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是极少给自己打电话，李伟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道：“老舅，有事啊？”
“怕你不知道，我嘱咐一句，带着孝回来啊，省得人家笑话。”
李伟脑袋嗡的一声，重复了一句：“带孝？”
老舅的声音有些不悦：“咋？你娘还没跟你说？你姥姥走了！”
李伟定了定神，略一思忖，道：“我娘跟我说了，我是没想到还要自个儿带孝。”
“你这叫‘奔丧’，按老礼儿要自个带孝哩，估计你就不知道，我这不赶紧给你打电话告诉一声么。对了，想子今天也回来，你跟他联系联系，坐他车回来就行。”
李伟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然后打父亲的手机，铃声响了好一阵，父亲才接电话：“小伟，啥事啊？”
“爸，你还想瞒我到啥时候？”
“咋了？”
“咋了！我姥姥走了，你咋不告诉我呢？”
父亲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人死如灯灭，你们工作那么忙，我想着就别耽误你们的功夫了，有我和你妈代表就得了。”
“爸！小正不回去还有得说，他在新疆出差，离得远，我在北京这么近，不回去不让人家笑话吗？”
“笑话啥……”
“行了，就这么定了，你看着我妈，别让她太难过啊。”
李伟跟老板请了假，匆匆跟同事交待了几句离开了办公室。
路上，李伟把这事给赵静说了，赵静可怜巴巴的道：“老公，家里办事都有什么礼儿我也不懂，是不是我也得回去啊？”
李伟自然是希望赵静同去，不过这一路辛苦，而且老家的规矩多，条件又差，担心赵静受不了，道：“你别去了，老家条件差，回头再把你折腾病了。”
“条件差我倒不怕，就是怕回去睡不着觉，你也知道我这神经，换二个地儿都睡不着……”
“我知道，放心吧，没事。我都跟爸妈那儿打好招呼了，连小正都不让回去了，我都代表了。”
赵静沉了一沉：“嗯……那老公你别忘了多带点银子，万一要用钱呢。”
这话倒提醒了李伟，他取了三千块钱以备不时之需。又跑了四五个商场，才在一家老店里买到做孝的白布。
回家的时候，赵静先已在家了。
“给你带了一个内裤、一身睡衣、两双袜子，还有一身换洗的衣服，够了不？”赵静指着门口的行李箱道。
“谢谢老婆。”李伟轻轻拥着妻子，在她脑门上啵了一口，然后抓起杯子来大口喝水，喝完水就要拉着行李箱离开。
“就这么走啦？”
李伟放下行李箱，抱着妻子，轻声道：“老婆，这两天你回你妈那儿睡吧，两三天我就回来了。”
赵静推开李伟，指着他的上衣道：“就穿这个回去？”
李伟这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件红花格子的衬衫，拍着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我这遇见事儿就慌，幸亏你提醒，咱们家有黑衣服吗？”
赵静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衬衫和一件灰西服递给李伟，灰西服是结婚那天穿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上过身。穿在身上李伟明显感觉到紧，可仓促之间，也只好凑合了。
“吃完饭再走吧。”赵静一边给丈夫整理衣领一边道。
“哪儿还顾得上吃饭啊。”
“我也没吃呢。”赵静轻声道。
李伟看了一眼妻子，缓缓道：“好吧，那我去煮包泡面？”
“我去吧，你歇会儿。”
赵静煮面的时候，李伟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妻子。
“你跟姥姥感情深吗？”
在李伟的印象中，姥姥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白发、缠足、皱纹堆垒、大字不识，可赵静这一问，他却忽然想起姥姥的好来。于是讲起小时候母亲回门，姥姥总会做几样拿手菜；讲姥姥把好吃的藏的严严实实的，留给上门的小外孙；讲自己躺在姥姥家的炕上，听姥姥讲牛郎织女鹊桥会……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前一阵子回老家，姥姥给你钱的事……”
一个月前的事，赵静当然记得。
按照风俗，结婚后，赵静随李伟回老家谢亲。那是两个人认识以来，赵静第一次去李伟老家，头一次见外孙媳妇的姥姥十分激动，中风之后，已经口齿不清的老人拉着赵静的手，一直叨叨着什么，突然，她扶着凳子站起来，挪着凳子往外屋走。大家过来扶，老人摇着手不让，舅妈笑嘻嘻的解释，说姥姥平常上厕所什么的都是自个儿去，走的好着呢。
然后姥姥就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一步挪一步凳子，慢慢离开屋子，过了好一会儿，又咯噔咯噔的回来，然后又在赵静的搀扶下坐回到床上，她嘴里呜哩呜嘟的说着什么，然后抖着手把一小卷钱塞进赵静手里。大家这才明白，她存了私房钱，是给外孙媳妇准备的。赵静清楚的记得，自己不要，姥姥急坏了，又说不出话来，两只手就那么使劲的摁着，把自己的手都摁疼了。
说到这里，李伟哭了。
这时候，孙理想打来电话，问他准备好没有，说在小区门口等他。
李伟匆匆吃了面，拉着箱子出了门，赵静也跟了出来。
下了楼，李伟抱了抱赵静，轻声道：“老婆，外边风大，别着凉，赶紧上楼吧。”
赵静淡淡的道：“我跟你一块回去。”
李伟愣住了，停了两三秒才道：“别……回去你睡不好。”
赵静幽幽的道：“没有你，更睡不好。”李伟激动起来，一下子把赵静拥在怀里。
飞机缓缓降落在首都机场，沉睡中的李正被广播声惊醒。茫然醒来，他打开手机，马上有几条短信进来，其中有两条来自孙理想，叫他赶紧回电话。
孙理想的声音低沉喑哑：“小正，奶奶没了。我和伟子哥在路上，正往回赶呢！”
李正心猛地沉了下去：“你说啥？姥姥下病危通知啦？”
“奶奶已经走了，我也没见上最后一面，今天跟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李正脑袋嗡的一下，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忍不住道：“那你明天回得来吗？”问了这句话，找书苑 ｗｗw.ｚｈａoshｕyuan．ｃom 李正忽然有些后悔，这种情况下，孙理想怎么可能回得来，幸亏孙理想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反而问道：“小正，你能回来不？”李正心情烦躁，他跟姥姥的感情虽然不像孙理想那么深，可毕竟是至亲，姥姥的事他也很难过，但那几十箱哈密瓜让他更糟心，他随口应付了几句孙理想就挂断了电话。
李正满腹心事的一路往外走，出了机场门才意识到行李箱落在了飞机上，他往回走紧走了几步，忽又转念道，不过就是几件衣服，也没什么要紧，现在第一要务是找到拉货的卡车。于是他又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孙理想打电话，想让他推荐一个靠谱的货车司机，谁知那边却一直占线。
孙理想的电话没打通，洪欣的电话却来了：“老三，到北京了？老同学明天就到了，需要我这边准备点什么？”
“老同学”是那批货物的代号，李正当然知道，这种货车司机的小事，其实只要洪欣一句话就解决了，可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自己的自尊心否决了，他轻松的道：“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好，”洪欣在电话那头笑道，“我摆好酒席等着给你们接风！”
看着越来越阴暗的天色，李正心急如焚，他终于还是打通了孙理想的电话，电话里咿哩哇啦哭声一片，只听孙理想带着哭腔道：“小正，你说啥？”
李正没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定了定神，掏出手机群发了一条短信：“求推荐：大货司机，待遇从优，自带货车者优先录用”，然后开始打电话联系货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