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沟所有武装人员解除武装,择选青壮与医护营进行混编,五营人员满编之后,其余人等组建怀戎县团联营,团练使由赵公年担任,副团练使为马庆。剩下其余的老弱妇孺则分批分期迁入怀戎县,由怀戎县衙核对人口,出具户籍。至于马周,暂时任医护营行军长吏。这是我再三斟酌之后,给马庆和马周开出的条陈。
“侯爷,别的都还好说,只是这里的所有人迁入怀戎一事,是不是可以打个商量?”马周沉思片刻,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挑眉道:“说说你的理由。”
“侯爷有所不知,这里的大多数百姓自北齐武平年间天下大乱的时候就迁居至此,到如今,已经在这杨水沟山谷之内生活了五六十年,若是让这些人忽然之间放弃生活了这么久的家园,转而去新的地方,在下怕这些人会……。”
“故土难离?呵呵,马周,你可知道,本候为什么非要将这些人迁出此地么?”
“在下懵懂。”
“国朝新建,此刻依旧战乱不平,很多事情都还没有理出头绪。可是,等过两年天下大靖之时,你觉得,朝廷还会任由杨水沟这样的地方独成一统与世隔绝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国的统治者,不会允许有任何违背他统治意志的任何存在。你觉得,到了那时候,这里的人还会是被迁出那么简单么?
最重要的一点,人是需要入世的。不管是出仕也好,做工也罢,即便是务农种田,也需要融入到现实中去。不错,此地现在堪为世外桃源,可是你想过没有,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对这些人真的就是好事么?人不是牛马,不可能从生到死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你看看那些年轻人,那些孩子,这些人真的就愿意在这里种一辈子田么?
每个人都是有欲望的,当生存空间没办法满足内心欲望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将欲望转化成别的东西,到时候,就不只是迁出这里这么简单了,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会有多可怕。靖节先生的诗酒田园,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大多时候,欲望都会在心底生成一个恶魔,从而造成恶果!”
“侯爷所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可若是这会儿便强行让他们走出山谷为工务农,势必会招致所有人的反对,这件事情,急不得啊!”
“当然不是要一下子将这些人都迁出去,做事情,需要循序渐进才行。我们需要做的是,让这里的人走出去,也让外面的人能够进得来,而不是让这些人继续在此处自成一统。互相融合之下,此处自然就会变成与大唐其他地方一样的所在,到得那时,我们所有的担心也就都不存在了。”
马周沉思片刻,一躬到地:“既然如此,在下代杨水沟数千百姓,谢侯爷体恤。”
我笑着摆摆手,转头对郑喜春道:“老郑,给外面发讯号,让所有人进谷,今晚,我们不必再在野地里搭帐篷了。”
郑喜春抱拳称是,转身而出。须臾间,三颗蓝色的烟花在高空之中亮起、这是我与苏卫等人越好的信号,如果事情成了,就打出蓝色信号,如果事有不谐,信号弹就是黄绿色的。目前,医护营只能弄出这两种颜色的烟花来,其他那些五彩斑斓的烟花,还没找到相应的火药发色剂。
从潜在的敌人变成自己人,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医护营官兵的到来,受到了谷中所有人的热情接待。长期闭塞于山谷之内的人们,抛却了那些敌意之后,表现出了极为热烈的好客之心,大碗的酒,大块的肉,流水一般端将上来,欢声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热热闹闹的折腾到了午夜,酒足饭饱的人各自散去,山谷间归于平静,我的住处,自然被马氏兄弟安排在了谷中最华丽的房子里。
了却大事的马周一脸谦卑之色,叉手而礼:“侯爷,此处原本是在下义父的居住之处,义父故去之后,这里便一直空着,简慢之处,还望侯爷担待。”
“我听令妹说,你们原本是清河茌平人士,如何辗转到了此处?又在此地做了首领?”
马周眼神一黯:“侯爷见问,在下自当实言相告。此事还要从八年前说起。在下兄妹三人自幼失去双亲,一直在伯父家生活。我伯父本为茌平县衙书吏,日子倒也过得去。
大业九年,韩进洛在茌平响应知世郎王薄,率众起事,我伯父因拒绝参加贼军,被乱刃加身而亡。伯母见机得早,将我们兄妹三人藏在柴房之内,堪堪躲过一劫。只是我伯母与两个堂兄均被乱军劫走,下落不明,只剩下我兄妹三人在残垣断壁之中艰难度日。
过了没多长时间,茌平人甄宝车又聚集了万余人,再次起事。贼军所过之处,片草不留,片瓦不剩。无奈之下,家兄便带着我和舍妹从茌平逃了出来。
那一年,家兄十六岁,在下只有十二岁,还带着七岁的舍妹,乱军之中,几经生死,受了不知多少苦楚。就在我兄妹三人走投无路之际,幸而遇到了在茌平访友的义父,老人家见我兄妹三人可怜,便将我们带到了这里,让我们认他老人家做义父,还教授了我们武功。”
“这么说,你义父原本就是这杨水沟的首领?”
“谈不到什么首领,那时候,这杨水沟并未成为世人眼中的响马,只不过是一群躲避战乱的百姓罢了。”
“那你说说,后来为什么被别人当做响马了?”
“不过造化弄人罢了。六年之前,家兄奉义父之命去涿郡采办食盐布匹,回来的路上,被一群响马所劫,不仅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随行的三人也均命丧于响马之手,只有家兄凭借着一身武艺得以逃脱。义父久居此处,自然知道是哪伙儿响马所为,随后便前去理论,不料,却中了那伙儿响马的暗算,一命归西。
家兄得知噩耗,激怒不已,召集了这山谷之中的数百青壮前去为义父报仇,无奈这些人都是拿惯了耕锄之人,如何是那些响马的对手,一战之下,大败而回,家兄也差一点儿就命丧贼手。幸亏赶上二狼山的盛九原在此路过,才救得了家兄的性命,若非如此,家兄的命此刻也不在了……。”
“后来报仇了?”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家兄回来之后,再次召集了一千余人,趁着夜色摸进山寨,将那伙儿响马全部铲除了。”
我一挑眉毛:“而后,你们就取而代之,成了一路新的响马?”
马周脸色一黯,垂首道:“是……。”
“马周,你是读书人,论语上说,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你们从受害者转而成了害人者,可曾想过自己的当初么?”
“侯爷教诲的是,我兄弟已然知错了,还望侯爷能够不计前嫌,容我兄弟二人戴罪立功。”
“我会在这山谷之中停留两日,看着这些人进行整编。整编之后的团练营,由赵公年和你哥哥带领,进山剿匪。”
“剿匪?侯爷的意思是?”
“你们是响马,这左近的几路同行你们应该都熟悉吧,想要洗心革面,就要与从前的那些恶人割裂,这条路,就从剿灭他们开始吧!”
几路响马的余部是必须要清剿的,这件事情本就在我的议事日程之内,如今有了新组建的团练营,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付诸实施了。我并不担心这些人之中有人会反水或者给那些响马通风报信,因为,那些在山谷之中没有家眷的青壮,进不了团练营。
马凝儿口中的三千儿郎是虚数,杨水沟能拿得起刀枪的青壮不过一千八百余人而已,经过了遴选之后,我只保留了一千五百人的编制,剩下的三百余人,有的是独子,有的是家中的顶梁柱,这类人,不适合在行伍之中待下去,毕竟,当兵就是要拼命的,而他们的亲人,没办法失去他们。
所谓的整编,就是将所有人全部打乱,然后,以医护营的五百官兵为骨干,重新进行组建。组建完成之后的医护营,原本五营编制不动,而由赵公年任营官的团练营,下面所有的基层队官也都由原本是医护营的人担任。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唯一遗憾的是,这些新兵目前的兵甲和武器做不到统一,没办法,只能先将就着,等回到怀戎之后,再行置办就是。
新军组建,首先要让这些人知道的,是十七禁令五十四斩的军法,在老赵立着眉毛亲自砍下了两个在队伍之中言语喧哗不遵禁训的新兵之后,这些人才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转变。军队和响马是有本质区别的,这些人都散漫惯了,若是没有这个下马威震慑一下,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模样。
两天之内,所有人都在忙,唯独我这个侯爷是最闲的。泡泡温泉,弄点儿山间的美食,找两个年纪差不多的新兵聊聊天,用后世的那些冷知识忽悠忽悠他们,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乐此不疲。
相对于我的轻松惬意,陈善这两天可算是度日如年,马凝儿这丫头每天形影不离的跟在他身后,让他真正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情意绵绵。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热情如火,只把和尚出身的陈善弄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儿的向我诉苦。
“你能不能跟马庆和马周说说,别让那个马凝儿每天跟着我了,这两天,我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就差没跟着我去茅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她怎么着了呢!”
我摇头笑笑:“怎么,你讨厌她?”
陈善摇头道:“那倒没有,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又没做什么让我讨厌的事情。”
我抚掌道:“那不就结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自己找个女人了,我觉着,这个马凝儿就挺合适。”
陈善瞪着眼睛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摆摆手:“什么哪儿跟哪儿,这就是终身大事!怎么着,你是觉得自己还是和尚,还是觉得婚姻大事需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省省吧兄弟,咱们哥儿俩这辈子就这命,终身大事,甭指望着有阿爷阿娘给操办了。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做主才行。如果你要是觉得做不了主的话,我来给你做这个主。”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就问你,这个马凝儿相貌如何,在你眼中可还过得去?”
“相貌自然是没得挑,可是她那脾气,我……。”
“说的就是她那脾气。人家本来就武艺高强,一般的人自然不放在眼里。即便是我这个所谓的侯爷,你可曾见到那丫头对我有过好脸?没有吧?可是,她跟在你身边整整两天了,这两天之中,可对你发过脾气么?”
“那没有。”
“对嘛!你想想,那能是因为什么,难道,你觉得她被你打败之后,佩服你的武功要拜你为师?傻兄弟,人家那是对你有意,你还生不福中不知福呢。”
“可我还没想过要娶老婆呢!”
“用你!终身大事,我这个家主给你做主了,你该干嘛干嘛去。”说罢我转身对远处的苏卫喊道:“老苏,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给本侯爷弄一对大雁回来,本侯爷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