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狭长的百余丈方圆之内，不管是身上着了火的还是没着火的，只要还能动换的汉军，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四散奔逃，有些头脑尚存一丝清明的军卒看明白了情势，向没有火的南北两边跑去，只是没跑多远，就被事先准备好的猛火油再次拦了下来。
三百坛猛火油，将整整八百汉军无一例外的包裹在了其中。剧烈无所不在的火焰不止炙烤着他们的身体，还抽空了火圈范围之中的所有空气，也抽空了这些汉军所有的生机。
城头之上，眼看着变成火炬的汉军一个个扑倒在地变成一具具的焦尸，在场的人无不露出复杂的脸色。满脸惊愕的李开弼双手紧紧扒着垛堞，嘴里喃喃的叨咕着：“这就完了？这就完了？足足八百人啊，连城墙都没靠上来……。”
满脸兴奋之色的郑喜春双眼冒着精光，咧着嘴呲着牙道：“李将军，您是没见过雷火弹杀敌的上面，若是见了那场面，眼前这些真不算啥！”
李开弼惊道：“你是说，还有比猛火油更为快速杀敌的办法？”
郑喜春撇嘴道：“那是自然！咱们侯爷是神仙子弟，对付眼前的这些贼军，办法多的是。咱们怀州营，可是实打实从北面一路杀过来的，这一路之上，死在怀州营面前的贼军，起码有四五千人。您要知道，咱们营中那会儿的可战之兵，统共不过区区五百人而已。”
李开弼瞪大了眼睛，艰难的往下咽着口水：“郑校尉，你是说侯爷就凭着五百战兵从北面一路杀过来的？还消灭了四五千贼人？”
郑喜春傲然道：“那还有假！莫说是眼前这些贼人，即便是那蔚州的高开道又如何，不是一样死在了咱们侯爷手上。对付这些贼人，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看郑喜春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我连忙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老郑慎言！”干掉高开道的事情，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毕竟他是李渊亲封的北平郡王，而且，也并没有正式造反。相反的是，在这个封建王朝里，我以一介白身干掉一个王爷，那可真是和造反一个性质了。所以，对我来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突然，一直不动声色的陈善提声道：“对岸着火了！是老彭和洪方他们！”
时辰已是过了辰时，晨雾终于散得差不多了。虽然城下的烈焰蒸腾浓烟滚滚，但是站在城头之上，已经依稀可见河对岸密密匝匝的汉军军营和耸立在岸边的几十架高大的投石机。
陈善说的没错，就在此刻，一团团黑红相间的火光正从汉军阵营之间爆燃起来，如同魔鬼笑脸一般的火焰闪过之后，无数条黑色的烟柱如同一条条墨龙一般，扭动着灵动的身躯直冲天际，烟柱之中，不时地夹杂着红色和黄色的火苗。
抬头望，几个黑点在半空中漂浮着，如果不注意看的话，基本上看不出来是热气球。不过我知道，那上面一定是洪方他们！想来，北城那边，天上的彭小易应该也开始行动了。他们两个人到底还是没让我失望，只要热气球开始干活儿，今天这场洺水城保卫战，基本上算是手拿把掐了。
郑喜春眯着眼睛紧紧盯着河对岸，咬着牙坏笑道：“洪司马要是能把那几十架投石机烧掉就好了，那样的话，咱们可就赢定了！”
话音刚落，从北面的第一台投石机开始，接二连三的，每一只投石机的左近都腾起了巨大的火球，，眨眼间，数丈高的木制投石机就一个个儿的变成了巨大的火炬，剧烈燃烧的火焰直冲天际。
郑喜春拍着城垛哈哈大笑：“着啦！着啦！哈哈，这一次被俺老郑说中了。洪司马干得漂亮！家主，虽然属下从来不甚待见于他，不过这一回属下不得不承认，洪司马像是咱怀州营的人！”
我啐道：“你这张破嘴，什么时候跟老赵一样了！洪司马本来就是咱们的人，什么叫像是。”
郑喜春嘿嘿一笑：“家主说的是，俺老郑这话说错了，等洪司马凯旋回来，俺老郑给他赔罪就是。”
我转过头，对依旧有些愣神的李开弼道：“李将军，以目前看，东城这里应该是无虞了，你现在就回去北城，把这里的情形通报给剡国公。对了，顺便从库中提三百坛猛火油去北城，如何用法，就不用我教给你了吧？”
李开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连忙躬身称是：“侯爷放心，末将知道该如何做。”
看着李开弼的背影，陈善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对我低声道：“以猛火油退敌的方法，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罗士信？看李开弼过来时候的狼狈模样，想来刚才那一仗他们打得并不轻松，如果你直接把这个方法告诉他，北城那边应该可以好打很多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我与剡国公虽然已是结拜兄弟，但是说起战阵之上的事情，咱们这点儿伎俩，在剡国公面前实在是不值一哂。人家的国公身份可是真正的身经百战得来的，你以为，他就想不到用猛火油退敌么？这事儿，还真用得着咱们去置喙？”
陈善疑道：“那又是为何？”
我摇头苦笑了一下：“为何？不说别的，你可曾想过，如果咱们手中没有火药和猛火油这两样利器，就凭借着咱们这五百新兵加上五百个商家店铺伙计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能一路从怀戎走到这里么？”
陈善一愣，随即也是苦笑了一下，摇头道：“要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别说走出怀戎了，单说当初与四路响马的青龙峪一战，就没有什么医护营了。”
我点了点头，叹气道：“说的便是这个。如今的怀州营，看似战功累累，士气高昂，可是那都是这两样利器营造出来的结果。要没了这两样东西的话，我敢保证，咱们这些人不管是遇到之前的哪一路敌人，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这是事实，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你以为秦王为什么一直都不大规模的使用火药和猛火油？不光是秦王，连诸位国公和将军也没有一个在对敌的时候用这两样东西。这也包括剡国公在内。如果不是我当时在进城的时候向秦王提出要求带猛火油进来，剡国公甚至连提都不会提一句，你以为，他就不知道这猛火油是对敌时候的利器？”
陈善拧着眉道：“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就不珍惜自己麾下这些军卒的性命么？”
我苦笑着摇头道：“但凡是将军，没有哪个会希望自己麾下的将士在战阵之上丧命的。因为这些人不只是他们的麾下，也是他们以后升官发财的本钱。”
陈善大声道：“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不管是秦王还是剡国公，包括营中的其他将帅，他们全都明白，不管到什么时候，只有敢拿起刀子和敌人面对面拼命硬扛的军卒，才能够算得上是真正的战士。
在他们看来，怀州营再厉害，杀敌再多，用的却不过都是旁门左道的手段罢了。他们实在是不想让自己麾下的军卒变成和咱们怀州营的军卒一般模样。在他们眼中，军卒的性命固然重要，可是若麾下的这些军卒只会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而不敢于和敌人面对面拼命的话，那，这样的军卒不要也罢！”
陈善撇嘴道：“说的这么热闹，前几天，咱们的雷字营马阵对冲的时候不是也赢了么？”
可是他刚刚说完，神色却紧跟着一黯。他也明白，雷字营的取胜，依旧是苏卫用了旁门左道的办法而已。若是真拎着刀子硬抗的话，孰胜孰败实在是不好说。就算说破了大天去，雷字营真能够真刀真枪的获胜又能如何？那不过是区区一百人而已，在这个动辄上万人对阵的战场上，一百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不堪一提。
陈善神情落寞的看着对岸的熊熊大火，沉默片刻，哑着声音道：“其实你想过吗，他们这么做是对的。你如今也是一营之主了，也应该这么做才对……。”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轻笑道：“如果我真能狠下心来那么做的话，我就不是我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荣耀，我宁可不要。我只希望，跟着我的这些人，即便是不能够一辈子荣华富贵，也能够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城下的火势已经逐渐熄灭了，一阵风顺着河面上掠过来，空气中夹杂着焦糊的烤肉味道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城墙上，很多军卒都扶着垛堞哇哇大吐，完全没了刚才士气高昂的兴奋模样。这些人也都是经过战阵的，找书苑 www.zhaosｈｕｙuan．ｃom 可是，他们以往承受的，不过是血腥而已，数百具焦尸横七竖八的呈现在眼前，已经超过了他们心里所能够承受的底线。
天空之上，那几个黑点已经消失不见了。河对岸的汉军阵营，也不再有爆燃的火光腾起来，这说明，洪方他们已经投掷完了猛火油，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回城了。
一场大火之下，河岸之上原本阵列的数十架投石机，这会儿依旧能够站着的已经不剩几架了，这还是汉军的军卒拼了命用河水扑救的结果。可即便是如此，我依然可以肯定，那几架伫立着的投石机，也已经不堪使用了。没有什么木头在经过了烈火焚烧之后，依旧能够承受住几十斤的石头抛射出去的重力。
北城方向，始终都没有喊杀之声再传过来，这说明，彭小易他们在天上也已经得手了。那边的汉军应该是和这边一样，都在忙于救火和清点伤亡，短时间内不会在发起攻击了。这在我的预料之内，火烧连营的情况之下，汉军要还是依旧想着渡河攻城，那他就是疯了。刘黑闼虽然急于拿下洺水城，但是还没到疯魔的地步。在没想出办法对付从天而降的大火之前，他应该不会再行发动攻击了。
“老彭，你带着人清点伤亡，打扫战场。再派一百人下去，将城下的那些尸首挖坑埋掉吧……。”看着城下横七竖八奇形怪状的已经不成人模样的一具具尸体，我沉声对郑喜春说道。不管是出于人道还是出于卫生防疫，都不能让这些人暴尸于此，隔着一条河呢，汉军是不会来收尸的，这事儿，也就只有我替他们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