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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烈士纪念碑

小说:野芦花 作者:耶果累累

  这年秋天,芦花湾突然来了几个军人,他们在老庄沟台的二十三烈士墓跟前,盘桓了很久,又是测量,又是画图,之后,啥话没说就走了。没过多久,就来了一支施工队,拉来了石头,砖头,水泥,砂子,下在了老庄沟台的烈士墓跟前,说是要修建二十三烈士墓园和纪念碑。公社的民政干事还找了万年,让芦花湾出些劳力,帮助施工。

  施工进行了一个多月,主体刚建好,天就转寒,当年没修结束,第二年开春又接着干,终于在清明前竣工了。那烈士纪念碑修得高大排场,正面雕着二十三烈士永垂不朽几个金光大字,背面的小字,记述了当年老庄沟那次战斗中,牺牲的二十三位烈士的姓名和事迹。纪念碑前面修了一片宽阔的水泥地,后面是二十三烈士的合葬墓,墓重新进行了整修,做了加高加大处理,周围全用砖体砌起,形状像一个圈起来的麦篅堆。碑和墓的四周,用花砖砌起了一圈低矮的围墙,还栽上了松柏树木。整个墓园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

  清明节那天,举行了隆重的落成典礼和祭典仪式。芦花湾的社员和学校的学生们,都来参加了仪式。那天,来了好几辆小车,县上和公社的领导们,陪着一个气宇不凡的半老军人,从车上下来,芦花湾稍有点年纪的人,一下就认出来,那军人是芦花湾出去的万世清。

  万世清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来了。自从六0年演习时顺便回来,看了一回快要饿死的乡亲,给了每家一点救命的大米,就再没有在芦花湾留下过脚踪。

  不是他不愿意回来,而是这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变得让人难以说清。这十多年来,他的生活就像过山车一样,经历了许多的曲折和颠簸。那年他从芦花湾回去以后,乡亲们所受的苦难,加上演习中的所见所闻,让他感慨万千,禁不住写了一篇当前农村形势的调查报告,呈了上去,实指望上级把这篇报告转到地方,能够引起地方政府的重视。但是他错了,报告递上去不长时间,他就被莫名其妙地调离了岗位,调整到山里一个农场去当场长。他是个带兵的人,一下被罢了军权,让他一时接受不了。他去找领导询问缘由,领导也很原则。只说,到哪里都是工作需要嘛,你不要背包袱,农场的工作,更需要懂农村的人来干嘛,再说场长也是正团级嘛。他是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到农场报了到。后来,一位知情战友才对他说,你写的那个报告,让领导很不高兴,说你是为彭德怀鸣冤叫屈,是部队里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没撤你的职,就已经是万幸了。他这才明白,自己管多了。一个军人,干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为啥去操地方上的心呢。三年的农场生活让他明白了一个理,当兵的,只管练兵打仗,政治上的事少沾为妙。后来,部队开展大练兵和比武活动,就又启用他到另一个团当了团长。两年时间,他就把这个团,带成了一个训练尖子团,他也被提成了副师长。他吸取了过去的教训,多干事,少说话,不掺和。特别是关系到地方上的事,尽可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很少说多余的话。文革开始后,他被派到地方支左,也是尽可能地和稀泥,抹光墙,哪面都不得罪,总算维持住了局面,没有出大的事情。后来师长面临退休,他和另一个副师长都是接替的人选。论资历和水平,他更胜一筹。眼看自己将要成为师长时,却有人向上面反映他与二十三烈士的事。说他有通敌行为,是他故意带领二十三个队员,进入敌人的包围圈,致使队员全部牺牲,而他自己却从容归队,他是敌人安插在我军的一个重要间谍。这事不究则罢,一究那是天大的事情。没想到和平年代里,竟然还有敌人的间谍安插在我军,还担任着师一级的领导,这也太危险了。他当即就被隔离审查,让他交待所谓的通敌罪行。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但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洗脱自己的罪名。他夜以继日地写着辩白材料,而在这时,那个和他争师长位置的副师长,就顺利地当上了师长。

  对他的内查外调,进行了两年时间,都没有结果。两年时间里,他被战士严格看管,被拔去了领章帽徽,见不着战友,也见不着家人,过着地狱一样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使他这个忠心耿耿,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的人,竟然成了隐藏在军队里的间谍。要不是九一三事件,他可能就这样一辈子,成了一个洗脱不了罪名的人。

  九一三事件一出,军方上层开始清查与事件有牵连的人。其中一封信,牵扯出了他们这个师的师长。那师长想升官想疯了,竟然给某首长,写了一封极其肉麻的效忠信,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并表达了坚决紧跟,坚决服从一类的话。在查对笔迹的时候,就查出了两年前,检举万世清的那封匿名信,竟然也是出自他之手。一审查,那师长就坦白了自己为当师长,写信诬告万世清的事。这下子,真相大白,那师长被撤职查办,而被隔离审查了两年的万世清,就被任命为师长。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万世清当了师长的第一件事,就是决定修建二十三烈士的纪念碑和墓园。两年的隔离审查,使他在冥冥当中感到,那二十三个死去的烈士,在向自己讨账。也让他彻底明白,自己过去多么的不应该,就因为写农村的调查报告吃了亏,就变得谨小慎微,丧失原则,一味地追求平安稳妥,安逸享受,渐渐忘记了许多应该去做的事情,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觉得自己愧对那二十三个长眠在地下的战友,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们建起一座纪念碑来。他派人到实地勘察了地形,绘制了建设图样,并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领导,一起协商,共同出钱,出人,尽快建设交工。

  现在,这座高大的纪念碑,还有精致的墓园,终于建起来了,他就专程赶回来,参加落成典礼。

  落成典礼由丫河口公社的书记主持,他逐一介绍了出席典礼的军地领导,以及纪念碑和墓园建设的情况,然后由万世清和县委黄立成书记,共同揭了碑,芦花湾小学的少先队员,向纪念碑献了自己扎制的花圈。接下来,黄书记展开讲稿,开始了长篇讲话。

  黄书记讲话的过程中,底下的万世安,就对站在学生后面的秦明杰招了招手,秦明杰就悄悄靠了过来。万世安悄声对他说,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说过的话吗。秦明杰一时想不起来,说,啥话,我忘了。万世安说,出人物的话嘛。秦明杰这才想起来,上次迁坟前和他在一起说话时,他确实说过芦花湾就要出人物的话。不知他此时问这话是啥意思。万世安用嘴向前面的万世清努了努,问说,他算不算一个。秦明杰想了想说,算,绝对算一个。万世安说,你看着,以后,还会有。只是以后那个,和现在这个,犯钉。

  黄书记的话终于讲完了,接下来由万世清讲。万世清显得有些激动,他颤抖着声音说,今天,我只想对我的二十三个兄弟说,万世清来看你们了,万世清这辈子还不上你们的,下辈子再还。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哽咽着,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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