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百灵一脸丧气地过来，说昨晚的行动失败，走了好几名土匪，其中就有二当家郑虎和老疤，这让黎铮郁闷得要死。
百灵的解释是，昨天围捕的时候，本来是都网到了所有人，但没想到土匪竟然早就从房中挖了地道，直通后山，在知道赤军大量围攻而不敌后，郑虎他们就从地道跑了。
真是一群狡猾的土匪。
黎铮是带着失望去赣州的。
在赣州城东，贡水边上，靠近城墙的皂儿巷，有一座清幽的小院，房主因为躲避战乱已经搬家到了上海，一个月前有一对夫妇搬过来短租，平时封门闭户，除了出门买菜，几乎少有人看见他们夫妇出入。
已经是1930年12月，这段日子从各地来的军队，很多都进驻赣州城的周边，客兵的存在，使城里的居民都惶惶不安，因此，一到晚上，城里包括皂儿巷的周边漆黑一片，偶有一两个人走在碎石路上，刺耳的脚步声更显得一片死寂。
已近午夜，一个人影走过了卫府里，在灶儿巷的这家住宅前停了下来，他并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站在门前静等了一会，观察了四边的动静，便三重两轻地拍了拍门上的门环，过了一会，门轻轻地打开了，里面的人说了句：“人不在家。”那个人影去点点头，大步地进去了，主人往巷子左右看了一眼，就把门关紧了。
正房客厅，女主人刚穿好衣服出来，她有一对细长眉毛，两片薄嘴唇，在看见丈夫带了人进来，急切地问：“他们答应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跟在男主人后面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如果是力行社的人，应该能认出他就是被任命为力行社赣南地区负责人的黄树声，逃离了瑞金的他，本来如丧家之犬，因为他损失了力行社在赣南的大部分人手。但现在，在灯光的影照下，是一张激动兴奋的脸，恢复了他作为黄埔精英的意气飞扬。
这次能够捕杀赤党重要头目，都是依赖这何姓夫妇的告密，力行社等于白捡了这个功劳。常凯申对此很是满意，力行社一扫颓势，上上下下都得到了嘉奖。
他呵呵一笑，抱拳道：“何小姐不必着急，我们力行社是直接受常总司令领导的，说出的话就是算数，现在上峰已经派重要人员带人来查验，一旦确认，两位的两万大洋赏金全数送上。至于你说的去上海，或者要去欧美，也不在话下。”
那女子一听没有钱拿，失望到了极点，嘴唇也有一些发抖，看了一眼丈夫，不满地说：“我们本身就是证明，哪用得你们专门派人查验？你们这是信不过我们。我们夫妻可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一旦中央特科的人知道是我们干的，我们的小命就没了。希望你们快点！”
两人从苏联归国后，刚好是大革命失败时期，两个小知识分子被常凯申残酷的政治高压政策吓怕了，现实催化了他们对理想主义的革命的幻灭，国内的赤工农党生存状况对比莫斯科的气氛是远远不如。失望的两人不断地出入酒馆、舞厅寻欢作乐，以填补日渐空虚的灵魂。这时候党的经费非常紧张，秘密机关的工作人员每月生活费只有20元，只能满足在上海的最低生活标准。由于不断的举债维持自己的高消费生活，两人的压力越来越大。因此，在陪同领导来赣州后，他们就萌生了出卖领导以换取金钱的念头。
革命就象不断奔腾的河流，总是有夹杂的泥沙会不断地沉淀在激流之下。
丈夫也是一脸焦急看着黄树声，停了下，指了指大厅说：“我们以为今天你们就能给我们钱，毕竟人都给你们杀了。”
正厅内此时堆了很多不同大小箱笼，和一些捆扎好的其他杂物，黄树声轻蔑地笑了，他抬起头说：“贤伉俪这是急着要远行？”
“情况这么危急，我们都急着早点脱身。”两人同声道。
黄树声脸色再次变幻了一会，负手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转过身正色道：“并不是我们不考虑你们的安全，而是我们只把你的领导抓住了，在这个国军剿赤、军事如火如荼的时刻，你们不觉得有机会发挥你们更大的作用？要知道其他赤军的首级可是有高赏格的，难道你们不心动？就两万大洋，买了房子后你们还能剩多少、能维持多久？”
屋里响起了何姓夫妇吞咽的口水的声音。
黄树声心头暗笑：这对贪钱如命的狗男女，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入赤党高层的。
何姓夫妇最后互相看了看，并点了点头，女子说：“那好，催促你们的查验人员赶紧过来，早点把那二万大洋先给我们。我们收到钱后，协助你们去做其他的。”
黄树声冷笑道：“等你们拿到赏钱再去抓，我们能抓个毛，赤党的人行动迅速，执行力又好，还是先把人逮起来，慢慢算赏钱。”
何姓夫妇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同意这样处置。最后女子提出：“这里住得不安全，你们帮我们找过别的住所吧，找人保护我们。我们不想有钱没命享受。”
“过虑了，两位，现在这条街所有人家里都有我们的人，我们正等着赤党的人员过来自投罗网。”黄树声拿起自己的帽子就要走，他实在有点厌倦了这对夫妻的贪婪和胆怯。
那男子刚想再说点什么，他老婆一把拉住他，俯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出了这家门的黄树声，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城区卫府里的一个小院，这回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门，这里有人等着他。
黄树声进门便兴高彩烈道：“赖兄，找书苑 ｗww.zｈaoshｕyuan．com 这回的饵下了，就看钓上来是什么样的怎么样的大鱼。”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就要往嘴里灌，赣州审判厅厅长赖光军抢了过来：“先别得意，我们上次在瑞金的行动，你也是信心满江，最后失败了。在事情还没有成功之前，还是别高兴太早。再说，我们现在的人手不足，我建议在赣南本地招一些家世清白的进来补充我们的力量。”
原来名义上是党务调查科成员的赖光军，实际上是力行社埋下的暗桩。
黄树声半晌没有说话，瑞金行动人员的损失，他要负主要责任。赖光军名义上是他的属下，但并不互相统属，派别的存在，在民国来说，同党，同一组织，同一军队，都是各派山头林立，这也是民国的政治现状。
他决定在这方面附和下赖光军，试探着问：“我们是只在控制区招，还是要连赤区的一块招？”
赖光军从内室拿出一份电报，放到他手上，说：“这是我向上级的建议，上级已经批准了。工农党的人能渗透到我们内部来，我们为什么不在赤区招一部分人，培训后混入赤区工作，日后若有所成，或者能够在高层占有一席之地，那就是泼天的功劳。”赖光军长相斯文，很少向他人表露真正的情感，此时却激情万丈，慷慨激昂。
黄树声也被他感染了，两人双手一握，豪情万丈，想起当年一伙爱国的黄埔学生一起结社，救党救国，抵御外侮，是何等的青春张扬。现在总司令已经批准十万大军入赣剿匪，功成名就，两人狂妄的笑声撕破了夜空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