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离开国内的倒数第二天，我答应存哥在班会给大家做个考前动员。所谓考前动员，无非是强调努力就能创造奇迹这种鸡汤。
“我觉得每个人只要努力就可以成功，要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拿高考来说...”我看着台下一双双眼睛，张口就来。
那一刻，我的心很疼，因为我太清楚在这狗日的世界上努力是多么次要的条件，尤其是对出生就落后几拍的他们来说。但我不能讲明，要是说出事实，譬如北京海D区，同样面临高考的同龄人有私人家教补习，有专门的教员研究命题，他们只要确保自己是中上游就有极大概率进清北。
根据天都统计局，三线城市学生进清北的概率是0.015%。更残酷的是，对于北京的孩子来说即便考不上清北，家里的资产也足够让他们申请北美名校，逆天改命。而你们一旦错失高考就只能来到一线城市充当基本劳动力。
你告诉我，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一些人出生就该花开富贵，而另一些人就活该劳碌一生？
在台上，看他们认真期待的样子，我已经想到他们梦碎清醒时如何的鲜血淋漓。久违的，沉睡在心底的景愿开始重新跳动，我要凭借一己之力恢复公平，老王，存哥口中的公平，人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倘若赌上一切都不能实现，那我便成为公平。
“你们要坚信一件事情，越是黑的夜晚，越要坚定的相信太阳。”
说完收尾词，我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班级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愿这掌声是透支，愿我真做到想做的事，愿一切尘埃落定后，世人理解苦心。
回到芝加哥，BMC的第二次圆桌会议。会议议题是如何应对 Sheep强势清除林氏家族。冷佬叹了口气：“我看不行啦，人家是绝对控股股东，你拿什么和他玩？你读过公司章程吗，规定了控股股东可以任命管理层和执行层。”国华抽着雪茄：“总不能看着外人把林恒志的产业据为己有吧？”
甘地拿着一瓶康帝走进屋：“哎，自己人发什么脾气，我带了瓶康帝来，喝酒。”潮州粥拿着几个杯子分给各人。
“修改公司章程不就解决问题了吗？”我脱口而出。
“真有那么容易就谢天谢地了年轻人，至少要三分之二的股东同意才能修改章程，你怎么知道其他股东怎么想？搞不好 SHEEP早就搞定其他人了呢。”冷佬举着红酒杯脸上露出不屑。
“何世石百分之五十三，林啸百分之四十二，我正好握着剩余的百分之五。林生和我不就是三分之二了吗？”我端起罗曼尼康帝一饮而尽，酸涩，沉闷的味道充斥口腔。
一直一言不发的林啸抬起头：“天不亡我。尼尔，你真愿意投票改写章程吗？”
“当然，这次我们改写章程即更改公司高层需要所有股东投票表决。这样何世石就没办法踢掉你们林家了。”
“北美金融圈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么大的人情，你要什么做回报？”林啸的眼睛眯起来，如一条蛇。
“金融圈不存在秘密，所以快人快语，我要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这是新的囚徒困境，职位和股份之间的权衡，我吃准林啸这种极具野心和自负的人不会安心于吃点红利分红，他一定想维持对林氏的控制，继而翻盘。
“你一旦失去对林氏的管理权，那么何世石可以随时稀释股份，这样你手里的份额不断缩小，如果你还是CEO的话，至少还有翻盘的机会。况且百分之四十二，面对绝对控股股东，你根本做不了什么。”我盯着会议室的希腊众神木雕平静的说道。
“好，成交。”林啸端起酒杯，致意。
“真不敢小看这个孩子。”国华在散会后和冷佬聊天。“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群老东西是时候谢幕了。”甘地走过来笑着咽下一口红酒。
“你怎么知道何世石会和林家开战？所以提前买入这百分之五？”车里我问叶天。他放下报纸：“我不知道他们要开战，原本打算买林氏股赚一笔，结果只买到百分之五而已。”
“我和林啸达成交易了，百分之二十股份换他CEO的头衔。”我告诉叶天。叶天冷笑：“林啸就是一条毒蛇，迟早会掉头来咬你一口，因为他不允许有人能趁火打劫自己。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替我做事了吧？你是我的避弹衣。谁都不知道是我在操纵这一切。”
“我自愿的。”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叶天脸上浮现过一缕异色，不过很快变回那个冷面人。
白驹过隙，很快来到林氏洗牌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议题是更换林氏最高执行层。林氏三十二层的会议厅里，我，林啸，何世石三个人正式见面了。
“三国鼎立。那我就是孙权好了， Sheep就是我的江东。”何世石穿着条纹西服，手里拿着雀巢塑料瓶装的咖啡。
“那我就是曹操，休教天下人负我。”我打趣道。
“你们在聊什么？”作为华裔的林啸自然没看过三国。气氛轻松的异常，丝毫看不出何世石和林家有任何深仇大恨。
“林啸，你准备好卸任了吗？可以多陪陪父亲，享受天伦之乐。”何世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何先生，作为三分之二的股东，我和林生有权力修改公司章程。我想你应该看过我们递交的提议了吧。”我单枪匹马，直接发难。
“尼先生，你知道电影里一般说这种话的都是配角吗？你可别忘记孙权可是火烧赤壁大败曹操过的。”何世石轻的口吻如同和老朋友见面的寒暄，反而让我心里发毛。
“何世石，尼尔的话我想你听见了，没错，我们发起了修改章程，董事会在通过章程前不能解雇任何一个高层。”林啸同样平和的叙述，整个会议室里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味道，但深陷其中的人无一不窒息。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老人缓步进场，走廊外是西装笔挺的安保。
“父亲？”林啸有些意外。
“父亲。”何世石的语调降低到冰点。
作为林氏的创始人，远在西雅图深山老林宅子避世的林恒志其实一切密切关注着林氏的局势。不然国人为什么总说姜是老的辣。
“该还的债始终逃不掉。”林恒志走到大厅正中，不可一世的枭雄姿态。
在林恒志来到美国卖潮汕鱼蛋前，他有过一段婚姻，和一个叫何美娟的乡下女人生下了个男孩。潮汕人安土重迁的观念极重，林恒志看着自己的老婆儿子就打算在这个小乡里种田一辈子。一天，他去隔壁乡换粮食，看到曾在美国打黑工的李老二家正在盖洋楼，心思活络的林恒志散烟给李老二聊天，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在美国能赚那么多钱。一晚上翻来覆去，林恒志决意去美国搏一把。那天夜里，他和何美娟摊牌自己打算去美国打工，何美娟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极重情义，当即表示自己会照顾好儿子等待林恒志回来的那天。
“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们过好日子的。”
初到美国的林恒志连最基本的一句英文都不会说，两眼一抹黑。好在一手厨艺出色，在街边靠手势也算顺利的做起了鱼蛋生意。那时候作为新移民的潮州粥已经在芝加哥交易所里上班了，他路过林恒志的摊子闻到了地道的潮汕味，一吃，不得了，两个人老乡见老乡，从此成为好友。潮州粥来吃鱼蛋不要钱，林恒志把自己赚到钱给潮州粥打理。别小看了鱼蛋摊子，这东西成本极低，Welch Ave吃惯了龙虾牛扒的金融精英们对潮汕这种又鲜又甜的口味爱不释手，林恒志的生意蒸蒸日上。中国人勤劳的美德发挥的淋漓尽致，不管风吹日晒，总有新鲜滚烫的鱼蛋供应。
本该说赚够了钱就要回去了，林恒志瞎猫碰到死耗子，最后一年里遇到总统大赦，所有黑户都给绿卡。潮州粥劝林恒志你手艺这么好，现在又有正规身份，不如开个饭店。林恒志咬着牙：“不行，我还有老婆孩子，这都三年了，我应该回去了。”潮州粥二话不说拿出五十万美金给林恒志：“林兄，这是三年里你委托我管理的钱，连本带利还有赚到的钱，都在这里了。这笔钱足够你一辈子在潮汕活的逍遥快活，可你真的不枉此生，这点钱连极乐世界的门槛都摸不到。”
林恒志不说话了，他低着头，一方面是自己的骨肉，一方面是绿花花的美钞，他迷茫了。潮州粥顺水推舟：“你手艺这么好，开一家潮汕菜，赚钱就再开分店，分店在分店，然后融资上市，大发！”那个年代中餐馆火爆，开一家赚一家，只要你会炒菜，甚至不需要会说英语。那晚，林恒志没有来到约定的码头，他躺在公寓地板上，久久不能睡去。
在潮州粥的帮助下，名为林氏Lin's的潮汕菜馆开业了。那时候新华人移民大多是广东一带的人，在外就想吃一口地道的家乡菜。所以很多人帮衬，林恒志的铺子也越开越大。潮州粥拿着林恒志赚到的钱投资股市全买债券，那时候美国大搞经济建设，增发债券，毫无风险的钱生钱，前期累积了大量的资本。很快，Lin's在纽约，旧金山，加州，西雅图开设分店。一年后，快速上市，乘着美股暴起的东风，赚的盆满钵满。要知道，那个年代根本没有SEC那么多条条框框，上市就等于开个窗口让无数的投资者在你屋企前排队送钱。
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就快十年了。潮汕人家庭观念极重，林恒志一去不返的事情传开，舆论压力自然都落到何美娟和儿子身上。何美娟拥有中国传统乡村女人的一大美德，坚忍。为了养活孩子，她一个人打三份工，起早贪黑，贴补家用。林恒志前几年都会寄一两百刀回来，后来渐渐了无音信。老农村人吃饱了没事就喜欢欺负孤儿寡母，那群孩子也跟着大人们的眼色欺负何美娟的儿子是没爹的野种。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四月的一天，因为这天是儿子的十岁生日，何美娟天不亮就早早拿出攒了四个月的钱，徒步十里地去城镇买了块生日蛋糕想给儿子惊喜。长久的孤苦伶仃里，儿子的隐忍她都看在眼里。“十岁的大生日，给儿子买个他一直没吃过的蛋糕，他一定高兴坏了。”何美娟想到这里把蛋糕抱的更紧了，心里喜滋滋的。再苦再累，只要有盼头，人就不会倒下。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精瘦的男人，他看到何美娟就发问：“请问是林恒志的夫人吗？”一句话说的何美娟眼泪都要落下。即便外人都在传林恒志抛家弃子一个人在美国享福，甚至重新组建了家庭。但何美娟一直不信，她坚信自己的丈夫是遇到了困难，总有一日，他会回来弥补自己和儿子，一家人从此过上好日子。这不，林恒志就派人来接自己了。
“是我。”两个字还没说完，女人应声倒地，她仿佛听到林恒志走前的那句话：“我一定会接你们过好日子的。”“为什么？”女人气若游丝，眼珠逐渐浑浊，如两颗陈旧的玻璃珠。找书苑 www.zhaoshuｙｕan．ｃom 不大的蛋糕打翻在地，空气里是甜丝丝的味道。懂事的孩子早早在母亲回村的路上等待，却等来了这异国派来的使者。或许这孩子命不该绝，亦或老天有眼，一辆外地送菜走错路的驴车路过，将母子二人送到卫生所。只有孩子活下来，他给自己取名世石，每世轮回，心一如磐石。
“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何世石流出两行泪，字字泣血。
“没想到，没想到你能活下来。”林恒志丝毫没有愧意，对他来说，这不过只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在掌管林氏集团的历程里，杀伐决断的事情他做得还少吗？
“世石，我知道我们林家对不起你，但现在你孤掌难鸣，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好聚好散。”林啸面无表情的陈述，沉稳冷淡的态度亦如林恒志，真是卑劣的血统。
“还等什么？按照新的章程，现在各股东准备投票吧，议题是何世石先生先前提出的替换林啸先生在内的林氏最高执行层。”我冷冷的说道。
“下面同意替换林氏最高执行层的股东请举手。”会议厅里鸦雀无声，我盯着林啸和林恒志错愕的眼睛缓缓举起右手。耳机里一直监听的林天声音传来：“你冷静点尼尔，现在不是耍情绪的时候。这会害死你的。”
“二比一，提案通过，进入执行阶段。”公证处宣布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林啸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你不是说过，我身上带着血腥味吗？没错，那是因为我就活在一个屠宰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