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洲没有立刻跟进去。也许是因为刚好有人出来,将他挤在一旁;也许,是因为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整理思路,哪怕只是十几秒钟;也许,也许是因为肖瑶说等等。
他站了一会儿,见肖瑶还没有出来,就收起雨伞,进了门。
博文文具店依旧是日字型的格局,中间一排货架,将屋子隔开,四周靠墙是四方形几乎整间屋子大小的玻璃柜,只在门口入口留有间隙,像足了写字时,最后一笔没有封口的样子。
店里有十多个学生,将路几乎隔开。商洲看到,远在另一角的肖瑶正一手将手机贴在耳边打电话,一手递上圆珠笔结账,看到进了门的商洲,她点了点头,嘴里说了句什么,但似乎显然不是对商洲的话。
商洲也就不再勉强挤过去,在学弟学妹的夹缝中信步闲逛起来。他听到肖瑶的声音道:“啊,好,再见。”一回头,肖瑶已经走了过来,笑着对他说:“怎么样,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啊,随便。都行。”
“随变?吃冰激凌啊?”
十分钟后两人坐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座位靠窗。肖瑶道:“我也不问你了,你肯定还吃随变。”向服务生点了一个水煮鱼,一个麻辣鸡,还有一点烧烤。
服务生刚走,肖瑶叫道:“哎,等一下,咱这儿有没有冰激凌啊,随变。”
服务生一愣,“啊,有,有,您要几个?”
肖瑶道:“来一个吧。”回过身向商洲道:“我吃菜,你吃随便吧。”看到商洲终于笑了,肖瑶道:“别老是不高兴的样子,怎么,和女朋友闹分手了?还是怕理综分数出来吓着我?”
商洲想笑,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涌出来,他赶紧用手一挡,所幸挡了回去。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啊?”
“什么?女朋友还是分数?”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薛毅说的。”
肖瑶两手一拍,“聪明。”这时候服务生递过了冰激凌,肖瑶接过,像发听写本一样交到商洲的手里:“喏,你要的随便,吃吧,吃完了我可要开始审问你啦。”
审问?或者这是个更好的交代方式吧,商洲心想,自己实在难以自己开口。
“考完这几天,在家干嘛呢,看世界杯吗?”
商洲摇了摇头,“嗯,没有什么心情。”
“听说你女朋友是艺术生,画画的?”
“嗯。”
“哪天带来给我看看啊,帮我画幅画也行啊。”
“嗯,……好。”
“你吃菜啊,特地点了你爱吃的。”
“嗯。”
……
“你去年9月参加物理竞赛,考了多少分?”
“17分。”
“满分是?”
“满分一百,一道题20分,总共五道大题。”
“薛毅得了七十几分,也就是做对了三道题不到四道吧?”
“差不多。”
“难吗?”
“…………”
“你和我说实话,薛毅会做的题,你不会吗?”
商洲依然在想着两只棕熊,去年的事还不算痛处。他在肖瑶面前,的确还从来没有说过瞎话。
“会吧……但是……”
“但是什么?”肖瑶眉毛一扬。
“哦,其实两道题是关于相对论的,平时和薛毅一起做的都比较多,还有一道是比较基础的,这三道其实应该能拿下,剩下的两道得不到满分,但是基础分数还是能得点的吧,”
说道这里商洲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续道:“老师,您别生气,其实我只做了做那两道没有思路的,三道有点把握的,都写在演草纸上,没往卷子上写。因为我觉得,写了的话,像薛毅的话,考到前十名,我可能差些,但是前二十名左右吧,还是能保送个中科大什么的,只是一旦保送了,那就肯定不能在一个学校了,所以当时觉得就那样吧。反正,反正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再准备高考就是了……”
肖瑶一声不吭听完,抚着胸口道:“你呀,商洲!你个昏君!你真是气死我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真是让你气死了!”
暴君,昏君,都是当时初中同学为商洲专备的词汇,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的名字音同“商纣”,好的时候便叫英名贤德“商纣王”,坏的时候,便是荒淫无道的昏君暴君。
商洲心想,气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只是不便现在开口。
肖瑶,缓了一会儿,才平静道:“那么这次高考呢,你遇见的是妲己还是黄蓉?”
商洲不解道:“妲己我理解,黄蓉是什么……什么典故啊,老师?”
“郭靖遇见黄蓉才有缘学的降龙十八掌,去的桃花岛,才有缘背了九阴真经,黄蓉受伤,才遇到一灯大师,翻译了九阴真经里的梵文部分……”
商洲笑道:“那好吧,商是因为妲己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明,是陈圆圆……”
“你还笑得出来,我下个学期的气今天都生完了!”肖瑶话是这样说,语气却缓和了很多,温言道:“行吧,这次就这样了。你怎么打算,是复读吗,还是好好选个学校。估分了吗,大约多少?”
“嗯,英语是吃老本,反正135附近,不太到140,但是数学最多能120吧,理综物理满分是89,按80分算吧,化学生物几乎不贡献分数,加起来也就20来分,这样理综也就110分左右,基本能力正常分,满分60,一般都50左右,语文也就最多110分吧,这样一算,总分也就520来分吧。”
“分数还挺浪漫的。决定复读了吗。你那个,苏妲己,艺考哪个大学录取了?”
“中南大学吧,是个211还是985,我也不太清楚,复读是要复读的吧,回来明年再考过去。”
肖瑶低头吃了几筷子菜,说道:“可能,老师现在说这个话,你不愿意听(商洲插口道:愿意,愿意。),我觉得你既然决定了,那这一年就放下所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门心思好好学,也不要去什么中南大学,咱有能力去更好的学校。”
眼见商洲点头,肖瑶续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岂是朝朝暮暮?”
商洲道:“是,老师,我明白。”
“你光明白还不行,要做得到才行。现在要是天天在一起,以后往往就会分开。”眼看商洲眼角湿润了,给他夹了块鱼,说道:“来,多吃,剩了你可打包带走啊。你是辣出眼泪了吗?“
雨还是不停的下,商洲的心里也还是七上八下。
肖瑶的孩子两岁半多了,本来中午是要回家看孩子的,自己却占了那孩子的时间,心里很过意不去。其实他当初决定不学其他科目一心准备物理竞赛的时候,他很想打电话给肖瑶,或者来学校找她聊聊,所有人都反对,都不赞成的时候,他知道肖瑶会是那个唯一支持他的人;只要肖瑶说,不,你其他科目该上上,只是作业就不要写了,用来准备竞赛题目,这样做更好一些,那么商洲是会听的。
可是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给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添了无数的麻烦了,现在毕业了,而且肖老师都有了孩子了,怎么能再为他的事情而操心费神伤神呢?
商洲望着窗外的雨,犹豫了。
“多吃点,我看你最近瘦了。”
“嗯。”
……
“差不多吃完了吧。”肖瑶问。
“嗯,吃饱了。剩下的要打包了……”
“好了,你老实交代吧。”
肖瑶的洞察力是首屈一指的,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 但是商洲本能地装傻:
“啊?”
肖瑶没有说话,而是等商洲开口。肖瑶看到班主任严肃的面孔,喃喃地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他讲述了昨晚的梦。肖瑶很快地理解了这个寓意,也许她认为这个梦是杜撰的,是一种表达方式,她追问:“然后呢?另一只怪物是什么。”
商洲犹豫。
肖瑶面孔板了起来了:“快说。”
商洲依然不想给肖老师再添堵了。他缓缓摇了摇头。
肖瑶起身道:“我走了。”说着便拿了雨伞去结账。
商洲赶忙起身追了过去。何田田闹别扭时,他从来都没有追出去过。肖瑶结了帐,往门口走去。商洲当着店员面也不好说话,只是跟在后面。
肖瑶在门口撑开雨伞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要回家了。你现在长大了,有什么事也不愿和老师说了。你回去吧。”
商洲哭道:“不,老师,我是……我是不想给您添麻烦了,从毕业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给您报喜不报忧。”
肖瑶倘若说一句:“好,我等着你明年拿着录取通知书来报喜。”那么商洲也就回去了。可是她没有这么说,她说的是:“你说不说?”
商洲道:“老师,我想想怎么说。”
肖瑶道:“好,我等着。”转身盯着商洲的脸。商洲不敢和她对视,垂着视线,说道:“老师,这个词,我只见过一次,平时阅读理解或者完形填空都不太遇得到,她……我不知道读的对不对,pregn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