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寒门败犬（9）

　　大毛峰的大当家向来不为人所知，或者说只有大毛峰山寨内部的寥寥少数人才知晓到底是什么人，平时负责处理大毛峰事务的则是一个从山外劫来的小书吏，很有实务经验，因此将寨内的日常事务搭理得整整有条，而这个小书吏叫做何裴，苏二五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是个十分普通的书生，因此还多有谦恭，时而还会强笑行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普通读书人。
　　望天峰的寨主就是没有寨主，简单而言就是自从寨主去世后，寨主的夫人冯若愁掌握寨内的一切事务。据说冯若愁是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被抓上山当压寨夫人了，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正值风韵犹存的年纪，也因此如此强势地掌握着寨内一切事务的女人常常会传出一些绯闻，尽管如此也不能否决这是个厉害的女人的事实，听说她手段凌厉狠辣，为了镇压反叛自己的苗头常常会用力过度，以至于寨内的人们都在畏惧她。
　　一名强势阴狠的寡妇，一位谦恭普通的书生，这就是初步的印象了，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二五与他们相见的。
　　这两位掌管寨内事务的头领倒是遵守约定早早就来到了黄龙峰寨内赴约，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等人会受到偷袭，虽然他们也随身带着一些护卫。在平时举行会议、宴会等黄龙峰寨子高层节目的不大的房屋中，可以说是分为四方势力各自会见的，尽管苏二五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自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苏二五笑着向他们作揖道：“在下苏齐，朝廷密使。”
　　冯若愁掩嘴轻笑道：“杜大当家说朝廷密使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还真是年少英才啊。”相比起来，何裴倒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笑着回了一礼，也顺便介绍了自己：“何裴，字子启，额......算是大毛峰的军师。”
　　接着冯若愁开门见山道：“关于苏使者的事情杜大当家倒是已经告知我们了，对于招安此事我们大毛峰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小明峰上的那班人我的确是看不爽，倒是打算掺和一脚......哦对，还有苏使者的提议可以是黄龙峰把我们的生意都能吸走了哦。”言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二五。
　　苏二五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直白地开口道：“今天的聚会也正是为了此事不是么？我跟杜大当家商议过了，觉得你们三峰之人可以组成一个商业联盟，轮流当盟主，过路费平摊，但是你们在山腰下建的度假村却是各凭实力赚钱了，这不正是世间最平常最公平的规矩。”
　　冯若愁半眯起眼来，娇笑道：“若是生意做得太大，把官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呢？”
　　苏二五不动声色地回道：“这个我当然是想到了，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找一个权力足够大的本地官员让利。”
　　“哦？不知道苏使者说的是谁？”
　　“江州刺史卫固！”苏二五侃侃而谈，“景阳山便在江州地理之内，江州事务自是由江州刺史卫固来管理的，而且他还身兼江州都督一职，再加上他本人就是江州本地豪族的子弟，因此并不担心他到任后就会护不住景阳山。”
　　何裴冷不丁插话道：“额......这不就是官匪勾结了吗？”
　　苏二五微笑着纠正道：“这个叫官商勾结。”
　　其余人等听了面面相觑，旋即会意一笑，皆大笑附和了起来：“没错，便是官商勾结。”
　　冯若愁莞尔道：“难道苏使者就不怕这些事情传到天子那里吗？”
　　“呵呵，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江州刺史也不说，那谁知道这事呢？”苏二五颇有些反叛意味的回答让在场人们稍稍心安了下来，苏二五却是在心中补充道，“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南朝天子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强大啊......”
　　于是此事便算这样定下来了，继而进入了下一个议题，冯若愁继续问道：“那苏使者打算如何对付小明峰上的二元会？”
　　苏二五自信地道：“我希望在座三峰皆能借寨中三分之一的人给我。”
　　冯若愁惊讶道：“你是打算自己指挥对付二元会？”顿了一顿，她狐疑地问道，“不知苏使者可否指挥过......参加过战争？”她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苏二五笑道：“在下从未见过战争。”
　　“黄毛小子，安敢出此妄言？”一声冷喝平地乍起，众人纷纷看去，发现竟是一名站在何裴身后的虬髯大汉。
　　“尤光！闭嘴！”何裴低声斥责了一句，接着他尴尬地向众人拱手道歉，旋即再重新看向苏二五，“苏使者，你请继续说。”
　　苏二五面露淡笑，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不瞒诸位，在下乃是军户出身，虽是不曾见过战争，但自小便耳渲目染，对带兵之事也有几分心得。”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不禁有些吃惊，毕竟苏二五可是作为朝廷密使过来招安的身份，且看着也不像是平民百姓，可竟是......地位比农人还不如的军户？
　　苏二五继续劝说道：“且说，除了在下之外，诸位能选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统帅来吗？还是说，诸位打算各自作战，然后被逐一击溃？”
　　冯若愁笑而不语，其他人也是一声不吭，倒是何裴主动赞成道：“在下认为苏使者的话很是合理，虽然我们又是盟友，但背地里都在互相提防警惕，在下觉得苏使者的身份更合适作为统帅。”
　　有人犹豫着出声道：“可他是朝廷的人，如果是别有用心......”
　　苏二五渐渐收敛笑容，冷声道：“这么说诸位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了？我此行而来为的不过是二元会叛贼罢了，说句实话，朝廷之所以会对你们招安，只不过是因为你们还不值得大费周章，如果朝廷大军为二元会叛贼而来，你们觉得都一场到来了，朝廷大军不会顺便围剿了你们吗？”
　　突如其来的威胁让在场人们都怔住了，好些人渐渐恼羞成怒了起来，便要发难，只不过被各自的首领拦住了。如果是之前好声好气的劝说，他们还有些踌躇，如今听得“朝廷密使”如此轻视他们，竟反倒是有些心安下来了。冯若愁沉吟道：“不知使者打算如何对付二元会呢？”
　　“没什么奇谋，不过是练兵、修武备、围剿尔。”苏二五站起来向众人拱手道，“正因如此，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练兵，在此之前希望诸位能帮忙截杀那些试图前往跟二元会主力会合的落单叛贼，并且想办法从山外购进一些武备来，我想你们该是有一些渠道的吧。而且等到四月，也正好是春季，正适合作战。”
　　......
　　将大毛峰和望天峰的人都送去寨外后，看着他们离开寨门的背影，苏二五缓缓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劝服了......
　　接下来只差实战了。想到这里，苏二五其实也禁不住有些忐忑，只是在别人面前必须保持信心满满的样子。虽说他确实不是对打仗一晓不通的毛头小子，自小就耳渲目染，也看过几本兵书，懂一些谋略战术，却从未实战过，因此他也不免有些担心，只是都到了这地步了，他只能打起信心来了。
　　如果把指挥权交给这些山匪？比起这个结果，苏二五还不如更相信自己的实力，况且这些山匪确实互相提防，他可是看过兵书的，知道指挥权不统一往往会发生很糟糕的后果，哪怕指挥军队的几个人都是名将。
　　在回去的路上，苏二五与黄龙峰大当家杜斛并肩而行，走着走着，他突然出声问道：“对了杜大当家，杜幼娘是怎么回事？”
　　杜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深究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回答：“听说她本来是淮北人的，两年前的那场北伐你知道吧？东路军在淮北劫掠一番就返回了，杜幼娘就是在那时候被劫来南朝的，本来是赏赐给豪族做佃户的，但是无父无母，又做不了农活，年纪这么小更出卖不了什么姿色，所以就被扔了。”
　　“扔......扔了？”苏二五稍稍被震惊到了。
　　“其实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杜斛笑了笑，“小孩子嘛，特别是姑娘家，没有家人族人保护，又暂时做不了农活，反而还要被养活长大才行，所以就扔了呗。当时杜幼娘就是游逛到景阳山附近昏倒的，我们发现她后本来也不想多事，不过是承花硬要收下她的，虽然他后来也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苏二五沉默不语，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年前的北伐他当然知道了，甚至印象深刻，因为他父亲就是死在那场北伐里的。自他出生以来，南朝就进行了三次北伐，所以在自己以往那九年的人生里大半时间是没见到自己的父亲的，以至于现在都对其容貌的记忆多有模糊了。
　　“其实杜幼娘的遭遇也不算什么。”杜斛镇定自若地说道，“据说两年前的中路军因为一直打不通南襄隘道，便恼羞成怒劫掠走已经征服下的几个城市的所有财物，但偏偏就不带走人，且让全城人连衣服都脱下来全部劫掠走，结果只能以纸掩身。呵，据说中路军退走后，找书苑 www.ｚhaoshuyuan.ｃom城中可是发生了不少淫乱。”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其实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向别人打听就知。”
　　“......”
　　苏二五一阵心神恍惚，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可能就是当时的那群“强盗”中的一员时，竟是不免一阵恶寒......这就是所谓的，光复中原的北伐？他心中竟是无故生出一阵愤怒来，明明他知道受害者并非自己的家人、亲人、国人，而是另一群从未见过的北朝人。
　　尚未开始实战，他便已经首先见识到了那些挥斥方遒的战争背后的龌龊了。
　　他回到山顶时，那瘦小的身影正在晾挂衣服，看着那举止笨拙的小身子，他心想如果自己不是被从虎头村带出来的话，或许这便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吧。苏二五无言地走了过去，当发现了他的身影后，杜幼娘立即停下动作，低着头，乖巧地一动不动，但比起一个月前倒是不那么害怕的样子了。
　　苏二五跟她擦肩而过，走出几步正准备进入屋中时，他突然停下来转身问道：“对了幼娘，你这辈子有什么志向吗？”
　　杜幼娘茫然地摇了摇头，大抵她连志向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吧。
　　苏二五笑了笑：“我有些想做个不仅仅是为了衣锦还乡的将军。”
　　杜幼娘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但苏二五没再说别的了，他转身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