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向西去,风便愈冷硬、愈粗糙。
李缥缈推开窗,迎面是刃口一样轻薄的寒意,细碎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是阳光照进来了,温暖的,金黄的,却压不下那新鲜清冽的寒意。李缥缈不是第一次到北漠,却按捺不住隐约的兴奋,也分不清是因为将见到的徙边旧臣,还是因为旷远的草原。
整理好行李,李缥缈下了楼梯,他随意向下看去,却在微旧栏杆的缝隙之间看见一个背影,明明是普通的褐色衣裙,在那人身上却像穿着宫装。她的发髻一丝不苟,是几年前洛安流行的样式。
到一楼,背影的主人转过身,一双杏眸扫过来,轻描淡写地略过李缥缈,看向门外。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老板娘。
昨日将近子时,漠漠荒原上,只有这家客栈门前的灯笼,如同一个地标,高高地立在那。店里烛光昏暗,李缥缈只想尽快休息,却没注意这位老板娘容颜如天人。他走上前结房钱,欲与老板娘闲聊,直白地挑起话头。
“老板娘好生俏丽,不知何方水土有幸因而添彩?”
老板娘没抬头,只是告了房钱:“十文。”
见老板娘说得一口流利官话,李缥缈更加好奇:“老板娘官话说得这般好,莫不是洛安城里人?”
老板娘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伸手敲了敲柜台,示意李缥缈交钱走人。李缥缈打量那只手——没有丝毫风沙打磨的痕迹,肌肤细腻同面庞无二。
此时忽地走进一名北漠青年,呼吸急促,似乎是跑着过来的,他手中小心地护着两只鸡雏。看着细嫩的淡黄色绒毛,细嫩的叽啾声,老板娘抬头看向北漠青年,目光柔和下来。
北漠青年红了脸,磕磕绊绊地用周朝官话解释:“礼澜阿佳,这是我阿佳带给您的,我们全家都感谢您,我阿佳的孩子保住了。”
“那日是拓拔王后二十五岁生辰宴,拓拔王命人布置了最盛大的场面,宫里张灯结彩,席间歌舞升平。他为王后奏马头琴,唱古情歌。最后,等众人散去,他亲自为皇后斟酒,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王后摇摇头,接过酒一饮而尽:‘你不懂我,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拓拔王并未生气,而是要求给王后绾发,他认真绾了当时洛安最受姑娘欢迎的样式,最后插了一支木簪。那是他用整块红木亲手雕刻的,一大簇海棠开得痛快,像真的一样。王后不知道,为了这簪子,拓拔王提前几个月,找到北漠最好的师傅,一刀一刀学来的。第二日清晨,王后便消失了。这在拓拔王意料之中,他甚至吩咐提前打开城门,还派人在暗处保护王后。拓拔王心里很清楚,王后想要的,一直都是自由。”
李缥缈想起刘逍遥那本《漠北情侠》,又想起当年远嫁北漠的公主名叫周礼澜,似乎明白了什么。
走出客栈大门,他仰头看那牌匾,望月客栈四个大字娟秀如周礼澜本人。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转身上马挥鞭,逆着将散去的冷气,向北驰去。
兰绡坐在绣案前,一针一线一丝不苟,针脚密密麻麻。直到听见一阵缓慢的敲门声,她手上一抖,针尖刺伤纤指,落下几滴血珠。
门外的是黄省,兰绡点头问好,不等黄省谢绝,匆匆进屋倒茶。茶壶一直温在炉上,兰绡却好似忘了这事,以手触壶壁,温度滚烫让她惊呼了一下。
听见声音,黄省在屋外询问,兰绡笑了笑匆忙简单处理,自觉狼狈。
端了热茶,黄省看着兰绡近几日消瘦不少,心里莫名。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赵文赋的信放在桌上,看兰绡惊讶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了几句才走。
送走黄省,兰绡颤抖着向那封信伸出手去,却又中途停下,把双手举到眼前,看了看那块烫伤,还有刚被针刺过的地方。
这些疼痛,都是她应得的,只有体肤之伤,才能掩盖自己曾经的过错。
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兰绡打开了赵文赋的回信,只是看见“几日不见绡儿妹妹”几字,便感觉心头一酸,不自觉红了眼眶,然后泪水决堤,洇湿了信纸。
这几日的痛苦、委屈、无助,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但比这些更绝望的,便是她的怀墨哥哥再不会属于她了,她如此肮脏,不配拥有那样温柔的人。
她转身想寻一块帕子,却看见刚刚坐了两天的绣案——那是要送给赵文赋的冬衣,绣了一大片竹林。几日修改后,本觉得满意的作品忽然不堪入目了。于是兰绡扑上去,推翻绣案,将带有竹林的部分取下,狠狠地撕扯,刮伤了指甲也没在意。
等到只剩下满地碎布,兰绡控制不住,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