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去的自己离去后，基本上没有动过的奥罗终于摆脱了“雕塑”的状态，失笑着将目光移向窗外——外面被漆黑的布帘所遮挡住，事实上他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嚯。”伯恩是何等聪慧的人物，自是一下就明白了方才与他交流的究竟是谁。
“这个时候，雷蒙先生就已经是你了吗？”
“有了这次的经历……”奥罗顿了顿，伸手抹了抹眼角，有点答非所问地感慨道，“想必我今后在扮演其他人时技巧也能有所提高，而不是被动地等其他人引出话题、再斟酌着作答。”
“要不要我把帘子挂上？”伯恩绕过了眼下的话题，走到窗边，也将目光投向黑压压的窗外。
他和奥罗不同，无需直接使用魔法，也能轻松地感知到底下发生的一切。
“不必……”
奥罗沉默了一瞬，他实在对拍卖会开始后血族包厢的动态没什么印象。他的关注点一直放在云中界的席位和琳琅满目的拍卖品上，直到最后才转移到上面的包厢，但仍旧没在意过血族这个。
伯恩点头算是回应，紧接着他又瞧向伊莉，这位大祭司也对外头的拍卖品没什么兴趣，她只在意自家的圣血手链能整出多少钱。
于是沉默着沉默着，伯恩和伊莉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近来大陆上发生的事情。
而伊莉知道的明显没经常外出的血族亲王的多，但不妨碍只知道大概流程、但不清楚具体细节的奥罗仔细聆听。
“对了。”奥罗翻阅着自己这次旅行下来记的笔记，突然想起一事，“你们一直在说三个月前……年关的时候，大陆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致上他是明白少许的，历史书里零零星星的内容都被他记在了脑海中。
可是像事件发生的理由啊、其中出现的英雄人物或是惨绝人寰的事件等等，这些内容就是云中界不允许后世流传、因而后世人无从知晓的事情了。
“我也没有亲自参与那场混乱。”伯恩摇着头，有些遗憾地告诉奥罗，“我是在那之后才成为麦格学院的校工的。”
“云中界之心，世上谁人不知？”旁边的伊莉则用讽刺的口吻说道，“他们想征服下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会儿不过是拿皮尔国王麾下一个新兴的组织——就是雷蒙和他的麦格学院开刀罢了。”
“先用雷蒙的产业试试水，云中界君主前后排了三……四五个天上使者下界，用追捕‘零之人偶师’做借口，呵，混乱之后，那个什么人偶师也摇身一变成了云中界的人。”
“零之人偶师？据说一开始他的确是在麦格学院出现的。”奥罗愣了愣，搬出自己在知道这个人物后委托阿大进行的调查结果，“而且他还杀死了克洛里斯。”
传闻中的“零之人偶师”，也是麦格学院乃至后来的星之学院“魔法武斗课”一直都不太平的源头。
他在一场魔法武斗课上正式踏上历史舞台，一次行动就要了几十个学生的性命，为人还嚣张得不行，登场后把麦格学院之前发生的诡异事情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行动惹恼了雷蒙，雷蒙在大陆上又勉强算是有声望的人，当即向其他领域求援——麦格王国、赫洛矿场和云中界先后回应了他，云中界发布了针对零之人偶师的通缉令，赫洛矿场则是派好几支队伍出动想赚这份云中界的钱。
云中界手下的第十二位天上使者，就是在追捕零之人偶师的途中遭到手下背叛、最后被零之人偶师所害，死在了麦格学院中。
“云中界派人扰乱下界的安宁，再亲自出价引诱赫洛矿场参与这场混乱之中——从现在来看，他们的算计已经成功了一半，矿场从大陆之巅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麦格王国也不得不组织联军、放权于云中界。”
“若不是现任君主的能力不行，怕不是这下界已经成了云中界的地盘！”哪怕身边不止是自家人，伊莉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时空旅行者。”那祭司似乎是在斜着眼睛看人，虽然她的五官都被面纱掩盖了起来，“你是来自过去？还是来自未来？如若是未来，我不要求你透露世间变化还是别的某些大事，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下，未来的大陆上，人们是怎么看待云中界的？”
奥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伯恩，对方一边移开眼神，一边微微点着头，像是也对这个问题有些在意。
万千思绪于脑海中浮现，奥罗不由得想到了人们口中的“圣战”也即发生在六年之后的“天魔之战”，以及他关注了很久、但其实于这个时代的人无关的“永焰改革”。
他长叹了一口气。
“那云中界君主也是人，有着自己的寿命界限。”奥罗注视着面戴轻纱的伊莉大祭司和表现得不感兴趣、然而却在用余光瞟着自己的伯恩，“后世的评价即使大部分被雪藏，却也不失公正。”
“空间之钥，七千二百零一颗紫矿石，三次！”
“成交！”底下的拍卖师挥着他的锤形魔杖，高喊着空间之钥复制品的最终去处，然后一锤定音。
然后出场的便是价格低廉到让伯恩瞠目结舌的幻音琴，在一众成千上百的紫矿石面前，魔法点币显得过于渺小、不够看了。
“三个月前那场混乱中，参与的人有哪些？麦格学院损失有多大？”奥罗继续问道。
“那天……我只说我知道的啊。”
伯恩皱了皱眉，然后竟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光是到场的，就有地下王国——雷蒙先生为了制约云中界雇来的打手；云中界君主和天上使者——你知道的；水银湖——这个组织的年轻主人雷卡还有他的两个手下、以及水银湖的‘圣水王座’；一个神灵——据说祂曾经目睹不该看的事情而被云中界君主惩戒，被迫自尽，但因为灵魂的特殊性而分化为两个精灵在下界获得重生……赫洛矿场派来了一支队伍，还有自称零之人偶师和他手下的人。”
“听说，还有异时空的成员出现过的痕迹，大部分学生和云中界之人都是被他解决掉的——他们被封在了难以融化的坚冰中，冰一旦裂开，里面的人也会四分五裂。”伯恩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并非亲历者，但也不敢相信当时局面的惨烈。
“异时空……”奥罗想到了许洛伊，这位时空旅行者同行现在还以“洛伊川”的身份隐藏在麦格学院中……不，那家伙是麦格学院的学生会会长，行事不应该很高调吗？
“不过，那位参与混乱的神灵最后帮了雷蒙先生大忙。”伯恩回忆道，“至少能复活的学生、能修复的建筑，祂都用自己的力量帮忙恢复了。”
这大概是风暴碧神“莱特”的那一面——如果冰刃没有弄错时间，这个时间点上的真正的莱特早已经被圣洁力量净化，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上了。
留在这片大陆上的，只剩下了内心矛盾、光暗交融的神灵本尊。
伯恩双手握拳，虽然他未能亲身参与这件发生在年关时候的惨剧，他自己也认为“没有参与”是件好事……
然而，这场灾难的后续却是零之人偶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肆意掠夺人命——君主命令他的新走狗处理掉下界的隐患，于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就连续袭击了好几个持有水晶球的学生、商业街上的租户乃至麦格王国的普通住民。
因为牵扯到了血族人的安全，所以伯恩也亲自出手来保护他们，勉强算是掺和进了这件事。
正当一个问答暂告段落，双方都莫名保持着沉默的时候，底下“幻音琴”的去向已经成了定数，“琉璃水母”也已经摆在了魔法阵当中。
奥罗心里清楚，圣血就要登场了。
紧随其后出现的，便是一心盼望着与强者交锋的战神洛特……还有月圆夜小鬼，他们注定会遇上。
“我的那个同伴……”奥罗靠在窗边，背倚着厚厚的黑色布帘，“待会儿可能会失去控制。”
无论他怎么轻视自己在搭档心目中的地位，他是轻风山的子民，神灵轻风是轻风山的神灵，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会做好防备的。”伯恩回答说道。
旋即一切便如同奥罗所陈述的那般发展起来，“白水晶”这个计价单位一出来，自诩见多识广的伯恩和伊莉也难免大惊失色——伊莉的表情仍旧被面纱遮挡，但不妨碍她半退一步的身体动作被奥罗收入眼中。
当然，惊讶之余，这位大祭司的嘴也没闲着：
“时空旅行者，世界给了你们独一无二的天赋令你们得以一窥未来、回溯往昔……今天我是见识到了。但，有这样的能力，你却用它来做了什么呢？”
（做了什么？）
穿梭在时空网络之上，于每个时间点都留下自己的痕迹；又小心翼翼地不改变历史中发生的每一件小事，生怕某种细思极恐的效应毁了自己原先拥有的一切。
曾经的奥罗也抱有远大的志向、理想，以为人偶师的遗物能让他做很多事情——拯救世界，或是别的？可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格外骨感。
“我也是在帮助别人的。”说多了没有意义，奥罗有些弱势地概述起自己旅行过程中顺手做的那些事情，“有人因为我家庭团聚，有人因为我满足了逝世亲人的遗愿，有人因为我重拾信心……我还是做了很多的。”
“可是，我却一直在失去。”捕捉到伊莉发出的一声冷笑，奥罗不由为自己辩解，却也并非是辩解，仍然是实话实说。
他失去了一开始的那个世界，失去了曾经认识的那些人，连“奥罗”这个身份都只属于六年以前那个孩子……他连真正的“人类”都算不上了。
伊莉没再说什么，奥罗也将目光重新移回漆黑的布帘上。
外面依旧热闹非凡，谁也想不到过一会儿提出天价的客人会突然发难。
“要不，我们来打一场？”
这句话一从窗外传来，方才还保持镇静的伯恩忽地脸色大变。
强大如他，对大气中魔力浓度变化也异常敏锐。在确认拍卖场内的魔力信号允许自己及时做出防备后，伯恩伸手取过他的武器，贴掌于窗上。
“你居然为了一个人类、一个弱者——”
领域魔法“战界”的一开始蓄力，浩瀚的魔力便从大气中析出、尽数汇集到底下的白发战神身边。
庞大的魔力漩涡使得空气变得凝稠，找书苑 wｗw.zｈａｏshuyuan.coｍ在场之人们也瞬间感受到难以抵御的压力宛如山一般压顶而下。
包厢内，伯恩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洛特的气势终究是从下方席卷上来，象征着他爆发的怒气，直指上方包厢里的权贵们。
哪怕早已经在下面体验过一起如此强盛的力量，奥罗依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险些被这股隔空的蛮力击飞出去。
黑色的火焰刚从身体中窜出，身后的伊莉伸手扶了他一把，再将他推到受气势影响较小的包厢角落里。
伊莉的语气依旧缺少善意，但这次，比起指责，她却像是想指引奥罗什么：
“世界给了你这份力量，难道不正是为了让你改变过去、改变未来的吗？
“那些糟糕的结局，就连包容着我们万物的世界都看不下去，所以才将力量赋予了你们、让你们成为迷途中的明灯、成为希望。”
她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奥罗则已经目瞪口呆了。
他下意识地往伯恩的方向瞅了一眼，发现伯恩也在看他——但在他视线转移过去的那个瞬间，这位血族亲王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窗户上。
然后，随着洛特的蓄力到达极点，伯恩手掌一收，窗户突然迸裂。
黑衣的血族人就这么跳了下去，奥罗回忆起曾经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也赶忙跟了过去。
“……不要吝惜你所失去的事物，要知道，你给予了他们更好的未来。”
恍惚间，他听见背后传来了这样的话语。
奥罗身体微微一怔，但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