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那妇人,也就是天一阁的阁主,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木梳,轻轻地梳着头。李太白平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过了许久,李太白把目光回聚到窗外的阳光里,开口说:“申姜,许多年了,你变了。”
申姜头也不回地说:“时间会冲垮一切,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会面目全非,你不知道的。你在那蓝水晶下的这些年,发生了多少事,你也不知道,在望鲤轻易地把你从那蓝髓的牢笼中救出来,有多少人,又为你做了多少事。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所以只有你才可以感慨我变了,每一个人都和我一起变着,日积月累的潜移默化的。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和我也许理应是这样,但是你不一样,你对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那会儿,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年华是无效的信,他只会停在那儿,不会因什么改变而改变。就像现在你在我这里,而不是杨素那里。就像最后死的人是妲己,而不是你。”
李太白转过头来,定睛看她,“最不好说的事情,现在你都说了,你怎么可以这么随意的讲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最不懂你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可以把情绪掩藏地这么好?”
“很残忍么,我怎么不觉得呢。世界上残忍的事情多了,只是你经历的太少。只有一点点地绝望,才会明白世间最残忍的其实不是死,也不是别。我哪有掩藏,只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而已。”
申姜缓缓地梳着头,她的脸是光滑的,透着年轻的活力,头发却是全白的,在光华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反光。她一手执了云木梳子,一手绾起一把头发,将梳子切在那头发上,轻缓地梳下去。动作柔柔的,她的嫩嫩的脸上浮现的温柔是李太白没有见过的光彩。在太阳下显得很动人。看了一会,李太白觉得她有些乏了。起身,走到申姜之后,伸手,很自然地说,我来吧。申姜望着他,觉得他的动作这么习惯,像极了许多年前在那一方小庭院里,他绾起自己的头发的样子。随之,她把梳子递给他,说:“好啊。”她的声音里不自觉的颤了颤。她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旋即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她极力地隐藏的东西,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李太白拿起了那把云木梳,手指打转,目光却停在那云木梳的柄上。上面刻了一个字,一个小小的“李”。他左手将她的头发绾到一边,将那两边的头发都缕清了绕在脑后。右手握着云木梳,顺了那头发自脑根顺了而下,直到尽头。
“我没想到你还用了这把梳子,我只道你早就扔了。”李太白轻声说。
那申姜闻声却是一颤伸手将一缕飞偏了的头发轻绾至脑后,说:“一直用的顺手罢了,你也知道,云木树很难找。”
“你头发如何变白的?”李太白小心地问。
“天一阁的仙诀,逆天而行,探知天命。用的多了,自遭天谴。”申姜答应着,神色却如常。
“那你就少用些。活着,才是最大的恩泽。”李太白说。
从面前的镜子里,申姜可以看见他专注的梳着自己的头发,他是在希望我活下去么。是么?
蓦地,申姜咬着嘴唇,稍有些生硬地说:“我已经结婚了。”话音毕了,申姜微垂了眼帘,她不敢看他。感觉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随之,听到了木梳清脆的断裂声。李太白从她身边走开,将那把从中裂成两半的云木梳放在一边的台子上。申姜抬起头,望向他,白蒙蒙的光中,他从衣服袖子里掏出了另一把云木梳子,说“不好意思,弄坏了你一把梳子,这把,是我昨晚上另刻的,本想做礼物给你的,现在就当做赔礼吧。”说着,也放在那梳妆台子上。
申姜拿过那把云木梳,细细打量着这一把梳子,却和上一把无两样,只是上面刻的字从“李”字,变成了“申”字罢了。她转过身来,望着李太白,好像在等他说些什么。
李太白闻:“苏生?”申姜点了点头。
“刚刚那个女子,是我和他的女儿。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申姜补充道。
“真是便宜那小子了。”李太白忽然笑了笑。随后转身走到门前,推开了门。而后扭头冲申姜说:“你帮我照顾一下望鲤,要教他些什么,你也知道。此便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个忙吧,便是不看我的面子,也在杨素的面上。”
申姜拿着那一把木梳,起身,应道:“好啊。”
李太白点了点头,又转过去,一招手,青莲剑便飞来横在他脚边。
申姜急促的问:“你要走,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李太白转过身来,笑着说:“算了罢,你自照顾苏生去,况且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去不了。”
“你去哪?”申姜又问。
“奈何桥,往生石,黄昏道。”
“为她?”
“不然为谁?”
“你就不能放下她么,她是已经死过一遍的人了,你就是找到她,她也没有记忆了啊。”
“放没放下又与你何干?你且照顾苏生去。”话毕,李太白踩上了青莲剑,只听得一声剑啸,眨眼间便消失在天地间。
申姜张了张嘴,却无言。她已经想投降想解释了,但他走得太快,一点机会都不给。
“又反将了自己一军么。”申姜苦笑着摇摇头.
可是其实还是我赢了,不是么。
奈何桥,往生石,黄昏道?
呵?
谁没去过呢?
申姜左手紧紧地攥着那把云木梳,一缕头发顺了下来,挨着了眉毛,她伸出右手依手抚眉,慵懒。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