带着大红花，一个村的人打着锣鼓去送他。那场面，真让人感到脸上有光……”
石头的爷爷也是当兵出身的身，现在每年还有国家的补贴。现在当兵的条件待遇，比他们那时为了翻身做主的时代要好的多。他不想因为自己那时当兵条件的艰苦，让孩子们感觉去部队太苦。在他觉得，部队才是最锻炼人的地方，有能力的子孙就该去当兵。
他当兵时条件苦，他也从不说自己当兵的事。每次对别人总说着三十几年前，自己侄子参军的事。
自己的这个侄子，本来因为立功都留队提干了，可因为一次负伤，身体留下了一点残疾。为了不给国家添麻烦，自己要求退伍转业到地方，在县里的一个国企上班。遇到体制改革，又自己放弃政府给安排的新岗位，下海做了一个商人。还把自己的亲兄弟给拉了出去，现在同样都成了城里人。虽说没有太大的富贵，但比老家里这些人现在的生活，他们兄弟俩过得，可是要好上很多倍。兄弟俩时不时回来一趟，还给这些叔伯兄嫂带些礼物。提起这个当兵的大侄子，林长贵的父亲感到无比光荣。
“国家，国家，有国才能有家，国家腰杆子硬了，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长发，像你们这想法，都顾着自己这个小家，能成什么大事？俺林家好儿郎，就该像你大哥学，给俺当兵去。
石头，你爷俺支持你去当兵。等你真的能选上兵，俺请人打锣鼓送你！”
林长贵家这位老当家的发话了，林长贵夫妻俩哪敢再说半个不字。这下只要石头体检能通过，想当兵的事，父母肯定不会反对了。
“爸，俺也想跟石头一样去当兵。”长发听到石头爷爷说的，让他也有些心动想去当兵。
“就你？在家都这么懒不说，你这年龄也达不到，部队能要你？”林忠义的心里可不想儿子去当兵，想着过了年，让长发跟自己招到外面，当上门女婿的大儿子一起出门挣大钱去。
“长发，你想当兵是好事！你这个子当兵是可以！可你和小根你俩，都比石头年龄还小，相当兵也得过两年再报名了。现在先在家磨练磨练，等到了年龄再想当兵的事。”石头的爷爷看到孩子们能有想去当兵的热情，心里很是高兴。说话也没刚才说教儿子那样冲了，反而是种无比欣慰的带着笑意。
“唉！石头和长发两个个子高，人也壮实，看着像个大人样了。你们看俺家小根，人又瘦，个子还不肯长，你们说俺们能让他做啥？想让他去当兵，他这个子也没人要啊！”看着个子不高的小根，林忠诚夫妻俩心里可有些担心。这要真的不长了，以后说媳妇都难。
“忠诚叔，小根才十五吧？你个子都这么高，他以后肯定也不会矮。有人长个子长的晚，他是还没到抽条长个子的时候。”看到林忠诚着急小根的个子，三嫂连忙替小根说道。
“他十五岁的生早就过了，吃十六岁的饭了。等过了年，可都虚岁十七了，跟石头和长发俩比……”林忠诚看着三个孩子中最矮的小根，真的有些着急起来。
“男长二十六，女长二十足。忠诚，小根这还有近十年可以长个子呢！这孩子长得晚，但不会矮！”石头的爷爷看了看小根后，认真对林忠诚说。
“按说也是不会矮！他妈个子矮了些，俺个子高啊！就是看着他一时不长，俺们这心里有些急。”林忠诚憨笑着说到。
吃完饭，几人移位到火炉边烤着火继续聊着天。石头忙着给大人们泡茶倒水，小根和石头的妹妹一起，帮着石头的老妈收拾桌子。长发还是像几个大人一样，围坐在火炉旁，听着大人们聊家常。
小根帮忙收拾完，看着已泡好茶递过水的石头在点着锅，帮他妈烧洗碗水，小根也搬个凳子坐了过去。
“石头，你真的想去当兵？”小根小声问着石头。
“嗯！俺爷当过兵，俺堂大伯当过兵，到了俺这一辈，怎么能少了当兵的人？俺要做老林家俺们这辈的第一个当兵人。”说到当兵，石头就特激动，觉得当过兵的男人，才算真男人。想着电视里那些当兵人威武霸气的样子，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是其中的一员。
“你个子高，年龄过了年也够了，肯定能当上兵。俺这个子，什么时候能长到你这么高就好了！那样到时俺也能去当兵。”小根同样对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有着无比的崇拜。
“你比俺小了差不多两岁，等你到了俺这大，你肯定也有这么高的。现在俺先去部队，到时你再报名参军，俺在部队等你，到时俺俩一起建功立业！”石头这会完全进入了自己是个军人的角色。
“好！到时俺一定报名参军，俺俩一起建功立业！好男儿，就要去当兵！”小根这会已是热血沸腾。
“好男儿，去当兵！”同样热血沸腾的石头，握着拳头跟着重复小根刚说的话。
跟着老爸一起回来后。洗好躺在床上的小根，想着自己穿上军装，手握钢枪的场景，兴奋的一时睡不着。
转眼已到年尾，林小根想当兵的念头，因为自己年龄和身高的问题，暂时的放下了。
外出打工的人陆续的往家里赶，平时略显冷清的山村里，又如以前一样的热闹起来。
林小根的大姐林长凤也回到了家。进了屋，拿出自己缝在腰上的一年打工辛苦钱，双手递给韩辛茹：“妈，这是我今年的工资四千块钱，你们拿好。要不是学徒三个月工资低，我还能多攒点钱带回来。”
大女儿说完，又从行李大口袋里，掏出几件新衣服，爸妈和弟弟妹妹各一套。
林忠诚夫妻俩看着依旧清瘦的大女儿，心疼的眼里噙着泪。
他们可知道，大女儿的一个月工资才六七百来块钱，秋天大弟开学时，她还寄了一千块。期间学徒三个月只给一点生活费，现在又带了这么多回来，还给几人买衣服，再去掉每个月的生活开支，等于自己的大女儿自己根本没花什么钱，每一分钱都抠着存了起来带回来。
“傻丫头，你自个怎么就不知道吃好点！”韩辛茹搂着大女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妈，我在外面吃的好着呢！你快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林长凤拿起给妈妈的新衣服，脸上露着微笑，让自己老妈赶紧试试。
穿着女儿给自己买的新衣服，林忠诚觉得自己太亏欠了这个大女儿。
“凤，俺在家做粗活，有原来那些旧衣裳就够穿，你说你给俺还买啥！有这钱，你怎么不晓得给自个买两件。”看着女儿穿的还是原来的旧衣服，林忠诚“责备”的说道。
“爸，你和妈一年忙到头的，自己啥都舍不得买。为了俺们四个，你和妈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我能混钱了，我要让你们也享享福。”林长凤看着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穿着新衣服，比自己穿到新衣服还开心。
“俺家的傻丫头，回来了好好歇歇！饿了吧？俺这就去烧锅。”韩辛茹脱下试穿的新衣服，就忙着往厨房去。
“妈，我回来了，你歇歇，我来烧(饭)。”看到老妈要去做饭，林长凤心疼自己的老妈，抢着去做饭。
“凤，你刚回来，你先歇着，俺来。”韩辛茹看大女儿卷着袖子就要来烧饭，忙拉住女儿说。
“妈，你歇歇才对！有俺妹我俩在家，哪能再让你烧饭。”林长凤把妈妈往板凳上按，想让老妈坐着歇歇。
“姐，俺来烧，你陪俺妈说说话。”林长娥已系上围裙，走到灶台边，对自己的姐姐说。
最终还是母女三人齐动手，一起把饭菜做好。
围着桌子吃着饭，林长娥开口说道：“姐，在家里上班工资太低了，过了年，俺也跟你去外面找活干。”
“嗯！你要能出去，俺俩在外面也能有个伴。”林长凤端着饭碗，看着自己的妹妹说。
“凤，明年就让长娥跟你一阵(起)吧！你俩在一起能有个照应，俺和你爸也能放心些。”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韩辛茹虽有不舍，但想着大女儿一个人在外打工，身边没有一个家人。要是小女儿跟着一起过去，正好姐妹俩能互相照应着。
“大姐，俺也要跟你们一起出门混钱。”看到大姐和爸妈都同意带小姐出门打工了，林小根连忙不失时机的开口说道。
“你还小，还是等两年再出去吧！”韩辛茹看了眼小儿子说到。
“小根，我都还在上学，你这小怎么能出去打工？你就在家帮爸妈做做啥吧！”林大根对着弟弟说道。
“哥，俺上学又不行，家里也没什么多少活做，有俺爸妈在家就够了。长发过了年都要出门了，俺不能总在家玩着，俺要出去挣大钱。”
小根觉得长发都出去了，石头也要去当兵，要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也太没劲了些。还不如跟着大姐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早点挣大钱。
“小根，你个子这么小，看着就是一个小孩子，外面的厂里肯定不会要你的。你就在家帮帮爸妈，不也是一样嘛！”看着有些矮小，和明显还是娃娃脸的林小根，大姐林长凤劝说道。
“俺可不小了！过了年，可都虚岁十七了。”林小根说着，还特意坐直了身子，挺起胸膛。
“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好！根本没有和爸妈在一起这样开心。你出去了，肯定会想家想的难受好哭。”林长凤会这样说，是因为自己有着深刻体会。
刚出去的那几个月，每天想家想的，下班了饭也不吃进去，就靠在宿舍外的电线杆上。想着和爸妈在一起时的场景，眼水就像决堤的大河，总是流不完的流。靠在电线杆上，一想就会呆上一两个小时，真想不顾一切的立马回到家里。可想到家里的状况，想着爸妈这些年的辛苦，她忍着想回到家的冲动，坚持的干到年底放假。当下车看到来接自己的爸妈时，仿佛心里一下子变得特别踏实和安全。
“俺才不会哭呢！你以为我像你们女的，动不动就好哭。”林小根认为，自己离开爸妈，少了老妈的棍棒教育，不知会有多开心，怎么会想家想的哭呢！
“小根，你就再等一年后再出门吧！你大姐要带你小姐出去，又要带你的，她一个人怎么能照顾的过来。”想到两个小的真的都跟着大丫头出去了，大丫头开始一个人要照顾弟弟妹妹两个人，自己还要上班，实在是太累了些。
“俺都这么大了，可不用大姐照顾。”林小根不认为自己出去了会让大姐更辛苦。
无能一家人怎么劝说，林小根是铁了心一定要出门打工。
老妈韩辛茹看无法拦住小儿子想出去的心，于是对着大女儿说：“凤，小根非要出去受罪，那你就把他带上吧！不让他受受罪，他是不知道在家里的好。”
“老妈，你太好了！俺真太爱你了！”听到老妈同意让大姐带自己出门打工，林小根高兴的趴在老妈的脸上亲了一口，恨不得现在立马就能出去。
“看你满嘴的口水，都弄到俺脸上了。”看着兴奋的小儿子，韩辛茹用手抹了把小儿子亲过的脸。
孩子们长大了，翅膀开始硬了后，总会要飞出去的。自己再如何想把他们留在身边，可他们终究有一天要飞出这个窝，去过属于他们真正的生活。
孩子小时，盼他们长大。孩子长大了，都飞向了外面。再想回到他们小时候，依偎在自己怀抱下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韩辛茹看着几个正在长大的孩子，突然心里有些难受。以后或许儿女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生活，越来越难得了。未来大多数的时候，只能自己夫妻俩有些孤独的相扶到老。
小鸟总有一天长大，总要去寻找他们的天空。拥挤的鸟巢将会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老鸟守着空巢，回忆着曾经的欢声笑语。
老妈同意自己出门的好消息，第二天一早，林小根就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自己的小伙伴石头和长发。在他看来，自己能出门打工，就是成长为大人的标志。
“俺也和俺大舅家的表哥说好了，过了年跟他一起，带俺到俺哥那里去找活干。石头，你呢？真的就在家等着到时报名参军吗？”长发说出了自己也已经找好的门路。
看到一旁的石头，开始问着是不是真打算去当兵。
经过上次从石头家回去后，自己爸妈给长发洗过脑，他们说当兵有多苦，到时多没前途，不如现在出门学个好手艺，以后天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让本就有些好逸恶劳的长发，对当兵的兴趣全无。想着爸妈说的那种生活，让他心里特别向往。
“俺爷说了，既然想当兵，那就明年在家好好帮着爸妈干活，等到了招兵的时候去报名。能体检上，就去部队好好当兵。要是体检不上，到时再找门路去混钱。”石头说出他爷给他的安排。
“石头，俺听俺爸讲，当兵头三个月很累的，都能把人累的瘦一圈，退伍了也没啥不同。依俺说，你也别去当兵了，跟俺们一起到外面去吧！”长发劝着石头，以为石头像他一样怕吃苦。
“俺是一定要去当兵。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俺们老林家已经有两辈人当过兵，俺们这一辈不能比上两辈差！
只有俺们这些去当兵的守着这个国家，你们才能更放心的去挣钱。都没人去当兵，你们怎么能过的安稳？”受爷爷的思想熏陶，石头说的话大义凛然，让长发脸上发虚，一时有些无语回答。
“等俺到了年龄，俺也去报名！”看到石头说这话时的气势，小根情不自禁的说道。
看到石头和小根两人这样，长发的心里想着：“俺才不会像你俩这傻，没事自己去找苦吃！你们去做你们的英雄梦，俺还是去发俺的财去。”
不同的家庭，教育出不同思想的孩子。难怪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只是有的父母教出的是好孩子，有的教出的却差强人意、自私自利。
年越来越近，很多人家杀猪宰羊准备过年了。有些家庭没有猪羊的，也想着去称点肉、打些酒，慰劳一下一年的辛苦。毕竟一年忙到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总该让一家人能感受一下幸福欢乐的滋味。
过年之前，大姐林长凤提前给了大根、小根兄弟俩各十块钱压岁钱，让兄弟俩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玩。
对于一年难得有那么几次，老妈只给几毛或一两块钱买零食的小根来说，拿着这样一笔“巨资”，心里无比激动开心。
林小根本来想拿着大姐给的钱，去买些什么好玩的东西。但转念一想，自己过了年都是要出门打工的大人了，还去买玩的东西，也有些太小孩子气了。
拿着大姐给的十块钱，林小根思想一番激烈的挣扎犹豫后，还是打开自己加了锁的课桌柜，拿出自己用纸叠的钱包打开。
看着自己的钱包里一毛、五毛，最大面值是五元的这些“财产”，现在再加上这张十元面值的“巨款”，林小根有种自己是“暴发户”的感觉。
现在林小根钱包里的钱，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五十块钱。这可是他积攒了一年多，平时父母给的零花钱，和过年时爸妈给的压岁钱忍着没舍花，才敛聚到这么“大”一笔财富。
他还想着，自己攒够钱也能买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到哪再也不用走着去了。
长发家和石头家老早都有了自行车，小时每次看到他们骑着自家的自行车上路，都让小根一阵羡慕。如今长发家都买了屁股带冒烟的了，爸妈因为小姐上班，才狠狠心买了辆女士的弯梁自行车给小姐专用。
虽说现在自己家有了辆，可那是爸妈买给小姐上班的“专车”。小姐每天早上走，晚上回来，自己很难有机会摸到车把。好不容易小姐放假摸到能骑的机会，爸妈总是怕他给车摔坏了，没骑一会就给锁起来。这让林小根觉得爸妈很偏心，想着自己攒钱到时去买辆，再也不求着骑爸妈给小姐买的这辆车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也许有许多家庭给孩子的零花钱，一次也比林小根钱包里的钱多。但在林小根当时所处的农村家庭条件下，家里又十分拮据，父母平时都掰着钱花，林小根能攒到这些钱，那可是真的不容易。
林小根对自己如此“吝啬、财迷”，这还是因为穷人家的孩子，总能更早体会到钱的金贵，感觉身上有了钱才能挺起腰杆，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穷怕了的原因吧！
数着自己“小金库”里的钱，林小根咧着嘴傻笑着。
数好钱，林小根警惕的瞄了瞄四围。
还好，爸妈和哥姐他们都没有来到这屋里。
林小根赶紧把钱包放进柜子里用书压着，锁上课桌隔层柜子的门，把钥匙继续塞到桌子隔层反面的缝隙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露出什么破绽，这才拍拍胸口往屋外走。
“这些钱，肯定不能让俺哥知道！不然又是被他给骗去买东西。”想到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小根到现在都觉得很委屈。
那是小根初一的暑假，哥哥大根初三毕业的时候。林小根攒了两三年的压岁钱，和节假日跟着大人上山挖草药卖了攒下的六十几块钱，一天被哥哥发现了。
于是哥哥动起了脑筋，煽动他拿着这些钱，去买可以放磁带的随身听。
“小根，你看他们放的歌多好听！你有这些钱放着，被爸妈知道了，肯定给拿去，还不如去买个耳机(随身听)回来俺俩用。你想想，到时有了这个，那些人(庄子上的小伙伴)还不天天围着你转……”哥哥的一番说词，让小根动了心。
想着自己有了随身听，到时小伙伴们那种羡慕的目光，林小根听信“谗言”的拿出那些钱，递给大根。
“哥，俺又不知道买什么样的，那东西怎么挑(选)啊？”林小根看着自己的哥哥问。
“你不知道怎么挑(选)，我知道啊！你钱给我，俺俩一阵(起)去买。”
兄弟俩拿着林小根的“血汗”钱，瞒着爸妈来到镇上，花了六十块钱，买到了哥哥林大根渴望已久的随身听。哥哥又花了两块钱买了电池，再买了一盘盗版的歌带。至此，林小根两三年的“储蓄”，花的一分不剩。
林大根借着试随身听的理由，拿着随手听一路走一路听着。掏钱的林小根屁颠屁颠的跟在一旁，看着哥哥的试机子。
回到家，老妈看到兄弟俩手上拿的随手听，就问找谁借的。
自以为自己花钱买了随声听很了不起的林小根，一副等着老妈夸奖的神情，对老妈说出了是自己花多少钱买的。
老妈一听，抓起一旁的苕帚就给林小根一顿好大。
“你这个败家子！俺们累死累活舍不得乱花一分钱，你却花这么多钱去买这个没得用的东西。”……
“你自个的钱，就不是钱了是不是？你这个败家的王八羔子，俺让你胡乱买……”
林小根这一顿被打的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一个湾子的人都能听到林小根的惨叫声。
出主意的林大根连一苕帚都没挨到，最后随身听还被他以学英语单词要听磁带为由，被老妈划为了他的学习专用品，不与林小根有一点关系。
就因为有了如此“惨痛”教训，林小根这会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绝不能再被自己哥哥知道有钱。就以哥哥有那种老实的伪装下，自己到时肯定又会被坑。
以至一直到许多年后，林小根跟老妈说起这事，还是一肚子的委屈。说老妈偏心，是哥哥出的主意，自己掏了钱便宜了哥哥不说，老妈还只打他不打他哥。
“谁让你调皮捣蛋，你哥老实！俺当时不打你，还能打你哥吗？”
想到老妈这样的话，真的让林小根心酸了很多年。到了结婚多年后，才让林小根放下这个结。
四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早早把想在被窝里多睡会，天冷不想起床的林小根兄弟俩，从被窝里“震”了起来。
两个姐姐和老妈，正在厨房里忙着。老爸林忠诚正在桌子上摆着香炉、点亮煤油灯，准备接年祭祖宗。
大红的对联，飘着香味的厨房。
今天过年了！
林小根兄弟俩来到厨房，刷牙洗脸过后，老妈招呼道：“早饭下的面条，没给你俩留。锅里忙着，你俩就先饿会。晌(中午)饭烧的早，到时两顿一下(起)吃吧！”老妈一边在灶台上忙着，一边对懒床刚起来要找饭吃的兄弟俩说道。
“妈，没事！俺哥俺俩现在不饿。”闻着锅里老妈烧的肉香，林小根用力吸了吸鼻子，舔了舔嘴唇说到。
“早上的面条有啥好吃的！傻子才这会吃面条呢！晌(中)午有这么多的好菜，俺可要留着肚子晌(中)午多吃点！”林小根对老妈说过之后，心里在说着。
“大根，你跟弟你俩去喊你爷，叫他晌午到俺家来吃！平时俺家也没啥菜，你爷也没怎么吃到俺家的饭。趁这过年了，称的有些菜……”韩辛茹想着过年有些好吃的，把自己公公叫过来一起吃。
“妈，俺爷都不爱俺们，从来也不帮俺家做啥事，他就知道给俺小叔他们家混钱，干嘛要去叫他来吃饭。”
想着爷爷原来那样狠心对自己的爸妈，从来也不帮着自己家干一点事。小根有些不乐意去，不高兴的说到。
“他原来再不好，那也是你爸的老子，你们几个的爷爷。俺们做小辈的，要得有自己的良心，不能不孝！叫你俩去喊，你俩就去。你再在这胡说，你看俺大过年的能不能打你！”韩辛茹听到小根这样说，脸一冷转过头瞪着小根，手里的锅铲举了起来。
“俺们去行了吧！”看到老妈要打自己，林小根说着，拉了自己的哥哥就往厨房外跑。
“你说俺妈对俺爷咋就这好？她难道就忘了，那时候俺爷怎么对她和俺爸的了吗？”出了大门，林小根有些想不明白气鼓鼓的对林大根说。
“俺妈叫去喊爷来吃饭，我俩去喊就行！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怎么他也是我俩的老爷。俺爸是他的儿子，俺妈要是对俺爷不好，俺爸心里能好受吗？”林大根毕竟认识比林小根要宽广。
“那俺爷怎么没想到俺爸也是他儿子？没想到对俺爸也好些？他这个死老头子，就是看不起俺家，根本没把俺爸当自己的儿子。”林小根越想越来气。
“小根，你这话要是被俺妈听到，你肯定又是挨打！俺妈俺爸他们对俺爷好，那是他们的孝心。俺爷对俺家好不好，那是他当老辈人的良心。孝心不能有条件的，良心是要靠自己去发现的。现在跟你讲，你也不明白。
等会去了小叔家，你别摆着脸，怎么说，他还是俺们的老爷。”林大根高中没白上，比小根要理智的多。
“你就像俺爸妈一样老实，俺家活该被他们欺负。行！到时你说，俺不说话行了吧！”林小根觉得自己的哥哥跟爸妈一样，没有一点自尊心。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没有孝心的儿女。不管父母对自己怎样，毕竟是他们生养了自己。
林小根现在根本不能理解父母这样的想法，他只认为自己的父母就是太老实了，所以自己的爷爷才会如此不喜欢他们。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两个孙子来叫自己吃饭，还有些不愿意去的说道：“你家人多，平时也没什么吃的。好不容易过年称点菜，哪用来叫俺的……你们自个多吃点。”
“爷，就是俺家平时也没啥好吃的，过年了有点菜，才更应该请你过去吃顿。俺爸也是你的儿子，他应该对你尽他的那份孝心！”林大根说的话，还真让老爷子无法再说什么。
“爹，大根他弟兄俩都来叫你了，你晌午就去他家吃吧！你要不去，大根他妈肯定又不高兴。”林小根的小叔这会对着自己的父亲说。
“俺是想让他们一家人能多吃点……好！那俺去！”老爷子说着，还看了看小叔家桌子上放着的满桌子，准备晌午要烧着吃的菜。
小根家的菜，肯定要比小叔家的差很多。
看来老爷是觉得小根家没啥好吃的，没有自己小儿子家的丰盛，听似想让小根一家人多吃点，其实……
林小根家中午的饭菜已经端上桌，鸡鱼肉蛋可都有，还有一锅白菜烩豆腐，五个小火锅在泥炉上冒着热气。鸡和猪是自家喂的，杀年猪时，卖了一大半的肉给别人，林忠诚自己家留了几十斤肉。鸡蛋是自己家母鸡下的，鱼是湾子池塘里集体养的打了分的。除了豆腐是自己家泡的豆子，花钱去豆腐店磨出来，其它可都是自家喂养的。
炉子里火红的木炭，让锅子里的菜水“噗哒、噗哒”的冒着热泡。锅子的四周放着四盘烫菜，一盘香菜，一盘菠菜，一盘千张丝，一盘粉丝。
看着这样一桌菜，在小根的记忆里，长这么大，这是最丰盛的一顿大年饭。也是这一年来，唯一一次这么多好菜齐聚一起的“饕餮盛宴”。
桌子上放着一瓶酒，韩辛茹拿出放在热水里加热的饮料，打开盖，首先给小根爷爷倒了一杯。
“爹，这在滚(热)水里捂热了的，你不喝酒，喝点这。”韩辛茹帮倒满饮料的杯子，送到小根爷爷的面前，杯子里的饮料还冒着热水。
“妈，你坐着，让俺来倒！”林长凤心疼自己的妈妈，接过饮料瓶，让韩辛茹坐着。
“小根，现在你不上学了，陪老爸喝一杯！”林忠诚想着过年，小根也不上学了，原来管着他不准他喝酒，现在他能喝就让他陪自己喝一点吧！
林小根看看韩辛茹，有点怕自己老妈还是管着他，不准他喝酒。
“你喝点吧！不要喝多了！以后出去了，可别动不动跟人家喝酒。大根还在上学，就喝点这糖水(饮料)吧！”看到林小根询问的眼神，韩辛茹松口叮嘱道。
“俺才不跟人家喝呢！”看到老妈同意，林小根忙拿起酒瓶倒着酒。
“爹，俺知道你牙不好吃不动，这鸡肉和猪肉俺都给炖的烂，你尝尝，能吃的动！
俺和忠诚没用，平时俺家没啥吃的，也没能让你喝到俺家的一口水，是俺和忠诚对不住你！今个你慢慢吃，多吃点！等这吃完了，俺再给你搲(舀)。”韩辛茹说着，首先拿勺子给老爷子先盛了半碗鸡肉和汤。
老爷子夹了块鸡肉放到嘴里，差不多入口即化。“你们自个也吃！哪能都搲(舀)给俺！”小根的爷爷吃着炖得烂乎乎的鸡肉，似乎有些感动，同样心里有着一丝愧对。
在小儿子家虽说平时生活也好，逢年过节时的菜更多，要比这桌上的丰盛。可哪次都是依他们的口味，三翻两炒的在锅里炒熟就盛起来，哪里想过他老了没几颗牙吃不动。
“爹，这猪肉和鱼你也夹着吃。辛茹想着你牙不好，早上起来，就把这鸡肉和猪肉给炖着了。你能吃就多吃点，俺们小时候，你为了养活俺们几个受了那么多苦，到老了俺也没能让你享到俺的福……”看着自己已经苍老的父亲，林忠诚心里有些难过。
在大过年的流眼泪可不好，他借着把酒壶放到火炉旁暖着转过身时，悄悄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
林忠诚和小根父子俩在喝着酒，韩辛茹不停的给自己公公和几个儿女夹着菜。
嘴里还不时的说着：“今个过年，你们几个都多吃点。锅上还有没盛完的，吃完了俺再添。”
只是林忠诚夫妻俩自己，大多都是把筷子往豆腐锅里夹。偶尔的往鱼肉锅里夹，也是夹起一小块或没什么肉的头尾全是骨头的部分。
难得过年时烧上一桌子好菜，他俩在心里想着能让儿女和爹多吃点。家里本来经济条件就差，还想攒点钱盖房子，平常的生活，也就抠的紧，日子过得干巴巴的。让几个孩子跟着，也没吃到啥好点的饭菜。
过年了，有些菜，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想着让孩子们能多吃点。看着孩子们吃的开心，比他们自己吃着还要舒心。
“爸，妈，你俩自己怎么不吃？你们也要多吃点……”林长凤看到父母不怎么动鱼和肉的锅里，知道父母用心的她，拿着筷子给父母碗里夹着肉。
看到大姐这样，林长娥和林大根也懂事，不时从三个荤菜锅里给爸妈夹着菜。就连还不太怎么理解父母用心的林小根，在哥姐行为的影响下，也帮父母夹了几次菜。
“你们几个吃，俺和你爸吃着呢！还有你爷在这，你们怎么能都夹给俺俩吃……”
韩辛茹说着，看公公碗里的鸡肉吃完了，忙站起来说道：“爹，俺再给你盛点鸡肉。”说着，双手就要去拿起公公的碗。
“老二家的，你别给俺盛鸡肉了，俺都差不多吃饱了。你帮俺盛一小口饭就行，过年总得吃点饭……”说着，把自己的碗递给二儿媳妇韩辛茹。
小根的爷爷还是老一辈人的想法，过年得有口饭吃，来年才不会因为没吃的饿着。象征着新的一年能有吃有喝，日子会过得更好。
看着七十多岁的公公，想着人老了消化能力差，也不能一下子让老人吃太多。
韩辛茹接过碗答应道：“好！俺去给你盛些饭。”
“妈，你坐着吃，俺给老爷去盛。”林长娥站起身，拿过韩辛茹手中的碗，她去给爷爷盛饭。
“小娥，给俺盛少点，盛多了俺吃不掉(完)。”林老爷子又忙着招呼道，怕孙女给自己饭盛多了，吃不完太浪费粮食。
林长娥答应着，已经到了灶台前，掀开锅盖盛着米饭。
“你怎给俺盛这多？俺吃不掉这些……小根，俺这还没吃，给你点。”
看着自己碗里半碗白米饭，林老爷子感觉自己是吃不完要剩下，可真有些太浪费可惜了。想着把碗里还没动筷子的米饭，匀点给自己的这个小孙子。
听到自己爷爷的话，林小根有些微皱起了眉头。心里嫌弃爷爷碗里吃的饭，要匀到自己碗里。
“爹，吃不完的剩在碗里没事。过年有余的才好嘛！”韩辛茹看到小根不自然的反应，微瞪了眼小根后，又微笑着对自己公公说。
“爹，你原来还常说，过年有剩的才好，这会怎么还怕吃不完呢！你再多吃点菜，饭吃不完就留着。”林忠诚说着，给自己父亲的碗里又夹了几块鸡肉和猪肉。
吃着碗里的菜，林老爷子想过了味的看了看自己的二儿子，又看了看二儿媳妇，有些内疚忏悔的开口说道：“忠诚、辛茹，是俺老糊涂，这些年对不住你两口子……”
也许是人老心慈，看着二儿子夫妻俩对自己这样用心，又想着小儿子夫妻对自己是怎样。两者比较，是林老爷子良心发现醒悟过来的原因，这时带着非常歉疚的心情对二人说着。
“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还提那些干啥！你一个人把忠诚他们几个拉扯大也不容易，俺们怎么还能争你什么？要说还是俺们对不住你，没能让你跟俺们过上好日子。”
“辛茹，忠诚从小就憨，要不是你嫁过来操持着这个家，就以忠诚老实的性子，还不知会过成啥样！是俺老林家对不住你，让你嫁过来，没能过上一天好日子……”林老爷子用干枯满是褶皱的手，在自己浑浊的双眼上抹了抹。
“爹，你看俺们现在虽然还是有点苦，但这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要好啊！等大根要是考上大学，那俺和忠诚就能熬出头了。大过年的，一家子开开心心的就好，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不管到啥时候，俺们都还是你的后人！”韩辛茹看到自己公公的失态表情，出口安慰着。
“大根，小根，你俩以后要孝顺你爸妈他俩。他俩为了你们几个，可没少受苦！”林老爷子也感到，自己大过年的不该失态，忙对大根几个嘱咐道。
“爷，俺们以后肯定会孝顺俺爸妈他俩。”小根抢着答道。
看到老爷子现在知道忏悔了，小根觉得这也有些太迟了些吧！
“你要真的心疼俺爸妈？你那时候怎么不知对他们好些？老了干不动活了，你才知道谁好谁坏，这是不是太迟了些！”
林小根对自己爷爷，现在可还是没有啥好感。
一家人吃过中饭，在还没有收起碗时，只见林老爷子，趁还没人来串门，有点抖抖索索的手伸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接着掏出用一条已分不清是白色还是灰色的布包，包着的是一小包鼓鼓的东西。
老爷子抖着手把布包放在桌子上，再慢慢的打开。
只见打开的布包里，是一沓叠在一起的钞票。随着林家老爷子把钱拿在手里展开，全是一些一元、二元、五元的票子，最大面值的也只不过是十元的，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多块钱。
老爷子用有些颤抖的手，拿出几张二元的纸票。抬头看了下小根姐弟四人，稍稍愣住了一会后，又放下手中拿着的钱，再次找出四张五元面值的换在手上拿着。
“大根、小根，爷老了也帮不上你家做点啥！过年了，给你们几个几块钱压岁，你们自己买点糖吃。”林老爷子说着，抽出一张五元的钱，首先递给坐在自己一旁的大根。
“爹，他们不能要你的钱。你老了也混不来钱，这些钱你自个留着买点汤水吃。”韩辛茹立马出声阻止着大根去接钱。
“老妈真是的！老头子从来没对俺们四个花过钱，现在好不容易大方一回，老妈还……”林小根举着早就准备好接钱的手停在那里，不解的看着老妈，在心里埋怨着。
“爹，辛茹说的对，你的钱俺们不能拿。俺们没有能力给你汤水钱，哪能还让你拿钱给俺们……”林忠诚这时也开口说道。
这让林小根在心里更加认为，爸妈真是老实人。爷爷能干活时帮小叔家挣了那么多钱，现在想过味了，给自己姐弟几个几块钱压岁，就还不是应该的嘛！
眼看要到手的压岁钱，就这样眼睁睁的被爸妈拦着不准要，林小根的心里那个滋味……
“忠诚，辛茹，俺知道俺这些年来对不住你们。现在俺想明白过来，可已经人老了……
俺这不是给你们的，这是俺做个老爷，对孙子孙女的一点心。你俩要是不原谅俺，你俩就让他们几个不要拿。”
“爹……”林忠诚夫妻，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最后还是韩辛茹接着说道：“爹，你老了，手上有点钱也不容易……好！你给的压岁钱，俺让他们拿着，这下可以行了吧！凤和小娥自个都能混到钱了，她姊妹俩个就不要了。”
林小根已经无望的心，听到老妈的话后，又燃起了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