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碗阳春面,多放葱。”
“好嘞!您就坐,稍等。”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将头上带着的斗笠放在桌子上。
开阳春面摊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值壮年。他头上没有一根头发,那亮锃锃的光头好似打过蜡。这里是大乾边境的一座城市,气候严寒,常年有雪。
此时正是二月份,新年刚结束不久,城里还留着不少年味儿;那些炮仗的碎屑早就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掉了,而路边房屋的檐下,还吊着不少红彤彤的灯笼。
摊子不大,——一辆板车,上面插着一柄大伞;旁边是一个由几根柱子撑起来的大布棚子,底下摆着三张桌子。
毛絮般的雪花从天上慢悠悠的飘荡下来,一阵阵微风拂过,将它们吹得左摇右摆。
今天的生意并不算好,整个棚子下就只有这一名食客。
他穿着一身略厚的短衣,服装十分陈旧但很干净;腰间别着一柄长刀,刀鞘乌黑,看得出来有经常保养。被他放在桌子上的斗笠有些破旧,上面裂了一道口子,但裂口十分整齐,似乎是刀剑所致。
“来咯!您的阳春面,慢用。”
清汤光面,没什么浇头。面汤里飘着几枚不大不小的油圈,一抹面条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碗里,上面搭着两根白菜叶子,一枚猪油渣子;最上面覆盖着一捧葱花。
碗并不大,面也不多,一碗的价钱是三个铜子儿。拿起放在碗上的筷子,食客将碗内的面条连带着那两根白菜一并夹起,放入嘴中。伴随着一道“唏溜”声,碗内便只剩得了正打着旋儿的清汤、以及顺着小旋儿转来转去的猪油渣和葱花。
将筷子放下,拿起碗往嘴里一倒,碗内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再来两碗,换大碗的。”
拿起碗走到板车前,将碗递给老板后,食客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叠成一摞放到老板手里。
“好嘞。”
老板确实是有着手艺的,——清凉的汤水中散发着迷人的香气,那种香味,一是来自于猪油,二是来自于精制而成的高汤,由鸡、猪肉熬制而成。
大份的面卖相比起小份并无太多不同:面依旧是排列的整整齐齐,上面的白菜多了几根,三块猪油渣点缀在白菜旁,细细的葱花均匀地洒在碗里。
食客沉默地吃着面,摊主沉默地揉着面团,街道上空无一人,面摊旁也不见其他的早点摊。
似乎,这座城市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将最后一碗阳春面吃完,食客拿起桌上的斗笠重新戴在头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面摊。
“您慢走!”
尖锐的呼啸声吞没了店主的话语。
起风了。
地上的积雪因猛烈寒流的鼓动,纷纷从地面扬起,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四散飞舞着。它们似乎是想要逃离这里,但却只能任由风力的摆弄,哪儿也不得去。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风雪之中,周围的一切已变得模糊不清。
男人的右手已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柄,将其缓缓从刀鞘之中拔出。
刀身笔直,刀尖有弧度,刀柄由黑色布条缠绕,刃口冒着寒光。这是一把很精良的长刀,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他将长刀高高抬起,刀柄与斗笠的边檐齐行,刀身向下;左手食指和中指搭在刀镡之前,向着刀尖缓缓划去。刀身被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赤芒。
长刀划过地上的积雪,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由下至上向前斩出,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响动声。
直至红芒涨至数丈的高度,直直地向前飞去时,四周才响起了剧烈的轰鸣声。
在最初长刀挥出的那道细长沟壑之上,一团密集的云雾陡然出现,随后又瞬间爆开,巨大的爆炸将地上的积雪再次掀起,并向着四周飞溅而去。
“轰——!!!”
那声音震耳欲聋,比起雨天的雷鸣声还要响亮千万倍。
在这声巨响之后,周围的一切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当中。
尘埃落定,城市再次出现在了男人的面前,只不过,和之前所见的景色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男人回头向着原来面摊的位置看去,——那里哪里还有什么面摊,只有一辆早已破烂不堪,木头都腐朽了的板车,上面的火炉和锅子,早已被积雪覆盖地严严实实。而一旁的棚子也是破破烂烂,因承受不住积雪整个的坍塌了下来,破布包裹着几个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桌椅,上面堆积着一大堆的积雪。积雪下露出的篷布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
街边屋檐上挂着的红色灯笼,也是那种陈旧的掉了漆的浅红色,上面还有着几个窟窿。房屋的大门耷拉着,斜靠着门框,似乎摸一下就会掉下来。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屋内,看不到一点东西,尽管现在是白天,但光亮似乎并不能传到屋内。
如果你走到门口,便能感受到从屋内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湿冷的气息,与外面的干冷截然不同。
潮湿、刺骨而粘腻。
在那一刀斩出之后,这座城市就陷入了完全的死寂当中,没有一点声响,只剩下皮靴踩在积雪上的擦擦声。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将长刀收入刀鞘,男人拿出别在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里面的酒水漱了漱口。
“呸!”
大滩黑色的液体被吐在积雪上,并很快沁入其中。
“擦,擦,擦。”
他不紧不慢地在这座城市里踱步,一路向着城市的最中央走去。
“希律律,希律律……”
“希律律,希律律……”
在经历了十多分钟的死寂之后,男人的耳边再次传来了声音,那是马匹的嘶鸣。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男人的脸上出现了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迈动着步子,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跑去。
“希律律,希律律……”
那是一片广场,广场的四周矗立着四尊雕像,是穿着将军甲胄、四臂,手持人头,面若恶鬼的怪异神明雕像。
那些雕像手中拿着的人头,是真正的人头。虽早已风干,但依旧能清楚的看到他们那扭曲的面容,应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一名老妪,正弯着腰背对着男人,声音就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
老妪穿着长衣,纯素色,看起来是丧服。背后垂着蔓延至地面的干枯长发,她的头发十分脏乱,很多地方已经黏在了一起,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斑点血迹。
长刀出鞘,发出的声音让老妪转过了头。
那是人的脖子,上面还能看见一道长长的缝合线,似乎是将很多个脖子封在了一起。在脖子的上面,顶着一颗马匹的头颅,头颅两侧的眼睛,是人眼。
“希律律,希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