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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莽苍作者:园子firstda

适莽苍简介:新越,北溟,异时空的双十二变局之后,联合抗倭。
    兵谏大将薛久道之子薛凡泰,于兵谏前夕,秘密尾随北溟相国付邵,化名付延年。
    他曾目睹过罗倭入侵的山河破碎,也一步步深入联合抗倭的数年海战,成为名将和福将;
    他有过搞定罗倭退兵和议的荣耀,也在北溟九龙夺嫡的险象环生中痛失爱妻;
    他参与新越北溟分久必合的统一,也策划了新溟帝国走向共和的长歌。
    而最终,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几十年相伴的同窗和战友,新溟共和国第一谋臣黄淳,来自一个叫做60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方。曾经为那里建立功勋,也曾为那里误解伤害,迟暮之年,批斗潦倒中离世,方才穿越而来……
    佛曰,九世轮回,不改宿命。他不信,他决计,为黄淳,改变这一切…… https://www.zhao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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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莽苍最新章节第96章 付邵之死
第2章 离人泪
适莽苍全文阅读作者:园子firstda加入书架
  戎轩驱驰,罗倭乱世,纵横曲终难相救。

  策谒天子,趋奉西京,请缨联溟南北雠。

  郁迂再主平原事,伤别千里泪空流。

  九歌高标,两都不见,慷慨万里默幽囚。

  女为何容,士为何往,九州共伤新亭侯。

  绵绵恩义无双智,絮絮叮咛寄秋风。

  ——《新越史诗·薛凡泰记》

  沧海月明,河汉清浅,一天星斗文章。宇治运河边,桃花垂柳依旧,栈桥往来更盛,然而人面无处,转瞬二十年。

  我望着码头的归舟和行船,岁月剥落,时光荏苒,遥想当年光景。

  那一年,我不过十六岁。

  离开那天我起得很早,晨曦微光尚未露出第一缕灿烂色彩。密密散散隔了年月,有一丝丝褪色的软烟罗所糊的窗户明纸中隐隐映出些光亮。

  “该起了,少爷。”门口的薛十七隔着窗向我道。

  “好。我起了。你进来吧。”我轻声答了话。

  雕花木门吱桠一声开了,薛十七带了两个捧了帕子、拂尘、漱盂、铜盆的皂衣小厮进来。

  我例来不惯家中小厮服侍盥洗更衣之事,倘若如同外公家那般,两个温香软玉的婢子伺候,那还有些趣,不然,我一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何必如若生活不能自理的可怜人一般,这点子小事还摊上几个人忙活?

  虽是如此想法,语气却只是和善,“放下就行了,你们去吧。”说完冲着薛十七点了点头。

  “是。”他打发小厮们将东西放下,便一道退出去关了门。

  我一跃而起,三下五除二的用冷水抹了两把,又抓起旁边的帕子一擦,青盐洁了齿,又用旁边的薄荷水漱了口,双手左右开工的梳篦了头发,并不挽什么花样,只将头发笼成发辫往顶心一归丝绦结住,再挽出一个简单的新越男子惯常汉髻,用带饕鬄纹样青铜坠角的石青绦再系住就好。

  又挥手抓过床边的衣服搭子上日常石青起花的一套褂子袍子,登上青缎皂底靴,戴了寻常新越士子凉帽,又抽一色石青起花腰带系上,刻意思量了一下,确认如若寻常之后,就匆忙推门出去,径直前往正堂。

  待到了正堂时,才发现父亲起的更早。他负手立在堂中,墨蓝雕豹纹的锦服袖上,制式峥嵘袖扣严丝合缝的扣好在腕上,铮铮亮的晃眼。

  那方迎头写着“自强不息”四字的泥金九龙青地匾额下是紫檀雕璃案,上面摆着三尺银白点朱流霞青铜鼎,侧面的均窑美人瓶中插着玉兰花,连着含苞的花朵儿低低垂着。

  堂中侧面四张大的原木新越官帽椅,搭着石青锦缎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中间一对高几,侧边两个紫檀书架上卷帙浩繁。堂中隔夜的长明灯盏内已然烛光忽闪,明灭黯然。

  我撩了下袍子走了进去,躬身一拜,恭敬的唤了一声“父亲——”。

  父亲回了身,冲我笑了笑,这个笑容,至今依稀在梦中闪现。

  他随和拍了拍我的肩头,与我并肩走到堂正中。寻常样子的柏木大圆饭桌上,已然布好了菜,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了我的手,这般拉着我坐下。

  这一餐早饭也如常的,无非牛乳、酥酪、豆饼、小笼酥和五谷米汤,都在清一色的青瓷雕花盘碗杯盏中摆着,也无许多规矩,我先与父亲吃过,随后小厮们也逐个开饭放饭,渐次不表。

  吃饭间,父亲又嘱咐了许多话,直到日头渐渐抬上了屋檐,施施然勾勒出屋舍瓦檐的金色轮廓。父亲才名我依计辞去。

  临行前我给他磕了三个头,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新越那时,是很主张以这种形式来表达内心情感的。

  起身后我径自转身而去,忍住了不舍,不再回头。

  绕过抄手游廊,出了大门,上马缓缓行去,如若一个浪荡公子一般闲适的把握着缰绳,调整着身下坐骑的步调和姿态。

  那两面如若记忆宫殿的薛宅朱漆大门、护院石狮子眉目凛然的画面,在匆匆马蹄外渐渐退去,恍然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十里吹过,未经战火屠城的西京仍是升平景象:

  街巷间挑卖的小贩,摆卖的小摊,打开门栏张着旗帜的商户,前呼后拥匆匆而过的巡防将士,驾着驯骡的翠幄清油车,缀着金丝角的闺中小轿,吆喝铺排的大婶,巷弄之间热闹非常。

  先是过了马家巷,又路过了常府街,走到胜棋街上,远远便看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凤凰阁。

  凤凰阁依水临街而建,前后大门各对着胜棋街与宇治运河。

  日上三竿,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河上已是渔船画舫往来如梭,街上也是游人如织。

  西京的凤凰阁,是一处十五丈四层八角楼台,飞檐挑月,门廊高低变幻繁复,兼之以湖蓝色琉璃瓦覆顶,玄色砖石铺地,每方砖瓦上皆刻有承建商人的姓名和店铺名字,乃是一处北溟风格的歌舞升平之地。

  我打马行至门前,便滚鞍下马,丢了一片金叶子给门前侍候的小厮,又打起随身的一把绘着东坡醉酒图的折扇,做出一副纨绔公子模样,大摇大摆的进了临街一侧大门。

  一脚踏进门边,早有紫纱罗裙,手中握着娟帕的**一脸赔笑迎上前来,上下打量我一番:

  “公子看着眼生呢,是要听曲解闷儿,还是醉卧温柔乡,或者——”说着眨了眨眼,古怪一笑道“来些别的?”

  我见她说的有趣,本想逗她一下,也探探这“别的”是何所指。

  奈何当下甚是明白自己还有要事,不可耽误了时辰,只得啪一声收了扇子,在她面前故作风流潇洒的一笑:

  “魏芙姑娘相约前来,不知妈妈可否带路?”说着,便将扇子放在那**手中。

  这扇子边上镶着YN大甸的琥珀象牙,构图泼墨皆是新越宫廷画师手笔,设色更是讲究的依据各种颜料的品性加入的:

  永州的零陵香,五羊城的麝香,卫羽城的沉香,青州的梨白香,雍平的广运香,秦川的暖玉香等诸多香料。

  本是一柄为当今圣上的妹妹——云台公主,贺寿所官制的礼物。只因云台公主忽然病逝,父亲之后负责追查时,留下此物。

  后来案子断完,这扇子便被视为不详,宫中无人要它。这样珍贵东西,若是丢了却又可惜的紧,总有些暴殄天物之嫌。

  于是圣上便让父亲自行处置此物,这不,方才到了我手中。

  那**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一眼便看得出这诚意,却也并无什么惊喜神色,只是仍旧挂着蔼然的笑“魏芙姑娘早就嘱咐过老身了,公子随我来便是。”

  “那就有劳妈妈了,未敢请教妈妈如何称呼?”我轻笑道。

  “咱性裘,你叫咱裘妈便是。”**一边带我沿着梨花雕栏的木扶梯向二楼走去,一边回首笑道,一笑之间,头上的步摇前后晃动,珠玉相碰之声不绝,颇有艳俗之美。

  跟着这位裘妈妈上了楼,又一直向西侧行去,尽头处,徽宗瘦金体的“纸鸢阁”三字在一侧珠帘门扉外若隐若现。

  裘妈妈轻轻扣过了门,便示意我自己进去。她则并不进入,只露出一个笑容,便掩门而去。

  这是间顶优雅秀丽的两隔屋,窗开向江面,窗台上引蔓牵藤,垂山岭和穿石脚垂檐绕柱盘着,如若翠带飘摇,虽是香气馥郁自然,但我很是明白,此乃预防窃听之用的有毒藤蔓花草,种在窗台,便是有高手攀爬上来,也难免不为藤蔓小刺所伤,或擦出声响来。

  屋中还有三人,其中那容貌绝代的女子应当便是魏芙。

  只见她双刀半翻髻上,带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和蓝白琉璃翡翠珠花头面,身上是白蝶翻飞纹样的云锦衣,曳地的素色飞鸟描花长裙,戴着与头面很似一对的蓝白琉璃珠镶手串,胸前的赤金盘璃璎珞圈上,也镶着同色蓝白琉璃宝石。

  白皙的皮肤闪着水样剔透的光泽,唇不画而红,眉不描而黛,眼睛如若略略低垂的娇杏,纤腰不赢一握,便是坐在榻上不动,也端的有一种天然风流态度。

  旁的还有一位鹤发童颜,仆役装扮掩不住仙风道骨的老者,双目间闪着智慧的光芒,静静含笑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目光中很是温和。

  另外一名青年男子则在对侧坐着,看上去年轻英俊,腰身笔挺,身着北溟制式的使者随从装扮,虽然五官文秀,却也一眼便见得出也是学过些武艺的人。

  我拱了拱手,轻声道“魏芙姑娘,在下薛久道,奉家父与付邵相公之命前来,请姑娘相助安排。说着,从腰间荷包掏出一只金色小钥匙。”

  魏芙点点头,施施然从紫檀木美人榻边起身走来,接了钥匙,酥手一闪递给那名青年男子。

  男子一跃而起,将钥匙插在顶柜的锁孔上,只听得咔哒一声,那紫檀美人榻如若按动了机关一般,缓缓从塌下跳出一格满满的物饰来。

  “我们开始吧。”魏芙躬身取了那格物饰,说着,拉过一侧帷帐看向我,又看了一眼那青年男子:

  “薛公子,今后小女子等人便都唤您付延年公子了,你二人去把衣装和通身物件都换了,然后出来就好。”

  随后她娉娉婷婷的走向那位老先生:“嵇玄先生,您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说着,走到窗户边,自己只定定立在那里,观察了一下周遭情形,又看了看窗口的藤蔓,确认了一番,方才关了窗。

  不多时,我便与那青年男子换装完毕,魏芙将父亲留下的包裹展开,取出其中物件,为我重新包了一方北溟使者的制式包裹。

  那嵇玄先生则巧手开始为青年男子易容更装,约莫一个时辰,便将那男子与我改易的甚为相似。

  此时我方才发现,这男子身量形容,面庞姿态,都与我颇为类似,不由感叹父亲与付邵的安排确是缜密。

  待一切收拾如常,魏芙方又唤了外面的小丫头摆上午饭。

  虽则萍聚而已,却吃罢之后,身份各异,从此天各一方,又许是凤凰阁原本日常便是如此,一席饭食很是精致丰富:

  翡翠鹿哺,蹄汁酥酪,酸笋葫芦鸡,菱香辣兔头,三山明月羹,白糯海参,和风黄鱼,龙凤斗,茄汁锦翠,蘑菇鸡汤,另配了黄鳝苏蓉,陈年竹叶飘香酒。

  要知道此时并非寻常时候,而是战时,如此精致饮食,也甚是不易配置的。

  吃过了饭,斜阳已略略向低垂下,慈蔼的光芒一缕缕挂在檐廊上。

  我从凤凰阁中带着行囊,一身北溟使者袍服的穿过西院影壁后背街角门,向码头行去。而换了我衣衫的那位则返回牵了我的马,一路返回薛宅。

  路过到了城东凌府,忍不住来回逡巡了几下,这是我外公的宅子,然而似乎此时一身北溟使者衣装的我已然不再是我自己。

  我想了又想,还是径直离开,未曾告别。

  在码头边上,我第一次见到浓眉大眼、朝气蓬勃、翩翩儒雅又坚毅如冰的付邵。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以后,你叫付延年。”

  “是。”

  “记得,将你爹给你的付延年个人生平资料吃透,你我是甥舅关系。”

  “是。”

  “今后,无关天涯海角,新越北溟或者任何所在,你皆要以此身份度过余生。”

  “是。”

  我们的对话开始的寻常无奇,而我一个孩子,似乎也说不出比“是”更多的话语。

  正当我思忖着,这“是”字要说多少个回合时,却听得付邵的声音像轻风划过水面一般,涟漪而来:“你的外公府邸那边,决不可再逡巡多次,顾盼留恋。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行事不密,于你的父亲和外公,于你的家族,皆是后患无穷。”

  “是。”

  口中回答着是,心中倒吃了一惊。毕竟此地乃是我新越西都境内,一个北溟使节,纵然曾是新越旧臣,竟然能如此轻易的监视到我这个新越国明鉴司总枢密薛凡泰的儿子,显有几分手段。

  然我也知此刻不当多言,就连连点头,十分乖觉的样子。

  付邵只微微笑笑,挥挥手招呼他身后随行人员先行上船去。

  我顺着他的手边递过目光去,见前面是文武纵列两班,并无什么伞盖旌旗,官员年纪都十分整齐,通通一色三四十岁样貌。

  其后是同样站了队伍,毫无嘈杂喧哗之态的杂役侍卫等随行人员。

  这两队人依言先上了那艘插着象征北溟使节旗帜的大型舫船。

  这舫船和我平时里见到的新越漕舫船十分类似,乃是三厢三层主结构,船头顶棚成波浪状,主层中设餐厅和观光室,后仓为厨房与会客舱,并以不同花色雕刻标示,上瞭望寝卧,中生活起居,下划桨储备。

  四周有雕花纹样,远远看去,在码头的诸多舫船中,区别并不非常鲜明。

  随后,付邵将颀长的手指,指了指来时路,又转身对我说,“你从府中出来,去凤凰阁见人,可还顺利?”

  说着,他用眼光悠然自得的打量了我一番,见我身上乃是与付邵身边随从护卫一般无二的雨后青蓝锦袍,连行装的背布甚至包裹手法也是依着北溟统一制式,便微微颔首。

  “顺利,在阁中照着魏芙姑娘的吩咐,与所派死士交换了衣饰和一切随身物品。”我缓缓对答,心道你不都监视过了,还来问我?面上却严整认真的继续听他说。

  “你看那死士身量形貌,以嵇玄先生妙手做过易容后,可与你足够相似?”付邵又问。

  “嵇玄老先生妙手,确是相似,只是十分贴近了解之人就难说了……好在平日里家父与我也并非热衷交际之人,一时半会儿间,掩人耳目应是不成问题的。”

  我看向日光晚照中温暖而未经炮火的港口和行船,依旧细细严谨答道。

  “好。以后的事,你父亲会安排好的。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走吧。”说罢,付邵翩然向船上而去,我也跟着上了船。

  看着越来越远的栈桥和港湾,墨色青山,在夕阳中拖长了倒影的余霞,两岸送迎的驰荡熏风,想到此行前父亲与我的一席长谈,忍不住有些微微红了眼圈。

  大概,我就此再也见不到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的父亲了。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毕竟我那时未经沧海桑田,心智也算不得多么坚强。

  父亲在此危急存亡之时,忽然名我改名换姓跟着付邵此去北溟,并于薛家宗祠与我密谈一晚,谆谆教诲,殷切期盼。

  虽父亲所欲行事的全部,各中凶险我不完全了解,却也十分担忧。

  此刻临江扶栏,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怀。

  如今天下,并非太平盛世,罗倭频繁掠夺海疆,数年前已然成功越海登陆,占据我新越北部大片沃土港口,还在所控地区,设立了名为“天罗”的代理政府机构,看样子,竟是要以战养战,打算长治久安的以此为掠夺据点呆下去了。

  更要命的是,去年罗倭挥师直达我新越东都,水陆四十万大军以其远远高出我新越君臣预期的战力和高明的军械、兵法,一路将满洲里,雍平,阳平,涿州,青州等诸多我军以为自豪的军事重地攻破。

  罗倭行不义之战,屠戮伐掠,却竟势如破竹,兵临东都城下,朝堂震惊,百官惶恐。

  在一夜通宵达旦的紧急廷议之后,新皇颁布授命旨意:

  华东巡抚皇甫肃,统领华东军三十万开展东都保卫之战;

  而父亲薛凡泰,则总领十万东都禁军,和五万皇城御林军,负责侧翼协防配合保卫战,并护送刚刚亲政不久的弱冠新皇帝姜凛、一干皇室贵胄、朝堂重臣暂先转移西京。

  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朝廷虽多地调兵遣将,不断的征兵和悬赏能人勇士助阵东都,然而至今东都依然在与罗倭你来我往的胶着混战,流血漂橹之中。

  于此同时,新越国北部,金俄突厥等诸邦异族窥伺依旧,不时趁乱扰边。

  而东南部,还有自立变乱的北溟国。

  北冥背依长江天险,面向江洋水利,西有庆麦山为凭建立城寨防御体系,东掌水路交通枢纽,令新越如鲠在喉。

  北溟国的突然崛起,令先皇与当今天子俱是无比震怒。

  数年来不断刀兵相见的攻打,甚至此前一直不惜保留兵力,对抗罗倭,都要对北溟除之后快,也多是因为着实恼人。

  那北溟国主方均诚,是梁山流寇起家,朝廷招安后,参与多次剿匪安边之战,在战斗中表现的可圈可点。

  此人用兵诡谲,尤善军阵,且多谋善段。

  后论功行赏,因方均诚文章也是通达,特招锁堂科考后,便也录用并给了他四品武官灵州盐务使派遣的肥缺,不可谓不仁厚以待了。

  谁料,到了地方经营两年后,方均诚再次反了,而且一改匪气森森的掠夺抢劫、鸡鸣狗盗之风,虽仍率性而为、不拘礼教只论现实,却笼络了大批地方俊杰豪强绅士行商,加上手里积累已久的官方、地方、甚至匪方兵权力量,很快将最为富庶的江东一带五州,掌握的通通透透,割据一方,羽翼渐丰。

  便是连原先新越国子监兵工司的首座付邵,与军校的诸多师生都被其揽入麾下。

  想我新越全境一共二十三行政州,其中两个自治州,又因地理,处于崇山环绕中,文化经济全然不同,军事信仰也大为相异,不可同一而论。

  所以真正意义之中,天子执掌的二十一州里,五个最富饶的行政州就此轻易的,为北溟易主立国,五个军事重镇行政州又为罗倭攻陷,怎能不称是危急存亡、内忧外患?

  而在此番时刻,负责拱卫西京的父亲,突然命我尾随前来和议,力主与新越朝廷和谈以共御罗倭的北溟国大使付邵同行而去,且更名换姓,我又怎能不思虑万千,怎能不断担忧父亲的安危呢?

  虽则现在,在身边一众士林子弟的同学中,父亲薛凡泰被认为是个阴险奸诈,看不透行事为人的狠辣宦官——然而事实上,我很明显的知道,在父亲执掌号称“朝廷党鞭”,以情报与暗杀为主要职责的明鉴司之前,他的士林形象绝非如此。

  相反,他曾是广大“清流”派文官,认可的极少数武将之一,是声誉一时可比太史公、班超之悲壮豪情的忠义之士。

  夜色中的水面开阔无垠,风向转换了风帆的角度,两舷从船边浓浓的夜色迷雾中,跳跃而过,麟浪在月光下促狭飞溅,而后再次落入更深的苍茫之中。

  对于父亲的仕途生涯,所遇到的毁誉冷暖,起伏变幻,福祸相联,一切的一切要从我三岁那年父亲的出征说起。

  那时,父亲正任职伊犁绿营,追随当时的伊犁将军,后被任命为西征金俄左路军主将的熊怀义将军出征。

  而当时的右路军则是由先帝宠妃林嫔兄长林奉之率领。

  先帝当年已然六十五岁,而林嫔豆蔻年华,尚无子嗣,又因歌姬出身,朝中毫无根基,先帝宠爱林嫔冠绝后宫之余,自然担忧其身后可得自保于后宫中,于是属意林嫔兄长林奉之借助此役获得重要军功,以稳升林嫔后宫之位使其安心。

  左右两路军队,自西北与京城各自誓师出发,至蒙洛会和,并依战略各自从代州、沁州突袭贺兰山。

  谁知右军中途迷路,一直不见踪影,鹰隼、信鸽、暗哨查访皆无消息,左军又已然孤军深入,为敌所查。

  于是左军统帅熊怀义,唯有派遣家父薛凡泰与斥候飞骑,前去探路寻找联络右军,自己则与金俄周旋沙漠,奔袭作战。

  悲催的左军军粮草箭矢耗尽,过乞灵山,火焰山,穿沙洲岭,终陷于重围,八万兵马战至两百,熊怀义最终被俘。

  而终寻到右军并与之会和的薛凡泰,却在不久后,便得到了左军战败,主帅被俘的噩耗。

  右军统帅林奉之万分惊惧之余,立马上奏朝堂,声称左军熊怀义已然兵败投降金俄,并意欲协助金俄军队,前来阻击新越军,请求暂且退兵,回朝后,更是将此事全然推诿在熊怀义将军身上。

  尽管熊怀义之父——熊老将军,以其在武将文官中的影响力,使得御史台连番奏请,最终迫使朝廷彻查此战所败原由,并取得了命我父亲薛凡泰,面圣陈述战情的机会。

  然而当时对于父亲会如何对答,所有人皆没有什么把握。

  林嫔得先帝盛宠之隆无人不知,林奉之亦派人上门威胁利诱。

  身为武将的父亲,并非文采风流、又或士林中有何声望之人,尽管有一个渊博著称的文渊阁掌令学士出身的岳父,和一个诗词歌赋在京城的闺阁之中,颇为人赞叹的妻子。

  可是于士林中人眼里,从未入流,不过边地低位的赳赳武夫,历来不曾拉拢,亦无寸恩关联,对于他能否抗拒皇亲威压,抵挡天子雷霆震怒,而守节义以陈词,似是未可知的。

  然而,以我如今想来,那时父亲面圣时的选择,与其说,是熊老将军的影响,或是对林奉之和林嫔不满的朝臣和有志之士们的公允期望,不如说,是一个同袍战死的将领,对于主帅熊怀义将军,及其手下将士的深切同情理解。

  父亲不仅据实陈述了此役的始末,且奏本据书,认为熊怀义将军不得友军协助,能够偏师远战多城,其麾下战力与忠义都毋庸置疑

  ——即便最终战败被俘,也并未亲见和有所证据证明其确实协助金俄来攻。

  将莫须有之污名加于熊将军,即是将手下数万战死的士兵,置于不义之地,其身后无数孀妻弱子,抚恤皆不保,实是令将士于九泉下无法瞑目。

  而忠勇之人亦会因此寒心,于朝廷大局,军心民心,此役都应由致使右军失路无法按时按地集合的常规,军法所在者承担责任。而非污名构陷于死战被俘将领。

  自然,这种直指先帝宠妃兄长的指控,顺应了军心与朝廷清流的基本期待。

  父亲因此忠义贤达之名鹊起,却也在意料中的违逆圣心,遭到了先帝雷霆震怒。

  先帝怒斥父亲沽名吊誉,违背圣意,辜负圣心,欲以太史公司马迁为效,于是竟以效仿汉武帝为名,对父亲革职并施以腐刑。

  经此巨变打击,母亲一病不起,留下了年方三岁的我,和她满屋满堂的诗书文墨和经卷史稿,溘然长逝。

  满朝贤名之人皆来吊唁。

  时任隶部尚书的付彦,也带着他的幼子付邵前来吊唁,并极力鼓励父亲为膝下幼子,和忠义之心,振作此身,重新入仕,举荐他前往河内任监察史。

  外公也涕泪横流的嘱咐父亲,从此要机变行事,万望保全此身,教导孤子,以慰母亲在天之灵。他亲自为父亲择选了六位,堪为地方大院书吏智囊的师爷,随父亲上任,以弥补其文墨功夫和刑名政务上的不足。

  之后十余年中,父亲也确不负众望。

  很快由河内监察史,升任江淮道员,又任江宁转运使,河东布政使,并于新帝即位后提拔入京城,成为全国明鉴司总枢密,于罗倭攻打东都时,临危授命,接管了禁军和御林军兵马。

  只是,当父亲成为总枢密之后,他十年不衰的清廉贤能纯臣盛名,便因着手握各大要员的蝇营狗苟之隐私痛脚,掌管着国家内外隐秘情报,随时成为天子的一把利刃,悬在诸多官员心上。而遭到各方排斥,落得宦官骂名。

  人情起落,奈何如此。

  因着父亲这份为青年人视为“阴险”“阴翳”的职责,自进京至今,我几乎没什么至交朋友,但也好在,我并不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慎独好,热闹也好,随和随遇而已——

  国子监与武校的课程,随外公和父亲,半官学半家学的完成了七七八八,所以终日浸泡在外公家母亲的当年闺房和园子里,读书练武。

  连随百官眷属一起,由东都迁至西京的路途中,都不曾骑马与士林子弟们同行,坐论国事,嬉闹逗趣。而是躲在外公马车中,承欢膝下。

  不想这倒是让换人掉包出京一事,变得十分顺遂。

  定了定心神,我才忽的发现,或是天晚渐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月白色别无纹饰的大氅。

  我的武艺是父亲亲授,诚不算坏。此刻即便出神,却也并不该别人披件衣服给我,我竟浑然不觉。

  转念一想,父亲昔年说过,倘若身边人并无恶意和杀伐之气对待,我又正神思不属,察觉不到,大概也是常情,方暗暗压下心惊。

  迎着那边付邵的目光,刹那对望,他的眸子深澈无边,让人不免心生敬意。

  “谢谢。付…叔叔…”我说道。

  忍不住的,我又细细打量起这位大名鼎鼎的北溟使节付邵来。

  付邵此次,是代表北溟,来相商两国议和,共御罗倭与天罗的事。

  这已然是他第二次携团队而来,商讨此事,而每次前来,他都能引发新越朝堂一波高过一波的争议浪潮,并在民间广泛为北溟赢得其,愿与天下华夏子民共抗外敌,还太平于天下,予生民立命的美名。

  打量眼前这北溟赫赫有名的国政外交一把交椅——付邵,实在是完完全全的我新越士绅儒将之风:

  仪表堂堂、不卑不亢、谦谦君子,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出自北溟的江湖气息,反是持中慎重,温润如玉,举手投足皆是儒者风范。

  若不是他身上,那别无纹饰的利落精品湖丝长袍,窄小方便的袖筒,还有披在身上那素净简单的大氅,暗含有保护之效的软甲丝,一切物品实用,却毫无其官绅地位的各种雕画纹绣,在他身上倒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卓然。

  让我颇有几分看到了他所说的北溟精神“返璞归真,大巧若拙,至坚至简,以演万千”。

  “不客气,”他还是那样微微含笑,温和的抚了抚我的肩头,说“今天你也累了,不若先去休息。”

  随即唤了身边一个侍卫,名唤李吉的过来,引着我去了我的卧舱。

  晚些时候,李吉端了鸭子肉糜粥和时鲜小菜,水果芋头来给我,吃罢梳洗就寝。

  夜色横江垂幕,梦里却依稀还在与父亲话别,却又似相顾无言,天明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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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至
适莽苍全文阅读作者:园子firstda加入书架
  北溟良辰薄暮藏,念去去,复往往。

  树树新碧,付家国士郎。

  纵是功成藏剑羽,平生恨,慨而慷。

  居高自远笙歌往,季布诺,侯嬴遣。

  腹有诗书,韶华姿无双。

  毕饮清露成离殇,怀采薇,枉断肠。

  ——《北溟史诗·付邵记》

  新阳第一缕曙光升起,幻化照耀宇治河边万千气象。

  忽想起母亲的诗笺中一首颇得神韵,禁不住迎风吟咏起来:“宇治春晚,霓裳晨雾,人间尤物。苌弘碧血成桑野,浣纱胜玄素。青峰迷彩,迭岸朱户,却道东风相误。绕梁犹在闺阁,离人三月五湖。当是锦屏一曲,种种断肠风度。请君置酒,青梅丝丝入扣。”

  “真好,原来你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妙人才女芳心暗许了”付邵竟也起的这么早,在我身后听完就伸伸懒腰,边看着两岸晨曦,边打趣我道。

  “这是亡母的旧作,付叔叔见笑了”我也不禁失笑,回答着,很是进入角色的躬身行礼“叔叔昨晚那般繁忙,秉烛处理公务到深夜,今天又这般早起,莫不是准备悬梁刺股?”

  “哈哈哈,”付邵开怀大笑,“你这混小子,怎么知道我深夜才睡的?”

  “那我是不知道,只是看昨夜整艘船上的使者侍卫都彻夜秉烛,我半夜出恭,发现就似当年在父亲军营里看有人劫寨一般,四处灯火通明,便想着若非您这位大使,夜半不睡在处理公务,大家怎会都不睡的呢?”

  被他的亲和快乐很快感染的我,年轻开朗的本性,开始如春日融化的清泉般叮咚起来。

  “注意称呼,是在你薛叔叔的军营,是薛凌氏墨秋的诗词,以后称呼父母名讳时也不能忌讳这些字,免为人所查。

  毕竟,新越北溟彼此之间的情报网络和暗桩都是重重叠叠的,你懂的。”

  付邵瞥了我一眼,边说边拉着我到了三层顶的一间客舱,“我早点把这次的事务整理完,好与你聊聊天,做好我侄儿你的思想工作,对我很重要哦”说罢朝我狡黠一笑。

  示意我随意落座。他则随身掩上了舱门。

  我方留意到,这间客舱大约有会客品茗的作用。

  因其中间摆着张乌木小几,地下是丝绒软榻,窗外可览江色和过江渔船,几上器物形如古鼎,三足两耳,炉内有厅,可放置炭火,炉身下腹有三孔窗孔,用于通风,上有三个支脚,大抵是用来承接煎茶的,炉底洞口,用以通风出灰,再其下则有一只铁质玄色器皿用于承接炭灰。

  边上银炭精致,杯盏澄明,只不见茶盘茶碗,只见数个酒缸。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用来煮酒温酒的行头。

  只见付邵已然轻快的拿起行酒的垆盏和铜壶,躬身娴熟操作起来,不一时,酒香满仓。

  “都说酒后吐真言,”付邵欢快从容的递过杯盏,又命李吉取了腌制卤好的鱼片、海虾和花生,放在几上,

  “今天贤侄你就对叔叔我,把你闷着的真言一吐为快,可是到了北溟之后,可就再难有这个机会了,今天你想问什么,说什么,我以个人立场,便都知无不言。

  不过我问你的,你也都尽量不要说谎,我们坦荡煮酒一番可好?”

  我眉头微微一扬,随即笑了起来,扁了嘴故作嗔嗤道:“别介,您一个首辅之人,若也能对我知无不言,那我可还有小命留得吗?

  不过既然我们是友非敌,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又怎会欺得付叔叔呢?

  倒是很感兴趣,付延年这个身份是真存在的一个人么?又有多少人清楚我是谁呢?”

  “付延年这个身份是我的族侄,不过所谓族侄,一表三千里也是正常之至的。

  北溟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你是有些特殊可用之才的人,再加上是我族侄这个身份,我掉包将你换回北溟毫不稀奇。”他半真半假的眨眨眼,亲和的全然不似他的相国身份:“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父亲也是很了解我的。

  不过所有的事情,除我之外,我们主上方均诚和本国御史台总机要,也就相当于监察情报的主管——秦义老将军也是知道的。”

  付邵给我们满上温好的绍兴黄酒,边饮边说“说说你怎么看叔叔和北溟吧。”

  “啊哈——”我想了良久,连饮了两杯,方才开口:“说真话,我的个人见解其实真的不多,不过,记得在国子监武司时,武校学士宇文免先生讲学时曾说,

  ‘北溟与新越,国家组织形式完全不同,北溟立国制度不完备,监察机制不健全,完全靠的是君主能臣的英明决断,若不改制完备,必是过不得几代便会日益弱化,兴起内乱的,别看如今兴隆鼎盛,富裕肆意。

  最让人忧心的,不过是其不断运用率性肆意和财富邀买人心,使我新越人才外流,怕终有一日将各类规制完备起来。再趁我新越内忧外患,借罗倭金俄之乱,扩其势力,伺机而动,不断扩大,难保不成我新越百年心腹大患。’”

  想来也是那是少年莽撞,无所畏惧,兼之付邵那种令人信任的亲和力使然,我当时的措辞,不可谓不是一种作死的态度:搞事情。

  “哦?”付邵咂一口酒,不置可否的摇摇脑袋,“说下去。”说着,竟投来一个鼓励的神色。

  “还是那些老话呗,”我也摇摇脑袋,说,“先生说,

  ‘我新越,以儒门礼法纲常为思想基础,天子总览大权,同时朝堂设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位辅政宰执和枢密院。

  各部下有具体机关队伍,有御史台和明鉴司,以文事武事监察文武官员,有言官和辅政阁老协助和引导天子。

  有州县两级,和武事六品升迁考核的军事职官格局,形成均衡持中的管理模式。

  商业上重大利润来源皆是官方垄断,盐铁酒矿等俱是官营,利润国有,漕运织造等由司礼监掌事宦官亲自主持,利润属于帝王。

  而北溟,则是极其简单化的现实至上,全民无论身份地位,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皆贪利商,但真正能形成规模,控制市场的,自然还是官方与豪门。

  朝堂、政务、外交、文教皆归宰相管理,宰相自行委任文臣班子,处理各种政务,而其主上方均诚和一干心腹将帅,则完全控制军方,同时控制军械、军粮、军校、军官等相关一切事务,杀伐决断,更迭律令,不由任何人置喙。

  不同的执政模式,自然对于真正把控着江东富饶地区的豪强、贵胄、巨商而言,哪种更有私利?自然不言而喻。

  听闻,方均诚账下兵工幕僚,推广了一系列军民两用的器具,其兵器甲胄,战船打造也有极大优势,加上方均诚神出鬼没的用兵方式,使得北溟完全成为了一颗古怪而坚韧,扎根在新越版图的钉子。’”

  “宇文免的弟子啊——”付邵用酒勺轻敲了我的脑袋两下,又自斟自饮起来,没有一丝愠怒之色。

  自古,新越讲究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在许多官僚化,习惯了逢迎顺从的高官身上,早已消失了的那种上古士大夫风范与涵养,在付邵这里,却是十足十的内外如一,让人心生无限好感。

  “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更多些。其实很多东西,并无需申辩什么,你此去北溟,有的是时间,用自己的眼睛和经历,更深的认识和了解。”付邵的话,总是说的那样自信和乐观,带着一种暖意的贴心和对他人的理解。

  “是啊。其实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新越士林子弟,多半觉得,宇文免先生还是有他的道理的,若真如他所言,那付邵付叔叔你,可是人才外流,和能够让北溟真正立稳脚跟于主流上层社会的关键人物呢。

  但话说回来,我虽年轻,也无惊世才干,却也并不迂腐,不会轻信一面言辞,毕竟这几年两国交兵,相互间,文人亦各持笔墨攻讦争吵,自说自话,各自描绘的天地黑白不知为何。

  我想,或许新越并不了解北溟,可是北溟有了付叔叔你,可就实打实的了解新越多了几分。

  若是当真未来有天,两国刀兵相见,付叔叔你可是新越之奸佞,北溟之功臣啊。”

  说完我带着一种欺负君子的搞事情,故意逗乐似的,阴阳怪气的看了看他,就开始自顾自的一杯杯饮酒。

  似乎说了这番话我很渴似的。

  “哎,你喝慢点,还是士林子弟儒学之国呢,仪态仪态,”他边打趣,边让我吃点小菜,自己却又喝了一杯,说道:

  “看样子,薛凡泰还真是只想让你逃过一劫,没对你详谈教导许多?只是我相信,主上却未必信啊,但或许等你父亲那边行动了,主上便会少几分戒心吧。

  不过,不论你有什么动机,对我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人各自叩问内心,是否竭尽全力,问心无愧罢了。

  其实我这里,倒不必怕什么有天刀兵相见云云,我只主政,外事内事,提拔人才,策反贤能,至于和军事相关,主上是全权有自己的文武幕僚,出生入死的班底,有自己的设想和方式的。

  我绝不想涉入军政,主上也不曾干预我任何政务,未来怎样,我也不知,只是现在,力求联合新越,对抗罗倭,并趁机宣传扩大自我的软硬实力,是当前要务罢了。”

  “其实这点我倒是很奇怪,虽然知道你也说的似乎由衷,却总是不明白。

  如果现在,是新越积极去找北溟联手抗敌,我倒并不奇怪。毕竟兵临城下,都城很可能要失陷,一旦罗倭将海陆据点联成一线,那首当其冲,一定是我新越。”我又饮了一杯,飞快的说:

  “可现在竟是北溟主动来联手,这也实在是诸般可疑,虽说唇亡齿寒,虽说同胞血肉,却毕竟利害当前,你们的积极似乎有些过了度的程度。

  也怪不得,每次你们来使商谈联手抗倭之事,朝廷总是踟蹰不决,其实,以而今形式,与你们联手,怕是迟早的事。

  罗倭势大,海陆优势都非等闲,哪家独自面对都是不可能的,”

  我兀自边说边纳闷,那样子一定很是傻气,“若不是你们,造下极大声势,前来议和,并不断的更改议和联手的方案,没准朝堂的疑心顾虑都会少许多,和议也就成了,早就可以联手抗敌了呢……

  也不至白白在东都一处,就伤我新越将士已然二十八万之数。

  前期就参与东都保卫战的将士,几乎捐躯殆尽,后来不断的征兵调兵,这才慢慢补上窟窿,真是疑心害人,朝堂的疑心累死三军啊——”

  说到这里,我却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付邵的眼神也变得恐慌起来。

  原来竟是这个关窍。

  却只听他悠悠飘飘的说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几次三番的大力议和啊,不多消耗消耗,耗不住了,新越又哪里会轻易的,和被他们视为叛徒和山贼的我北溟议和呢——”

  付邵面上带了一丝讽刺的笑,看到我的神色,忽然有些赧然,半响,又说道:

  “其实我们也是真心议和,毕竟罗倭将我们的海疆商利侵吞甚多,又不断和我们在雍海海域作战,况且也像你说的,不联手谁都抵不住罗倭嘛。

  既然是真心议和,那我们自然想为日后多做筹谋,占据民心,和舆论上更主动联手的地位,至于,因为新越朝堂的疑心,反而使得联手抗倭之事拖延至今么……

  虽然也有布下疑阵,更好的削弱新越的意思,但新越被削弱过多,对于我北溟何尝不是极大的危险,总不能等着罗倭收拾完新越,再四面包围的收拾我北溟吧?”

  我默不作声,只是自斟自饮起来,心道,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缘故,你不会讲给我吧?

  若不是你们发现,罗倭的海上战舰,皆是无法轻易运用火攻,和水下偷袭的铁舰,而你们北溟境内,所能规模化锻造铁舰的工矿储藏极少。

  即便你们有足够的技术手段,却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这才把目光投向我新越国土的吧。

  若非如此,只怕你们未必不想继续一边邀买人心,一边对我新越朝堂君臣布设疑阵,以期坐收渔利之事。

  国家之间,何来敌友恩义之说,不过是利害权衡的平衡之道。

  想到这里,一阵无可避免的心痛。这些,都是父亲和我密谈时,所言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才了解的事实。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毕竟新越朝堂,全然不是父亲可以左右的,无限的拖延,消息闭塞,愚民愚君。

  皇帝年幼,不过与我相当年纪,兼之自幼养在宫中,除了此次避难,竟极少看到过东都外的世界,只能依靠文武官员,彼此矛盾和争议的论事,从中探寻自己合理的处理。

  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行政经验,来慢慢学会更老到的用人做事。

  父亲虽然深得皇上信任,认为他既非士林朋党,又不为司礼监宦官群体认同,是个只能作为孤臣忠于皇上一人的可信之人。

  可是,大事关头,父亲若是一力力主,联北溟以抗罗倭,万一落下口实,私通北溟,或是日后战局有变,可该当如何?

  对于臣子,这本就是难以一言论断,必须留有余地的政事。

  况且他是武将出身,对战事过于关注和积极,反会引发御史台,对其是否有提携门下袍襗,以征战求军功的口水是非。

  所以即便看透的阴谋,竟也令堂堂丈夫裹足不前,若非将我这个心肝宝贝儿子托付异国他乡,以求稳妥潜伏,怕是至今,也不敢上奏多少有价值和态度的忠良谏言吧。

  “今日既然煮酒,倒不如来论论天下英雄,”

  付邵说着,随即把目光落向窗外的茫茫江水,连天新绿上,“昔年古风,煮酒论英雄,使君与操,何等俊逸豪迈?而如今,风流人物,亦颇为可圈可点,何不各抒己见。

  你我都是年轻人,当不至于唯唯诺诺,老气横秋,讲出些新意才好。”

  我看了看付邵,暗忖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与他相对饮以论英雄。

  只是尽管立场不同,对他却无法抑制的感到亲切和好感。于是不无恭维的说:

  “付叔叔自己不就是当世英雄,不过而立之年,就封侯拜相。

  不过也是北溟国主敢用人会用人,要是在我新越熬资历,哪个宰执不是到了四五十岁方才能入两府呢,那时候,早已经多数人棱角磨圆诸事求稳了,又哪有付叔叔的文韬武略,锐意革新呢。

  我还道是想请我喝酒,谁知付叔叔竟是想出个新样儿,让我拍你马屁呢~~~”

  “噗——”付邵忽的笑喷了口中酒水,看见我幸灾乐祸的看他整理衣袖,伸手给我个爆栗道:

  “年轻人好不好学的这样叛逆刁钻起来啊,若说当世能让我付邵服气的英雄,确是不多,可也不需自我崇拜这等幼稚吧。”

  “那付叔叔服谁呢?”我追问着。

  “当然是我们主上了,还有我父亲,其实你的父亲也是一个英雄,这倒不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付邵爽快的回答。

  说他自己的父亲付彦,与我父亲薛凡泰是当世英雄,我自然并不抗拒。

  付彦曾在吏部、户部执掌多年,珍惜才华,极有伯乐盛名,亦对货殖之术深有心得,理财用财之能无处二至。

  而自己的父亲薛凡泰,则在情报刺探与军事研究上堪称柱石,独门的斥候心法有兵家隐身术的美誉,账下文吏对古今战事的研讨,和器械改进的方案,也是洞见不凡。

  可是将方均诚这么一个反复无常,富有野心的梁山土匪头子也扯进来,就让我一时愕然。

  但转念又想,付邵说的没错,我未来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探寻事实究竟如此,何必此刻争口舌之利呢。

  于是一杯接一杯,我与付邵就这样,以一种各怀心思,却也不无理解的态度聊着,付邵还不时唱几句曲

  “……一见萧然音韵古,光阴只在弹指,醉里挑灯把盏,此恨谁知,歌且合,春常在,繁华尘土停云宿……”

  又几句“……流霞酿的好酒,越江渡口中兴,不管孤灯明与灭,一带链环赤壁,沙场再点兵……”

  最后虽不至枕藉舟中,不知昼夜,但也各自微觞微醉,红面相迎了。

  而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经对付邵颇有些好感,也对北溟多了几许莫名的期盼。

  第三天次第下了船,迎着名为“鹏运天池”的大码头,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在我新越文儒笔下的商贾匪气之国的都城鹏城。

  我虽并不是全然相信秀才们笔下夸大其词的事,却总想着这当是个不讲礼法,经济发达,商贾云集,叫嚣吵闹之地,可丝毫未曾想到,这北溟国如此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明鉴司的材料所记载,北溟与鹏城的情况由文字一一跃然眼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那些以前并不起眼的只言片语开始翻腾:

  “北溟立国之初,成国家宣言之篇章,以公民之合法私有产业,受到国家永恒无条件之保护为首,以尽一切可能维护和为贸易保驾护航为形,锐意以求开拓,有并吞八荒行商四海之野心,而北溟之武装力量,则以保护国民产业利益,而享有无上荣光”。

  来码头迎接付邵的,是位梳着简单汉髻,身着校尉软甲,长眉入鬓,腰挂制式流星锤和雕金丝软剑,杏眼锐利的泼辣女将。

  她见到付邵便朗月般一笑,和其余一干迎接的兵士们齐齐下马迎来,朗声道:“下官御史台总哨秦清,拜见付相,主上名我来迎诸位使节归来,一路辛苦。”

  顷刻间,秦清的目光已转向我,上下略略一扫,以一种骄傲的姿态。

  付邵见状,不由开口道:“这便是我那新越京中的族侄——付延年了。延年,来见过秦将军。”

  我上前见了礼。想到付邵所言,御史台总机要秦义将军也知此事,那么眼前这位秦清,应当就是秦义将军那位自幼习武,不让须眉的爱女了。

  秦清边挥洒袍袖,边对付邵道“倒是颇像付相公的仪态,”而后袍袖忽然携风一掷,我见其暗动内力,便侧身浅避,化其掌锋,却见她暗中已然收力,哈哈一笑,继续对付邵说

  “还有几分功夫,只不知担不担的相公亲卫之职,毕竟相爷千金之躯。”而后又微微靠近付邵,压低声音道“主上命我带话给相公,让相公去军务处叙话时可带上公子。”

  付邵也笑对着,倏然上马道“正当如此,”又朗声笑道“无妨,让小侄随秦将军在暗哨武校学得些本事,再行安排入职如何?”

  秦清一边示意随从为一行人备马,自己则护着付邵在前面跨马而行,一边答道“敢不从命。”

  忽的回首,看我笑笑,竟拌了个鬼脸,眨眨眼道“公子可吃得苦?”

  却并不等我答话,就径自转头继续与付邵一路叙谈而去,再不回头看我。

  我自是并不畏惧什么暗哨武校学习的,只是暗暗惊诧于此等不拒礼法的率性表达,竟于高官显贵之间如此常理,毕竟北溟立国不算悠久,民风官风却已然与新越天地之别。

  大抵也确是上行下效,古今如此之故。

  看那秦清行事,便也是一派江湖儿女的豪爽气息。

  时常宣扬其民风惜命贪生,宁献财帛不愿刀兵,爱好和平的北溟人,却不论文臣武将,弓马功夫驾轻就熟,十分尚武的态度,如是看去,确是极具有扩张性和危险性的。

  只是我现在已然是付延年,甚至不知有生之年,会否会一直在这个付延年的身份下,反认他乡是故乡,诸多想法,也诚然多余了些。

  人生在世,忠孝仁义,也必要苍天成全,若生于贫病交加之境,日日夜夜为升斗柴米交迫,何来其余可言。

  一路乘马随行,四处看去,见山远水近亭台纵横,店铺林立人马穿梭,其间路过一处飞泉曲径,翠柏红廊的护国寺。

  不数十里处,又是两处互相掩映的茶色六角建筑高入云端,只觉气派严整,据称乃是北溟的工部与商部两部大楼,其余三部也是同样建筑,只是坐落鹏城西郊。

  此番先随付邵回军务处复命缴令,只能来日再去一观。

  北溟的军务处也称军机处,看去其形正堂朝东,三面环水。

  正殿面阔三间,进身两间半,四周加圏玄檐廊,房檐乃是重檐歇山顶,柱头斗拱六铺作,单拱,与新越法隆司风格相近似。

  正殿两翼伸出四间重檐回廊,向前折出两间,形成厢房,折角处一攒尖顶有平座,正殿后身向西有七间回廊,架构空灵,飞檐宽展,玄廊跌宕,别致秀丽。

  到了军务处,付邵让李吉与我在偏殿等候,他则与随从先去拜见其主上方均诚,随后谴人再来唤我过去。

  想必由于此等掉包敌国朝堂大员亲子的事,及其背后所涉国政,方均诚怎可能不知,既然归来,当然汇报和得到主君首肯,方是为人臣子的要务。

  然而,与汇报议和结果,和此次出使的各种政事情况相比,这却是极小的一件要务。

  于是我便与李吉随一位偏殿宫人进去,吃茶等候。

  顺便打听些北溟习俗,眉高眼低,出入礼仪,总归人在异乡,顺从低调的良好印象,终归利人利己。

  于是,在宫人上茶时就轻轻递过个红包去,聊上一会儿。

  原来北溟主上方均诚,是常常前往此处与臣子议事的。

  由于其主掌军务,所以此处旧称军机处,现更名军务处。

  从偏殿入正殿,需穿垣道红墙,掠百级玉墀。规矩却不算多,北溟君臣,于朝堂便废止三叩九拜之礼,行先古之拜礼,而我一介白衣,身无寸功,却也是一视同仁这般礼仪。

  现行的北溟管制,由王、侯两级世袭贵族,以及十一个等第官员构成,其中前六等职名在新越历朝史书中也有其称名,虽然,它们一般标识的只是等级而非具体职能,后五等职名则与军事指挥或地方政府的具体职能相关。

  北溟并没有绝对的文官武将之分,所有的职级皆可被委任为文官,也可做军队指挥,按照官阶品级给予其家人行商一定优惠政策。

  北溟的科考,注重文武结合和实用,并不考教繁复的经义注疏和经史原文,而注重考教处理问题的解决思路和技能,以及官员综合全局的意识。

  方均诚亲旨,宣传期待其所选官员“文可兼武,韬略载在诗书,武可兼文,干戈化为玉帛。”朝堂各重要职能部门,皆有培训学校,科考通过后,亦都要经过专门的课程训练。

  而暗哨武校,则正是官员御史台,处理情报监察和机密国家安全工作的专门课程培训学校。

  说话间,见一侍卫前来传唤,我赶忙起身整衣,前去拜见方均诚。

  至正殿,学着前面带路的侍卫行了拜谒之礼后,抬起头,终于见到这位曾是“梁山好汉”的主上。

  只见其五十许人,身高八尺,体态健朗,国子方脸,面如冠玉。

  身上并不穿象征天子意味的明黄龙袍,而是穿着一身明晃晃的淬金制式软甲样明光铠,外罩九纹龙花样铁布衫,最让我兴奋的是他腰间所配武器

  ——连鞘的刀,黑黑的刀柄,青青的刀锋,青如远山的锋色,弯弯仿佛一钩新月,中有开合装置,纵未出鞘也透出逼人的杀气——那是传说中的圆月弯刀吧?

  传说此刀,出手忽然间,便可做一道飞虹之姿,回环中有惊天裂地之威,刀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因其刀锋过处,若黑暗中忽现的圆月之光。

  据说此刀已经失传多年,今天竟得一见,但凡练武之人,谁人不为之兴奋。

  再看那方均诚举止,豪爽热情,似确如新越传闻所言,江湖英雄气重,并不看重礼仪繁杂之事。

  这军务处布置,与其说是金殿对策之所,不如说更像一置身庙堂之上的军帐,官员多是软甲加身,环于殿中而立。

  方均诚见我之后,便着令殿中时监理文武官员职官补缺事务。

  一名唤刘广京的官员,为我安排好挂职——挂为付邵的豹补从四品刀剑左侍卫,着享薪俸。

  秦清又奏请,准我先入暗哨武校学习等一干事宜,随后,方均诚亲命贴身侍卫王骏,送我先回付邵相府中安置,留下付邵等人,称还有正事要再议处。

  我与王骏告退,徐徐退出大殿。

  再回望时,但觉其地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水晶玻璃的各色风灯,如若银光雪浪,庭燎虽因是白昼,并不曾点着,却因着其皆雕出螺蚌羽毛幻彩乾坤之形状底座,一径看去,琳宫绰约,桂殿巍峨。汉白玉石栏杆与阶下白石子铺成甬道。合着步子,就着两边路旁夹道的葱茏佳木,奇花灿灼,罗藤掩映,不落俗套。

  李吉已经在外等候,领我前去相府。

  先前我单以为,大约父亲是要联合军方官员直谏联溟抗倭之事。

  如今以我在北溟得到的待遇看来,却是八九不离十的要有场兵谏的节奏。想到这里,心中纷乱,面上却不能露了样子。

  只得沿路向李吉又打听打听相府的各种规矩,还有何人常住,主母称呼为何等等。

  不多时就来到了相府门外。

  门外两只大头憨憨的石狮子,虎步龙盘的站在门头,一面赤金雕碧的匾额上书着:付相国府四个大字,其起势颇得王右丞的三味。

  待下了马,正门的管事小厮见了李吉与王骏,似乎颇为熟识,忙前去通传。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出来,迎了我们一行人进去。

  相府,是原先罗倭尚未入侵前,著名的倭国僧人,亲自设计和建造的寝殿造结构。

  据说倭国贵胄私人府邸皆以此类四厢,叠加正两厢式构建,彼此间以回廊相连。

  屋前则以水池相连,佐以佛教的本土化标准,在屏风和门扇上,一经画着极乐世界的旖旎风光,阁楼的角门,梁、枋、斗上都雕刻着宝相花、卷草、连珠等佛书中常有之繁花密叶,花纹饱满流动,栩栩如生。

  门厅东西两面是一楹联,看去,正是:

  坐片刻无分尔我,吃一盏各自东西。

  府中人物,来来往往的似乎正忙的不亦乐乎。丫头小厮们,各自依着所行的差事着着不同样式衣裳。而付邵的正妻邢秋燕,作为当家主母则打发了贴身丫头穗儿来迎我们进正堂去。

  穗儿看去不过十五六年纪,却颇有些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俊朗飒爽感觉。

  只是衣阙或是跟了邢氏的风格,穿的花红柳绿,反让她那俊朗的容颜减了几分别致。

  看到这相府的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忽然有点自哀自己这过早丧母的家伙,竟是从未见过有女人在家里张罗聒噪热热闹闹的样子,瞬间就感到甚为温暖。

  邢氏甚为年轻干练,长发向上半翻梳拢结于顶,又复反绾成双刀欲展形态,中簪鎏金花色蝶舞状步摇,卷烟眉,横波目,在正堂留我坐下叙话。

  李吉则被打发先去送王骏回宫复命,再去比翼街穿云巷寒园请付邵双亲付彦夫妇前来一道用晚饭。

  随后为我引见了相府的大官家许友后,我的各种行李便有小厮搬去安置。

  邢秋燕让我先去洗澡更衣,随后等付邵回来了一起吃顿接风洗尘的饭菜。

  我泡澡的功夫并不长,很快收拾完出来,裹上主母给的北溟窄袖锦袍。

  忽听得府内院中有人正在吹笛弹唱,还有邢秋燕在那里指点教学如何讨人欢喜的技术,凑热闹的兴头一起,我便循声去看。

  见四个十二三岁的歌戏小倌儿,和两个抱着琵琶的女乐,在院里四古桃树下。

  邢秋燕和丫头穗儿则在一边,邢秋燕坐在挪来的一张官木椅上合着拍子。

  穗儿吹着笛子,那其中一个小倌儿唱到:“芬芳一世,料君长被花恼,我向东邻曾醉里,唤起诗家二老,拄杖而今,一天桃红水榭,咦?可不是商山皓?请君置酒,看渠与我倾倒”

  另一个则对唱:“是谁家二老?莫不是当时那金銮揍草,落笔万龙蛇,待得无边春夏家翁好。平生丘壑皆他教,一觞能令千岁倒。若说那当年英豪,西北洗胡沙……”

  几个小倌儿你一言我一语,什么“老骥伏枥,不辍青云”,什么“思慕家严门风好”……

  旁边的邢秋燕则又打拍子又打扇子,毫无扭捏的调教拍马之术,看得我哑然失笑。

  想起今晚,似乎要请付彦老人家来府中,这主母媳妇儿,讨好公婆的歌词虽写的露骨了些,然而年老之人,多半最爱这热闹阿谀,便是内心知道,也就当做孝心收下这一派奉承的夸大其词,并不觉得脸红。

  而那付彦,却又是付邵背后,真正稳操国政的权臣,付邵出面,也有追求北溟国鼓励年轻人上进之榜样的意思。

  对于有权有势的公婆,如此不吝提鞋的吹捧,阿谀功利之做派,还真是与我新越闺秀大相径庭。

  听说这邢秋燕,乃是鹏城盐商邢元亮的女儿,当真也是逗趣俗物。

  不料邢主母也看到了我在这边古怪而笑,却不知是因我觉得她教唱的歌词太过马屁之故,只当是我看上了哪个丫头。

  瞬间,她看向我,露出一个更为古怪的笑容:“小延年过来,婶娘这才待问你呢,可巧你正来了。你看寻个丫头伺候你可好?”

  这一问却是让我吓了一跳,忙喜眉笑眼没心没肺的说,“谢婶娘费心,只是不用,侄儿只是看这戏拍的有趣,多看两眼而已。”

  谁知这一说,邢秋燕更是一副了然的古怪笑颜,对我道“有什么费心的呢,你身边也是该有个贴身服侍的人了,虽然你有个侍卫的差事,可在自家,都是一样的,要我不给你安排妥帖,可不是我的不周了”

  “婶娘好意,侄儿实是感激的紧,只是侄儿还小,真不必靡费什么人服侍的。若是真有需要的,侄儿自然向婶娘讨要——”

  “靡费什么?”邢秋燕撇了我一眼道“又不缺这点银钱,钱赚了就是要花的,这乱世里,谁知哪天身家性命便捐躯了呢?

  况且咱们北溟不像新越,咱们北溟富庶些,就是新越那种穷地方,也喜好在那些个婚丧嫁娶黑白事儿上,大为铺张浪费,咱们只是日常开销,花了再赚就是,侄儿莫要推辞客气。”

  待我再要拒绝时,门外已有通传,说是付邵回来了。

  这位邢主母,一听到自家夫君回来了,那一个表情欢乐而天真的样子,恍若一二八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一般,动若脱兔的一溜烟跑去迎接了,我则唯有半尴尬半认真的,跟着也向外走去。

  来到外间,却见付邵与邢秋燕并未在大堂中。

  我思忖着莫非这小两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促狭之心倏地跳起,就想着去找找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有什么夫妻亲昵玩笑?

  看四下无人,就以独门斥候心法秉了内息,跃上屋顶,瑜伽躬身以一字贴壁,隐逸非常的寻着穗儿的身影后,抬手挥袖,丢了几只石头,正入她所在门口的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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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哨武校
适莽苍全文阅读作者:园子firstda加入书架
  穗儿果然前去查看,我顺势便掠过檐廊,跑到她刚才立着的地方正上方的檐上,侧耳屏息偷听里面的声响。

  不多时回来的穗儿回了门内一句“回夫人,没什么事”,说完,继续规规矩矩站在那间屋门口。

  想必因着不过是迎接夫君说几句体己腻歪话,并非什么机密要务,所以,并未选择密室、宗祠或是书房,而是就在卧室间,更衣、浣尘,随聊而已,防备也并非密不透风。

  我催动内力于外耳,凝神听去,只听得里面付邵在对邢秋燕说:

  “途中我已经以和他叙话为名,将他调开了,他所携带的东西已经都查看过了,所有书样文字也都誊抄过,呈给主上过了目,多是他亡母的一些诗作和书籍,还有他外公给他的几页信笺,然后,就是衣物盘缠,并没什么可疑物品,刺奸密保之物未见,也没有鹰隼灵鸽尾随。

  他毕竟还年幼,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便是如亲人般看待,也是应当的,况且不树无谓之敌,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且主上也非常看重他的父亲,并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希望能争取他。”

  “夫君说的是,”邢秋燕也悠悠脉脉的说“妾身也让他更衣沐浴时,命人查看了他的随身饰物,也是可怜见的孩子,一点贵重的贴身之物也没有。毕竟我们彧儿,霜儿都还小,若是能将这个孩子好生培养,让他跟着夫君多学些,也是积德积福。

  只是毕竟是个刺奸要员的子弟,妾身的见识,还是要在他身边安排点人的,一来也是服饰伺候保护之意,二来,也权是妾身自己的一点小见识,总是为夫君前程和安全想来,有备无患。”

  “这是小事,家中自是可以安排人伺候的。这次主上命他可尽快去暗哨武校学习,以赴职就任,还有别的意思,想来这个孩子,对薛凡泰在新越境内的暗哨刺奸之事,必也有所知晓。

  尽快就任,配合主上的一些计划,也是考验其真心诚意以求稳妥”付邵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主上虑事,历来如此,天子地位,若不如此,也难以令国家稳固,人心坚忍,不过妾身也只夫君向来心肠柔善,对这孩子,很有怜爱垂青之意。”邢秋燕说着。

  “不止如此啊,”付邵叹了口气,又道“家父在朝堂做了十五年的吏部尚书,他能力所及,凡是遇到官员确有才能,却遭遇各种原因的委屈刑罚时,常常为之周旋保全,这才有了今天,我在北溟能够把握运用新越和北溟两方人才的局面,

  而这薛凡泰当年,也是家父所荐,所以与我私交甚好,他既然开口保证,会尽可能依照我们的意愿达成和议,让我们运用技术开采新越铁矿,打造新式战舰武器以共同抵御罗倭,只希望保全他的儿子,并让我代他教养孩子长大给孩子个好前程,信我为人可靠。

  于公于私,我都是期望这孩子,不会是新越或北溟的一招棋,而是能好好成为未来可摒弃国别所见,有心智手段,为天下而努力的栋梁之才。

  其实他若别有想法,主上焉能容他在相府,不过既然主上已经准许他前往暗哨武校学习,将来也必有机会委以重任,只要他自己自强,以其人才资质,也不算是我辜负了薛兄的苦心。”

  廊檐上的我听到这些,五内百味杂陈,一时也不知作何想法。只得更努力的秉着内息。

  直到付邵与邢秋燕说“你先去招呼一下外堂,为夫更衣完毕就前来,主上爱好军务处议事着武袍,天气渐热啊…”

  邢秋燕却不肯,坚持要留下来伺候更衣,两人几句“讨厌啊”“你坏”之声响起,我方才又有了回到平凡美好的尘世那般兴致感觉。

  晚上的洗尘家宴,被邢秋燕搞得着实很是热闹,那一出出一道道的菜肴与戏文,说不尽的繁花似锦,富贵风流,也同样说不出的庸俗姿态下,竟有那样一颗剔透,而暗暗藏着锋芒的主母心计,虽然并不抗拒反感,但是那番檐廊下偷听之言,仍是让我懂得了许多内心深处的暗流。

  到暗哨武校报道的那天,恰是我来到北溟的第十五日。

  半月无所事事无聊便窃听些私房话,逗弄一下付邵的两个精灵活现的小可爱——付彧,付霜……这样的欢乐时光转瞬即逝。

  想来我这样一个人,原本是并不合乎“仁不带兵,义不经商”的新越旧观念的。

  我是如此眷恋家庭生活,喜欢孩子,有妇人之仁,却生逢乱世,肩上担着父亲外公和自小教育中应匡扶社稷,为天下安宁孜孜以求的士大夫精神,这十五天的家庭生活,竟也似偷来的一般珍贵。

  暗哨武校的建筑,是双层圆形架构:

  内层为八角式平面,八个结实的墩柱间以圆拱相连,其上建起三层楼廊,上两层两个墩柱间,以成双的圆柱为装饰,圆柱柱头为典范设计,用的是运城窑舍所烧制,新式青砖石陪大理石柱;

  外层则扩展为十六边形,内外两层形成上下四层回廊,上方八角形穹顶统领,圆顶和交叉拱顶以琉璃制成,下回廊东侧是武圣人姜子牙姜武的雕塑,西侧则是演武台。

  下两层内设教室,研习室,竞技室与讲师室,上两层则是寝室,餐厅与宴会室,而地下还有一层据称是战时才会启用的密室。

  在北溟的革新中,重视专门学校,是一种重要的移风易俗之开创,将其与即将进入政府各部的公职人员和官宦子弟的前程相联系,其业务作用和思想启发都非平常。

  同时,各部下属学校还重金招揽北溟内外各个方面顶尖之才,以其在士绅家庭的影响力和声望更好的推进革新。

  北溟武校的课程设置,有绝地求生,刺奸对抗,兵法操演和律法历史四个大的部分。

  绝地求生的课程教习,都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过来人,他们亲身总结的生死经验,直接学习并实际操作。

  具体的,包括求生抗压训练,环境评估,寻水觅食,濒危体验,路线规划,武器选择,伤患处理,自我防卫和体能训练。

  这门课,基本上是一门天天挂彩的体力活儿,且所占考评分数极大,又因学生的成绩与讲师们的饷银直接挂钩,所以讲师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摧残的一帮新手颇为狠辣。

  刺奸对抗课程,则包括近身搏击,短打刺杀,用毒用火,密码通讯,刑讯技巧,回避诱导,以及牺牲与迂回措施等。

  相比绝地求生的体力消耗,谍战对抗是赤裸裸的精神摧残,包括疲劳应谍,饥饿应谍等等——晚上不睡觉,白天不吃饭,考验意志力。

  还有各种绞尽脑汁达成目标的任务,和各种自陷入瓮的挫败历程一一摆在前方,等你前来。

  兵法操演,包括兵法教授,用间行计,分组练习,群体作战,团队通讯,以及以班级为单位的整体实战模拟对抗,据称经此一再实战后的整体协作,和袍襗感情,会跃然新的高度。

  当然,也常年皆有一二青年预备刺奸官,出师未捷身先死,在演武场的实战中不幸殉国,但由于抚恤悬赏极其丰沛,入校前又已然签署生死状书。

  且生逢乱世,得此谋生训练和日后成为御史暗哨带给家人的巨大行商优惠,所以竟也丝毫不减前赴后继的劲头。

  律法历史,作为常规课程,则是仅有的与新越武校学习中类似的课程,包括要求熟悉掌握北溟现有律法,灵活运用相关立法处理实操案例,各种经典谍报的历史经验和处理方法。

  常例每两年,或因非常急务需要,回炉再造操练的各处北溟刺奸们,就会再次返校培训。

  我这期同班有二十人。

  初时,大家并不算相熟,因暗哨武校,乃是国家极其看重的军事机要之地,山门由御史台总机要秦义将军亲自兼任。

  同学之中近乎罕见几个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头子女,背景势力各不简单,即便是拔于草莽的偶尔几个平民子弟,也绝非凡品。

  然而背不住几个月在绝地求生和刺奸对抗课程的雷霆摧残,大家就开始各自卸下心头各自家心事的包袱,彼此融入一体,与子同袍起来。

  同学之中,起先就最为抢眼的有两人,一位是因其是北溟主上方均诚的第九子,现封为宁亲王的方岱,据称是主上诸位皇子中最难以捉摸的一位,主上派其前来学习,同受甘苦。

  虽则必有人会旁侧保护,但是也是锤炼的意思。

  方岱年方十七,其母妃乃是北溟最有盛名的军械商宋仲方亲妹,有工造机巧的传家本领加身,加上面色冷淡落寞,为人不见喜怒,故而被认为是未来很可能掌管御史台的后备人选之一。

  还有一位名唤王庚的同龄人,惹眼耀目程度丝毫不在方岱之下,何也?因为容貌异常俊美,肤若凝脂,鹤势狼形,睫毛浓密,身量柔韧,轻功和用毒皆是家学,又因是当今长公主西席教师之子,与长公主颇有些风月佳话在坊间流传,有面首路线之嫌。

  虽是男子,但是一若初见,就让我这自诩也是仪表堂堂的新越北方公子自惭形秽几许,觉其惊鸿照影之姿,若再有柔情似水之温情,未必没有什么断袖八卦,会从我们这期同伴中涌现。

  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考教之后,还有两人也颇受瞩目,与我这般由家父亲自带出来,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家学刺奸官,成绩难分高下。

  其中孔立飞与我同寝,很快与我厮混一汽,其塾师乃是奇人嵇玄老先生,故而在易容刺探、植物鉴别,推演核算,数据判断等种种技能方面独辟蹊径。

  加上又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十四岁,身形瘦小,只一双大眼睛孩子气的轱辘狡黠而动,初时因其力弱颇有些受欺负。

  演武课集训时,总有些无聊逞凶的促狭家伙,将兵器故意甩向他,借着自己武艺和体能上的优势,趁机捏捏扁柿子。又或者趁其洗澡将其换洗衣物取走,害的孔立飞竟有此举着铜盆护体跑回寝室,在武校传为“佳话”。

  每当此时,宁亲王一向毫无表情的稚嫩面庞上就会有那一瞬间的眉目微蹙之态,即便是一闪即逝,不为他人察觉。而后来,这些无端生事的家伙,自然很快被孔立飞让人防不胜防的整蛊技术搞得不是浑身奇痒被迫休学,便是考场陷险灰头土脸。

  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大家便都发现了在情报刺奸这门事业上,体力虽不是完全无用,却绝不是什么最有意义价值的东西,相反对孔立飞惊人而不落痕迹的整蛊,以及他总是盘踞高分头几名的考核成绩颇为侧目。

  当然,这些整蛊中大都有我这个家伙的推波助澜和暗中布置,毕竟论隐身屏气于无形的技术,和发挥六识极限的方法,无人可与身经百战的父亲传授贯通过斥候心法的我,相较短长。

  起初,孔立飞总是一副老夫子样儿,虽然手段极多,却软弱怕事,并不想回击。

  而我就看不惯这娘唧唧的样儿了,和他一番恳谈道,“大丈夫生平在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讲什么虚空的温良恭俭让,这次避让了,下次未必不有人得寸进尺。

  何况干我们这行的,不展示自己的手段何来的威信?没有威信和狠辣又怎可能服人?服不了人哪里能保命?除了杀人与被杀,利用与被利用,在战场也好,情报场也罢,甚至于仕途官场,又可有第三条路能轻易走。

  如今之计,自然要拿出几样本领立立威,干上几架,不然以后你还怎么在同学里混?男子汉大丈夫,自立自保都做不到,那你就更不要说其他了。”

  于是与他合谋着,布置了几次,无非是他的独门药品和机关,我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摆放停当,虽不能在高手面前天衣无缝,但对于暗哨武校,这种淘汰本就是天经地义,所以也便自此安生了很多。而我和孔立飞也因此合作默契,成了总是绑在一棵树上的蚂蚱,一处跳腾,一处参加任务。

  至于另一高分榜上的对手则很是讨厌了,与我算得上班里不太对路的一类,此人名叫黄淳,十六岁,在班里有小诸葛之称。

  虽是武功技巧皆平庸,却当真是心计无双,长于庙算,每次我们整蛊成功时,总有黄淳那双轻蔑而凛冽的眼神,似穿透了我们心思一般掠过。

  而我们的小把戏,在对阵推演兵法,或整蛊愚弄别人时,几乎是凡遇黄淳就直接流产的下场,让人颇不尽兴,还得处处防范他。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黄淳这样一个单凭头脑,就可以混得宁亲王身侧左右离不得他,遇事总是第一个问计于他的人物,相貌凛然堂堂,平时里一副沉稳利落的风度,明摆着未来能臣的姿态。

  却每次见到王庚,就一副好色痴迷的欢乐态度,也真不知他是真的假的有此异好。

  好在时日还长,我总会有机会探个究竟的。

  记得我在新越武校的先生宇文免说过,这种热衷探究事务八卦真伪的极端好奇心,是成为一个好的刺奸官天生的素质之一,如此看来,我还是具备这种素质的。

  “哎呀——,”我回到寝室,以一种死猪般的姿态趴到床上,对着对面的孔立飞,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啥看?莫非我脸上有天山雪莲不成?”

  孔立飞噗的笑了,随手递给我面铜镜,兀那镜中长着一只熊猫眼的可不就是我本尊?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被揍成这样,这是哪位教员的手笔啊?”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笑,扔他一只鞋子道“明知故问,都是秦清这死丫头,教员哪有她这番无聊。”

  “秦姑娘隔三差五就来和你过招,真是情有独钟”他说着眯起眼睛,苍白的脸迎着窗外的月光,笑意阑珊。

  “你不知道你多让人艳羡呢,且不说你这个有四品俸银领的挂职,就是毕业了,大家也都是从七品开始干,这是赢在了起跑线啊——

  单单是那秦姑娘,那可是暗哨武校老大的掌上明珠,心爱之女。得了她的青睐,你办什么事未来还是要顺遂不少的”

  说罢,他起身去自己的药箱帮我配药,拿出瓶瓶罐罐,让我一如既往的享受他的悬壶济世之才。

  “青睐?”我真是没好气了,“你这臭小子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女子的青睐?女子若是青睐,多半是眉目传情,赠诗留帕,递个香囊什么的,你何时见过女子青睐谁,便揍谁一顿的?”

  “赠诗留帕?”孔立飞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们是新越啊,我们北溟的女儿家,不兴这个的——”

  “哦,那就兴终日揍人的啊,下手这么狠,这要不是我功夫不弱,得给她整个半身不遂了”我大为不爽的说。

  “这就是你不解风情了,”孔立飞边帮我上药边说“情感之事,本就有千万种衷肠,你也说了,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技艺手段要紧的很。

  我们外人冷眼看去,秦姑娘分明就有意和你喂招,丰富你的搏击短打经验,提高你的战力。虽然也伤你一二,可都是些皮外伤,你难道不觉得在与她手中获益良多?”

  我前后一寻思,似乎却是如此,但又忽然扬一条眉毛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阴险的说“你们外人?老实交代,们是谁?”

  孔立飞耳根一红,推了我道“你正经点儿,仔细我把药涂你眼睛里,整你个瞎眼汉”

  我略略一思量,又问“你何时与黄淳好上的?”

  “你能换个词儿吗?”孔立飞上完药边收拾边说:

  “黄淳哪能看得上我,哎,不是,咱能把这话说正常点儿吗?都是同学。被你整的,和怎么了似的。”

  “反正论狡猾,黄淳是跑不掉的,”我撇着嘴边褪掉外罩边又趴回床上:“不是他,还能谁和你一起你们啊?总不成这么快,你小子就抱上宁亲王大腿了?若是如此,你可要多多提携你哥我才是——”

  “哎,我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人,几个月里变了这么多啊。全不似初见你,那端庄持重斯斯文文的样子——”孔立飞在他的床上边打坐边戏谑我:

  “是前几日宁亲王的母妃身体不适,我和王庚一起去帮忙配‘五蕴七香汤’。宁亲王说贵妃娘娘用着好,又让我们帮其她的娘娘、公主、王子们多配些幽香保健的浴汤玩玩。

  王庚正好已经做了一个系列,只差几样药材和汤桶的取材样式,个中的机关设计等等细节,没有确定下来。所以就和我一起切磋水疗之法,时间久了,就与他们几个混熟了而已。”

  “水疗之法?听过去好生香艳——”我贼眉鼠眼的把五官蹙在一起,呼啦啦靠近孔立飞耳畔,调整呼吸气息,可劲儿挠着他的痒痒,说“和王庚切磋水疗?你小子好福气啊——”

  啪——,孔立飞终于打坐不住,一只枕头砸向我,正正砸到武冠上,哔哔啵啵的将冠子打落下来,整的我披头散发。

  我却犹自不让,贫嘴多舌“人家不得与美人切磋水疗,反要挨打,情何以堪啊——”

  “不过,你和他们混熟了,那敢情好啊,”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正好我也想和宁亲王攀个好呢,有你同他们好,我也就不愁没了桥梁。

  不过想来这王庚也不是个什么为国为民的人才,一天尽整这些伺候妇人权贵的劳什子。”

  “这你真错怪他了,”孔立飞却正色道:

  “你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若想达成为国为民的想做之大事,便要能察言观色,能屈尊做侍奉讨好的小事。

  况且浴汤一道,也可推广民用,最近樊影城的柴大官人已经在鹏城西面,买下了全套‘流香蕖’十二路配方,准备兴民间浴汤浴场之用。

  那‘豆蔻汤’‘芷兰汤’‘白檀汤’‘芦荟汤’‘云汲汤’‘浴兰汤’都是女儿家上好的保健汤药,而‘斋戒汤’‘星辰汤’‘龙涎汤’‘柏桂汤’‘观礼汤’‘屈子汤’则有祛病强身之效,预计一年能一千五六百赚银子,交出两百多两税银,再去除成本人工,还净赚五六百两呢。

  且还为武校学生提供每年两次的免费浴汤机会,下次我们一道去。”

  我被他说的心服口服,可是促狭之心仍不肯收口,便笑着啐他道“那我真是谢了你大恩呢,想想我们一帮爷们,衣衫不整,大防不设的跑去泡汤,别人是不说了——

  只不过,哈哈,黄淳若是看见王庚那胜雪的肌肤,浓密的睫毛,墨玉的眸子,飘逸的身形,一下子被撩拨出龙阳之癖,与长公主成了情敌,那可是如何是好呦~~”

  “噗——”孔立飞笑岔了气,道“越说越不正经了,谣言哪能信的?

  我看,你是看黄淳心智非凡,自己怕是与人家有瑜亮之感,碍于妒忌吧?

  其实黄淳这人很是正经的,只是偏好天下一切美丽之物罢了,他倾心于魏芙姑娘,说来我师父是与魏姑娘家相熟的,我也有幸得见过几次,那魏芙姑娘才真自小就是风流尤物样儿。

  不过这几年和我师父一道前往新越凤凰阁主持暗哨在新越的谍报活动,想必黄淳也是一场空相思了。对了,明天有新的演武教官要来指导我们,据说是从前新越的二品大员,做过青州将军和伊利将军的熊怀义啊。

  打从广宣三十年那次,他被金俄俘虏后,付相公就一直周旋,最后用了不知什么代价终于把熊将军换了回来,就在咱们北溟任教了。

  平时他只给高阶特训员们授课,我们可真是沾了宁亲王的光,得他亲自授课,必定进益不少啊……

  还有他家小丫头熊洛儿,也是个妙人,我之前在师傅那里也见过一面,就是不知人家可还记得我呢……”

  在他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中,我竟不知何时已经和衣大睡,梦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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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兵谏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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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水穷,脉脉凌秋,断行藏在己。

  坐看云起,生生长诀,何必问君平。

  霜柏傲寒四时青,雷雨歌头九州令。

  吴天楚地,万事羽轻,诗中筋骨笔风流。

  万里难逢,永却稚青,剑鞘寄语待从头。

  ——《新越史诗·叹凌默秋》

  第二天醒来,方在盥洗,就见秦清急匆匆来寻我,我吓得望之还走。

  她却不依不饶的,硬是将满脸水渍的我追堵在餐厅外,又一把揪到楼梯角落无人处,方才放下粉拳,轻弹我衣阙几下,便也不顾周围人的古怪笑容,压低声音和我正色道:

  “出大事了,薛凡泰、皇甫肃于西京瑶台,兵谏新越帝,请其与我北溟议和,共抗罗倭。经新越皇太后出面与两位将军斡旋后,来北溟请付邵付相公前去商谈和议细节。

  今儿个一大早,主上已经派了王骏随行保护付相公,配了和议使节团队,付相公已经出发前去和议了。”

  虽是意料中事,可我仍免不得有些担忧之色。

  秦清见我神色,善解人意的拍拍我肩膀,又说道:

  “放心,目前两位将军不会有危险,至于和议时,付相公会竭尽全力周全二位将军的个人性命,即便对新越与北溟的和议细节上略作妥协,也力求二位将军的稳妥。

  二位将军于社稷之大义,定会留芳青史。”

  “留芳青史?”我笑笑“哪里来的青史呢?北溟的青史?还是新越的青史?若是新越的青史,竟留名着自己的臣子携着军队逼迫自己的君主是流芳垂范之举,那今后还不乱了套,哪里还有军纪可言?

  青史,哎,不过是成王败寇的后见之明。罢了,毕竟一切皆是自愿的选择,但愿新越国君有旷世容人之海量吧。”

  秦清听罢,不知为何,也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悲悯的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但公道自在人心,成败都是一时,万世之后焉有胜败?

  人心向善,乃安邦定国,传承种族之本能,当自能知其中曲折。”

  “我去上课了”我略略收拾了情绪,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准备,眼下又尚未到最后一刻,我且不愿向坏处多想,便对她说“你说的对,想必付相公定能将此事造出很大声势,让新越子民都感到两位将军的义举乃是为国。

  若是民心风向巨大影响,应当至少保得将军们此时性命无虞,我对付邵相公的才能一直领教有加,相信他会的。”

  微微顿了顿,又正色对她笑笑,说“秦清,谢谢你。”

  这一谢倒让秦清愣了一下,两只长长的眉毛斜斜轻翘,“不谢,回见”,她利落转身而去。

  不知怎的,莫名便觉得,那北溟制式的校尉服色,穿在她婀娜有致的身子上,别有另一番风情。而那种举手投足间的利落飒爽,也让我颇有几分心神驰荡之感。

  ……

  今天的兵法授课,乃是名满天下的熊怀义将军,旁听的学生早早就挤满了讲堂,待我进去时,已然听里面在朗朗讲述了:

  “暗哨武校的课程,最主要仍是在最头这三年,之后实操返回、特训复习,等等皆是在此基础之上。所以如今的课程都是极要紧的。

  绝地求生,是未虑成,先虑败之意,绝境之中的生存乃是历来战场厮杀也罢,斥候刺奸也好,极重要的基础。唯有强者方能生存,而唯有生存方能胜利。

  律法历史,是评估环境与了解禁忌,以为后事之师之意。史与法或皆不完全足以为鉴,然而不通史、不懂法,则万万不能。

  刺奸对抗,乃是基本功,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即是此意,技术的炉火纯青,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立命之本。

  而最终一切的综合运用,则是兵法,兵法,并非夫子书中所计的孙子十三篇,而是各种理念的综合施展……”

  好容易挤进去,幸亏孔立飞早帮我占了座位。

  我赶快过去坐下,把他下面袖筒递过来的干饼卷入袖筒,不敢造次。

  只见熊怀义微微扫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又复继续在上面朗声道:

  “原本,我是不负责代你们兵法课的,只负责暗哨女校和高阶将官的兵法课。

  但是,由于这一届出了兵法操演六个月来算无遗策,场场完胜的人才——”说罢,将目光扫向黄淳,微微一笑。

  方无比春风含蓄的继续道“所以我亲自来与之较量一番,来助我北溟长江后浪……”

  我原本应两岁前,在父亲的军营,见过这位熊怀义将军的。然而实在那时太小,完全没有丝毫对他的印象,今天也算是初见,但似乎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毕竟对于武校而言,并不似一般国子监,或其他司的学校那般松散,迟到不是一件小事。

  不过我也不至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听到熊怀义对黄淳那种期待和欣赏,微微的酸意涌上来,原来我真是个嫉妒之辈么?

  我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继续听起课来。

  “今日新越国中发生了大事,想必有的同学也有听说。薛凡泰将军与皇甫肃将军,为联我北溟共御罗倭,于昨日发动了兵谏,

  就此一事,付相公也已前去斡旋和议之事,就此一事,其中疑窦与暗哨刺奸相关问题,我做了如下总结:……”

  听他如此公开讲明和分析,竟作为案例的态度,看来付邵确是尽最大努力,将此事与爱国抵御外患联系在一起,尽可能大造声势。为保父亲性命,着实是点滴入手了。

  作为课业作业,之后每个人都被要求写下其中刺奸,应做的疑点检测与重点布控,以及对此事的评估与背景的诱导分析,自不在话下。

  之后的许多天里,秦清隔三差五来揍我的同时,也不断带来新越那边来的消息,事态步步如何转变。

  期间方均诚还私下召见过我一次,这次我不仅得以手把手欣赏了方均诚那把圆月弯刀,还由方均诚出面主持,将我父亲的事迹编入案例,作为正面宣传,同时说将广泛刊印我亡母的诗作。

  摸索着那圆月弯刀,搞清了其中机关,我方才发现,许多的江湖传闻背后,本身并非那些玄之又玄的天道武功,而是巧之又巧的机关兵器工艺。

  如若手中这圆月弯刀,其中按钮之下,带有转速带,可推入燃烧弹和烟雾弹藏于其间,发动时只需轻轻瞄准,并短按一次再长按一次暗格,便会汹涌而出,杀伤力与气势自不待言,真是一柄令人爱不释手的利器,

  而那娟秀的诗刻“小楼一夜听春雨”,更是将杀气戾气都文饰而过,只显得十分玄虚。

  “等你们第一次参与实战任务前,便可以自己,去选择自己的趁手武器和军械马匹了。一般都是在入武校一年半的时候”方均诚见我十分赞赏那柄弯刀,也甚是高兴地说

  “如果立了功,朕会赏你你想要的任何武器一柄,自己设计的也可要求,趁手的兵器就是将士的第二条命”

  “谢主上”我神采奕奕的回道,心想到时候一定要让孔立飞给我设计个更厉害的第二条命才好。

  送我回武校的秦清一路继续对我说起“和议基本已经谈成,薛凡泰将军与皇甫肃将军被幽禁,但并无生命危险。

  薛凡泰将军据说兵谏时与新越帝密谈了三个时辰之久,献上了三万字的进谏和抗敌之策,不过很遗憾,我们的暗桩没能探到一丝一毫其中的文字内容。

  薛凡泰账下幕僚将领和他的老岳父一家都没事,只是解了职。

  不过新越帝倒是趁着这次兵谏将整个新越朝堂给清洗了一番,算得上是竟因祸得福,趁机借口排除干净了掣肘的势力,完全掌握住了朝堂。”

  我一直皱眉听着,什么也没说,直到她拿出一本黄稠镶锻的精致书册递了给我,见那扉页上乃是齐世斋笔法,字体俊逸雅致。正写着“墨秋词”三字。

  翻开看去,其序言竟是方均诚亲做,上书

  “凌默秋,乃是新越爱国将领薛凡泰结发妻子。其诗词中含塞上风情之飒爽,亦多江南闺阁之俊逸,用韵多依据时下今韵,素颜韵脚十足,不做翻辞书,生涩用韵,牵强附会之作。

  其笔如山墨作溪,有巾帼沟壑,千丈崔嵬情怀,虽丈夫亦觉动容。不可不以之开文艺运动之新,流传后世也。”

  翻开第一页,乃是咏史词曲二十四话,一一看去:

  其一

  欲学伯乐相马术,冥觅良才,蕴藉扶柳木。

  考妣辜負儿不悟:观音涉江身何处?

  牺牲盘古为景物,垂死化生,俊逸素五目。

  寸尺田土肯辟苦,几多血汗出稷穀。

  其二

  礼乐贵胄问鼎仵,苦劝无为,焉有君食肉?

  三千弟子仲尼撫,有谁匡得周而复?

  君臣父子殊途路,处士横议,不过求生路。

  修銓用法公孙苦,威刑只为平法度。

  其三

  补天奇石闺帷出,戏谈禅语,真个空门入。

  经济仕途清白误,父执门生坏尺度。

  当年城门立端木,一诺千金,平准铨万户。

  可憐商君慘死猝,公心法約孀無怙。

  其四

  帝师可恶,欺天下苍生,提携门户;

  东征西戮,遮子孙耳目,豪夺暗渡。

  东周列国,无常纵横刁斗。

  孔夫子,家财兴学,竟成儒父,郁语绵绵诉。

  秦主怒诡途,韩非谗误,焚书坑儒,良莠同土。

  一朝殒命,五洲狼烟,新妇成孀对坟哭。

  楚壮逝,姬诀别,携心归故。

  其五

  两汉归一,世代家族主筑,侠士文武。

  士庶分途,门户敌君国,岂因乡土?

  七子盛唐,战乱惊醒迷途。

  韩昌黎,将文代赋,长吉卢同,喁喁茕茕路。

  世家縉黷武,解甲归途,封埋翰墨,囚建宁古。

  累世迷夢,宦書霸才,一腔青鉞萬斛銖。

  文武哀,雄風老,青楼薄暮。

  ……

  并叹才子佳人赋二十首:

  其一

  露华酒侬黄昏后,秋沁闺中衫袖。

  丝竹入梦,举杯停箸,我欲醉眠芳草。

  鬼才咏赋,豪情昌谷出。

  南园七古,书生若个,

  风骨铮铮更难重。

  眼波瞳眸伤楚,人弃天不妒,

  世道玷污,丹青糊涂,沉冤几度?

  犹忆长吉笔触,苍天老却,人世悲欢颂。

  画鬼最易,笔吏斧凿,逝者怎知无?

  其二

  八章谈艺才子录,秋来李凭箜篌,

  肺腑沥血,人间离散,拟就敛喻相送。

  多情诵悼,有情天亦老。

  命途多舛,不辍豪然风骨。

  东流凡寿,悲天悯人,

  蜀弦漫长歌当哭。

  乱世蹙眉赋词,拟歌敛作态。

  燕雀鸿鹄,难辨自古,黑白是非,

  尽付与笑谈中。

  人事寥落,飘零楚楚,

  茫茫不见,岁岁花前,知有相逢否?

  其三

  瞑迷古渡,无穷驿路,汗透衫袖凉。

  轻抹云鬓,新茶暖响,雪压梅馆秀。

  羽箭雕弓,醉墨难绘,纵马儿时疆。

  敛步随心,垂云潇洒,无题且雕梁。

  其四

  沁云玉镀邀竿漫,移步转,绰影换。

  乍暖还寒,无象雨淋澜。

  千帆过尽煊然宴,小廊檐,断桥仙。

  巫山楚江水中天,渔歌晚,当炉弹。

  灯火阑珊,欲诉已忘言。

  离合悲欢始人间,茶荼事,问频檀。

  其五

  青灯散发拓骈纤,展枯卷,漫秦简。

  一行歌诗,惊破水中天。

  仓犬浮云凭毁誉,或初见,映空颜。

  净意扶面雨迷瞑,飞凉云,过残莲。

  为惜团扇,提墨奏长联。

  坐泛南山皆成尘,开尊切,撰偈言。

  ……

  又有萍聚意趣词二十首:

  其一

  晨钟暮鼓黯平川,淡霜纨,添灯盏。

  轻暖轻寒,霎时越关山。

  孤鸿为向东风挽,念去去,构曲栏。

  任是无情笑秦观,鹊桥仙,泪轻弹。

  更远还生,唤取看超然。

  落日西秦送述古,怎敌它,忘江南。

  其二

  沧海月明粉香融,既相逢,又匆匆。

  暮去朝来,寄语古城冬。

  年年岁岁今夕月,醉熏风,思无穷。

  岁岁年年情独钟,挂梧桐,醉清风。

  众里寻她,回首灯火浓。

  尊前流年十三载,小团圆,玉人楼。

  其三

  蓝田日暖玉朦胧,远山长,凭尺素。

  两情久长,殷殷含祝福。

  半掩画屏清曲诉,少年情,曾记否?

  淡妆红颊说楚楚,最温柔,与香浮。

  故人相依,杯盏风琼融。

  踏破山水盈江泪,红尘盼,情独钟。

  其四

  千里长棚绘宏图,不思量,纵情唱。

  遥夜无风,雅俗皆动容。

  倘若无衣可同袍,同登楼,向东风。

  葡萄美酒月影空,重头问,谁与共?

  野渡舟横,天涯奔前程。

  且尽尊前青酒浓,煮茶烘,泼墨奉。

  其五

  郊原过雨霜浮雾,含敛香扶风路。

  半吐娇黄,桃源柳木,玉肌似水弱无。

  瑶台如故,下马陵中芳物,

  吊稍梧桐,转盼秋书,

  屏山曲曲长恨舞。

  旧欢新泪无数,铅华可堪浇?

  世间儿女,异时浩叹,

  沧桑望断,殷勤待写,

  声声琴丝凄苦?

  行云漫溯,倦倚清商赋。

  字字如唔,片片若书,笑恸湘妃竹。

  ……

  各种分类种种,具细不表。

  我尤自接过,很是感动,道了多谢,与秦清作别后,便默默回了武校。

  前后思量种种情报,心中一处乎起疑窦,却分析不出这疑窦究竟在哪,不由有些烦闷。转来转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武校宿舍的一间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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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遗策之算
适莽苍全文阅读作者:园子firstda加入书架
  丈夫堂堂,闻绝响,淳淳独立。

  蜀山轻,鹏山远,羽扇冠巾。

  琴中新越风入松,笔端北溟怀如碧。

  是当年,算无遗策名,方识君。

  潜他乡,还故里,三十年,秋又春。

  向吐哺周公,梁燕孤鸿。

  老骥伏枥复几许,宝马风流非酬昔。

  年复年,重到惊歧路,桃源里。

  ——《北溟史诗·黄淳记》

  华灯初上,已是仲秋时候。暗哨武校的后院内穿花度柳,抚石依劝,茶荼架、木香棚、芍药圃,紫薇园,菊叶乡,一处处香风馥郁,荏苒时光的黄叶飘落处,灯火万家阑珊不绝之感堪堪掠过心头。

  过了巨大的玲珑山石走到西侧,便见到卧室所在,随意曲折之中飞檐斗栱之态。

  沿着西边紫檀云纹岩石底木雕花扶手的扶梯,一径行到黄淳卧室,见只有他一人坐在其中。

  临窗的床铺上,铺着玄色的羊毛毯子,正面是玄色北溟制式“忠贞不渝”五龙纹样的倭缎云枕和条褥。只面着的一方梨木茶桌上,摆着一套风格古雅端秀的茶盏杯盘。

  我见状,便自顾自拉一只灰鼠椅搭的寻常椅子坐下,又自顾自,拎起他那纹着青花釉里红石榴树纹双儿茶壶,抽出杯子,给自己自斟自饮了一口茶,才把目光看向他。

  只见他眯起眼睛,头上略略有些摇摆的攒珠扎染丝绦坠了四角,似笑非笑的也迎着我的目光。

  我又自咽了一口茶,对他道:“我来找你讨论前次熊怀义将军留的作业”

  他不说话,依旧似笑非笑或者说是皮笑肉不笑的对我点点头,拉出另一张椅子也坐下:

  “付延年,你第一次来找我,竟是以抄作业为名不成?”

  “是又如何?”我死皮赖脸的一副玩世不恭样儿:

  “你算无遗策,熊怀义老师都说了是惊才绝艳的人才,我想抄抄你对熊老师布置的新越兵谏一事的作业,又有何稀奇?”

  “啊哈——”他莞尔一笑,开玩笑道“是么?天下哪有什么算无遗策的人,不过是多推据几种可能性,探寻于逻辑,撒网于人性。简言之,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罢了。

  不过么?哈哈。那你拿什么做报酬呢?把你手上的书本子拿来看看呗,没准那个能交换我的作业呢?”

  我想了想,母亲的诗集我自己有原版,倒也不在乎这一本,况且太过在乎什么,往往就露了行迹,于是就大方递过去“成交”。

  他取了过去,一页页翻看过,半个多时辰方才缓缓合上,然后就从他那靠着床边摆放十分随意的书桌前随意翻找一下,从中挑了几页出来递给我,自顾自喝着茶,继续翻看着书卷。

  我拿着他的作业,娟秀俊逸的字迹密密斜斜,却甚为清雅美观。

  而越往下看,越觉其人有几分不俗。

  北溟在此事上的情报,算不得十分到位,甚至于秦义和秦清这样的情报主事,本身就似乎更贴近于将帅之才,而非我父亲那样的情报能臣。

  这也是秦义于武功一路远胜我父亲,又有北溟富庶优渥的资源支持,却终无法在情报外刺之事上占任何上风的重要缘故。

  可是,即便在如此有限的情报碎片中,眼前这位“算无遗策”兄,已经几乎将我所知所不知的,

  告人和不可告人的太多东西,推定的太过精准了,甚至于经过他的点明,我忽然理清了自己心中许多猜测和疑惑。

  我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也终于明白为何我一直不喜欢他,内心那种隐隐的忌惮感,其实恰恰因为我自己,本就是算无遗策中很容易被算到的,别有目的的人吧。

  我看了看他,他却还是那样镇定,自拿了一把剪刀悠悠然的飘到桌前剪了剪灯烛芯子,平日里也一贯大智若愚的样子,让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

  我看他写道:

  “…薛凡泰时年四十有四,然其本身乃是斥候刺谍出身,在明以为将领、亦或是在暗以为谋臣,并不影响其发挥。

  皇甫肃时年七十有二,三子俱殁于罗倭侵新越之战,其麾下华东军旧部,亦损十之七八,不可谓不是血海深仇,两人各方牵挂涉及亦少,若此次能以个人之微小牺牲以助新越帝,

  则于此二人个人,于新越朝堂,皆属利大于弊……新越帝对此二人之处理,看似雷霆手段,看似迫于舆论民心的宽容,而其行为却带有一种官样文章之外的隐含话语,亦有内心就坡下驴的意味,其理由大约有四…

  ……

  ……综上,余窃以为,此次兵谏,乃是新越部分臣子与新越帝一起上演以迷惑政敌,以及敌对国家暗哨的一出双簧。由事情的前因看…由事情发展中的情报细节看…由事情的后续处理看……

  ……据此推断,新越帝始终至少对薛凡泰是非常信任的,兵谏之事,也是薛凡泰为新越帝策划的一石三鸟甚至更多鸟之计。

  首先,新越帝达成了他目前必须迫切达成的联北溟以抗罗倭的紧急需要,稳定了军心和民心;

  第二,借口兵谏封锁西都之后,一切权柄交给新越帝,并且为新越帝登基后的诸多掣肘直接而有效的铲平了道路,派除了异己,并引威胁到帝权的人浮出水面,让新越帝真正牢牢掌握了新越大权;

  第三,借由此番兵谏的戏码,使得看似有一批军方势力与新越帝有了隔阂并容易为其他力量争取,很容易发挥反间和生间作用的情报要员;

  窃以为,应该接下来还有第四,是按照这件事过程和其中隐秘被刺探的脉络,容易顺藤摸瓜,追查到隐藏在新越多年的北溟谍报组织;

  第五,则是新越帝经过此事可以更大刀阔斧的执行情报探知中他一直想执行的各项改革…”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我便是他所推测的那几条中,那个提前就进行安排和布置了的第三?

  新越帝没有杀父亲,这固是帝心本心,也正因此种本心,父亲从未心甘情愿为先帝效犬马,却为登基未久的当今新越帝愿披肝沥胆,殒身不恤,父亲本一直是做全最坏的打算。

  只是未料到,付邵的宣传才华,以及因此一事被正面爱国情怀宣传所引起的民间感染力,还有对联手抗倭一事铁铜军械等商帮财团的支持,种种缘故机巧,给了本就信任依仗父亲有加的新越帝一个不杀宽容的理由。

  只是新越帝对父亲手下人毫无顾忌的重用,依然引起了北溟的怀疑。

  而这黄淳,简直是危险的让人要起了杀意了。

  我抬头再看他时,这个轮廓柔和,不卑不亢的冷静家伙还是盯着那本诗册,竟似乎全然没有在乎我的种种情态一般。

  正当我怀疑他只是理论上在推演这些,并没有什么大碍,起身走向门口时。

  却听见了三个惊心的字一字一字崩入我的耳朵里“薛久道——”

  我想了又想,作为一个斥候密谍,我应当在此时保持的是本能的绝不松口,绝不放松心防,和纹丝不动装傻扮猪以待时机对黄淳下手了事。

  毕竟他现在毫无证据,我若抵死不认,他也没有绝对的动机和能力对他人提及此事。

  只是,那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了黄淳如此精于人心人情,想必不如反其道行之,能让事态更好办些。

  来吧,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下定决心。

  于是,我故作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四下无人,其实以我的耳力所及知道无事,而我还是赶快掩上了门,以一种做贼心虚被撞破的单纯姿态,看向他,道“你到底是谁?”

  黄淳哈哈一笑,孩子般可爱的样子,说道“你以为人人都有一大堆复杂的身世,复杂的身份么?我就是黄淳而已。

  你们来了这么久,大家都是做斥候刺奸的,又学了这么多,我什么身份你们应当很

  了解吧,不过是个北溟小官儿的孩子,考进来谋个差事,正好被认为特长于此,就分到这里而已。”

  我怔了怔,故作良久,心中一句句回忆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闷闷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不过,以你的才干,确是当是军师之才,做个斥候密谍,也确是辱没了些。

  不过听说我们这学习三年期间执行实战任务时表现的特长,会决定和调整我们的分配呢”

  “就刚才啊,”他用一种很无所谓很欠扁的用智商碾压了他人的淡然态度说着

  “我推测的也并没有全写上作业去,原本我就一直很怀疑的是,如果说皇上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竟然到让他上演兵谏。

  甚至不怕那他所信任的人把兵谏给演成真了,甚至另有用心的演成另一出剧本了,那自己岂不是堂堂天子自陷死地?

  所以新越帝手上一定有后手可以把握全局,也会有不同的篮子和鸡蛋,皇甫肃是另一个篮子,

  而薛凡泰那里,也有另一个更直接有效可控的鸡蛋才对。

  当然,对于这颗鸡蛋,自然而然的,我会想到人都能想到的以其妻儿为质的普遍而有效戏码。套路虽老,屡试不爽。可是,情报却说薛凡泰的儿子薛久道,几个月前突然暴毙了。

  这情报,显然大家都不相信,那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死的不是薛凡泰的儿子,而只是一个替身或者相似的人呢,因为死人,是不可能作为掌握住一位朝廷大员的人质的,”

  他说着,像说渴了一般,又大大饮了一杯茶,看了看我有些凶光的眼神,继续说“那么同样要掉包薛凡泰,如何做,最有利于新越呢?自然是物尽其用,让他来北溟了。

  而只要在他的身边,有一旦薛凡泰有所异动,就可以取其性命的人,就足够了。

  至于薛久道就是你付延年嘛,我是刚才看这位凌墨秋,也就是薛夫人的诗集,才忽然领悟的,试着问你一问,谁知你一问就这么大反应,一副还要杀我灭口的架势,你至于吗?

  我这番好意,至少根本没有把推论出薛久道还活着,并且在北溟从事谍报活动的早有推论写上去,你还这么凶看着我啊。”

  “智力好很嚣张啊,你很嚣张啊”我收敛了些凶光,心里早就明白他对我的并无恶意,也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证据。

  而黄淳如此人物,可以与之为友,谁非要与之为敌呢?于是我接着说“不过你怎么能从诗集里推出付延年呢?”

  “诗言志,歌咏言”黄淳笑道“看薛夫人的诗词,看得出她欣赏怎样的男人,她欣赏怎样的男人呢?”

  “勇于革新,勇于担当,勇于改变的男人,”我忍不住接了话“这和付延年也扯不上关系啊?”

  “看她的诗里,怕不只是勇于革新担当而已,她所欣赏的,是思想领先于时代而能在时代漩涡里找到豪迈丈夫立足价值的男人。

  那么,以这个精神衡量,薛凡泰很可能并不像他平时所呈献给世人的那样普通,除了策划这样一场兵谏所为新越达成的,薛凡泰必然还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其母亲所青睐的那般,思想超越时代的革新者。

  举目天下,还有谁,能在这点上,超越付邵付相公呢?

  如果既能够让人以为,是为了兵谏时保全自己儿子的性命才送他来到付府,又能让自己的儿子接受付邵这位思想先驱者行为改良者的提点和启蒙。

  同时,又因为新越帝很可能在付邵身边安插了暗哨,这暗哨固然应该职位高不到能偷窥到付邵的机密要件,却很容易对付邵的一个所谓族侄——一个立足未稳的青年,这样也就稳定呼应了新越帝的需求。

  当然,这些以诗词推测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诛心,我却也并不能肯定这种推测。不过是你有心愿意让我知道罢了。”

  “那在你的推测里,我的作用就是让新越帝放心薛凡泰,并让我留在付邵身边,从事谍报工作?”我撇嘴问道。

  “那些可都不是我说的,”黄淳摆摆手,

  “也不是我所推测的。如果真的要我想在推测一下,我想可能是你想在付邵身边渗入他的人脉圈子、摸索他的施政落实方式、学习他的眼界与手段——或者说是成为一个你母亲诗词里钦佩的那类人吧?

  毕竟付邵手下论政事方面的人才大家鼎盛,无人能及。

  无论是做《国富论》《青禾施政考》的户部侍郎郭攸之,或是有《海疆贸易史略》《贸易与进步》的商部管事齐思源,又或是《法利刃》《伪经考》《学制编年》的魏浩、白易坤、刘广京,哪个不是天公抖擞的人才?

  而这些年北溟朝廷的哪一件惊才绝艳的政务,少了付邵的行政能力和威望人脉又能得到施行呢?”

  “我的功夫可是远远好过你的,你和我说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你不怕我杀了你?”我若悲若喜,不阴不阳的问他。

  “你还不知道我是敌是友,怎么会杀我,万一我也是新越暗桩,你不就杀错了人?

  况且要杀我的话干嘛还和我说这么多呢?”黄淳说道

  “剑比语言要有力的多。不过毕竟是在学校里,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还可能惹来不必要的嫌疑和麻烦。而且我说破了天都是一片臆测之词罢了,我凭什么说你就是呢?说破了你又对我有何好处呢?”

  我也哈哈一笑,忽然觉得外面的夜色明亮了许多,

  “改天请你喝好酒。今天你给的信息量太大,我得回去消化消化再决定”,说完我径直走了出去。心想,就让我赌一次,交这个朋友吧。

  走出黄淳的屋子,我又用六识感知了一次,确信我们的谈话绝无其他人窃听之后,大步流星而去。

  忽然感到,似乎武校的明月与繁星从未如此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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