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车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小区,刘一闯已经在楼下等他们,旁边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穿着警服的男人,看年纪大概在40岁左右,眼窝深陷,笑呵呵的脸上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看就是个有经历的人。
几个人简单做了介绍,警官姓张,是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听刘一闯说请了专家过来便一大早在这等候了。
刘一闯盯着甄妮的脸使劲看了看,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痕迹,他又看了看叶言,然后对甄妮笑着做了个鬼脸,甄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不理他,这时张警官说已经把楼上的门打开了,示意几个人跟着他上楼。
这是一栋五层住宅,看起来半新不旧的,案发现场在二楼,幽暗的单元楼梯里到处是粘贴的小广告,二层右手边的门虚掩着,门上一个大大的封条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扯开。
就在几个人想进到房间里的时候,对面人家的门忽然推开了一道缝,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探头出来,看着他们,
“你好啊大妈。”
张警官对她打了声招呼,看起来应该是在之前见过,
老人点点头,忽然开口说到,
“可怜啊,太可怜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警官看了看她说到,
“大妈,我们今天就是简单看看,啊,不会打扰到您,要是没什么事儿您就好好休息。”
听了他的话,老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在抬头看着他们,迷离的眼神又好似在看对面那扇虚掩的门,张警官只好笑了笑,回头示意几个人先进屋里。
白发的老人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们。
叶言跟在刘一闯的后面走进屋子,这是间三居室,格局虽然紧凑,但收拾的很规整,只是地上稍显凌乱,
进门的右手边是一个鞋架,再往前走的右手边是敞开式厨房,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很整洁;左手边是客厅,布置简单,没有其他多余的陈设,地上散落着一双拖鞋。
“乐天,女性,23岁。”
刘一闯一边左右看一边说到,
“母亲多病,长年卧床,两人相依为命。”
旁边的甄妮听到这个名字,想起了早晨在办公桌上看到的那份精神鉴定书上的名字,看来是同一个人,想了一下,她转过头,
“刘老师,她是和母亲同住?”
刘一闯点点头,
“是啊,她母亲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唉!确实可怜啊。”
叶言环顾着屋内的陈设,踱步走到左边卧室门口,只见地上有一片印记,像被清洗过,
“这是她母亲的房间。”
张警官站在客厅说到,
“你站的位置是遇害者倒下的地方。”
叶言低头看看,又打量着屋内,没有迈进去,王警官继续介绍案情,
“两个女同事来看望她,其中一个锁车慢了点走在后面,等她进屋的时候,看到乐天已经行凶了,被害女孩倒在地上,而她的母亲在旁边抢她手里的刀子,这个同事也挺勇敢,上来帮忙,撕扯中,老人头撞在墙上,这个女孩也被划伤了,惊吓之余只好跑下楼报了警。”
叶言在听到张警官的话后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身子推开了旁边卫生间的门,卫生间里显示出生活的气息,洗手盆上整齐的摆放着牙具,出了卫生间,右手边是另一间卧室,应该就是乐天的房间了,里面陈设依然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床上有一个插着耳机的录音,再无他物,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啊。”
甄妮跟在后面探头看了看,叶言犹豫了一下后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柜门,甄妮也跟了上来,在看见柜子里面的景象后却又吓了一跳,只见衣柜塞的满满的,换季的被褥、衣服和鞋子胡乱的堆在一起,东西随着柜门的打开差点掉落出来,在衣柜的角落里还有几个破碎的花盆。
甄妮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这么乱?”
叶言没有说话,他把柜门轻轻关上,退步出来,沿着客厅走了一圈,他走的很慢,仔细的看着每一个地方,最后又回到门口的位置,
“叶言,怎么样?”
刘一闯见叶叶言一声不吭,着急的问到,
叶言抬头看了看他,
“刘老师,你给乐天做过心理辅导,你把她的情况再说一遍,她是怎么说的?”
“嗯....”
刘一闯抬头想了一下,
“她到诊所来,主要的问题是社交恐惧,不知道如何和同事交往,尤其是上级主管和男性同事,我也聊了一下她的成长环境,没有父亲,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对她特别好,家务从来不让她做,只是身体有病,常年在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
“那她怎么评价她父亲的?”
叶言问到,
“她说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她没印象。”
“没别的了?”
“啊,没了,她就说了这么多。”
刘一闯摊摊手,
“那你是怎么给她治疗的?”
甄妮在旁边好奇的看着他,
“唉,人家经济条件一般,我肯定得照顾啊....”
刘一闯腆着脸对她笑着,又看了看叶言,只见叶言也转头盯着他,
“是这样...”
他用力的清了清嗓子,
“社交恐惧症最好用脱敏疗法,正好诊所搞活动,我让她买一个2980元的活动套餐,可以参加五次团体活动,附赠一次单独辅导,如果一次买两个套餐打95折,后来她买了两个套餐,现在还有几堂课没上。”
说完他摊了摊手,旁边的叶言面无表情的瞅着他,甄妮则对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算是对他刚才做鬼脸的回敬。
刘一闯则尴尬的看着他俩,顿了顿,说到,
“别说这些了啊,说说你的看法,叶老师。”
叶言环顾着屋子,沉默了片刻,
“这个屋子....应该是有三个人共同生活在这里!”
“三个?”
刘一闯惊讶的问到,甄妮和旁边的张警官也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的性格偶尔会非常暴躁!一个心理年龄很小,像个毛躁的小孩子;第三个的痕迹很少,像个旁观者,或者中立者。”
叶言一边看着屋子一边说着,
“叶言,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鞋架上有一双拖鞋....”
他指了指门口的鞋架,“
左边卧室里一双,客厅一双,一共是三双。”
他转身打开身后橱柜的抽屉,里面餐具零散的摆放着,他一边数一边说到,
“三双筷子,三个汤匙,两个碗....”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垃圾桶,
“加上这个破碎的,一共三个。”
他又指了指客厅的茶几,
“茶几上是三个杯子,卫生间里有三套牙具,三条毛巾.....”
刘一闯一边听他说,一边钻进卫生间确认,
“我去,还真是!”
“如果只是几个物品可能是巧合,但这个数字巧合的太多了....”
“那为什么说有一个人性格暴躁?”
叶言向客厅走了几步,到靠近窗台的位置,
“这里以前曾摆放过一个鱼缸。”
甄妮跟上来,只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用塑料瓶裁剪出来的小花瓶,里面是一颗小小的绿萝;在花瓶下方的窗台上有一个方形的印记,似乎以前摆放过东西。
“在这个位置是电视,这应该还有瓷器...衣架....”
叶言一边说着一边往客厅里慢慢踱步,似乎眼前真看到了东西,大家跟着他的目光,却什么痕迹也看不见,
“这些物品不断摆放,但不断被打碎,然后再被胡乱收走。”
叶言边说边走,停在客厅中间位置,
“胡乱收走?”
甄妮问到,
“对,收拾的很不干净.....”
他指了指地板,只见木质地板上隐约有凌乱的划痕,接着,他忽然蹲了下来,盯着沙发底下,几个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蹲下往里面看,在沙发底下竟然影影绰绰有很多杂物,
身后的张警官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话,见此赶忙过来,和胖子一起把沙发往边上挪了挪,
这下大家看清了,沙发底下杂乱不堪,有破碎的玻璃、瓷器碎片,还有木头的碎片,一片狼藉。
几个人都皱了皱眉头,显然收拾屋子的人只注重表面,对卫生细节很不在意,
“这些是过去清理的痕迹,而那个碗是新打碎的。”
他指了指厨房的垃圾桶,
“这个屋子里...有一个人喜欢砸东西...还有一个人在胡乱的收拾残局.....”
说完他转过身,对张警官说到,
“案发后屋子没有动过吧?”
“没有,所有设施和物品都没碰过。”
叶言想了想又转过身,打开了旁边的冰箱,犹豫一下后伸手拿出一个盘子,
刘一闯探头过去,竟然是一盘炒饭,虽然放置的时间稍长,但还没有霉变,他使劲闻了闻,
“这炒饭,油没有烧热就下米了,也不搁点葱花鸡蛋,这也太糊弄了。”
“厨艺不高.....”
叶言一边说一边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
“这个是....”
刘一闯接过罐子,拧开上面的盖子,一股香气飘出来,
“哟,是牛肉酱!挺香!”
旁边的叶言看着他手里的牛肉酱,
“牛肉酱的做法很麻烦,工序很多,得厨艺很好,还要有耐心....显然这两道菜是两个不同的人做的....”
停了一下,他转向刘一闯,
“你刚才说,乐天的母亲从来不让她做家务?”
“嗯,是啊!”
刘一闯拿着罐子回答到,被叶言这么一问,他也愣了一下,
“如果是两个不同的人做的....这盘炒饭是谁做的?”
“谁做的不知道,但肯定和收拾家里卫生的是同一个人....”
叶言停了一下,
“像个小孩子在干家务。”
刘一闯点点头,捏着下巴想了想,
“这么说还真是多重人格?”
“她母亲情况怎么样?要是能跟她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就最好了。”
叶言转过身对张警官说到,
“不好,头部撞的很重,加上身体太弱,大夫说不确定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张警官说完摇了摇头,
几个人在房间里又查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更多的发现,商量后便一起离开了房间,在往楼下走的时候,甄妮忽然听到有人似乎在叫她,
“小姑娘,小姑娘....”
众人回头,却见对面住户的老人又推开了门,满头的白发特别显眼,
“奶奶,您叫我?”
甄妮转过身,却见老人点着头,招手让她过去,甄妮回头看了一眼叶言,叶言点了点头,
于是甄妮转身跨了几步楼梯,走到老人的门前,低下身子,老奶奶有些驼背,
“奶奶,什么事?您说。”
老人没有说话,低头从身下递过来一个布包,布包里是一个铝制饭盒,
“帮我给子墨送去....别让这孩子饿坏了。”
甄妮接过饭盒,热乎乎的,她困惑的问到,
“您说给谁?子墨.....?”
“你给他,他一定会吃的,这孩子啊,就爱吃肉包子。”
老人喃喃的说着,然后低下头,竟然关上了门。
“唉...奶奶.....”
甄妮一脸茫然,回头看着几个人,
“子墨就是乐天。”
刘一闯说到,
“她被抓后,说自己叫陈子墨。”
叶言已经提前看了案卷资料,看起来对这个名字也不意外,他想了一下,
“张警官,给这位老人家做情况调查了吗?”
“嗯,做过了。”
张警官想了想,
“老人说,对面这户人家搬来很多年了,刚搬来那段时间,这户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晚上出来翻垃圾,见人就避着走,也不说话,她觉得孩子可怜,就偶尔准备点吃的给他,渐渐熟了,对方说自己叫子墨;再后来,这个子墨每次饿了就来敲她的门,她也习惯了,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养;但子墨从来不进她家门,问什么问题也不说,也没见他家有其他人出来过。”
“那她有没有听到家里有吵架声或其他的声音?”
叶言问到,
“老人家耳朵背,什么也没听到过,另外....”
张警官想了一下,
“老人还说,这个孩子只有晚上这样,白天遇到像从来不认识似的。”
甄妮听到他说话,眼睛忽然一亮,对叶言说到,
“老师...你还记得那幅画上,有个月亮!”
叶言看看她,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转身对刘一闯说到,
“这样吧,明天能否安排个会面,我现场接触一下。”
“好!”
刘一闯略显激动的说到,
“我就说么,你来绕圈看什么现场嘛,直接跟她聊,你一定有办法让她说实话!哈哈。”
他笑着搓着手,转头看到甄妮,甄妮白了他一眼。
几个人约好了第二天去拘留所去看望乐天的时间,具体程序张警官答应会做好安排,叶言和甄妮就开车返程了。
在环城高速上,甄妮坐在副驾驶上,捏着下巴在思考着,
“老师,你说,这个案子出了人命,即便我们能帮乐天恢复正常,刘老师的名誉是保住了,可是毕竟她杀了人,会怎么判她?”
叶言看着前方的路,
“人如果确实是她杀的,当然要依法办理,但现在有个关键的问题却存在疑点。”
“关键问题?是什么?”
“杀人动机,他为什么要杀人。”
“杀人动机...”
甄妮转头看看他,
“假设子墨有精神病的话,应该不需要动机不是么?”
叶言摇了摇头,
“但这只是假设,案卷里没有提到子墨有精神病的确凿证据,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且精神病发病情况下的犯罪,事后大多是记不清楚甚至完全忘了,但是根据审理记录,子墨并没有说不记得了之类的,而是很清楚的说是自己杀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呢?”
甄妮问到,
“他拒绝回答,而这就是关键,他缺少杀人动机,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哦...还真是这样...”
甄妮想了想,
“....老师,真的要用催眠吗?”
叶言点了点头,
“刘一闯的想法倒是没错,目前看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来试试。”
“可是,您那天说...她可能有隐性精神病,万一真是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她有点担心的问到,叶言一边开车一边慢慢的摇着头,
“当时判断也可能有误。”
他停了一下,
“他对刘一闯说画上的小孩在吃屎,这种情况非常反常,反映潜意识底层的需求意识错乱...但是,你记不记得刚才的老人说,子墨经常去楼下翻垃圾?还会去她家讨东西吃?”
“嗯,记得。”
“我现在觉得...子墨也有可能说的是一句形容词,意思是说脏乱不堪的东西。”
“啊?你是说,她真的会去翻垃圾吃?”
甄妮吃惊的问到,
叶言叹了口气,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好的...”
甄妮低下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饭盒,里面是老奶奶做的肉包子,仍然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