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杀戮祭（下）
这些日子，茧人山变得忙碌起来，香夭在登陆海滩不断接待前来交接茧人和祭品的船只，并安排一些船只停泊在潟湖之内。所有人对香夭全部毕恭毕敬，完成任务后，慌忙驾驶着船只躲避瘟疫一样离开了。
香夭忙完之后，让燧石刀吃饱肚子，然后随她一起顺着溶洞一处裂隙向洞顶攀爬，燧石刀这才发现这座溶洞实际上远比他发现区域复杂，被山顶留下的雨水长年溶蚀出了很多裂缝，裂缝又逐渐扩展成洞穴，有些洞穴也很大，只不过不容易抵达。不知道向上攀爬，因此之前的探索压根不会有什么结果。
香夭带着燧石刀匆匆经过这些洞穴，有些应该是香夭的秘密储藏室，有些则应该是香夭前辈的墓穴。墓穴上镌刻这各种壁画，应该是各代大巫师的经历业绩。经过一个上午艰难的攀爬，他们两个终于抵达了山顶，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缝隙，可以鸟瞰大部分海岛，而缝隙的对面就是更高的茧人山。这座山，应该是从茧人山整个山体剥落的一大块岩石，也许是创世之初，那些天神之间战斗的时候，神力造成的天崩地裂的大破坏。
燧石刀惊叹于整个风景的壮美，不住四下观望，而香夭则安静地向一个方向迎风坐着，从不摘下的黑漆面具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山下，茧人村拥挤而忙碌，疯疯癫癫的村长正指挥新来的村民搭建自己的临时窝棚。
潟湖里面停满了船只，这是原来不曾有的场面，燧石刀隐约听见船上都是哭号的声音。而时常在茧人山上空四处飞行巡弋的天人虫都不见了，他十分不解，于是向香夭询问，香夭淡淡地说：“霾母虫要来了，天人虫都去保护霾母虫了。”
“是这样啊，难怪今天我可以出来。那么，下面潟湖里面的船是干什么的？”
“那是给霾母虫的祭品。”
“里面是人……？”
“是奴隶，南方大陆上的农业村落送来的，我们茧人山岛在北边，他们在霾母虫来的沿路上放置牺牲祭坛，希望这样就能减少霾母虫从自己部落经过的数量，减少自己部落的损失。”
“这能管用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每年我都通过主持这个祭祀而获得很多奉献。奴隶船被毁的越多，灾难后给我的奉献就越多，如果没有被毁，以后可能就没有人请我主持这个祭祀了。基本上，一条船十个人，吃掉一个，我可以获得十个贝币。”
“奴隶怎么不逃走？看押他们的人都跑了吧？”
“傻子，他们是奴隶啊，这是他们的命运。跑到哪儿也一样有可能被霾母虫吃掉。在这船上没有被吃掉的，就能恢复自由。”
燧石刀郁闷的说不出话来，每年霾母虫来的时候，海民都会暂时离开村子，驾驶船只躲在大海上。陆地、岛屿是霾母虫一定会袭击的地方，而海上则有一定运气躲开。这些年他们部落的运气都不差，这要感谢大祭司占卜的准确和酋长丰富的航行经验。他当然从小就听说无数次哪个部落被霾母虫消灭的故事，但霾母虫袭击人类，他还真没亲眼见过。
“来了。”香夭紧张地说。
朝着她面向的方向看过去，虚空之中，由远及近，顺风漂浮过来了巨大的生物——霾母虫。由于进入产卵期，霾母虫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冷色荧光，而大到能搅动雾霾的触手随风扭曲，像是一种感同天地的舞蹈。
香夭忽然起身，朝着霾母虫大声呼喊起来：“风的孩子，克苏恩的恩主，从你母亲的身上走来吧，这里有你的祭品，拿去吧，拿去吧，拿去吧……”
巨大的霾母虫缓缓地在风中蠕动，但在季风的帮助下，速度又是惊人的快。臃肿的触手不断翻卷，偶尔擦过海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八根触手的上面，应该是霾母虫的身躯，似乎比一座海岛还大，隐约在云雾之中，太高了，看不真切。偶尔一阵雾霾散开，能看到一只只巨大的眼睛眨动，正如创物者之神，正在审视人间。在眼睛的四周，守卫着成群结队的天人虫，它们呈八字巡弋飞行，一部分结成阵列，一部分充当斥候，跟随着巨大的触手的动向，往返巡逻。在触手中央，冷色荧光最密集的地方，是天柱一样结实的泄殖索，这条强韧的筋肉管直通海底，霾母虫靠这条泄殖索行走，去它最想去的方向，一般就是哭声最响的地方。
季风来临，雄性的霾母虫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在大量激素分泌的促使下，一夜之间，变成雌性。雌性的霾母虫散发出幽蓝色的冷光，开始生产大量的卵子，并准备排卵。生产卵子需要补充大量的营养和能量，因此，仅从大气中吞吐雾霾已经不能满足它的需要，它开始变成最恐怖、高效的掠食生物，巨大的腕足能捕捉任何细微的化学气味，随即敏捷地将其捕获，猎物可以是人类，可以是温顺的盲羊，可以是巨大的雷兽，可以是巨大的蜗牛，也可以是强悍的獬豸……甚至只是一丛蘑菇木……生育的欲望产生强烈的饥饿感，而这种饥饿，使霾母虫成为随着季风横扫一路的生命收割机，所过之处绝无噍类。这样的一只霾母虫，几分钟就能在大地上彻底抹去一座村庄，而这样的霾母虫，成群结队，成百上千。霾母虫将霾母虫丸子赐予大地上的人类众生，繁育出众多生命，而现在它来收获它的庄稼了。
八只巨大的腕足一下就笼罩了茧人山岛，强韧的泄殖索（掠食索）从海底伸出来，一把抓在死火山的岩壁上，强大的力量使岩壁崩坏，滚石纷纷落入谷底。霾母虫的腕足开始扫荡茧人山岛上一切可以捕捉的有机物。首先，一根腕足推到了茧人村，这些丧失理智的人类根本没有做任何的防备，也许，蜕变成天人虫和变成霾母虫的食物，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腕足的顶端能够以巨大的延展性展开，表面上布满粘液和吸盘，就像一条灵活的食蚁兽舌头，舔舐过大地，而人类，则是它最喜爱的蝼蚁。
很快，这只霾母虫就发现潟湖中的祭品，于是松开抱住山岩的泄殖索，向潟湖挪动。香夭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发出狞厉的呼啸，指挥着邪恶而至高无上的生物扑向她奉上的祭品。忽然，另一队游弋的天人虫斥候小队也发现了潟湖。随即它们的寄主得到消息，另一只更为大型的霾母虫从海的方向挪步过来。于是，两只巨大的霾母虫在空中相撞了，数条腕足彼此缠绕在一起，巨大皮囊彼此摩擦，发出滚雷般的轰鸣，成百上千的天人虫队列忽然散乱，两边的天人虫彼此穿插在一起，甚至有的因为相撞而坠落，被撞落的天人虫发出尖利的嘶叫，直掉在燧石刀头顶的花岗岩石壁上，留下一片浓稠的红色汁液，随后落到山底不见了。燧石刀看着自己从小就崇拜的天人、不死的先祖、永生的神选侍从，就这样在混乱中卑微地死去了。
“他的血，仍然是红色的。”燧石刀心里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虽然两只巨大的胖子在‘餐桌’之前争抢着最佳的位置，但是这一点也不耽误它们进餐的速度。从天上伸下来的腕足已经分不清是那只的，黏糊糊的触手争先恐后地伸向潟湖中数十条小船。眼看这些小船就会变成一盘盘点心，忽然间在雾霾中，十几枚移动的火流星快速飞近，而混乱中的天人虫发出齐声嘶叫，迎了过去。
“火骑兵！”香夭愤怒地大叫：“不要命的傻瓜来了！”
燧石刀睁大眼睛，追逐着雾霾中时隐时现，上下飞舞的亮点儿。这些火流星一样的亮点儿开始快速接近，又被数百只天人虫驱赶追杀，一下就被数量绝对优势的天人虫驱散了队形。一颗火流星十分敏捷，接近他的天人虫不是被甩开，就是被击落。但这只会招致更多的天人虫围攻过去。转眼间，这枚火流星厮杀到悬崖附近，燧石刀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虫呼啸而过，它混身长满尖刺，尖刺上早已沾满天人虫的红色血液。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凶猛的飞虫——战甲虫，飞虫类的王者。而站在战甲虫身上，发出高昂的战歌呼号的，是一名高大雄壮的人类，像一尊古铜色的天神一般地操控着弓箭，他背后身插三把火炬，火炬是熊熊燃烧着的三颗天人虫的头颅。这名火骑兵箭无虚发，每一中的，便哈哈大笑。
忽然，这名战士一眼看见站在悬崖缝隙中观战的香夭和燧石刀，他怒斥一声，向这边飞过来，一箭射向香夭。香夭不急躲闪，被一箭射中肩膀，香夭吃痛，嘶叫一声，一伸手扬出一阵褐色的烟雾。烟雾中，召唤来三只健壮的天人虫，挡在香夭面前，挥舞着前肢的芒刺向火骑兵，火骑兵一箭射死一只，伸手一摸，却已经没有箭矢了。火骑兵拔出长矛和两只天人虫战斗在一起，但单手执矛的威力和灵活都大大减损，于是他转眼就落了下风。
眼看火骑兵被困，而更多的天人虫开始聚集过来。香夭捂着伤口，低声诅咒。
“香夭！”火骑兵战士高声一遍遍叫着大巫师的名字。“香夭……香夭……”
香夭愤恨地一跺脚，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声，忍痛站起来扔出一把药包，这药包在火骑兵头顶散开。这让他周边的天人虫一下子逃散了。
火骑兵高声大笑，挥舞着长矛向香夭致谢。
香夭忍着疼，愤怒地说：“去死吧！快去死吧！”
火骑兵点点头，找书苑 www．ｚhaoｓhuyuan.cｏｍ 一转身摆脱了围攻的他几只天人虫，直向头顶的霾母虫飞去。他高昂的喊声不断回响在山间：“香夭，我去死啦！你也一起死吧！”他驾驭着战甲虫闪电般冲向霾母虫球囊顶部……
香夭牙都几乎咬碎，她身躯一颤，几乎跌倒。幸亏躲在一边的燧石刀及时扶住了她，香夭急忙抓紧燧石刀的胳膊，紧张地说：“快躲到地下去，快，快跑……”
燧石刀听见，看着将近晕厥的香夭，不及细想，拖着香夭就往洞穴里钻。由于半拖半抱，速度变得很慢。香夭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厉声叫：“快……爆炸了……”
燧石刀不及看路，甚至不管撞到脑袋和胳臂，甚至不知道香夭到底是疼晕了，还是被自己拖拽得撞晕了，他们挣命一样一层一层向下逃命。他也不知道那层才安全，也不知道那条通道才能回到底层，他来不及点火照明，就在黑暗中向深处盲目爬行。
忽然间，整个大山都为之一震，岩壁的碎屑和爆炸的热气直冲进来，巨大的爆炸声让燧石刀不住耳鸣。黑暗中，溶洞被火光照明，如果不是多转了一个弯，他们也会被霾母虫爆炸后肆意的大火烧死。这火是霾母虫体内的甲烷被火骑兵的火炬点燃了，方圆十几里的天空全都湮没在大火之中，而这一次，这位火骑兵，一次干掉了两只。当然，他一定在爆炸中同归于尽，而给他陪葬的，自然还有数百只天人虫。
而燧石刀没看见外面惨烈的一切，他的眼前，是被火光照亮的，刻画在溶洞岩壁上的，一副海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