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逼急了真的会产生许多奇思妙想。
为了弘扬儒术治国,宇文邕竟然增设了刊印司,把书局做成了国营单位不说,还让赵开有了开府的权力,哪怕只有一百人的名额,也足够他安插人手了!
当然,这里头未尝没有把墨徒拉进皇权眼皮底下的意思,这些玩弄权术的上位者,做任何事都不会只是单方面的目的。
好端端地送两个宫女来,就存在安插耳目的嫌疑,只是赵开没法当场拒绝。
在他的内心里,其实不愿与亲王们走的太近,历史上的宇文皇族,最后都没逃了被杨坚诛杀灭族的命运。他现在可不认为凭一己之力,能改变得了历史的滚滚洪流,打心底就有些膈应。
主意一定,赵开便不再多说,摆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笑道:“赵王,按说赵开只是一介布衣,惟愿躬耕于山林,捣鼓这刊印之法,也只是苦于抄书不易罢了。幸好陛下知我,只要我做这第一任的司印,待有百工熟练了,还请你派人接管,这才是真的归于冬官府哩。”
宇文招等的就是这句话,刊印之法是陛下兴儒之重器,自然早些归入皇室更佳,但他嘴上不会这样讲,却道:“谦之,莫学作甚隐士,大周百废待兴,正需你这样的才子多多出力。你且做着,陛下说了,日后更有重用,岂能把你绑在这等工匠之所?”
遥向长安城方向作个揖,赵开肃容道:“陛下知遇之恩,海水难倾,烦请赵王代为转达小臣的感恩戴德之情。”
宇文招点点头,颇为满意,朝马车里轻叫道:“十弟,此地事情已了,为兄便要回京城复命了。你一起走么?”
车里传出宇文直懒洋洋的声音,道:“自然随七阿兄一起,大兄那边还等着信儿哩!”车里又发出女婢几声吃吃的笑声。
宇文招极为俊秀的脸色变了变,叫人把曲辕犁扛着,抱起宇文芳就走,交代道:“谦之,过几日皇兄应当会来行宫小住,农桑之事你面圣再说吧。安乐就放你这里待几天,可别委屈了他。”
两位亲王领先回去,带走了绝大部分的千牛卫和皇廷使者,只留下了崔仲方和杨素,以及另一个连影子都找不着的宇文恺。
这才得了些空,赵开对在墙根下站着的赵剑等人道:“剑伯,劳烦你把陛下所赐、及冬官府公费等资财,清点一番,造册后放入仓库。嫣然,再泡些茶来。”
万两黄金可真不是少数,偏偏要大张旗鼓地送到田庄来,赵开总觉得丞相府那边没安好心。这是公然宣称赵开属于丞相府的新晋贵客,同时又把刊印司震天响地给宣扬出去了,想技术保密?难得很咯。
估计各国的奸细探子,很快便会乌泱泱地围上来,赵开想到这个,便有些头疼。
赵剑和谢嫣然等旧属家臣各有喜色,见公子被皇室器重,又有财帛绸缎不断地送来,知事有可为,心里踏实多了。
正主子赵开可不这样想,他绝不认为自己有多么重要,只是刚好成了多方势力斗智斗勇的一个突破口。无权无势又身份敏感的赵氏遗孤,正是大佬们显示仁德的好对象,就硬生生地把他捧成了香饽饽。
这也是好事,火中取栗嘛,起码书局开张时,不怕没有人来。没看皇帝和丞相府都极为重视么?
只有谢嫣然看到那两位娇俏不输于她的宫女,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口,有些吃味,又有些同情。想起江陵的那段日子,鼻子酸溜溜的,泡茶的时候,赵开正拉着崔仲方和杨素叙话,抬头看了谢嫣然一眼,讶道:“嫣然,好端端地你哭什么哩?”
崔仲方快速地打瞧了谢嫣然一眼,笑道:“谦之,这就是你顶着丞相的威严,坚持要纳的如夫人么?不错,玲珑雅致,且又忠义,做琬儿的妹妹,倒是合适。”
谢嫣然惊讶地抬起头来,心里一喜一慌,手脚就有些不听使唤,快速放下茶壶,喏喏地道了一声:“崔使君,请用茶!”便慌慌张张地跑入了厨房去,躲起来了。
脸上的笑意一滞,赵开不欲往下说这个,周边站着数十个带刀千牛卫哩,哪有这样当大舅子的?尴尬地道:“仲方兄、处道兄,喝茶,喝茶!两位既然留了下来,不会真是与我叙旧吧?”
崔仲方从怀里拿出一封素雅的信笺,笑道:“拿着罢,琬儿给你写的。我好歹是她大兄,却被指使来当个驿差,真是无奈的很。”
接过信笺,赵开却不拆开,小心放入怀里,讶道:“公主应当还在同州守孝吧?不知有何吩咐?”
一直没说话的杨素此时才笑了笑,道:“谦之还真说对了,我等就是奉丞相之命,要你写首诗的,须与佛法有关。”
“不错,琬儿也是来讨诗的。谦之躲在这里养伤数旬,却不知我等士人盼些新诗有多难哩!都怪谦之写的太少,没法畅快!你要是不多写一些,怕是就有人直接追到你这田庄了。”
崔仲方也来凑趣,看似闲谈,却颇有所指。
既要佛经,又要佛诗,这是来逼我向丞相府投诚么?赵开有些摸不着头脑,苦笑道:“两位大人莫要取笑了!丞相派你们来,真没有其他吩咐么?”
杨素向来狂傲,见他小心翼翼,便有些不耐,轻喝道:“谦之太不爽利,丞相大人爱才,你写了就是,推搡个甚?”
“谦之,你无须多虑,丞相自老太君薨后,更加虔诚事佛。前几日听说陛下有意召集佛道儒三教大能,共论优劣。丞相自然是要为佛门撑腰的,叫你写首佛法有关的好诗,也是替你扬名哩。”
崔仲方这样一讲,赵开便心里有了数,三教之争终究是提上了日程,宇文邕的行事风格属实雷厉风行。
还真是处处是坑啊,宇文护明摆着要把他拖下水,幸好之前他已经跟皇帝说过“欲取之、先与之”的观点,却是不怕的。
放下心来,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赵开心里告个罪,又要抄书了,赧然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处道兄,小弟向来修习儒术,佛法精深,我只能试试,还请莫怪在下才疏学浅。”
妆模作样地沉思了好一阵,赵开吟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崔仲方眼睛一亮,喃喃念了几次,转头与杨素会心一笑,朗声道:“妙极!难怪谦之的诗文,不见得用词有多精妙,却浑然天成,真是比我等诘屈聱牙的拼字好多哩!”
杨素也不得不佩服,追问道:“另一首呢?”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回赵开倒不扭捏,道:“小弟在山野之中,倒是心静了许多,这首却是几日前在林中散步,偶然所得,便送给琬儿公主罢。”
崔仲方面色有些古怪,笑道:“诗是好诗,只是这等空寂心境,写给你的结发妻子,不怕挨打么?”
赵开只好嘿嘿干笑,道:“仲方兄不要强人所难才好。琬儿那边,我得闲时,再写信回她吧。”
崔、杨二人啧啧称奇,见达成目的,便提出要返回复命。
大家立场不同,赵开虽想与两位大才多多亲近,却也不好强留,便起身相送。
杨素脸上敛去傲色,忽然问道:“谦之,还有一事,丞相要我问你:可查出是何人买凶杀你了么?”
奇峰突起!
赵开面色不变,长叹一声,坦然道:“不瞒处道兄,原本小弟最怀疑正平公,如今他自己都遭到伪齐贼人所害,看来是我想岔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是刊印法泄露,引起他人忌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