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疙瘩瘟

　　袁文弼等人星夜奔驰赶到北京外城的左安门，连年的干旱，已经使城外昔日宽阔的护城河水呈黑绿色，水面甚浅，潺潺南去。高大的城楼外，残存几间平房，与河边枯黄憔悴的柳枝遥相呼应。

　　这时，袁文弼发现太监王之心的举动有些怪异，便让满云龙跟了过去。满云龙紧握手中大刀，寸步不离跟着王之心。王之心想起满云龙“十步取人头如探囊取物”，又见他对自己怒目以视，凶神恶煞，吓得两腿发软，不敢造次，喝退了前来盘问的守军，带袁文弼等人进了城。

　　有了锦衣卫的身份作掩护，袁文弼正大光明地骑马进了北京城。前行一段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外城墙头的明朝守军士兵，他们一个个鸠形鹄面，面黄肌瘦，看起来像老弱病残——有些士兵站着站着，突然就开始身体摇晃，猛然倒下。城头监军的太监跑过来鞭打他们，一个刚被赶起来，旁边的人又倒下了！

　　袁文弼心想，这些守京城的军士，就算人心涣散，但毕竟是职业军人，李自成的大军还未到眼前，士气就低到站都站不稳？难道说京城在崇祯十七年发生的大鼠疫是真的？他打马上前问王之心：“王公公，听闻前些日子京城里闹瘟疫死了很多人，此事当真？”

　　王之心回答道：“小将军说的是大疙瘩瘟吧？据说城北有些地方死亡枕藉，十室九空。前段时间有人说京城里有白衣鬼勾魂，一到晚上，老百姓就整夜敲击铜铁器驱鬼，声音大得宫里都听得见。宫里头有些人也没能幸免，开始每死一人，皇上还会发四千钱抚恤。后来死的人多了，内孥缺银，连这四千抚恤钱也没了。”

　　“大疙瘩瘟？”袁文弼想起现在一般都把各种疫病叫瘟疫，心想这京城里发生鼠疫确实不假，便拿出秦月缝制的“口罩”，给何承志、满云龙等人各发一个，他亲自示范了一下口罩怎么戴，道：“各位兄弟，京城现有瘟疫，大街上人多口杂，大家把这东西戴上！人少时再取下。”

　　满云龙嫌系戴口罩有点麻烦，摸着头问道：“大哥，这玩意好使？能防瘟疫？我不信！”

　　袁文弼笑着说：“三弟，这东西能防止你说话时唾沫横飞，熏着别人，快戴上吧！”

　　众人哈哈大笑，学着袁文弼的样子戴上口罩。这时，王之心见袁文弼等人都戴了白色口罩，也想要一个，袁文弼笑道：“王公公，你就不必了，像你在京城这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果戴着这玩意，成何体统？肯定会招人非议呀！”

　　王之心不敢多说，骑在马上，带着袁文弼等人往思诚坊的东江米巷奔去。明朝的东江米巷里多中央衙署及王府，进京的一些外地官员也居于此。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以及爱妾陈圆圆，还有吴三桂的继母祖氏、哥哥、弟弟、妹妹及其族人三十余口，都居住在东江米巷的二条胡同。

　　一路上，百姓家中不时传出伤心的哭声，声音悲切，很可能是家里死了人。袁文弼扯紧缰绳，放慢马步，仔细观察大街上的行人。因为“闯贼”逼近，京城很多大户人家都已逃难去了，街上行人很少。几个穿粗布衣服的掏粪工，正在街上交谈，突然其中一人就开始摇晃，猛然倒地死去。街尾不时还看到倒毙后无人掩埋的尸体。

　　袁文弼仔细一看，那些死者腹部肿胀，肤色发黑，眼睛通红，张大的嘴里不断流出脓水——这些正是鼠疫发生后的症状。袁文弼心底更加坚信京城确实发生了鼠疫，他心想，难怪史书上记载李自成率军逃亡时，“贼过处皆大疫”。

　　东江米巷离皇宫不远，能望见紫禁城。快到吴府时，袁文弼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又问王之心：“王公公，现在督守紫禁城的人，是曹化淳曹公公吗？”

　　王之心惊讶回答道：“怎么？小将军和曹公公很熟？他五年前就已蒙皇恩，告假还乡了！”

　　听到曹化淳竟然在五年前，也就是崇祯十二年就已告老还乡！《明史》上记载，在崇祯十七年明亡之时，是曹化淳开门迎贼！这个“虽万斩不足服万民心”的曹公公，竟然在崇祯十二年就已告老还乡！袁文弼心里暗自慨叹：看来史书也不可尽信，以后自己得多一个心眼了！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袁文弼等人到了吴府，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邸，院外白色粉墙，青釉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大门左右各有一只威武的石狮，正门刷了黑漆，金兽头铜环擦得锃亮，铜环上方有繁体楷书的“吴府”两个大字。

　　大门铜环叩响了三下之后，一个精瘦的灰衣老管家“吱呀”一声开了大门，见是太监带着一帮锦衣卫，误以为吴府惹祸了，吓得面色苍白。袁文弼上前呈上吴三桂的亲笔家书，自报是吴三桂手下参将，老管家这才点点头，道：“小将军稍等，老朽这就去禀告我家老爷。”

　　不一会，袁文弼等人在吴府的客厅见到了吴襄，他竟然穿了一身京营提督的纻丝常服，上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吴襄刚从宫中回来，他已经被崇祯任命为京营提督。

　　明代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三大营初建时，颇有战斗力。土木之变，三十万明朝禁军主力损耗殆尽，从此一蹶不振。此时京营号称有十万禁军，经过鼠疫，能战斗的禁军也就五六万人，并且已五个月没发军饷。崇祯贯用宦官督京营，太监们现在有点指挥不动了，崇祯皇帝便把死马当作活马医，让有战斗经验的吴襄当京营提督。

　　袁文弼让何承志、满云龙等人带王之心到客厅外面候着。吴襄见状，也让仆人退下，客厅内只剩他和袁文弼两人。袁文弼没有告诉吴襄此时吴三桂已经杀过了玉田，只是问道：“吴老将军，总兵大人的信，您可过目？”

　　吴襄说：“老夫看过了。但皇恩浩荡，老夫刚被任命为京营提督，领数万精兵抗贼，岂可擅离职守？闯贼再强悍，京城坚固，火炮俱全，必不可破！只要坚守一月，天下勤王之师比至，则贼军必退。”

　　袁文弼心想，崇祯四年，大凌河一役，吴襄在赴援时逃亡，导致明军覆灭，因而被崇祯下狱，罢去辽东总兵一职，他应该不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大概想着京城不会被贼军攻破才不愿意走，这是当时多数人的想法，满清多次兵临城下京师都没事，闯贼肯定也不行。袁文弼想了想，便道：“老将军，我看到京城瘟疫横行，想必京营士兵也染了病，丧失了战斗力。居庸关也即将被攻破，老将军还是走为上计！”

　　吴襄摇摇头，说：“老夫主意已定。上次大凌河一役，老夫就当了逃兵，承蒙圣恩，才苟延性命至今。这十余年来，活得窝囊，度日如年。若此时再逃，老夫何以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老夫年过五旬，甘愿死守京师，一旦成功，便可洗刷当年大凌河之耻！而且，吾儿没来勤王，万一京城守住了，皇上必定怪罪，只有老夫留下守城，吴氏一族才可能全身而退！”

　　袁文弼见吴襄这么说，仍说北京城必破，苦苦相劝，吴襄就是不肯走，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让吴府备了马车，带陈圆圆先行离开。

　　陈圆圆果然是容辞闲雅，额秀颐丰的奇女子，她戴一帷帽，四周有一宽檐，檐下下垂的薄绢长到颈部，以作掩面。即便这样，袁文弼也能隐约看出她的天姿国色。找书苑 wｗw.zhaoshｕyuan.com

　　“有劳小将军了！”袁文弼扶陈圆圆上马车，陈圆圆道。她苏州梨园出身，说话很慢，声音婉转动听，让人听起来浑身很舒服。

　　袁文弼等人临走，吴襄对京城能否守住最终心存一丝疑虑，他便让袁文弼想办法把吴三桂的哥哥吴三凤、弟弟吴三辅，还有他的两位妹妹吴思思和吴兰兰带走。吴思思和吴兰兰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吴三桂的后妈所生，年纪跟袁文弼差不多，都尚未出嫁。袁文弼便让吴三凤和吴三辅换上锦衣卫的衣服，让吴思思和吴兰兰装扮成陈圆圆身边的丫鬟，一同坐马车出京城。

　　京城门口守门的低级军官问起，太监王之心怒斥他们：“瞎了你们的狗眼！平西伯吴三桂的勤王之师就快到京城，皇上口谕，让本宫带他的家眷出城，以示恩典！”

　　守城的将士不敢多问，很快放行了！这时，吴三桂的关宁军离京城只有一百余里。袁文弼很快将陈圆圆送到吴三桂的大营中，吴三桂的哥哥吴三凤、弟弟吴三辅和妹妹吴思思和吴兰兰也和他团聚了。吴三桂听袁文弼说父亲吴襄坚持督师京营，不肯出京，便长叹一声，道：“现在只好听天由命了！”

　　“安天命，还须尽人事！”袁文弼对吴三桂说：“趁现在闯贼还未围城，我和兄弟们还要利用王之心的太监身份，趁乱绑架崇祯皇帝的太子朱慈烺出宫，以便日后大帅‘挟太子以令诸侯’！”

　　吴三桂道：“一路小心，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