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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母住院的第五天，医生说病人因肺部感染需要再做一次手术。萧胜利和大家商量让萧月明回家想办法凑些钱带回来。上午，萧月明的大姐萧月琴一家三口都来到医院，萧月琴还带了换洗衣服来，因为她听说母亲就要转到普通病房去了，这次来医院就是打算住下来照顾母亲的。
萧月明于中午时分坐车回到家里。因为连日精神上的煎熬，他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直睡到下午五点钟。等他醒过来，就和萧二奶奶商量再到哪里去借钱。
大概六点钟左右，他刚要出门往舅舅家去，冷不丁看见外甥张曜飞跑着进了家门，一边跑一边喊：“俺姥娘家来了！”
萧月明大惊，连忙喝道：“曜曜，你说什么？！”
潜意识里，他知道母亲这时候回来，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不治了，要么是治好了。可是上午还说要做手术的，这时候怎么就治好了呢？不容细想，他使劲跺了跺脚，飞身出了家门，稍一打愣，就见父亲和堂叔等人用担架抬着母亲拐进了胡同口，大姐手里抱着个木架子，挂在架子上的吊瓶来回直晃悠。
萧月明心里乱极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跟着大家进去，看他们把母亲安放在里屋的床上。他呆呆地看着母亲，心里悲怆到了极点。他看见母亲紧闭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把她一生所有的悲哀和酸苦都凝聚在那一声声嘶哑的喘气声里了。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跑出大门，站在北院那棵梧桐树下，无助地跺着脚，眼泪象决堤的洪水奔流不息。
他抬头望天。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乌云，昏暗、压抑，透着死亡的气息。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把头埋进腿弯里，痛苦地呜咽着。他想，如果有钱，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把母亲留在医院里；即便再艰难，他也要把母亲的生命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就算母亲变成植物人，他也要天天守着，或许有一天能感动上天，让母亲恢复知觉……可是现在，几万块钱就到了这个家庭承受的极限；支撑不下去了，只好放弃！
这天晚上，萧月明熬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去西屋里躺下，可是身子挨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安稳，好不容易迷瞪了一会儿，就听见堂叔萧胜民过来喊他说：“月明，快起来，你母亲走了！”
萧月明急忙穿上鞋出来。这时天刚蒙蒙亮。等他急匆匆来到堂屋里，发现地上已经铺满了麦秸，自家那些婶子、大娘们正忙活着把已经咽气的母亲抬放到地板上。他扑上去就要大哭，却被萧三爷一把拉住。
“等亡人的魂上了路才能哭！”
萧三爷婚丧嫁娶的事操办多了，他的话有绝对的权威，萧月明只得站在一旁，强忍住心里的悲痛，再看屋子里的人，早已乱成一团。
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萧家“五大院”（五服以内的五个分支）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堂兄堂弟，其余的就是来帮着办丧事的邻里乡亲。男人们开始抗木头搭灵棚，女人们便扯了白布来做寿衣、衭白鞋。
萧月明记得小时候，也曾跟着祖母去看人家办丧事，看那些男人拄着灵杖磕头，看那些妇女碰头打滚地哭号。那时纯粹是看热闹罢了，人家再悲再痛都跟他没有关系。这些年，萧家庄陆续死了一些人：张家的三儿喝药自杀；李家夜里失火把家里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活活烧死；王五的父亲坐着三轮车下坡收庄稼路上翻了车被车砸死；南邻事家的大娘因肺痨不治而死……这许多人的死，找书苑 www.zｈａosｈuyuan.cｏｍ 都没有给他太多震撼，最多不过是叹息一声，毕竟那些事离他都很遥远——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死神却一声不响地做了他们家的不速之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在这之前，类似的名言不过是纯粹的“名言”而已，并不能激发他任何的感想；而如今，这些都成了切肤的感受，象密密麻麻的钢针，一根一根锥进萧月明的骨头里，令他痛苦难当。
“拿苍蝇拍子过来，给你娘轰着苍蝇——别跟‘没事人’似的！”
萧月明正胡思乱想，猛听到父亲吼了一声，心里习惯性地哆嗦了一下。“没事人”，他没想到父亲在这个时候给他加了这样一个封号！因为又气又痛，他两只手竟拼命地打起颤来。“我是‘没事人’！你要是个有心人，多给母亲一点关心和疼爱，而不是一贯的训斥数落、役使苛责，母亲何至于会到这步田地！”他想到这里，早已泪如雨下。
屋里收拾停当，萧月明和家族里面的几位堂叔以及大姐、三姐等人穿着孝服围在母亲的遗体旁守灵，紧接着就有或远或近的亲戚来吊唁。他的那些姑姑、堂姐们断断续续地进屋来哭丧，加上本家的婶婶、嫂子，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接近中午的时候，萧月梅才接到报信坐车赶来，匆匆忙忙换上孝服，边哭边埋怨道：“怎么不早跟俺说……”因为她家离得远，母亲住院也没告诉她，直到昨天晚上眼看着母亲不行了，萧月明才按着父亲的吩咐给她打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