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的河渠方向燃起许多的火光,熙熙攘攘的高呼声起伏,煞是混乱吵杂,似在呼唤谁的名字。
北岸河口浅滩变得更加安静了,众人望向河渠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可见人数不少。
松井广田急步走来,神情严肃至极,对众人发布命令:“所有人休息取消,熄灭火堆,立刻离开这里,不得有误,撤退。”
“嗨。”十名黑衣下属知道事态紧急,立刻领命,将篝火熄灭之后,催促浑身还湿漉漉的孩子们立刻出发。
藤原千代微微蹙眉,不情愿的起身,看着身边望着那个河渠方向还在发呆的秦修文,提醒说道:“高乔,我们该出发了。”
听见耳边响起的声音,秦修文收回目光,敛收起眼中浓浓的惊骇之色。
在这一刻,他脑海中前世与今生的记忆画面终于不再混乱,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也正因为如此,才带给他更大的震惊。
现在是民国初期,那这些日本人就是......
秦修文看着行迹匆忙的日本人,顿时有所猜测,心中将警惕性提高到了极致,就连脏兮兮的小脸也僵住了。
他暗暗在庆幸刚才并没有说出汉语,不然他刚刚过来,恐怕就会成为鸭绿江上的一具浮尸。
藤原千代推了推秦修文,小声说道:“高乔,你在想什么?出发了!”
秦修文无声的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河渠的方向,咬了咬牙,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缓缓迈动僵硬的双腿,跟上了藤原千代的步伐。
事到如今,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松井广田领头带队进入茂密的芦苇丛,此行隐秘任务无比重要的种子则被十名黑衣下属保护在中央,很快消失在芦苇丛之中。原地只留下一堆冒着袅袅黑烟,犹带着丝丝热度的焦黑木炭。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数名衣装简朴,面色蜡黄带着菜色的男人举着火把出现在这里,看着地上犹带着黑烟的焦黑木炭,顿时皱起眉头。
当先一人蹲下拿起一块木炭,随即立刻扔到地上,被烫的直甩手,吸着冷气说道:“之前这里有人来过,停留时间不长,人数不少,应该是刚才看见我们过来就离开了。”
在他身后,一名身材瘦小的男人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世道乱的很,不关我们的事就不要管了,免得引火上身。”
当先那人顿时为之皱眉,想要张口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沉默无言,站了起来。
另外一人犹豫了一下,大胆猜测道:“这会不会和日本人有关,这里可是中国边境。”
此言一出,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之后,皆是摇了摇头,错开了话题。
“世道这么乱,那些事不是咱们这些村民能掺和得起的,还是去找找狗娃那孩子吧!”
几人不再理会地上火堆的事,转身沿着江边向远方走去,几把火把的火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老秦他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就狗娃这一个孩子活了下来,咱可不能让老秦他家断后啊!”
“狗娃那孩子也是,没事瞎往江边跑干啥啊!”
“别埋怨了,赶紧找到狗娃那孩子才是要紧事,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
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鸭绿江北岸河口浅滩再度重归黑暗,天上的星辉坠在波纹荡漾开来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似天上流淌的银河。
岸边聚成堆的焦黑木炭发出散乱的声音,冒出很多的黑烟。
......
五年后。
在中国南部地域的一处隐秘山谷之中,有一处极具东方风格的农家村庄,人家、农田、水利,应有尽有,丝毫没有受到外界乱世的影响,端得是世外桃源,令人怡然自得的所在。
村庄中,许多少年、少女穿着中国农家服饰,一起在田地里耕种,在碎石小路上流连。相互之间操着一口并不太流利的汉语进行交流。
山谷上方,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少年穿着沙黄色的作战服,脚踩在悬崖边的巨石上,低头俯瞰着下方和谐共处的村庄。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初来到中国国土上的日本人都是领命而来,蛰伏在这片土地上,学习着中国的知识、风俗,以及所见、所知的一切,从而用以渗透进中国普通的百姓之中。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徐徐图之,加入中国各方势力,再从中获取情报,以用于今后的战争。
无声看了很久,秦修文解下脖间挂着的项链,将那漆黑方印紧紧的握在手中,用以压制着心中升起的紧迫感。
历史的巨轮正在滚动,他在这磅礴的大势面前,连螳臂当车的微薄之力也尽不到。
这个时期的伟大民族和国家现在和将来所经历的,只不过是它在漫长的五千年历史中的一次劫难。
再熬过这几十年的乱世战争,它就将迎来伟大的民族复兴,翻开崭新的篇章,它的顽强和坚韧令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挡它前进的步伐,这是历史的必然,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一场浴火重生的洗礼。
而自己在这个波澜壮阔的乱世当中,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微不足道。即便是有他的参与,历史的车轮也不会有丝毫的停滞。
血肉之躯的螳臂当车,终究沦为历史车轮下的一丝血渍。
大势所趋,变数不可改。
他如今深陷敌营,即便有心守家卫国,却也是无能为力。
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在这个乱世中保护好自己,等脱离敌营之后再去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度过乱世。
虽然不能影响时代历史的进程,但为民族和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也是自己作为一个华夏子民应该做的。
秦修文紧握着项链吊坠,感受着其中的温热,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神采,如一柄宁折不屈的剑,承载着他的脊梁。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位粉妆玉琢的素衣少女爬上山谷,走到他身边,侧头看着他,熟络的笑道:“高乔君,你又在这里看风景。”
秦修文收敛起眼中的神采,恢复如常,望着远方蔚蓝的天空,惜言如金:“嗯!”
五年的时间里,他在第一年装作因惊吓过度而患有口吃,所以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也以此在第一年里恶补日语知识,让自己能达到标准的日语地域口音。
现在他已经能在东京口音和大阪口音切换,但也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一向惜言如金,依旧很少说话,除非必要的时候。
藤原千代对他的性格早已习惯,也并未因他的冷漠而有所不悦,相反的是,她是在这五年里和秦修文走得最近的人。
沉默了片刻,秦修文转过头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藤原千代,微微皱眉,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藤原千代的眸子转了转,偏头嫣然一笑,说道:“我来看你啊!”
秦修文神色波澜不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藤原千代的笑脸一僵,偏过头不想再理这个木头,赌气似的说道:“是老师要见你。”
一片无声。
难得任性一回的藤原千代久久没听到回应,转过头一看,却发现秦修文已经消失在原地,只给了她一个下山的背影。
“高乔上清,你这个家伙。”
藤原千代气的小脸粉红,恶狠狠的甩了甩拳头,随即起身拍了拍屁股,小跑追了上去。
“高乔君,等等我。”
下山走进村庄,秦修文径直的走向特训营地,自始至终的都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藤原千代也一改在山谷上的娇俏,面带着矜持的微笑,跟在秦修文的背后。
一路上,所有正在用中文交谈的少男少女在看见秦修文和藤原千代之后,立刻止声避让。
尤其是看见秦修文的时候,很多人的脸上都升起惧怕的神色。
在这个基地当中,秦修文的名气很高。在学生中,他日语成绩排名前列,中文、英语、数学、电报等文学和技术层面皆是排名第一。
且不仅如此,他在枪械的各方面领域皆排名第一,近身搏斗方面同样如此。此外他在比拼的时候都会动用全力,下手格外狠辣,令无数对手为之受伤,更甚是出现骨折、吐血的案例,这等战绩简直让人为之闻风丧胆。
秦修文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的路过他们身边,和藤原千代一起走进特训营地。
在他和藤原千代的身影消失之后,身后的少男少女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相互诉说起对秦修文的钦佩和不满。
特训营地的办公室。
秦修文和藤原千代走进去之后,对办公桌后面的松井广田恭敬的弯腰鞠躬,齐声叫道:“老师。”
五年过去了,松井广田的气质更显儒雅温和,如长者看着后辈一般,对秦修文和藤原千代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喜爱,起身扶起二人弯下的腰,笑道:“高乔,藤原,你们两个可是老师最值得骄傲的学生,不必拘束。”
两人并未因此而放肆,点头说道:“嗨。”
松井广田摆了摆手,略过藤原千代出色的俏脸,看着秦修文肃然的脸庞,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没有想到,五年前他觉得最没有用处的种子居然会成为他最值得骄傲的种子。
只是,他这个学生的性格......
松井广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对秦修文说道:“高乔,你今天对小野下手未免太重了,他的左臂脱臼,左腿也有轻微的骨折。”
秦修文昂首挺胸,看着松井广田的脸,没有丝毫的悔意,说道:“报告老师,您亲口说过,训练中不努力,战场上的敌人不会因为你不努力而手下留情。弱者需要做的是变强,而不是让强者手下留情。”
松井广田有些头痛,神色故意严肃起来,喝道:“小野他不是你的敌人,他是你的同伴、战友。”
秦修文目视前方,寸步不让,说道:“老师您说过,不论是在战场还是训练场上,只要站在我对面的就是我的敌人。”
藤原千代看着有些哑口无言的松井广田,低头抿起嘴,强忍着笑意。
松井广田站在秦修文面前,神情严肃的盯着他,说道:“那我站在你对面,我也是你的敌人么?”
秦修文不再直视他的双眼,低下头说道:“不是,您是老师。”
松井广田心中微微一暖,对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学生也不愿过多责怪,摆了摆手,发布命令:“算了,你今后不用去对战场和人对练了!”
秦修文面色如常:“嗨。”
松井广田做回座位上,抬起头对一旁的藤原千代说道:“藤原,你也不用去对战场了。”
正在低头偷笑,幸灾乐祸的藤原千代茫然的抬起头:“哎?”
藤原千代缓过神来之后,连连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松井广田,说道:“老师,我打人从来不像高乔君那么狠的。”
秦修文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随即回过头,没说什么。
松井广田对自己另一个值得骄傲的学生也很无语,说道:“你也知道你在打人?”
藤原千代神色一滞,隐蔽的瞪了一眼秦修文,都怪他,自己是被这个暴君带偏了,沾染上了暴力因子。
秦修文佯做没看见,默默地等待着松井广田的命令。
松井广田低头翻开手中的文件,对二人说道:“你们这个阶段的课程已经可以毕业了,进行下一阶段伪装、演练方面的主要内容。”
闻言,有些不开心的藤原千代立刻喜上眉梢,语气难掩一丝雀跃,问道:“真的么,老师?”
秦修文也是眉毛微挑,目光闪烁。进入下一阶段,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距离离开这里的日子不远了。
当天从特训营离开之后,秦修文和藤原千代就远远地抛下了村庄中的少年少女,提前进入下一阶段的训练内容。
面对松井广田和其他教官的教导,秦修文和藤原千代学的很刻苦,也很快。
第一年将所有知识课程学完。
第二年进行反复性训练,让动作熟记于心。
第三年将第二阶段的课程磨炼成肌肉记忆,将简单的动作磨炼成如机器一般。
第四年进行下一阶段的学习,逼供手段、催眠、策反、搜集情报、筛选情报等间谍特务方面的全部课程。
这是他们今后最主要的工作,所以不论他们学会没有,成绩如何,都要经历反复的学习和实践,过程枯燥无味,像是不停运转的机械,整整学习了两年时间。
自此,他们的课程也全部学完,已经功成圆满,可以毕业了。
特训营所有课程结束以后的第六天,松井广田秘密召见了秦修文。
在特训营的办公室内,松井广田看着眉宇间仍有一丝幼嫩的秦修文,心生感慨,说道:“高乔,你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学生。”
秦修文鞠躬行礼,说道:“多谢老师夸奖,学生定方不负老师的栽培,为我大日本帝国奉献一切。”
“好,好,好。”
一口气连说三个好字,松井广田非常满意,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笑道:“天皇一定会保佑你的。”
秦修文神情严肃,挺正军姿:“嗨。”
松井广田摆了摆手,坐在座位上,有些犹豫的看着他,眉头紧锁,尽显纠结的神色,说道:“高乔,你全科的成绩和表现,我认为你更应该到前方担任指挥官来操控战争,而不是只当一名间谍。”
他盯着秦修文的眼睛,想要看清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更深处的地方。
秦修文神情肃然,说道:“不论去哪,学生都愿为帝国奉献一切。”
松井广田闻言更是满意,放下心中的某种想法,对他笑着说道:“高乔,老师在你毕业之后送你一份礼物。”
秦修文默然听之。
松井广田从文档中拿出一张名单。秦修文心中一凛,立刻猜测出那张名单的作用,余光悄悄扫过,却发现松井广田抬起头看向他,便赶紧收回目光,心中暗暗可惜。
如果掌握了这张名单,并且操控得当,那么日本的这次隐秘行动在今后定然损失惨重。
即便没有怀疑过秦修文,松井广田仍然很谨慎,没有让秦修文看见过多的名字,转身依照名单的序号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张资料,交到秦修文的手里,神色严肃的交代道:“从今天起,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将再也没有高乔上清这个人。你的名字叫于洪涛,代号黑鸦。”
秦修文接过名单,军姿挺直:“嗨,我叫于洪涛。”
松井广田继续说道:“资料上面都是你的家庭背景资料,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背熟,让你完全变成于洪涛,而不是高乔上清,记住了么?”
“嗨。”
“在你毕业之后,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打入中国官方势力,窃取资料,在需要你的时候,我们会启动你。”
“嗨!为大日本帝国,学生保证完成任务。”
松井广田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去吧,三天后你们一齐出发。”
“嗨,学生告退。”
秦修文领命,转身离去。
松井广田坐在椅子上,看着秦修文离去的背影消失,低头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
“黑鸦,重要。”
三天后。
秦修文、藤原千代和二十余名初露峥嵘的少年少女在特训营集合,皆是穿着中国民俗风格的服饰,简单朴素,贴切平民老百姓的条件。
特训营空地一侧停放着十辆黑皮汽车。
松井广田站在讲台上进行毕业演讲,从精神到行为,细致入微,讲了一个多小时才完毕,然后宣布秦修文等人毕业。
藤原千代看了一眼身边的秦修文,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告别。
秦修文、藤原千代等毕业的学员全部被送上了车,上车后眼前蒙上了黑布,十一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如此,似乎是害怕他们泄露了训练基地的位置。
站在讲台上,看着十辆接续前往各自方向的汽车,松井广田神色严肃,目中更有炙热的色彩,自语说道:“希望你们能不负大日本帝国的众望。”
话落,松井广田转身离去,原地留下最后一道声音。
“所有人继续训练,尽快毕业。”
骄阳之下,汽车渐行渐远。
山路颠簸,坐在汽车内部的秦修文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脚下的路有多难走,且汽车左右变路的频率很频繁,他能察觉出这是在故意混淆他们的方向感,极有可能在一处绕圈,于是默默地将背后勾画方向的手指松了下来。
他没想到,日本人对待自己人还如此提防。
等了近一个小时,脚下的道路渐渐平稳,很少传来颠簸感。
秦修文猜测汽车可能走上了大路,开口说道:“我现在能把眼罩摘下来了么?”
“不能。”
一道似乎受过创伤的沙哑声音冷冷的回应:“擅自摘下眼罩,我有权利对你进行军法处置。”
秦修文微微皱眉,黑色眼罩后方的眼睛猛地睁开,溢出一丝冷光,却没有选择冒然行动。
虽然汽车里的杂音很乱,但他灵敏的听觉,可以感受到在他身侧有一道轻微的呼吸,前方的主驾驶和副驾驶同样有。说明这个汽车里除了他还有三个人。
对方一定还有枪支,不了解对方实力之前,秦修文根本没有自信能够赤手空拳的制服车内其他三人。
若想要在此脱离开日本人的掌控,唯有等待时机。
秦修文默默地闭上双眼,长达十一年的等待已经过去了,也不差在一时,且等待时机,反正自己也没有暴露。
或许察觉到车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闷,主驾驶的位置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别着急,再过一会儿你们就可以把眼罩摘下来了。”
秦修文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很隐蔽的将一丝细线缠在指尖的位置,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另外那道声带破损的声音也没有说什么,明显是以主驾驶的人为主。
汽车继续在路上行驶,路面颠簸的令秦修文感觉下肢出现了一丝麻痹感。但行驶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人说可以把眼罩摘下来。
秦修文默不作声的抬起手握住胸口的项链吊坠,方印的温度和轮廓令他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长期处在黑暗当中不能视物,即便心里不会出现恐惧,也会有所不安。
秦修文本身在日本就属于冒名顶替,一直处于警惕、提防的状态,生怕自己暴露,落入十死无生的局面。
此刻主驾驶、副驾驶二人对自己人的提防,更是让他产生疑虑和不安,心中冒出许多驳杂、混乱的想法。
在日本特务课上有一条:永远不要相信他人。
一念至此,秦修文松开紧握着的项链,猛地抬手将眼罩摘下,露出闪烁着冷厉光芒的眼睛,手掌一挥,在主驾驶和副驾驶的二人刚刚察觉的刹那,一丝细线落下,随之在主驾驶那人颈部紧紧的勒住。
“八嘎,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惊变,令副驾驶那名偏胖的日本人一阵慌乱,随着一声愤怒的喝问,扭身用手里的勃朗宁手枪对准秦修文的脸。
“咔嚓......”接连数声骨折的清脆声音响起,副驾驶那名日本人举起手枪的手掌在秦修文的手掌下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
“啊......”他刚发出惨叫,就见一支黑漆漆的枪口塞在了他张开的嘴里,顿时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吓得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额头淌下,瞪大了眼睛看着秦修文,露出祈求的神色。
汽车开始左右摇晃,秦修文看也不看他一眼,扯了扯手中的细线,制止住了主驾驶那个日本人掏枪的小动作,冷冷的说道:“别乱动,在路边停车,不然我这手一旦抖起来.......”
主驾驶和副驾驶的日本人顿时头冒虚汗,车速降了下来,停在路边。
这看似很复杂、应该很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只不过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汽车里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了一眼身边摘下头罩,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不动的男同窗,秦修文没有理会他,直接把主驾驶和副驾驶的枪支等热武器给缴了。
自始至终,和秦修文同行的同学藤田佑下都不敢发出声音。在训练基地里,秦修文暴君的凶名几乎统治了他们这些种子十一年的训练生涯,根本没有几个人敢去捋他的虎须,一向避而远之。
将沾着胖子口水的勃朗宁扔到一边,拿起另外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在手中掂量把玩。秦修文看着前方两人露出恐惧的神色,心中微微松一口气,他也没有想到,他的行动会如此顺利。
一方面他对主驾驶和副驾驶的日本人实力很大的高估,另一方面他们两人也不会想到自己人会突然发难,让他占了先机。
在他身边,藤田佑下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秦修文的暴君之名果然名副其实,刚刚出了基地不过几个小时,就惹出了事端。
藤田佑下很小心的用余光瞥了眼秦修文手中把玩着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心中暗暗叫苦,生怕自己受到鱼池之殃。
安静的车厢中,渐渐有一股杀气弥漫。
察觉到这股危险的气息,主驾驶的日本人脸色苍白,厉声问道:“这是军部大人们严格交代下来的命令,高乔,你敢抗命?”
副驾驶的日本人身体紧绷,根本不敢有所异动,因为此刻秦修文的枪口正对准着他,那股威胁着生命的气息令他眼睛都不敢眨动。
秦修文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对准副驾驶上日本人的眉心,慢慢用力。
死亡的气息笼罩而来,副驾驶的日本人想要挣扎,眼睛充斥着血丝,咆哮道:“高乔上清,你要背叛大日本帝国不成?”
此时此刻,汽车上的三个人仍然不知道秦修文为什么会突然发难。
极度危险的死亡气息弥漫整个车厢,空气似在此刻凝固,令人呼吸变得困难。
秦修文眼中流转的冷光微微一凝,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迟疑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一转,放在腿上。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之下,他忽然轻松的笑了笑,像是刚做完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将主驾驶脖子上的细线收了回来,耸了耸肩,笑道:“对不起,两位先生,我只是想见识一下我们大日本帝国出色军人的实力,只是没想到......”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瞥了眼二人,顿时让二人感到一阵羞愧和愤怒。
主驾驶的日本人摸了摸脖子上残留的那道血痕,副驾驶的日本人想要攥紧右手,却是痛的面容扭曲,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手腕应该是有一定程度的骨折。
看着后座上宛如变脸的秦修文,两人共同的暗骂一声:“疯子。”
试探?
刚才那一瞬间,上过战场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高乔上清真的会开枪。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秦修文没有理会二人愤怒的视线,将那丝细线缠好放在袖子里,同时将那两把手枪也收了起来,放在腰间,没有归还的意思。
主驾驶和副驾驶的二人看得眼睛一瞪,但也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只好冷哼一声,以示不满。
主驾驶的日本人冷冷的说道:“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的上报给军部。”
秦修文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在日方是执行蛰伏任务的特务,并不受军部的管辖,而是受内务省特高课的直接管辖,如果军部想要惩罚他,走的步骤简直不要太繁琐。
而且他的身份还是在执行任务,这件小事注定会小事化无。
副驾驶的日本人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神色极为难看的转过头,说道:“川野君,先去附近的医院。”
他右手的手腕已经骨折,拖延不得。
汽车启动,继续行驶。
主驾驶和副驾驶的二人没有继续强迫秦修文和藤田佑下戴上眼罩,因为心情极度不佳,全程也没有再说话。
藤田佑下愈发感觉高乔上清这个人根本招惹不得,十分忌惮的靠在车窗边,两人之间留下很大的空隙。
秦修文根本没有理会这些,扭头看着窗外一逝而过的荒凉景色,体会着这个年代的荒旧、乱世,默默地思考着。
方才他占据绝对的主动权,确实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汽车里的其他人,但就在他开枪的一刹那,他犹豫了。
杀了他们三人,他在日本训练基地潜伏了十一年的等待和目地,自然也就宣布了结束。
但这也意味着高乔上清这个日本人的身份将彻底失去作用,会被日本军部列入叛徒名单。
而一旦他被证实了叛徒的身份,那么训练营地的位置定然会迁移,那这些作为种子的少年少女也将被悉数召回,重新布置身份,再去执行任务。
不仅如此,他在训练营地所知、所见的一切都会朝着他未知的方向去变动。
如此一来,他的作用顶多只是拖延了日本蛰伏的时间。
小不忍则乱大谋。
高乔上清这个身份还需要留下,等待日后会有大用。
不知名的小镇里。
一辆黑皮汽车驶了进来,在街路上众人的瞩目之下,径直开进了一家日本宪兵驻守的医院。
提供批文检查之后,副驾驶那名偏胖的日本人在护士的帮助下前往骨科治疗。
秦修文和藤田佑下则是脱离他们,和医院里挂科的中国百姓混淆在一起,用以隐藏身份。
不久之后,主驾驶的川野一男找到了他们,依旧没给秦修文什么好脸色看。
“跟我走。”
川野一男转过身,相隔五米之远在前面带路,秦修文和藤田佑下跟在后面。
医院走廊里渐渐无人,川野一男扭身走进了一间无人的医用办公室,秦修文和藤田佑下左右看了看,也跟了进去。
进了房间后,或许是对秦修文的观感太差,川野一男不想多客套什么,打开窗子,遥指着南方,直入主题:“那个方向就是中国的首都:南京。”
秦修文和藤田佑下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眼中各有光芒闪烁,松井广田转达特高课的任务时,着重提及南京城市,让他们尽最大的努力打入南京,获取情报,为日后做准备。
川野一男继续说道:“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带到这个地域,现在我的任务结束了,剩下的路全靠你们自由发挥。”
秦修文和藤田佑下点了点头。
川野一男说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因为已经结仇,秦修文就没有太多顾忌,转身就往外走。
藤田佑下微微一怔,随即对川野一男歉意一笑,躬身告别之后,也是往外走去。
“高乔上清,你等一下。”秦修文身后再度响起川野一男的声音。
藤田佑下脚步微顿了一下,没有停留的走了出去。
秦修文转过头,看着目光像是要吃了他一样的川野一男,笑了笑,问道:“川野君,你还有事么?”
川野一男走到秦修文身前,因身高的劣势微微仰视着他,加重语气说道:“高乔上清,你触犯了军法,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在军部和特高课告你一状,让你付出代价。”
秦修文微微侧头,恰好可以看见他脖子下方的那道血痕,杀意在眼中微不可查的一转,笑道:“我等着。”
被秦修文无所谓的反应所激,川野一男气得脸色青一块白一块:“高乔上清,你......”
秦修文眼睛微眯,踏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低头看着他,强势的气魄倾覆而下,也是加重语气说道:“川野,我提醒你一遍,再叫我的名字之前请加上尊称,我姓高乔......”
川野一男愣了一下,旋即脸色更是难看。
用高乔家的贵族头衔狐假虎威一番,秦修文没有和他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扭身走出了房间。
医用办公室内,微微安静了一会之后,川野一男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怒骂道:“八嘎......”
秦修文对办公室内川野一男的表现毫不知情,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出了办公室之后,发现藤田佑下已经消失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离开了医院,独自去执行任务。
特高课交代下来的任务就是独自行动,避免身份泄露产生连锁反应。所以藤田佑下独自去行动也不稀奇。
想必藤田佑下对此更是求之不得,毕竟在秦修文这个暴君身边太过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
事实也是如此,秦修文现在非常可惜,原本他就打算在和藤田佑下同行的时候,挑个机会把自己这位十一年的同窗送回日本天皇的怀抱。
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秦修文走出了医院大楼,在隐蔽的位置隐藏自己,将那辆黑皮汽车的车牌号记下来之后,扭身走出了医院。
走出了医院之后,秦修文随便在一个摊位要了两碗面条,这十一年他在训练基地吃日本大厨做的中国饭菜,吃的都快要吐了,终于能有机会吃一吃祖国的正宗美食了。
不得不说,特高课对于行动资金给的还是很大方的,发布给秦修文的活动资金就多达两根金条,一百枚银元。
如今这个年代,普通老百姓的一家三口一个月也花不了三个银元。秦修文所得的资金即便对富豪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吃完两碗面之后,因身揣巨款,秦修文在花销上也就没有节制,将一枚银元放在桌子上,喊道:“老板,不用找了。”
“哎呦喂。”
正在忙碌掉汤的老板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擦手,走了过来,点头哈腰的说道:“多谢大爷您嘞!”
秦修文摆了摆手,扭身离开这个小摊,走在破落的街道上,街道两侧以食物叫卖居多,没有几个卖什么高雅、好玩的小物件的。这个年代的普通老百姓活着都成问题,还有几个能陶冶什么高雅情操,那些都是富人的享受。
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体会过这个年代的风土人情、生存环境,秦修文轻叹一口气,然后站在一个摊位前,装作不经意一般的回了一下头,很快就转了回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的弧度。
不理会摊主小贩的推销,秦修文扭身穿过街道,走进一个偏僻的胡同里。
在他进去之后,三名拎着菜刀、铁棍、铁锹的男人很快冲了进来,看着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胡同,顿时愣在原地。
“人呢?”
“那小子长翅膀飞了不成?”
“算了,别找了,那小子早跑远了。”
“妈的,那小子身上至少还有十个银元。”
“算了,大哥,老天爷这是不让咱们哥三个发财。”
“走吧!”
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三个男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一阵泄气,转头走出了胡同,不欢而散。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胡同上方的墙檐上,秦修文就蹲在那里,低头看着他们,手里玩转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秦修文微微皱眉,他还以为是川野一男和那个胖子不知死活的跟了上来,没想到却是三个地痞流氓偷偷摸摸的跟了上来。
秦修文微微一想,知道这是自己财富外漏的后果,翻手将匕首收了起来,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算了,今天心情不错,就看在是同为中国人的份上就饶你们一条命。”
翻墙跳了下去,秦修文很快从这个胡同里消失,经过左右打听,来到县城的一家银铺里,将十枚银元兑换成一堆散钱,以作日常生活使用。
兑换了散钱之后,秦修文为了避免先前出现的那一幕,万分小心的隐藏踪迹,然后从这个小县城里离开。
离开县城之后,秦修文站在荒凉的土地上,一时之间,心情复杂至极,望着周围人际渺茫的环境,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依照特高课发布下来的指令,是让他们获取中国官方的信任,而如今这等乱世,想要获取信任唯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参军,立下战功,从而获取情报。
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了子弹,生命的损失是必不可免。特高课发布下来的任务,能够得以幸存并且能够执行的人不知会有几人!
秦修文根本不是日本人,犯不着为特高课的命令而拼命努力。他其实想回这个世界的家看看,可思前想后,在那个村子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觉得回去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也就打消了念头。
“回训练基地?”
秦修文眼中忽生杀意,抬起头仰望着汽车开来的方向,想了想,便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且不说训练基地的守卫力量有多么森严,仅仅一个教了他十一年的老师:松井广田,秦修文就满心忌惮,不敢轻易出手。
若不然,在训练基地的十一年里,秦修文早就出手了,何必现在再跋山涉水的赶回去。
坐在路边的沙堆上,秦修文单手拄着下巴,无声想了很久,最后才做下决定。先重游一下这片土地,领会一下当今乱世的各方势力,顺便找找自己的十一年同窗,送他们回归天皇的怀抱。
再之后......
秦修文抬起头看向南京的方向,面沉如水,一双明亮的眼睛,锐利的似一把刀子。
他日归来入南京,魑魅魍魉皆成灰。
心中既然做出决定,秦修文毫不留恋的转身而去。
半年后。
冬季。
寒雪飘飘,笼罩在北平城这座历史古城上。
漫天飞雪,在阳光下散着银光,仿佛是无数颗银色的星辰。
温度低了下来,一层新雪渐渐覆盖住了北平城的地面,放眼望去,一层晶莹洁白的美丽绸缎蔓延向远方。
北平城中,往来的平民百姓都穿着厚重的棉衣,戴着棉帽,用作抵挡风寒,即便如此还是冻得剑腮通红,沾着雪花附在干裂的脸上。
在北华街道有名的清风酒馆,裹得严严实实的清秀少年推门走了进来,轻轻拍打掉身上的积雪,对酒馆里走过来的伙计笑道:“李少爷邀我过来的。”
闻言,酒馆伙计赶紧洋溢起热情的笑容,点头哈腰的笑道:“是秦先生吧,李少爷交代过的,您里面请。”
话落,他扭身在前边带路。
秦修文点了点头,视线掠过清风酒馆继承明朝风格的古色装饰结构,脚步随着伙计到了二楼。
停在一处淡雅的山水屏风前,伙计恭敬的告知之后,对秦修文告别,扭身回到了酒馆大厅。
看着伙计离开的背影,秦修文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背靠着酒馆的木窗,淡雅画境的屏风立在三个方向,形成一个雅间。在雅间的餐桌旁,坐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
见秦修文进来,他赶紧起身迎接,笑道:“修文,快来坐。”
秦修文客气的笑了笑,将大衣放在一侧的衣架上,坐在青年对面,笑道:“熙言,这么急着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坐在他面前的是北平城李家的大少爷,李熙言。
李家在北平城虽然不是什么屈指可数的大家族,但能量却也不小,在市委、警察局、军方都有一定的人脉。
而作为李家的大少爷,更是常人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说起来,秦修文与李熙言的相识也是有些巧合。
这世道真是乱的很。
在他刚入北平不久,在夜里寻找日本人的时候,就恰好碰见当时遭遇了袭击的李熙言。
当时李熙言一方陷入劣势,他也没出手相救,全当自己是一个场外看戏的。直到袭击一方吐出了几句日语,泄露了日本人的身份,秦修文这才悍然出手相助,翻转了局势。
如此一来,二人的缘分也就结下了。
李熙言笑着摇了摇头,给秦修文一杯烧酒,无奈的问道:“你最近都在忙着什么,约你吃顿饭简直太不容易了。”
秦修文接过酒,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难得看见雪景,出去走了走,散散心。”
二人在餐桌上寒暄了许久,喝下去半壶烧酒,皆是脸色微红,正处微醺的状态。
“等一下啊!”
将筷子放在餐桌上,李熙言神神秘秘的从餐桌下面拿出一个长形盒子,精致华贵,一看就不是凡品。
秦修文微微一怔,看着这个长形盒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说道:“这个盒子不像是近代的,价格不便宜啊!”
他虽不爱好古董,却也有几分见识,看李熙言这样子,这个盒子恐怕没有几根金条买不下来。
李熙言没有解释,微微一笑,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卷画,小心翼翼的铺在一侧的桌案上打开,抚手示意秦修文过来观看。
秦修文神色茫然的走了过来,看着画上的素墨山水和一行诗文,只是觉得此画年代久远,画境十足,诗意也不错,却看不出更多的门道来,
秦修文看着李熙言,不解的问道:“这是?”
李熙言对此去如奉珍宝,激动而又骄傲的笑道:“这是我偶然从民间搜集上来的《辋川图》,经过多方验证,是画家王维的真品。”
秦修文闻言不由得一惊,王维可是古代的名人画家,不仅有“诗佛”的称号,也是中国诗画结合的鼻祖,只可惜他的画迹在后世已经查无踪迹,只有宋朝画家模仿他的画迹遗传下来,在二十一世纪令世界为之仰慕。
不曾想到,王维的真品居然会出现在民国时期。
可在刹那的震惊之后,秦修文看着这幅画,微微皱眉,开始怀疑起来它的真实来。
王维的真迹难寻,似乎早就已经遗失在历史的岁月当中,那李熙言找的多方势力既然没见过真品,又如何证明这幅画是真品。
如此一想,秦修文心中的情绪渐渐平复,看着李熙言激动狂喜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不识相的将猜测说出来。
毕竟他的猜测也不见得是准确的,他在这方面也只不过是一个门外汉。
李熙言百看不厌的欣赏过后,见秦修文明显不感兴趣,轻叹一声,将画收了起来,珍贵的放在长形盒子里,然后挥手示意秦修文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下,说道:“因为这幅画,我李家在七天后要举行一场赏宝宴会,邀请各界名士来参加,不知修文你感不感兴趣。”
他将一份精致的邀请函放在餐桌上,对秦修文微微一笑。
秦修文低头看了一眼,说实话,他对这种文人雅士的宴会没有任何兴趣,根本欣赏不来。
李熙言笑着说道:“市政府和军方也有人参加。”
秦修文心中一凛,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领悟出来李家举行这场赏宝宴会的目地并不简单,恐怕是想要以此来发展人脉,壮大家族势力。
李熙言看向画时露出过可惜之色,想来李家也抱有将此画献宝给大人物的想法,想要抱上大人物的大腿。
秦修文一瞬间想了很多,那么,如果有大人物出现在这个赏宝宴会上,这场赏宝宴会的动静必然会大起来,到时候日本人定然不会缺席。
他微眯了眯眼睛,拿过请帖,对李熙言笑道:“当然有兴趣,我去。”
希望到时候出席的日本人会让他提起兴趣。
秦修文心中想着事,面上却和李熙言聊的天南地北,十分和谐有趣。
如此又聊了很久,将酒水饮尽之后,感到醉意袭来,李熙言和秦修文才相互告别,离开了清风酒馆。
从清风酒馆离开,再回到北平城下脚的住所之时,天色已晚,落日刚刚从西方降下,傍晚的夜色初现。
洗了一把脸,清了清酒气。
秦修文将大衣解下挂在衣架上,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夜,将项链解下,握在手中,丝毫不觉得寒冷。
十一多年来,秦修文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的某些变化,此时他即便身在屋里,房外的风雪涌动的声音清晰入耳,甚至院外一只野猫的脚步声也是传入耳中。
从窗口放眼望去,黑夜下的光线极其微弱。可他却能清晰的看见院落围墙墙角,有一只躲在木板下面因野猫经过而而瑟瑟发抖的小老鼠。
甚至胡同口那家饭店传来的菜香味,酒味都可以远远的闻到,他都可以从味道分析出菜肴和酒的年份。
这一切都说明他的身体素质在这十一年里飞跃的进步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层次,无论是听觉还是听觉、视觉,还有力量、速度、反应等各方面能力的提升,都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变得非常强悍。
且,在如今这等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只不过较比春季略微清凉了一些而已。
他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人类不知道的神秘,而他就在这不可捉摸的神秘的中心,对世界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紧紧的将项链握在手中,秦修文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时间渐渐流逝,皎洁的明月升到天空,漫天星辉倾洒而来,落在银雪大地上。
月黑风高。
秦修文忽然睁开了双眼,丝毫没有困意,精神奕奕的起身换了一身雪白色的夜行衣,也刻意换了一双较大,脚底没有纹路的胶皮鞋。
熟练的换装之后,秦修文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房间坠入一片黑暗。
在黑夜中,一道融入雪夜的白色影子轻飘飘的踩着地上驳杂的脚印,一个翻身从门口跃了出去,没有留下任何声音和痕迹,远远的消失在胡同那头。
夜色已深。
北平城,和顺商会。
外边的店铺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在和顺商会的内院则是全然不同,木窗映出灯光在雪地上,隐隐约约的人影在窗后涌动。
不仅如此,内院的庭院之中还有穿着大衣的五人队伍在巡逻,腰背挺直,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
巡逻队伍多次经过内院的正房,可见正在正房中休息的人身份贵重。
秦修文此刻就趴在外边店铺的房檐上面,和积雪融为一体,让人分辨不出。
看着下方戒备森严的巡逻队伍,他神色波澜不惊,像是捕猎之前的豹子一般积蓄着力量,极具耐心的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在三个月之前,一名温尔尔雅的商人在这里盘下了一家店铺,直接改名为:和顺商会。
秦修文在一个月之前才注意到这家商会,因为街坊邻里在聊天的过程中提起过这个名字,在路过的时候他就走进去看了看。
和顺商会的店面很大,内部装饰和摆设全是中国化的风格,华贵大方,奢华程度远远超出同规格的商会级别。
刚刚走进商会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秦修文也没有升起什么怀疑。直到他注意到香火供奉的佛像,在佛像下放着一块极为漂亮精致的黑色勾玉,才开始心生疑虑。
勾玉,是一种非常古老而又珍贵的物品,多流传于日本,被奉为是神道的一种力量。
在日本,勾玉不仅可以当作饰品,还可以产生神灵,作为神之间联系的器具,一直被认为有改善运势和除魔的能力,是传说中的三神器之一。
在训练基地中,秦修文曾多次见到过这种勾玉,就连他的包裹里还有一块勾玉,差异只不过是制作勾玉的玉石不同。
疑心一起,就没有打消下去。
越待在和顺商会,秦修文就越觉得这个和顺商会有问题,而且和顺商会的味道和他待了十一年的训练基地特别相似。
不动声色的离开之后,他转身就开始低调调查,在当天夜晚潜入之后,在内院里亲眼目睹了让他无比熟悉的日本礼节,这才确定和顺商会的人全部都是日本人。
只是不知这些日本人费尽心思隐藏身份的到北平究竟有什么目的,秦修文就一直追查了一个月,直到前几天才确定,这些日本人是在觊觎中国的文物,想通过隐藏身份来夺取文物。
得知了他们的目地是不怀好意,秦修文便想要找个时机对那名商人下杀手。
可是天不遂人愿,当天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而且日本商人也特别谨慎,一直待在商会之中,直接导致他的计划直接遭到了搁置。
新雪铺满了北平城,给他的暗杀提增了不止一层的难度。
从暗杀的角度来讲,下雨最易,天气正常的时候稍高,而雪天为最难。
因为白雪不仅光滑,还会发出声音,同时还会暴露脚印的踪迹,这样一来,即便是完成了暗杀,也很难全身而退。
特工如果碰到这种天气,只能自认倒霉,放弃暗杀的任务。
这半年以来,秦修文已经暗杀了二十余名心怀不轨的日本人,手段堪称老辣,可对于这样的恶劣天气,还是提不起过多的自信。
内院里的巡逻也不曾松懈下来,即便换班的时间也不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秦修文根本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再度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找到机会潜入的秦修文只好放弃了暗杀的想法,深深地看了一眼内院的正房,就打算抽身而退。
暗杀,他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完成,但事后他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权衡利弊,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他不能轻易冒险,毕竟他的性命远远比这个日本商人的性命要重要得多。
“就是这......”一道极低的声音传来。
秦修文刚欲撤退的动作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心中的警铃开始铛铛作响。
这道声音的主人就在他所处的房檐下方。
事态紧急,容不得他思考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手臂微扬,握着反射月光的匕首埋在雪中,身型微微弓起,眼睛紧紧的盯着脚下的砖瓦,一旦有人出现,他将立刻倾覆全力,展开雷霆一击。
“你确定那个佐藤赤坎就在里面?”房檐下面再度响起一道压低的声音。
闻言,秦修文知道不是自己暴露了,紧绷的身躯这才放松下来。
在房檐下方的空地上。
一身江湖匪气的黑脸青年怒挑着眉毛,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一定是他,佐藤赤坎这孙子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在黑脸青年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略微沉吟一下,说道:“佐藤赤坎不是日本的军官么?他怎么会乔装来到北平城?”
黑脸青年着急的直跺脚,催促道:“别管了,大哥,咱直接杀进去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青年明显谨慎许多,摇了摇头,说道:“别急,先上去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房檐上方的秦修文心中一凛,警惕性提到了最高,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黑脸青年急得不行,再度催促道:“大哥......”
青年神色一板,说道:“听命令。”
无视掉黑脸青年焦急的神色,青年抬头看着房檐,想了想,没有冒然上去,而是从兜里掏出一根金属丝,走到店铺的窗户边将伸了进去,很快打开之后,转头对黑脸青年小声说道:“跟我进来。”
话落,他悄无声息地翻身进了店铺。
后面的黑脸青年急得直跺脚,最后还是翻身进了店铺,顺手把窗户关上。
店铺里没人,两人刻意压低了脚步,一路从一楼走到二楼的窗边,扒开窗户的扇叶,恰好看见了内院里巡逻的队伍。
黑脸青年手放在腰间,看向内院的正房,咬牙切齿的说道:“佐藤赤坎就在那里面。”
“别冲动。”
青年脸色微变,按下他腰间的手,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守卫太森严,只凭我们两个是杀不了佐藤赤坎的。”
“大哥。”
黑脸青年看着他,眼中涌动着仇恨的光芒,声音沙哑的说道:“咱们兄弟里,松子他们十一个人都是死在了佐藤赤坎这孙子手里,现在佐藤赤坎这孙子就在咱们面前不过二十米远,我不杀他,我心里憋屈啊!”
青年眉毛跳动,眼中也有心痛的神色,但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意味深长的说道:“黑子,不是大哥不想报仇,而是咱兄弟二人不能送命。佐藤赤坎这里守卫森严,明暗加起来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只凭你我二人恐怕没杀到佐藤赤坎的身前就已经丧命,得不偿失啊!”
青年拍了拍黑子的肩膀,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色,说道:“仇一定要报,但我们要找时机下手,而不是做无用功。”
黑子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内院的正房,还是流漏出不甘心的神色。
房檐上。
将店铺内二人交流的内容悉数听到耳中,秦修文看着那间正房,心中喃喃着佐藤赤坎的名字,没有想到这居然还是一条大鱼。
日本军部的军官,怪不得手下的守卫如此森严。
秦修文眼中有杀气流转,可一想到没有可乘之机,便消散一空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他此刻有些琢磨不出下面这两个家伙的来历。
国党?
红党?
还是绿林?
看这个黑子有些野性的脾气,以前世的经验来看,他更倾向于来自于绿林。
只是现如今世道混乱,各方势力的人也不全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说不定是国党或者是红党的人。
正当秦修文猜测他们二人来历的时候。
“嘭!”的一声枪响,内院正房的窗户上绽放出一个细孔。
“嘭,嘭,嘭!”紧接着又是三声枪响,均是穿过窗户,留下三道位置错杂的黑洞。
“嘭,嘭,嘭......”
枪声一响,内院中巡逻的守卫立刻手持着枪支对准店铺的位置进行还击。
内院房屋的灯光接续亮起,一时间灯火通明,穿戴整齐的守卫很快冲了出来,有人蹲在掩体后面,有人冲进正房,有人在雪夜里向店铺方向潜行,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分工明确。
惊变在突然之间发生。
房檐上,秦修文根本没有准备,看着倾巢而出的守卫,微微一呆,然后脸色直接变黑,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个煞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