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今周朝一家独大近百年。苛税徭役,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早生怨怼,政治昏庸,臣子于左右为难之地,苦不堪言。
值此礼乐崩坏处境,以在下愚见,当有一人揭竿立旗,斩木为兵,革故鼎新,破狂澜直上济沧海,除断梁再起立广厦。
恰在下正有此意,然缺乏助力,囿于无能,又不忍见明珠蒙尘。不知张先生可愿屈尊,教导在下一二?”
张诵熙没有理会,起身开始驱赶羊群向下个草场挪动。
“张先生不愿垂青在下,是因为什么呢”李缥缈走过去拦住他,“不知您的妻子今在何处。”
张诵熙便停下动作,抬头怒目看向李缥缈,深吸一口气,啜嗫几句,随后似乎抑制不住一样,急促地呼吸。
李缥缈好整以暇地看着张诵熙,似笑非笑。
于是张诵熙终于忍不住,怒斥道:“你!你这庶子!没有教养,不懂礼数,不知尊卑,目无尊长,心无家国。区区莽夫,言辞放荡,妄想谋反。你只风言风语与我无关,倘你敢轻举妄动我大周丝毫,老夫必教你不得善终!”
“张先生博学多识,览千坟不怠,阅万典经年,然在下不懂,张先生便丝毫人情不理会么。
弘野二十九年,周皇因一时之性,大兴土木之工,强征天下壮丁几万,六月之内筑藏玉台一座,中置几千美人,歌舞不休。六月筑台,多少壮丁劳累致死,病不得休,饥不可饭。家无壮丁,妇女无力,随之灿灿稻谷颗粒堕野,郁郁果木烂腐遍地,因而连年饥荒,路可见遗骨,村不闻人声。
您所谓的大周,分明是以百年大国之姿,草菅人命,乱政弃法。或许张先生以大忠大义凛然之态,无怨无怼。可藏玉台下多少亡魂怮哭,破烂屋里多少思妇郁郁而终,流浪途中多少鳏寡孤独无人照料?
在下且问,布衣百姓之泣,何人得闻;布衣百姓之苦,何人能怜;布衣百姓之怒,何人可平?”
张诵熙哑然,自嘲般笑了笑,拨开李缥缈,转身离去。
李缥缈没有放弃,他大声说道:“倘若一棵树只是树枝病了,砍去便罢,而如今树根已然腐烂,砍去树枝又有什么意义?张先生,我想你应当接受这个现实。这样的国家配不上你的忠诚。”
微生远桥抱拳做礼:“三皇子请快归席为好,皇后娘娘正与玫妃娘娘商讨您的婚配对象。”
周皓竹点头道谢,缓步向大殿方向踱去。
待周皓竹走远,微生远桥朝向某个柱子的方向:“我猜过很多次,但还是没想到,居然是他。”
高苑从阴影里走出来,没有回话,只是上前去提那盏宫灯,她觉得有些冷。
微生远桥瞥了一眼她不住颤抖的双手,摇摇头,将外衫披在她肩上,放缓了音调说:“你知道他的回答,对吧。”
“干嘛对我这个语气,有必要么。”
“人与人之间的心悦之情,是很强大的,是很多事情的出发点,是很多人努力的最初动力。
但是世界上并非你们二人。他是三皇子,需要他背负的事情很多。哪怕他得不到皇位,哪怕他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但需要他做的太多了。你常在皇宫行走,对权势纷争应当是了解的。哪怕他没有丝毫威胁,也不知有多少人想除之后快。如履薄冰的日子太难过,他不敢回答你,他不能说,无论肯定还是否定,他都不能说。你的心意太过沉重,他背负不起。
如果他不是三皇子,那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不要怪他,他害怕隔墙有耳,往后连累到你。尤其是前些日子周皇病革,又常传召玫贵妃,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三皇子已经很累了,你要替他着想。”
高苑闷闷地嗯了一声,跟着微生远桥走出去。
将到大殿门口时,微生远桥突然转身,在高苑耳畔说:“刚才在前亭,你应该没注意。”
“什么?”高苑没有避开。
微生远桥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哭得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