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姝招惹了九天之上的人,弄得两族之间很不愉快。
无非便是缘由那场太上老君开的道课,她将顾司南带上去听了一听。这听听道会辩辩道理本来是陶冶性情的好事,可这顾司南谓谁?南陆肃帝啊,可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秀美神君,一出面便让许多小仙子都眼前一亮。
更有因缘巧合,叫俞九卿公主也去了老君的那场道课。
于是事情便也简单了一点,无非便是九卿公主瞧上了这一表人才的顾司南,红着脸与他多讲了几句话后被白姝亲手扼杀爱情火苗的寻常事。
两个女人一台戏嘛。
后面的我不再交代,明理人也都清楚白姝是与那公主在那道会上如何地针锋相对。
待他俩回到了青丘,白姝让人去准备了饭菜,我与顾司南只在一旁乖乖地喝着茶,等着用饭。她颇烦闷地托腮看着我,看得我背后发凉。
我将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磕,干笑道:“白姐姐,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有什么话便直说嘛?”
她这才眨了眨眼睛:“问你个事儿,你别说假的。”
我甚诧异,在鼻子里恩了一声。
她笑吟吟接着道:“阿七,你可喜欢你司南哥哥?若是叫他做你的夫婿,你愿不愿意?”
我被这句话呛得咳个没完。
顾司南亦在一旁咳个没完。
这时我还并未知道她在道会上与九卿公主的那段传奇,以为她只是被门夹了脑子,于是便三言两语地敷衍了事:“白姐姐,这三十年来阿七与司南哥哥情同手足,早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兄长,自然是特别喜欢的。”话到一半我来了个转折,“但阿七可不想他做阿七的夫婿,司南哥哥尽管俊俏温柔,却不是阿七的那个真命天子。”
纵然我是个讲鬼话的好料子。
白姝点了点头,盈盈笑着,将目光转向了顾司南。
我看顾司南那样子,忒叫人心疼,该不是将白姝给惹毛了吧?
果然,白姝开口道:“司南,听到没有?你别以为长得感天动地地就一定会有女人中意。那个俞九卿,摆明了便是你勾搭来的。若我不在,她指不定会再做什么。我说你这人能不能低调一点?有没有瞧见你一进道场那些仙子的神色?哎呦恨不能一口将你吃咯。”
一旁的小狐狸默默地将菜品端了上来。
我大体也猜到这两口子为什么事这般计较,也没有那兴致去听,一心一意动起了筷子。
顾司南很委屈,巴巴地看向了我。
我看来,白姝的这番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作为一个女子,我又很能打心里体谅她。以往这种时候总是不少的,我顺其自然便承了两人之间和事佬的重责,与顾司南成了一条战线上的弟兄。
他这时又这般看我,让我一时只得放下眼前的美味,开始苦口婆心道:“白姐姐,司南哥哥他有魅力,偶尔有小姑娘瞎了眼对他一见钟情那也正常,人家九卿公主是九重天上的千金之躯,那姻缘能是她看对了眼便决定的吗?司南哥哥就算有千百万个胆也不敢随便招惹的嘛。再说天地间有谁比你漂亮啊,你就别为难他了。”
白姝夹了一口青菜,并没有言语。
顾司南忙盛了一碗汤给她,柔着声道:“姝姝,我大不了便天天在你这狐狸洞里,除你之外再不见别人了,行不行?”
我被他肉麻得一阵哆嗦。
白姝笑道:“这是你说的。若你再犯,我便不再理你了。”
我又是一阵哆嗦。
2
白姝在六万岁时有次天劫,九洲鸿雷应天劈开,会一分不差地落在她身上。
她宽慰我:“无妨,几道天雷罢了,其他神仙应的劫比我苦上万分。阿七,你以后也会应劫,若过了便可逍遥地做个神仙,明白吗?”
我信了她。
我单以为她只需要应付几道小小的天雷,便真的没再多担心她。
殊不知却是我那时高看了她,天劫哪里只有那么轻易的一味,她白姝不过只推得一道天劫罢了。
我忘不了那日电闪雷鸣时,滚滚黑云是如何可怖。我眼睁睁看着白姝被从天而降的天雷沉重一击,痛苦得连喊都喊不出来。顾司南将她扶进洞里,我看她那一身刺眼的伤痕,心里很烦乱。
顾司南缓缓道:“白姝的元神消散了一半,怕是渡不过这一遭了。”
我有些恼怒:“顾司南,白姐姐她已经伤得这么重了,你怎么会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他叹了一口气道:“阿七,我不骗你。”
我傻了。
他抬起头来,神色颇郁郁。我认真地想从他脸上寻出些破绽来,最终却看到了隐隐的水光。
是真的。
那个与我讲只是应个小劫的女人真的要没了。
那个与我编长辫的女人真的要没了。
那个叫我留着青丘的女人真的要没了。
那个喊我阿七的女人真的要没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怎么可能嘛,这么活生生的一个女神仙就被几道天雷打垮了?我木然道:“只是几道天雷而已,怎么会死呢?白姐姐与我讲过了,不会有事的。”
耳边传来顾司南的声色:“你可知道,神仙历劫,过了便寿与天齐。姝姝此番是生死劫,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应劫时劈下来的天雷,比一般时要无情上万万倍?”
我扑通一声,在白姝身边跪了下来。我瞧着气息渐弱的白姝,平生唯一一次哭得这般撕心裂肺。
我活到那时,才算是猝不及防地尝到了生离死别的滋味,白姝于我来讲,岂止是亲如血肉。
她爱酿酒,我这爱酒如命的性子便是她一手惯出来的。也亏得只爱喝她酿的酒,她不在后我便戒了。
她还爱在树上睡觉,我在她的怂恿下也有了这爬树的习惯。她在枝头百无聊赖地看风景时,我总趴在她腿上打盹儿。她从未拿我当小辈看过,甚至半夜会爬到我被窝里。她堂堂一个女尊,怕黑。又拉不下脸去找顾司南。
她说:“阿七,我教你写字,女孩子得知书达理些。”
她说:“阿七,你别总偷喝我酒。”
她说:“阿七,你与我采些瓜果回来。”
她说:“阿七,只许叫我白姐姐,你叫白阿姨信不信我把你赶出青丘?”
最后她说:“阿七,只是一个天劫罢了,你莫太担心的。”
白姝从始至终不肯收我做学生,个中缘由我是猜不透的,在青丘的这三四十年,她从来只把我当作妹妹。她喜欢我,教我不少新鲜术法。我的法力在那时精进许多。
我那时也忒听她的话,于是便也信了她应劫前的那番鬼扯。
什么无妨,什么别人苦上万分,都是屁话。
我肿着眼睛,望着床上鲜血淋漓的白姝,皱了皱眉。
“顾司南。”我哑着声唤道,“你替我拿把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