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童年。学生时代。
我和姐姐似乎一年四季都和大人一样在为钱发愁。母亲低头于厨房、弯腰于田间，父亲则负责出外卖棉花和小麦，农闲时就接木活，做零工。
我们一对小姐妹，常常不是坐在父亲拉向棉厂的板车上的软绵绵棉花包上，就是坐在父亲去钓鳝鱼或卖半夏的老凤凰自行车的前杠和后座上。
父亲木活来得多时，家中前后的木料刨叶和渣碎木屑堆积如山。那简直成了我和小伙伴们快乐玩耍的海洋。
我和姐姐从小不缺玩具，各样木料零头交于父亲，在他手中刀具间捣鼓三两下，便可生出各种可爱的小玩意儿来。什么小木人，小木剑，小火车，小话筒，小礼盒，等等。
成长的记忆，痛并快乐着。父亲的爱就如那片片打卷的木料刨叶，充满弹弹的趣味，却也生生脆断，且遇火即迅猛着燃。
他后来似乎格外严厉起来......
我和姐姐的学习成绩一向都不好。父亲原本并不重视我们的学习，任自由发展。但从小就逼我们练字。姐姐坚决不爱这口，果断放弃了，父亲打也不屈。我倒是写得兴味十足，守着云开见云明，十岁不到，毛笔和硬笔均能勉强上台面了。
当时父亲收了一个木工徒弟，徒弟的亲戚是有名的书法老师。父亲那么爱面子的人，居然低头向徒弟说好话，要人家帮忙请书法亲戚出马，教我专业练笔。后来记忆不明，似乎去过那老师家中，还行了拜师大礼。只是此先生当时已经弃师从商，转做雕碑生意，无心多教我，于是送了我几本临摹字帖后便把我送回家中。
父亲对此事耿耿于怀，认为是我用心不诚，没能感动师尊。那日晚间，母亲准备好晚饭后喊我们全家去吃。我在房中继续习毛笔字，最后还有一页，决定临摹完后去吃。
父母断断续续在外头轮番喊说，“妹妹再不来吃，好菜都被姐姐吃完啦！”
我一时倔强，非要写完，听到阵阵催促，心烦意乱，最后几排，一字写得不如一字。他们在外面吃得快结束时，父亲突然进房来，酒气熏天，手中还握着筷子。他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看我的字写得越发歪扭，就不停地奚落，说这笔写长了，那画没勾到位，后来连我的坐姿都说有问题。
我并不理会，继续按自己来。最后父亲突然伸手来，强行抽走了字帖，骂我胡闹，嚷着我先去吃完饭。
我当时脾气也上来，把毛笔往桌上一扔，嘟嘴起身来——就那么小小一个赌气动作和表情，自己都还没解气，父亲却一脚已经飞过来，生生踢在我的腿间。我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房门上。
母亲闻声跑来时，父亲弓着腰，已经操起手中细筷子，狠狠抽向我的脸颊。他不停地骂着，“字都没学写好！脾气就养这么大了！以后还无法无天啦！”
我吓得直哆嗦，满腹委屈，一时居然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在母亲双手护住下，我急冲身起来，跑出门去。
父亲打我无数次，那次是最重的，而且仿佛动了真格。我身上小疼，心中大疼。似乎创伤太深，一生都记得清每一个细节。
在那时，一直以来，我是多么依赖父亲，就算我再不听话，他会凶我，轻打我，我自然都可以接受。但那天，我只是像平时一样使了点小性子，他竟然对我下了那么重的手。
后来，我躲在自家稻场的草垛上流泪到天黑，沉沉睡去。醒来时看到天空星云密布。父亲把我提起来，无声抱入怀中，我们回家。我那两小时不到的失踪，惊得半个村的人点灯出来呼寻......
父亲从此没有再对我动过手。
最多有一次，他怒气上来，实在没忍住，就用斧头于砍板上劈断了我那枝新买的自动铅笔。
那次似乎是因我乱花了他给我买练习本的钱，买了华而不实的水货自动铅笔回来。之后我又不爱惜，笔头搞丢了，笔芯也按不出来，还吵着要他给我修好。同时，我还买了条尺子，模仿高年级的学生，用尺子比着写字。我发现尺子比着写字，果然效率可高了。但那却我父亲零容忍的，他曾经警告过我，那样会把字写坏，写成畸形。
他凶神恶煞地砍了我的自动铅笔后，自然那条塑料尺子也未幸免于难......
我大哭不止，事后还与他冷战数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