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东巴郡,青微城西。
一片深宅大院的连府,西角柴房里,传来揪心的急咳声。一个约莫八九岁光景的男孩,穿着破破烂烂夹袄,蜷缩在一堆柴草旁。
他满面泥垢,头脸上尽是瘀青伤痕,嘴角鲜血伴着急咳,汩汩渗出,乌黑双目已,神采涣散,空洞般望着柴房屋顶。
“唉——”
一声焦灼长叹,在昏暗、阴冷柴房内响起。
男孩置若罔闻,大睁着的双眼,欲渐渐合上。
“唉——”
长叹之声,再起,男孩双目,眼见着就要合上。
“连河!”
院外,传来小孩的叫声。
“连河!”
叫声竟唤醒了柴房中男孩,他努力睁开眼,忍着伤痛,蹒跚爬起,一瘸一拐,挪至柴房窗口。
“你没事罢?”外头小孩喊道。
男孩喘着气,因为疼痛,五官都扭曲成一团,无力站着,只能半扒着窗户“嗳”了一声后,就重重倒下去,外面小孩得到回应,匆匆而去。
“二十三,祭灶神咯——”
连府后院,传来作食婆子们齐整喊声。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三,祭灶神日。此间风俗,祭罢灶神,大年就拉开帷幕。
“唉——”
柴房,长叹之声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叹息并没那么悠长。男孩倒下,昏睡过去。他身旁,浮现出一道濛濛青光,青光内朦胧有一人影,正弯着腰仔细打量昏睡过去男孩。
稍时,昏睡男孩眼前出现布景模样画面。
时而是一个满脸病容的妇人,露出枯瘦如柴的手,时而是一个鬓发如霜的老夫人,露出威严面目,时而又是一个高大汉子狰狞的嘴脸......
画面混乱不堪,如流水般,一晃而逝。
“唉,可怜见的,又做噩梦了......”
叹息声,在柴房低低响起,话音似就来自男孩身边,那道青光中朦胧的人影。
“这般日子,何日是个头?”
青光中,人影叹息罢。竟在一堆柴草上坐定,手里不住摩挲巴掌大,形如莲台的小镜。濛濛青光自镜中散出,随他摩挲,青光厚实不少,朦胧人影也渐渐清晰。
竟是个二十七八岁男子,短发干净,眉正眼明,若不是面白泛青,倒也是一丰神清俊人物。
“想别人穿越,大半能呼风唤雨,改天换命,好一番作为,再不济也是种田养花,携美平淡终老,可我呢?”
青年愤愤弹着手中青铜镜。
“只能像个孤魂野鬼,跟在这天天吃苦受累,动不动就被打得半死的仆童身边,远离不得三尺,人家昏睡过去才能出来......贼老天,让我穿越,就是为了这般折腾于我?”
青年抬头,环顾湿冷、阴暗柴房,透过窗子望向灰蒙蒙苍穹,不知何时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天也仿佛没那么冷了。
可笑,他本就一穿越来的魂体,还怕什么冷不冷的、
天光渐暗,柴房内冷寂无声。
偌大连府,成片亮起温暖黄灯,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在祭灶神、吃糖糕。唯独青年孤魂,与那昏睡男孩,在柴房中形影相吊,相依相守。
“祭——灶神咯——”
“我没偷东西——”昏睡中男孩,在梦中无意识呢喃。
青年下意识扭头去看,男孩眉头紧皱,小脸通红,似是在发高烧,两个拳头却握得越来越紧。
男孩手里攥着的,不过两枚铜钱罢了,之所以挨打,也因这两枚钱。
想到此,不由再次喟叹:“唉——”
看着男孩小脸烧得通红,身子一直打颤,青年心头升起一种不好预感,急切站起,一筹莫展般,来回走动。
他这样,会烧死吧?
不知道,这小可怜这般死去,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不对,我只是个魂体,还怎么死?
青年思绪,混乱起来,想自己这小半年经历,仿佛是在做一场梦,真希望这梦早点醒来。
青年,不!
应该叫连河,心底那种不妙预感愈发强烈,只觉这男孩千万不能死,否则,自己这魂体也真的会死——魂飞魄散。
这是连河穿越小半年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饶是他曾生活在一个文明昌盛、科技发达的世界,活了二十多岁,遇到这般攸关性命之事,一时也慌了神。
想他连河,本是根正苗红,高官子弟,虽胸无大志,却从无有欺男霸女劣行,不就是不喜欢过结婚、生子的俗日子,不就是对佛道之流有些好奇迷恋,不就是被家里逼婚时,一怒之下摔了把玩的古玩青铜镜,怎地就招来天雷,魂魄离体。醒来已魂至异世,随身于这个看起来八九岁,实上已十二岁的男孩。
穿越这小半年,从最初的惊诧、兴奋,到现在剩下的,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说来也怪,他随身这男孩也叫连河,虽来历莫名,却着实身份卑微,是这连府内“逃生子”。
所谓“逃生子”,就是逃难途中,借户落籍出生的孩子子。说到“逃生子”,就不得不说一说,连河现在所处之地情形。
经过小半年摸索分析,他大概知道,这连府也算青微城里薄有资产的富户,其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做些南来北往的倒卖生意。
连家家主,在一场持续六七年的战乱中,走了霉运,生生丢了命,如今战乱过去五年有余,连家尽靠太夫人照料。
眼前的小连河,就生在连府。
当年他母亲,孤身一人流落至此,入了连家为绣娘,因她与连府同姓,颇得连家家主家眷顾,孤儿寡母的日子,也算衣食无缺。
可叹,九年前连绣娘身染重病,那时连家家主已身殁,阖府上下无人问津,连绣娘临终时,一手紧抓着小连河,一手指向东边,口中不住念叨:“去找你爹,找你爹......”
连绣娘身故,小连河失了依靠,无人眷顾,遂备受欺凌的。
小小年纪,刷洗马桶、清扫院落,吃残羹冷炙,穿下人们都不穿的破烂,睡破旧柴房。
除此外,每每到了发放月钱,不但被管事克扣,还饱受其他恶仆勒索抢夺。
今日,他遭毒打,就是因着恶仆们又来勒索他仅有五个钱。他这次竟反了性,那几个恶仆怎么打,他都坚决不给。遂被恶仆告了状,说是他偷了府里东西,这才接连遭了两顿毒打,以致如今,挣扎在生死线上。
却说,小连河为何一改往常,不孝敬那几个钱?
连河稍一琢磨,想通透了。
今日是那连绣娘忌日,小连河想攒下十个钱,买点祭品,偷偷去乱坟岗祭奠亡母。却不料,为人子女,这点卑微想法都不能,反而招来亡身之祸。
想到这儿,即便这小半年,对小连河的遭遇已从最初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到如今心如止水,连河也忍不住出离愤怒。
看着身旁,发着高烧,哆哆嗦嗦蜷缩在柴草中不断说胡话的小连河,连河急得是团团转,却也一筹莫展。
一时急怒交加,他原本透明的魂体竟泛起红光,眉心中忽然跳出一黑黝黝,蚕豆大小弹丸,急急旋转,更引得手中青铜镜,迸射出愈发浓郁的青光。
青光,瞬间将他魂体笼罩,又一并消失。
恍惚之间,连河竟来到一片混沌之中,眼前唯有一青萍乍现,无风自动,飘飘摇摇,时隐时现,继而一道玄光落下,青萍上竟端坐了一道人。
其顶负圆光,身披七十二色,左手虚掐法诀,右手托一玉如意,一青黑宝剑,周身游走不定,散射濛濛青光,将道人面容、身躯尽数遮掩。
连河费神,想看清道人模样。
未料,玄光、道人,连同青黑宝剑、青萍,竟瞬时隐遁无踪。
正兀自纳闷,虚空中又显化一金册,倏然化作一道金光,直射其眉心。
脑海里,竟多了一书册,名曰《禹余天洞玄无极锁神定心真法》。
粗略一看,是篇道家观想、存思的法门,内容委实普通,也不过百来字,玄妙的是,法门后附带了几行古怪诗句:
黄庭种真莲,玄关现莲台。
莲台化金丹,金丹孕赤婴。
阳神走紫府,霹雳震九天。
“黄庭......金丹...紫府!”连河嘴里念念有词,不断琢磨这几行断句,究竟何意。
好在他前世心慕道学,也时常寻些个道家典籍翻看参研,悟性又不错,才隐约觉得这断句大有深意,貌似关涉传说中道家修真关窍。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一番苦思冥想,不知过了多久,混乱不堪的脑海里,凭空生出一道闪电来,一时间,竟仿佛顿悟其中三昧。
混沌虚空中,也遥遥传来一道人,吟诵歌诀:
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
只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
吾本混沌一浮萍,问道紫宵天外天;
汝当一念勤观想,封神战罢得自然。
......
余音袅袅,萦绕不绝。
“封神...莫非,此间可问道求仙?”连河这般喃喃自语,竟未察觉已身回柴房。
魂体凝实许多,往日只能笼罩其魂体的青光,有一部分竟照在那命在旦夕的小连河身上,他身上的伤口,竟在慢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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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轮带着暖意的灯笼,差点就要挨在他魂体上。
“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发出阴狠之声。
“他就是连河?”有低沉男音,在一旁问。
连河醒神,见那小连河依旧侧躺在地,微微抽搐,面朝门外,却不知何时已醒来,通红小脸也恢复了重伤后苍白。
他艰难坐起,一个男人走进来,单跪在他身前,仔细端详他的容貌。
“生病了?”男人问。
小连河木呆呆望着眼前之人,没任何回应。
连河这才察觉,男人身上萦绕着浓重杀气。杀气,他只在前世那个特种兵出身的表哥身上见过,想不到这男人身上杀气,比之表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前男人,捏着不知名药丸,喂进小连河嘴里,继而将他抱进怀中。
因魂体离不得小连河三尺,男人抱起小连河时,连河也被拉扯到男人身边,他甚至闻到男人身上气息,是一种能让人神魂都渐渐暖和起来的味道。
“?”
连河魂体的靠近,男人愣了一下,皱眉扫视四周,未发现任何异常后,抱着小连河大踏步走出柴房。
连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远些,却又不由自主随着男人脚步,紧跟在小连河身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现在居然能在小连河醒着,也能显化魂体,顿觉,云开月明,苦尽甘来。
小连河的旧夹袄破了个洞,袄内芦花沾满男人满身。
“恶毒的裁缝婆子,以芦花替棉絮。”连河暗骂。
暗寂长夜,灯火摇曳。
男人抱着小连河,穿过半是阴影、半是灯光的长廊,背后,一路扬起飘飞的芦花。
连河跟在他们身后,渐渐听到正堂内传来女孩子低低的笑声,和大雪的沙沙声,以及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混在一起,自己一直倍感阴冷的魂体,竟也渐渐暖了起来,也有了光。
他感觉自己就这般从寒冬来到了暖春,从黑夜撑到了白昼。
忽的,就想起这里私塾里,老先生经常念叨的残句: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男人怀中的小连河,神智逐渐清明,呼吸也变得粗重。
连府正厅,灯火辉煌,连老夫人慵懒地靠在榻前,手里捏着一个鼻烟壶,偶尔吸上一口。
“老夫人。”那男人开口。
老夫人脸上堆着笑,问:“你认得这小子?”
“不认得。”
男人始终紧抱着小连河。
身为魂体的连河已试探多次,如今没人能察觉他,就这样默默不语,站在男人与小连河身旁,一边感受那种令他渴慕不已地温暖,一边仔细注意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出生纸在这儿。”老夫人说着,递了个眼色给那一脸凶相的管家。
管家自袖中取出一张明黄色纸片,随手递过去。
男人见此,顺势放下怀中身材矮小的小连河,小连河不得不靠着他才站稳,连河也顺着小连河目光,打量起这个陌生男人。
他一身黑袍,腰间系着长剑,虽未出鞘,但仍散发幽蓝微光。
“是个侠客?”连河琢磨,“他和小连河什么关系?”
那男人这时又说:“老夫人请开个价罢!”
“本来呢,我连家是断然不会收下这孩子。”老夫人慢悠悠道,“当年,他娘怀着他投宿,冰天雪地,我那儿子起了慈悲心,允准住下,可竟没完没了...”
男人一声不吭,注视老夫人双眼,只待她说。
“罢了!”老夫人悠悠叹口气,又道,“你既有这慈悲心,我连家也养了他十多年,你看着办吧!”
说完这话,老夫人竟突兀地朝小连河一笑,带着打探、思虑的目光,仔细盯着他。小连河在老夫人目光下,竟下意识退了半步,迅疾躲到男人身后,紧紧攥着男人腰间袍带。
“哎!”老夫人叹气后,讪讪道,“这孩子,与我连家生分得紧。”
“那般虐待,不生分那可真奇了怪!”连河再次撇嘴、吐槽。
“一千二百两!”男人终于开口,“十二年,百两一年。”
老夫人:“……”
男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老夫人也垂眼思量。
“这侠客要买下小连河?”连河不由嘀咕,“买去做甚?”
一时弄不清情况,只有静观其变。反正暂时无人能发现他,只希望这侠客是个侠义之悲,能善待小连河。
好一会儿,老夫人查探男人脸色,见他已伸手入怀,掏出数张花花绿绿银票。
“一千五百两。”老夫人也终于开价。
男人皱眉,只是一瞬,就手指挟出三张银票,递过去。
不料,躲在男人身后的小连河,脸色大变,目露惊恐。
“我不走!”他大声呼喊,“不!不要!”
转身就要跑,让没有防备的连河差点一个趔撅,扑倒在地。
小连河刚跑出一步,却被男人大手一挥,将他揽入怀中,不似之前的抱,而是夹着他,转身大步往外走:“老夫人,告辞!”
小连河:“我不走!我不走——”
小连河声嘶力竭地惨叫,男人紧皱眉头,步却不停,连河也不得不跟在他们身后。
“你怎么了?”出了院落,男人才开口问道。
“我不去喂妖怪,别卖了我!别——”小连河双眼通红,可怜兮兮。
见他这般神情,连河也有些忍俊不禁,心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不必害怕。”男人这时已将小连河从夹变抱,低沉地声音答道,“我不会将你送去喂妖怪。”
黑夜里,冷风如刀,卷着雪扑面而来,小连河听此,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叫楚跃。”男人的声音道,“记住了,楚跃。”
男人虽然只是在对小连河通报姓名,却也让连河下意识点点头,刚想开口说话,不由想到自己目前状况,不由讪讪一笑。
“糖饼——喽。”
路过一简陋的食肆铺子,饥肠辘辘的小连河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顿时面色大囧。
楚跃却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把他放下,叮嘱一句:“站着别动!”
径直往食肆而去,留下些许镇定的小连河,神情好几茬变换,连河站在一旁,自然清楚这小连河心里在想什么,小半年朝夕相处,也让他知道这孩子虽反应有些迟钝,但绝对不笨,反而很聪明。
他定是在琢磨楚跃来历,以及要带他去哪里?
这些问题,连河也很想弄明白,毕竟他清楚,当下小连河的安危就是他的安危,他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眨眼间,楚跃兜着几个热乎乎糖饼,抽出一个递过来。
小连河埋头狼吞虎咽,饥饿感已战胜了他的恐惧,甚至被糖饼中的糖汁烫破嘴皮也不觉疼,三口两口吃完一个大饼时,一袭狐裘披在了他身上。
他被噎得半死不活,瞪大眼看着楚跃。
“这男人,还挺细心!”连河低声嘀咕,再次不由自主去看他。
男人肤色如麦,犹如画中人一般,鼻梁很高,两眼深邃,瞳孔里倒映着食肆灯光,与这世间漫天飞雪。
一身衣裳衬得他身材笔挺,黑袍让他显得有些神秘,手指很长,很漂亮。腰间那把宝剑,明晃晃地,很是扎眼。
战乱已息,青微城常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富家子弟,连河跟着小连河,也曾缩在人群里看风光。
可是,他们统统都没这人好看,至于好看在哪儿,活了两世的连河竟一时也说不出,但他至少知道一点,这个杀气深重的男人,肯定出身行伍。
“吃饱了?”楚跃说着,递过来水囊,“喝点水,压压!”
小连河不敢答话,接过那带着温热的水囊,灌了两口带着温热的水,心里却又在不动声色盘算,连河能猜出他在寻思逃跑。
不由扶额感慨:真是傻小孩,这时候逃跑可非明智之举,要先想法问出男人接下来要干什么,才是关键。
“吃饱了就走罢。”楚跃又说,伸出手要牵小连河,小连河只朝后缩,楚跃却一翻手,将他的手握住,小连河不敢挣,乖乖跟着。
小年夜,风雪中,青微城万家灯火。
连河这般跟着被楚跃带着的小连河,离开青微城,这是他穿越小半年来第一次出城,虽然夜色昏黑,但他却试图看清城外的模样。
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漫天的飞雪,连绵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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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连河获悉的那点有限信息所知,此城属百蛮国十三州五十四郡中的巴州、东巴郡,虽地处百蛮西北边疆,却也是一处繁华形胜之所。
地形似马蹄,三面环SX北,翻过毒瘴满地的深山,就是存自上古的古巴国。东南,有冷水,汇入浩淼龙渊大泽,顺着这条水路孔道,往东通往岳州武陵郡,往南,直通六诏七苗杂居的蛮夷古地。
先蛮王在位时,平西大将军,四王子就封于此。
如今的青微城,已初露战前繁华。
十二年前,太康三十八年,先蛮王薨逝。
西南边疆的古滇、夜郎、大庸、哀牢四国遗民,起兵叛乱,衔王命镇守西陲的四王子军一边抵抗、剿灭叛军,又一边试图拥兵自立,入主云锦宫城,继承大统。
一时间,百蛮国,半壁江山陷入战乱,干戈不息。
七年战火,使得昔年繁华,成为一片断壁残垣,大半数居民或死,或逃。
“去哪?”出城约莫半晌,小连河终于问出连河心中疑问。
“?”楚跃带着笑意,温暖之极,“江州,百蛮山!”
“去...去那...做什么?”小连河闻听,惊恐起来,连河纳闷他如此反应,莫非这孩子真信了丫鬟、仆妇吓唬之辞,“百蛮山里有吃人妖怪”?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河再次忍不住感慨。
心下却也忍不住嘀咕,百蛮大山在百蛮国,是一个宽泛概念。就像他前世,人们说横断山一般,是一连片大山。
百蛮大山,号称十万,从西北到东北,横亘百蛮边疆,纵深若何,无人清楚。
民间传说中,其深处既有神仙隐居,又有豺狼虎豹出没。
先蛮王时,曾三次欲翻越巴州西北百蛮山,征伐古巴国,均出师未捷。使得古巴国没像古滇、夜郎一样,被灭国绝祀。
连河正想这些时,却听到楚跃轻笑:“放心,我不会送你给妖怪吃的!”
“那...那要干什么?”
“送你学道,求仙!”楚跃说着,扬起马鞭,将怀中瘦小的小连河抱紧,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龙驹,驰骋开来。
“求仙?”
马上,和小连河一样,紧挨着楚跃的连河闻听,一时间心驰神往,激动不已,脑海里只盘旋一个念头:我这是...真的...遇到了仙缘?
小连河早已也激动得话不成音。
“百蛮山里...真有...神仙?”
“嗯!”楚跃声音低沉,夹带着浓重鼻音。
城外山道,两道绵延的山谷就像皮影戏上的画儿,在幕布上飞掠而过,鹅毛大雪如被,山峦起伏如海。
两人一魂一马,黑夜里踏雪远去。
...........
“租个上等小院,备两桶热水,一桌酒菜。”
楚跃话声落,周遭温暖灯光亮起,小连河困得睁不开,迷糊中想转身,却被楚跃拍醒。
身为魂体的连河,在楚跃带着小连河投宿这家山间小镇时,振奋精神,试图弄清此是何地?
客栈客房内,丰盛的一桌酒菜被两个小厮抬来。
楚跃将一碗粥推给小连河,小连河夹着那些不知名菜肴,狼吞虎咽,眼珠子转来转去,偷看楚跃。
楚跃正襟危坐,斯斯文文,自斟自饮,眉眼带着微红酒意,偶尔一筷菜,但更多还是放在小连河碗里。
“都男子汉了,要看,就大大方方看,有话,就亮亮堂堂说。”
楚跃开口,似教导,又似自言自语。
连河身为魂体,虽吃不得东西,但五感还在,嗅到那饭菜香味,就如同吃了饭食一般,魂体竟也凝实不少。
再看眼前小连河,有些忍俊不禁。
他能看出,小连河现下对楚跃已萌生依赖、信任之心,虽还有警惕、戒心,却已弱不可察。
楚跃始终一副云淡风轻,坦荡君子模样,似乎对小连河的一切照顾,都出于一种被嘱托的义务,是一种不带多少感情的照顾。
两人之间气氛,似乎一下子尴尬起来。
楚跃放下酒杯,似突然想起什么,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璜,道:“这个给你。”
玉璜晶莹剔透,泛着红光,犹如切下的板糖,一面雕着一朵盛开的红莲,一面有条蟠龙,看上去贵气逼人。
小连河看了看玉璜,却不敢接,目光又从玉璜上移到楚跃脸上。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拿好!”楚跃话音温暖,却不带任何感情,手指拈着玉璜,朝小连河一递。
小连河惴惴不安接下,翻来覆去看,目光又移到楚跃脸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连河呐呐道,“你……你真不是……是我爹吗?”
楚跃不言,小连河带着希冀的表情也渐渐瓦解。
这孩子!
连河忍不住微叹,此前路上,小连河也问过楚跃是否是他爹,已被否认,没料想还不死心,再次开口。
这孩子孤苦无依太久,遇到一个稍微对他好一点的人,竟萌生对亲情渴望,大概在他心底,只有爹娘,才会无条件对他这么好吧。
在连河看来,楚跃也不过二十八九岁,不大可能是小连河生父。依他估计,他定是认识小连河父亲。
良久,楚跃抿一口酒,答道:“不,让你失望了,我不是。”
小连河此前已得答案,再次被确认,倒不如何失望,楚跃似乎在思考,回过神后起身,领着酒足饭饱的他去洗澡。
热水桶中,楚跃仔细给他擦拭全身。小连河一身瘦骨嶙峋,手臂、腿上俱是疤,旧伤未愈,伤口上又有新伤,泡在热水里一阵刺痛。
然而这刺痛算不得什么,他只是专注玩着手里玉璜。
小连河:“你认识我爹吗?”
“嘘!”楚跃将食指竖在唇前,“莫再问,以后也莫再提你爹,你以后是要问道求仙的,该放下这些红尘俗念。”
夜已深,楚跃照顾连河躺下,给他盖了被子,说:“睡罢。”
眼见小连河闭眼,连河也闭目思索今日变故,及日后出路。
却感到已闭眼的小连河竟偷偷睁开眼,连河顺着他目光,隔着帷帐往外看,原来是楚跃在沐浴。
木桶前,楚跃已然脱光了衣服,露出精瘦的身躯,开始搓洗,连河见小连河竟一眼不眨的看着楚跃用一块纱布和着皂豆,对着胯下硬挺之物,仔细搓洗。
心下哂然一笑。
十二岁的小连河,也算到了性启蒙年龄,对这些事好奇是人之常情。这对连河来说,不过小儿科罢了。
遂不再理睬小连河那幼稚的举动,只管闭目默诵那篇《禹余天洞玄无极锁神定心真法》。随着默诵,脑海里竟慢慢浮现出那尊曾出现在混沌世界,怀抱玉如意的道人,虽影影绰绰看不清,却感觉魂体舒爽不少。
一个带着皂角味的温热身躯在床上躺下,连河吓了一跳。他可少有遇一个男子同床共枕,在他看来,小连河尚算不得男人,只是个孩子。
如此情形,他尽量离小连河远些,在床头盘膝坐下,闭目养魂。
不知过了多久,连河面前又出现布景,错乱不堪画面如皮影戏般放映,他知道:小连河又开始做噩梦了。
他时而全身抽搐,时而出声惊叫,颤抖不休。
床上楚跃已然醒来。
见小连河噩梦不止,稍加思索后伸出手,将他抱在怀中,手掌在他后背轻拍,如是反复许久,梦魇中小连河方才平静。
皮影戏一般布景,终告消散。
翌日清晨,小连河醒来已经不见楚跃身影,顿然惊恐不已。
此时房门恰好打开,身上沾着不少雪花的楚跃见他如此神情,微微皱眉,而后才道:“我去买了早点,快些漱洗后来吃,我们要在这里待一阵子。”
连河闻听,有些纳闷,忍不住嘀咕:“昨日出城不是说到江州百蛮山求仙吗,为何又不走了?”
虽纳闷,但小连河不问,楚跃不说,他一个魂体再着急也没用。
早饭后,楚跃递过来几本小人书,问:“识字吗?”
小连河先是摇摇头,而后点点头。
“今日,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就在院子里,哪也不要去。”楚跃说得很严肃、很认真,小连河意识到了这一点,认真点点头。
楚跃伸出大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终究没再说什么,径自而去。
两本小人书很快吸引住小连河,连河撇了一眼,便没啥兴趣,不过是此间一些关涉英雄、神话的传说。
什么盘古开天了,青莲创世了,女娲补天了,三位大道君证道了,以及三皇五帝治世的故事。
说来也怪,连河自是知道此间非原来世界,但诸多神话传说、英雄故事都与原来世界相似,让他一度怀疑穿越到原来世界的古代,但仔细琢磨,却非如此。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异世界。
此间甚是尊崇莲花。
非但有青莲创世的传说,还有红莲兴世、金莲护世、白莲净世、黑莲灭世的说法。
莲花,无论在官家,还是在民间,都被尊奉为圣物,其图案、样式,也只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方可使用,就譬如原来世界古代的龙图腾一般。
昨夜,楚跃给小连河的那枚刻有红莲的玉璜,来历定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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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忽生数朵碗口大金莲,死死缠着一道丈长靛蓝剑光,消磨虚幻的剑身。
一阵龙吟忽又响起,一条虚幻的白玉蛟龙腾跃而出,狠狠撞向剑光。
“嘭!嘭!”两声巨响。
蛟龙、金莲,连同那靛蓝剑光,一同碎裂开来,化作漫天星光、剑气,笼罩方圆数里,卷起荒原千堆雪,犹似风暴,令大地也颤动不止。
一道黑影自半空坠落,降降砸地时,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缓冲,才得以稳住。
黑影也因而连连后退数步,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他面色乍然惨白,星目冷肃,朝着身前数丈外的三人开口道:“两位前辈,也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某自问与六月不净观、白蛟帮,素无仇隙,缘何如此苦苦相逼,欲置在下于死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名年逾古稀,老态龙钟的老尼双掌合十,面带不忍地喧了声佛号,看向兀自摸去嘴角血丝的年轻剑客,开口道,“我六月不净观素来只知念经拜佛,炼药济世,素来不过问江湖恩怨,只是老尼三十年前欠下白老帮主一桩泼天的恩惠,如今也是不得已,今日多有得罪,楚少侠,你请见谅......”
老尼姑说完,看向身边银须飘飘,年岁与其不相上下的虎背熊腰老者,只一味低头手捻身前佛珠,不再言语。
“楚少侠实乃我百蛮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后辈,老夫与白蛟帮也无意得罪,只是牵涉到那升仙引......”老者说到此,语气稍顿,平缓了一下呼吸。而他身边一直捻着佛珠的老尼姑,闻听“升仙引”也微不可察的目露一丝精光。
“......只要你交出来,老夫...”老者依旧不紧不慢道。
“...升仙引....”年轻剑客嘴角一扯,掩下一丝苦笑,冷肃道,“莫痴心妄想了,莫说在下身上并无此物,即是有,那也是不能的......”
侠客话语一顿,而后又道:“......只是不知,蒙家苗寨圣女缘何也......莫非.....”
剑客话未说完,就被一身穿华丽苗衣的的年轻女子“咯咯”笑着截断:“我并非为那什么升仙,升神的东西而来,只是江湖传闻楚郎君丰姿出众,更兼得身负异禀,奴家只是想验证,体会......”
“妖女.....”年轻剑客见苗衣女子边说话还边露骨的在他身上打量,面色顿变,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怒呵道,“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看招......”
年轻剑客身跃半空,暴起难。
“唰!唰!唰!”
一剑快似一剑,一剑劈头未落,后剑旋转而来,顷刻已将苗衣女子手中挥出的长编削断数截,而最后一剑也已朝其左臂砍去。
“夺命连环三仙剑.....”白须长髯老者惊呼,老尼姑闻听也目露少有的惊骇之色。
“天剑老人已逾百年未踏足武林,不想竟还有传承.....”老尼姑低语时,急撤下身前佛珠,双手一捋,佛珠笔直成剑。
一个起手式划出半弧形,一股浩大气息,朝着苗衣女子罩去。剑上绵劲连绵,护罩愈来愈大,隐隐有金莲生出,将自方三人,完全笼罩,竟无半分空隙。
纵使如此,却还慢了半分,苗衣女子的臂膀已经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几欲废掉。
白须老者也提气扎步,双臂伸出,往前一推,两条白玉交龙,从双掌中迸而出,朝着半空剑客腾跃而去。
“来得好!”剑客见此,眉心微动,面露决然之色,袖手翻出一张褐黄符纸,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那褐黄符纸陡然变大数倍,化作一道赤色剑光,带着浩然无匹气息,卷向两条蛟龙。
“不好,仙家灵符......”老尼姑双目大睁,失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赤色剑光已将那巨龙念成齑粉,丝毫不滞,斩碎数多金莲,破开气罩,从那白须长髯老者当胸穿过,一道火焰自老者体内燃气。
剧烈爆炸响起。
巨大气罩化作朵朵金莲,护着老尼姑飞跃出数丈外,而那苗衣女子也挥出一道白纱,缠向剑客,意欲借力而逃。
“哪里逃......”剑客长剑当胸,双目微闭,顷刻,一道巨大靛蓝剑光生成,剿碎白纱,不料白纱中一道带着阴寒气息的飞刀射出,在其腰间划出一道巨大伤口,瞬间伤口黑,红血变成乌黑之样。
一股剧烈的疼痛中,更有酥麻感传来,靛蓝剑光摇摇晃晃,欲瓦解时也斩向了苗衣女子。
剑客再也支持不住,当空下坠,砸向雪地。
不远处,逃过一劫的老尼姑定了定神,先是看看已化为一堆灰烬的长须白髯老者,摇摇头。
又看向已失去半边身子的苗衣女子,长叹一声,喧了佛号:“阿弥陀佛,既起因,当此果,罪过...”
最后走向双目紧闭的年轻剑客,蹲下身来,朝起口中弹进一颗药丸,双手合十道:“老尼静修甲子有余,不料今日险遭身劫,此当醒来,忏悔业障......”
说着朝面色已红润不少的侠客微微颔,径自转身而去。
寒风裹挟着落雪,不一会儿就将黑衣侠客变成了雪人,不知道过了多久,经变成了雪堆,犹似一雪冢。
一夜将过,天光又亮。
雪堆忽又炸开,踉踉跄跄走出黑衣剑客,径自朝东边深山而去。
风愈来愈大,雪亦越来越大,山间的天色也渐渐暗了起来。
许是一整日的大雪,天地间万籁俱寂。
已两日几乎未吃东西的小连河,依旧来来回回,扒着门缝往外看。
昨日,彻夜未归的楚跃,让他心中生出种种不好念头,即便深觉自己有可能再次被丢弃,他还在盼着楚跃能突然回来。
而被迫随着小连河,扒着门缝望人归已有千百趟的连河,也早已歇了心中的愤懑,有些无可奈何的希望楚跃早点回来,免受这般折腾。
奇迹,在一人一魂的期待下,终于出现。
不知是多少次扒着门缝看时,门外的楚跃面无表情,低声道:“连河,我回来了。”
小连河一个激灵,忍不住冲上前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跃,紧紧的抱着他结实腰身。
楚跃被他这么一扑,竟晃了晃身子。
连河毕竟是成年人,意识到楚跃有些不对头,身上有浓重血腥气,且脸色惨白,是受了伤?
“你困了吗?”小连河这时也察觉,靠在自己身上的楚跃,有些不对劲。
“不。”楚跃似乎很瞌睡,被小连河这么一问,强打起精神回话,转身插上房门,还未来得及回身,就听到“噗通”一声,整个人倒了下来。
小连河惊诧地转身,看见楚跃一动不动趴着。
“楚跃!”小连河忙摇晃他,大叫他名字,楚跃毫无反应。
天空中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瞬间就落满楚跃全身。
他艰难拖着楚跃,将楚跃拖进厅堂靠炉子处,成功后耗费了他太大的力气,而这期间,楚跃仍未半点醒来征兆。
小连河又叫了几声,凑到他鼻前去感觉他气息,现楚跃呼吸平稳,只是嘴唇白。
房内还有被褥,他便将被褥垫在一旁,这时才现楚跃身下淌出来鲜血。
别说小连河震惊,就是连河也吃了一惊。
小连河摸摸索索,从楚跃身上翻出一个小瓷瓶,二话不说倒出一颗药丸,想想,再倒出一颗,哆嗦着塞进楚跃满是血沫的嘴里。
将炉火烧得更旺,让楚跃半躺着,打来热水,小心翼翼解开黑色长袍,亵衣,这才看到他腰间有一深可见白骨裂口,正往外渗着血。
仔细用热水洗干净伤口,现伤口很是狰狞,又将昨夜楚跃给自己伤口涂抹的药膏给他伤口敷上,又脱掉自己昨夜才换上的干净亵衣,用牙齿撕成条来包扎那怕人伤口。
夜色深沉,昏昏迷迷的连河被一阵对话惊醒。
“你很聪明,还会救人!”楚跃闭着眼说道。
“以前经常挨打,就会了。”小连河业已醒来,微红着脸问,“你在哪里受伤的?为什么受伤?”
楚跃闭着眼,不言,良久才道:“受人之命,忠人之事罢了,你还小,不要问这些,你以后要问道求仙,红尘之事,不必知道。”
夜,不知为何漫长无比,小连河窝在炉边,不住打瞌睡,炉上铜壶冒着汩汩热气,里面的水已开了很久。
“楚跃?”
楚跃不作声。
“你没事么?”小连河害怕地问。
“哎!”楚跃半睡半醒间答道,“没死呢。”
小连河又睡着了,脑袋直朝楚跃大腿上靠,终于楚跃微微张开眼,费力挪挪身子,让小连河紧枕着自己大腿睡下,再也忍不住,也合上沉重眼皮。
后半夜,雪停住,炉里的火也熄了不少,世界静得不同寻常。
连河也忍不住疲倦,闭目养魂。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醒来的小连河带醒。
见小连河竟光着脚穿过走廊,踮起脚尖在窗格前看。
房中一片敞亮,半面帷帐低垂,楚跃正背对着窗格宽衣解带。
“这孩子,又偷看大人洗澡了。”连河忍不住吐槽,“真不知,有什么好看?”
有着光亮的内屋,衣物落尽,登时现楚跃宽阔背脊、健美腰线,****成人身躯一览无余。
小连河竟目不转睛,一时间屏住呼吸,身子不禁退候一步,竟碰倒身后铜壶。
“谁?”楚跃回头。
小连河慌忙躺下闭眼,赤身**的楚跃,面色微红地探头来看。
眼前突然闯入一个赤身**的成年男子。这情形,竟让身为魂体的连河也一时目瞪口呆。
忍不住来一句:“我勒个草!”
“地火水风,先天四灵……”
“十洲三岛,物华天宝……”
别说小连河吃惊,连河亦是诧异。
楚跃教小连河念的第一本书,居然叫《千道文》。
此书,同小连河以前私塾训蒙时所念《千字文》,有些相像,却差别甚大,大部分是问道求仙知识。
小连河好奇觉新,连河也如获至宝。
虽不知楚跃何处寻来的书,但连河隐约能猜出,楚跃决定逗留在此,定有其目的。
如今小连河已然完全信赖楚跃,视楚跃如父如兄,有不懂地方就问,虽然大多数时候,楚跃也不懂。
此后数月,楚跃从制备笔墨纸砚,到学习礼仪规范,从为人处世,到王朝政事,可谓无一不教。
楚跃,非但是小连河启蒙之师,也算得上连河,这个孤魂在异世他乡的开蒙之师。
穿越来,连河魂体受制,行动不自由。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如今在楚跃教授小连河过程中,渐渐对这世界有了全面、清晰、系统认知。
唯一郁闷的是,楚跃从不让小连河单独出院,也并不说外间情况,两人一魂,过着深入简出的半隐居日子。
楚跃一再强调,半年后就启程去江州百蛮山,要小连河多学点知识,免得到时不过关。
《千道文》早已学完,如今小连河功课,换为背诵《三洞经》。
在连河看来,《三洞经》和原来世界的《道德经》、《黄庭经》一般,乃此间道家之根本典籍。
据说,《三洞经》为三位至尊所传。
三位至尊,就是太上无为大道君,原始无上大道君,灵宝无极大道君。
他们的形象、传说,简直就是连河原来世界“三清”的翻版。
略微不同的是,此间流传的太上无为大道君形象,其怀抱的不是原来世界的芭蕉扇,而是一柄拂尘;原始无上大道君捧着的则是一柄玉如意,而不是八卦图;至于灵宝无极大道君,怀抱一柄宝剑,并非玉如意。
再一想,自己默念那《禹余天洞玄无极锁神定心真法》,观想出的那尊无名神祇,其怀抱玉如意,莫非就是这里的原始无上大道君?
但仔细再想,又觉不对。一时间也闹不清究竟怎回事,更不明白这方世界为何没了“三清”的说法。
光阴转瞬即逝。
不知不觉,日照渐长,积雪化尽,冬去春来。
天气渐热起来,楚跃又给他新开了课程。
日头底下扎马步,动辄就是半个时辰。
从起初只能坚持几刻,到如今轻松一个时辰,小连河身体也不知不觉张开,以前发育不良不但补回来,且个头也蹿高不少,早不是几个月前面黄肌瘦的豆芽菜。
如今看上去,倒和他十三岁的年龄,有些相符。
除了扎马步,他还跟着楚跃学基础剑招。曾一度,也缠着楚跃学剑法,却被楚跃严词拒绝。
“我的剑法是有师门传承,未得师门允准,绝不可外传。”楚跃异常严肃,“无论习武,还是求道,偷学别门别派功夫都是大忌,你须谨记。”
楚跃总时不时地教给小连河一些道理。
虽然有些道理,在连河这个从文明法制社会过来的人看来难以接受,但至少适合王朝时代之人。
其实,楚跃说的更多的却是:“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你完全依靠,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你完全信任。”
“你也不能依靠,不能相信?”小连河迟疑道。
“是,《易经》不是说了‘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自强,自信,才是存活于世、出人头地的不二法门。”
“噢?”小连河有些蔫蔫地。
每每楚跃说类似话,他心情都不怎么好。连河自然明白这孩子对楚跃太过依赖、孺慕,虽已明白话说的在理,但从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想到有一日楚跃不能相信了,对他来说,是一个大恐怖。
晚春的夜里带着撩人的气息。
自小连河在一日夜里跑马之后,连河发觉他和楚跃之间的关系有些许的变化,楚跃不再把他视作孩童看待,而小连河也不再表现的那么依赖楚跃,反之多了一份敬重与疏离。
眨眼功夫,半年时光,荏苒而过。
楚跃将小连河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的学业也安排得满满当当,小连河也脱胎换骨,不再是半年前,那个时不时都惊恐害怕的小毛孩。
他学了很多知识,懂了不少道理,有时还能和楚跃就某个道理争论一番,譬如习武一事。
每一次,楚跃都止不住扶额,问:“这是俗世武学,强身健体足矣,你学之更深,又有何益?你以后是要问道求仙......”
“可武学之道也份属三千大道。”小连河不解。
楚跃说:“那,你想以武入道?”
小连河想想,摇头。他自是听楚跃说过以武入道之艰辛。
这世间武道,分后天三重,先天三重,资质佼佼者,即是自幼打下根基,也要数十年才可能步入先天。
楚跃作为一名先天高手,也花费十六年功夫,耗费无数财富堆积而成。
穷文富武,确非虚言。
“不要想着以武入道。”楚跃说,“这路不适合你,一来你资质平平,二来时间也不允许,三来没那么多资材。你如今有一个问道求仙的捷径,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可莫浪费了,也莫辜负了你爹的一番心血。”
楚跃不让小连河想他爹,因而很少提及,这是唯一一次主动的,他随即也意识到不对,愣怔许久才道:“练练基础剑招,熟能生巧,强身健体,或者以求自保,还是可以的。”
“我这点功夫,如何自保?”小连河撇嘴。
“侠以武犯禁。”楚跃答道,“武道越深,惹得麻烦便越大。”
“儒以文乱法。”小连河说,“大家还不是读四书五经吗?”
楚跃登时语塞,小连河思辨明晰,头脑聪慧,已不再是楚跃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那个小孩,辩话时头脑转起来快得很,楚跃甚至说不过他。
连河已习惯两人一魂,他为看客的生活。
他想的更多的是以后自己的出路,如何真正以肉身存活?
莫非要夺舍重生?
或许百蛮山中传说的仙人,有让魂体修炼的法门?
正在这般胡乱揣测时,却听到楚跃和小连河,又在争辩。
细听之下,两人这一次争辩,不再是习武问题,而是谁保护谁。
只听小连河信誓旦旦:“也是,等我学成仙法,到时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你也不会再受伤!”
“你不用怕,有我在你身边,没人能欺负你。”楚跃随口说,“若有一日,你被欺负,那不是我失责,就是我不在了……”
楚跃说到一半,小连河却在他背上蹭了蹭,说:“不会的,你没有失责,更不会不在。我求仙问道有成,就一定会站在你前面。”
天光照入,投在砧板上。
楚跃的手指头,不知何时被刀刃轻轻划了一道,竟是未曾察觉。
小连河在后院将晾衣杆竖起,挂上两人涤得雪白的单衣薄裤。
这个小院就他们两人,没任何仆役,所有事情,皆为两人亲自动手。
院子里那颗歪脖枣树,青枣挂上红圈时,楚跃开始吩咐小连河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闻听,连河甚至比小连河还要兴奋,等待大半年,终于要去见传说中的仙人了,虽身为魂体,无法向任何人表达自己心中欢喜,但他也习惯了。
“江州的百蛮山,远吗?”
“远!”楚跃在前面边赶着马车,回头说,“一路往东,先穿过武陵大山,再沿玄涧河到江州,总也需要半月时日。”
“你会和我一起,留在百蛮山学道吗?”
楚跃不说话,思索一会儿才说:“看情况,我即便要走,也要确保你入门安顿好。”
这是楚跃第一次提及以后的路,曾经他也只是和小连河说,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很长时间,但这个很长,也终有尽时。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虽只有半年,但连河发现这小孩真长大了,心下再有舍不得和依恋,也学会忍耐,隐藏。
“人,总要学会一个人独处。”楚跃曾这样说,且不止一次。
是啊,一个人独处,连河也忍不住心底暗暗叹息,他穿越到这个异世他乡,已余年载,始终都是一个人,不是独处,又是什么?
当初,小连河也问过楚跃为什么要送他去问道求仙,楚跃沉默许久,才说:“只有问道求仙了,才能找到你爹!”
当时,连河还揣摩这话,莫非小连河的爹,也是仙人?
但看到楚跃说完这话,眼底隐藏的无奈、伤感。
又觉得真相不会是这样。
从那之后,小连河也一个人多次嘀咕,他的逻辑无非就是只有求仙,他才可能找到他爹,找到了爹,才算完成娘的遗愿。
后来他又琢磨通了,只有问道求仙才能保护好楚跃。
虽然楚跃不说,但他也知道楚跃有很强大的敌人,上次让他受伤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下一次相遇,楚跃甚至有可能会丢命。
他要楚跃好好活着,就必须一个人走上这条注定孤独的路,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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