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凌晨,人马走进了一座幽暗的大树林,金兵终于支撑不住,就地宿营。奔波了一天,不管是兴高采烈的女真人,还是惊恐万分的壮丁,体力都已到了极限,躺倒在地,马上进入了梦乡。
虎子惦记着逃跑的事,努力睁大眼睛驱赶浓浓睡意,但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铁鹰不敢睡,昨夜大意了,一觉醒来成了俘虏,今夜无论如何也要保持清醒了。他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看到巡哨的金兵靠在树干上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马上弄醒了虎子。
铁鹰是个残废,只有一只手,要捆就和身子捆在一起,根本动不了,所以金兵捆他的时候比较随意,绳结很大,容易解开。铁鹰有把握逃跑,原因正在如此。虎子双手反转在后,皮索扎紧了手腕,但十个指头还能动,只要他能解开捆绑铁鹰的绳子,后面的事就简单了。虎子睡了一下,体力恢复不少,手指动作很灵巧,顺利解开了那个绳结,不过轮到铁鹰就有困难了,他只有一只手,要想解开捆扎虎子的绳子,他还需要牙齿帮忙。
虎子趴伏在地,心脏砰砰乱跳,紧张地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他贴在地上的耳朵里忽然传来异常的声音,好象是脚步声,而且还是一群人的脚步声,虽然脚步又慢又轻,但在黑夜里听起来非常清晰。
月黑风高,此刻在老林中出现的人,非盗即贼,要么就是逃兵,总之没有好人,也会阻碍自己逃跑,不如叫醒金兵,让他们狗咬狗去,自己和大叔也好乘机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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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突然划空而起,霎时刺破了黑夜的寂静。
铁鹰骇然心惊,冷汗“唰”地出来了,趴在虎子的背上象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他完全搞不清状况,更不知道虎子为什么会突然高声惨叫。
十几个金兵从梦中惊醒,各自一跃而起,拿着武器就冲向战马。
“咻咻咻……”
长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密集而刺耳的啸叫声让人魂飞魄散。
惨叫声此起彼伏,几个金兵措手不及,中箭倒地,接着战马惊嘶,士卒喝骂,壮丁哭号,树林里象炸了锅一般混乱不堪。
杀声四起。
一群黑影从树林深处冲了出来,他们就象黑夜里的鬼魅,围着金兵蜂拥而上,肆意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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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良机,快逃。铁鹰蓦然醒悟,虎子发出惨叫声原来是想给金兵报警,让双方打起来,以便乘乱逃命。
然而,事不遂人愿,受惊的壮丁们也想乘乱逃亡,但大家除了两手被捆外,还被一根长长地绳子串在了一起,二十多个人象没头苍蝇一般四下拉扯,反而动弹不得,更多的人挣扎几下后,便无奈地放弃了逃亡,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听天由命了。
混乱增加了铁鹰的困难,他越急越乱,越乱越解不开。
虎子看到树林里的偷袭者太多,几个人围杀一个金兵,看情形要不了多长时间,这帮金兵就要死光了,心里不由地大为着急,连声催促,“大叔,不要管我了,快逃吧。”眼前的逃亡机会转瞬即逝,容不得半丝犹豫,逃出一个是一个。
铁鹰愈发着急,乱吼乱叫。一只手做这种细巧活儿,的确有难度,不过时间不等人,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找把刀,把绳子砍断。
铁鹰忽然丢下虎子,冲进了打斗人群,迎面撞上了一个灰衣大汉。那大汉被金兵砍伤,正踉跄后退,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枪。铁鹰身高体壮,速度又快,这一撞之下,灰衣大汉承受不住,当即倒地。
铁鹰眼明手快,单手夺过他的长枪,象猛虎一般杀进战圈。那金兵被两人围杀,本已占据上风,谁知眨眼功夫又冲进来一个,而且还是从和尚沟抓来的那个残废。残废也敢过来?找死啊?他未免有些大意,但稍一疏忽便送了性命。
铁鹰一枪穿透了金兵,接着弃枪、夺刀,然后掉头就跑。虎子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是不是吓住了。铁鹰赶到,一刀砍断了长绳,接着又拿刀割他手腕上的皮索。就在这时,虎子用尽全身力气撞到他身上,“快躲开……”
一支长枪破空而至,擦着他的肩胛飞了过去。铁鹰骇然回头,只见一个金兵飞奔而来,嘴里还疯狂地吼叫着。在他身后,有两个人正在撒腿狂追。
“跑,快跑……”铁鹰一把推开虎子,举刀迎上。今天不把这个金贼杀掉,看样子是走不掉了。
虎子转身就跑。长绳已断,他和那帮壮丁已经不再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当然要跑了。
追过来的金兵异常悍勇,舍命进攻,好象不把铁鹰杀了誓不罢休,看上去他和那个死去的金兵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铁鹰无心恋战,虎子已经逃了,自己也可以走了,但越想走越走不掉。
和他一起围杀金兵的两个人武力很一般,很难找到脱身的机会,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只见其中一人仰身栽倒,鲜血喷射,死了。
铁鹰叫苦不迭,逃跑的念头更加强烈,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到了虎子。
虎子竟然又回来了,被绑在身后的双手还拖着一支长枪,显然就是刚才那支射进树林的长枪。
这个白痴。铁鹰又急又怒,手上随即露出了破绽。金兵眼明手快,左手圆盾对准他的胸口就砸了上去。铁鹰躲闪不及,横空飞出。剩下一人根本不是那个金兵的对手,险象环生,危在旦夕。
“大叔……”虎子跑到铁鹰身边,连声呼叫。铁鹰挣扎着抬起上身,奋力割开了虎子手腕上的皮索,“快跑,快……”然后无力倒下。
虎子俯身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扶起来一起离开,这时就听到一声惨呼。虎子骇然抬头,只见那个金兵已经打倒了对手,正想举刀砍下对方的头颅,而那人的几个同伴虽然飞奔而来,却已救援不及。
虎子不假思索,抓起长枪就投了出去。金兵反应极快,一刀砍飞长枪,然后狂吼一声,丢下那人,举刀杀来。
虎子呆若木鸡,束手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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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火星四射。
急切间,铁鹰用尽全身力气,挡下了这一刀。虎子脑中一片空白,耳畔那声巨响让他魂魄齐飞,霎时失去了所有听觉,眼前一片漆黑。
金兵两眼怒睁,暴喝一声,举刀再起。
铁鹰支撑不住,倒撞于地,悲声怒号。今天死定了。
突然,金兵的吼声嘎然而止,高速移动的身形蓦然静止,高举的战刀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垂下。夜风吹过,掀起点点衣袂,一声痛楚的哀鸣从金兵的嘴里冒了出来,然后他手中的圆盾掉到了地上,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死了。
铁鹰瞪大双眼,匪夷所思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虎子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片刻后,两人抬头前望,一个红袍大汉正疾步而来,此人身高体阔,一脸虬髯,一双虎目不怒而威,右手拎着一把血淋淋战刀,左手拿着一张紫红色的弩弓,看得出来,凶悍的金兵就是被他射死的。
“你怎么样?伤了没有?”红袍大汉匆忙扶起刚才被金兵打倒在地的人,连声追问。
“我没事……”那人艰难站起,四下看了看,竟然发现战斗结束了,树林里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着的金兵了,“结束了?这么快就杀光了?”随即又看到惨死的同伴尸体,声音马上又黯淡了下去,“如果不是被金狗发现,他们就不会死了。”
红袍大汉从鼻子里挤出几声冷笑,恨恨地说道:“粘罕、兀术的家奴都是一群狼,鼻子灵,爪子利,能杀光就算不错了。”接着他冲着远处大声叫道,“收拾一下,马上离开这里。”
铁鹰虽然受伤,但头脑还清醒,乘着战斗刚刚结束,土匪还在喘气的时候,能逃多远逃多远。“快跑,快……”
虎子仓惶扶起铁鹰,两人蹑手蹑脚地刚刚走出十几步,身后就传来了红袍大汉冰冷的声音,“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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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缓缓转身。
红袍大汉神情冷肃,杀气腾腾,“捆起来,带走。”几个人冲上来,不由分说,拿绳子就捆。
“不要这样。那位大叔刚才杀死了一个金狗,那小子还救了我一命。”站在他身后的人一手指着虎子和铁鹰,一手拉着红袍大汉急忙劝阻,“你既然要招募他们做手下,那就客气一点嘛。”
“我救了他们。”红袍大汉冷哼一声,愤然说道,“但这两个鸟贼不但不道谢,竟然还想偷偷逃掉,老子不宰了他们就算客气了。给我捆了。”说完他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叫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那人不敢再劝,匆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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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队伍到了一个小山谷,停下休息。
虎子倒头便睡,他做了个噩梦,梦见父亲骑着一匹马,正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自己跟在后面拼命地喊,拼命地追,但父亲听不到,也不回头,突然草原上大风云变色,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自己迷了路,掉进了沼泽,越陷越深,很快就要死了,自己恐惧至极,发疯一般地叫喊着。
虎子蓦然惊醒。
阳光普照,绿草茵茵,眼前还有一张如花一般娇嫩漂亮的笑脸。
“你是谁?”虎子吓了一跳。
“罗思南。”接着是悦耳的笑声,“昨晚你救了我的命,我来谢谢你。”
虎子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可怕的噩梦里,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昨晚的事,自己情急之下随手投的一枪,竟然救了她?不可能吧?虽然昨夜天黑,自己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也不会是个女人吧?还有女土匪?虎子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罗思南,说了一句很白痴的话,“你是女的?”
罗思南愣了一下,觉得这少年很奇怪,然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虎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情有些尴尬。
“你叫什么?”罗思南一边笑着,一边坐到虎子对面的草地上。
“李虎。”
“哪里人?”
“山里的。”
“山里的?”罗思南黛眉微皱,一双灵秀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你不知道山外在打仗?这时候还下山?”
“我找我爹。”李虎本不想说原因,但罗思南的笑脸让他感觉很温暖,很舒服,心里涌出一种想亲近她的奇妙想法。或许这个女孩能帮自己,或许她和这帮土匪曾经见过父亲,他抱着这种幻想,把父亲一去不归的事说了一遍,“你见过这样一支马队吗?”
罗思南凝神想了片刻。
李虎很期待,两眼紧紧盯着她,忽然他发现罗思南的皮肤很白嫩,漂亮的瓜子脸更是白里透红,红润的嘴唇娇艳欲滴,一双眼睛更是充满着灵气,感觉就象这山谷里的花草,美丽中蕴藏着无畏无惧的狂野,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轻轻抖动着,好似拨动的琴弦,给人以无穷遐思。
她真漂亮。李虎想,这么漂亮的女子,应该住在豪华的宫殿内,最起码也要住在幽静的庭院内,过着安宁富足的生活,不应该出现在这穷山恶水里,更不应该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在一起。难道她是被土匪抢来的?肯定是这样,可怜的人,肯定给土匪头子糟蹋了,土匪头子的媳妇就是压寨夫人,可惜,红颜薄命……
罗思南摇了摇头,冲着李虎抱歉地笑笑,“没有见过。”
李虎苦笑,虽然只是想碰碰运气,但看到罗思南摇头,他还是很失望。
“以我看,你还是不要找了。”罗思南说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哪里都不安全,你还是和我们在一起比较好,这样你也安全,我们也可以帮你找……”
“我不做土匪。”李虎斩钉截铁,“土匪太坏了,杀人抢东西,无恶不作,山里人都恨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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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罗思南诧异地看着他,“你说我们是土匪?”
“你就是土匪。”李虎斜着眼睛鄙夷地看着罗思南,“你是不是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我?”罗思南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胡说什么?”
“那个大胡子是土匪头子,你是压寨夫人……”李虎话还没有说完,罗思南突然一跃而起,把他狠狠推dao在地,怒声叫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土匪,我们都不是土匪,我是义军,我们都是辽东的义军,我爹叫罗青汉,就是那个大胡子,他是义军大帅,不是土匪头子,听到没有……”
不是土匪?李虎根本不相信,义军不就是土匪吗?山里的土匪都说自己是义军,谁不知道?不过他不敢再瞎说了,担心激怒了罗思南要挨打,所以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汉语骂了一句,“直娘贼,就你这副德性还义军,忒无耻了,你还要不要脸?”
“你敢骂我?”罗思南蓦然瞪大眼睛,白皙的面孔霎时飘上一层红晕,显然是被真的激怒了,“你想死啊?”
李虎头皮一麻,背心一凉,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本以为她鼻子高挺,又一直说契丹话,应该是契丹人,所以才敢用汉语肆无忌惮的骂她,谁知她竟然听得懂,这下完了,小命玩完了,这可是土匪啊,惹恼了土匪,还能保住脑袋?直娘贼,一不做二不休,老子和你拼了。
“哎,你是汉人?”李虎故意问了一句。
“我是汉人,我爹叫罗青汉,我哥叫罗中原,我叫罗思南。”罗思南面如寒霜,轻咬贝齿,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使你是汉人,我现在也要杀了你。”
李虎呵呵一笑,乘着罗思南不备之际,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了过去。
两人近在咫尺,罗思南毫无防备,只听“咚……”一声响,两个脑袋撞在了一起。
罗思南惨叫一声,双手立即松开了李虎,下意识去护自己的头。李虎倒在地上,顺势抬起双脚,对准罗思南的肚子就踹了出去。罗思南措手不及,横空飞出,摔了个四仰八叉,爬不起来了。
这下事情闹大了,罗思南的弟兄们岂能让她吃亏?群情激愤,众人呼啦一下冲了过来,“宰了那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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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汉这个人他知道,是辽东有名的义军首领,在过去几年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大旗就是不倒。如果罗思南所说属实,那这支队伍确实是义军,而自己和李虎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现在给李虎这么一闹,事情就难说了。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已经逼近李虎,手里拿着明晃晃的战刀,气势汹汹,看样子非要剁下李虎的脑袋。
铁鹰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奋力扑到了李虎身上,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我也是义军,我也是……”
两个拿刀的人停了下来。如果是义军兄弟,那这脑袋就不能砍了。
“把他拖起来,仔细问问。”有人叫了一句。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把铁鹰架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铁鹰这几年都在山上,有关义军的事知之甚少,讲出来的话当然破绽百出。
“砍了,砍了,这两个鸟贼竟敢骗我们,把他们拖进树林砍了。”众人大怒,拖着李虎和铁鹰就向树林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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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南在红袍大汉的搀扶下刚好站起来,看到这一幕顿时花容变色,“爹,爹……你不能杀他们,不能杀。”
“那小贼该死,竟敢对你痛下杀手。”罗青汉愤然说道,“我要把他切成碎片。”
“爹,他救过我……”罗思南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急得连连跺脚,“爹,我求求你了。”
“这两个鸟贼不是好人。”罗青汉不为所动,“以我看,他们可能是辽军的斥候,杀了也罢,免得惹出祸事。”
罗思南哑口无言。老爹说他们是坏人,那应该错不了,也没有理由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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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肠子都悔青了,都是自己这张臭嘴惹出的事,结果不但把小命玩完了,还连累了大叔。
铁鹰极力挣扎,嘴里不停的叫喊着,但他的辩解此时毫无意义,没人相信。眼看着李虎被拖进了树林,铁鹰真的绝望了,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救命之策。
“他是汉王李弘之子,不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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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汉霍然心惊,抬手高呼:“拖回来,给我拖回来。”
众人听到“李弘”两字,也是惊疑不已,匆忙把两人架到了罗青汉面前。
罗青汉看看李虎,又看看铁鹰,神色非常凝重,想了片刻,他又慢慢走到李虎面前,端详良久,然后扭头望着铁鹰,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铁鹰,李弘的八大铁卫之一。”铁鹰昂首挺胸,傲然说道。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扒下他的上衣。”罗青汉冲着手下一挥手,“看看他是不是八大铁卫,如果不是,剁了喂狗。”
两名大汉急忙上前松开绳索,七手八脚地趴下铁鹰的上衣。人群中再度发出一片惊呼。
铁鹰的背上有纹身,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罗青汉上前细看。鹰爪之中有一画轴,花轴上刻有一行细如蚊虫的小字: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乐。“木子”就是“李”,“弓口”就是“弘”,合起来就是李弘,王治天下,天下大乐。
“都退下吧……”罗青汉看看众人,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对罗思南说道,“你去准备些酒肉,快一点。”
罗思南望着铁鹰,一脸崇拜之色,“大叔,你就是传说中的八大铁卫?”
铁鹰正在给李虎松绑,听到罗思南问他,不禁微笑点头,“孩子,能帮我一下吗?”罗思南知道铁鹰的意思,急忙走到李虎身后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皮索。
李虎一肚子疑问,生死转换只是瞬间,却充满了无数秘密,他急切想知道,但刚才就是嘴巴惹了祸,现在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张嘴巴闭紧了,不再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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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有条小溪,铁鹰就着冰冷的溪水洗去脸上和胡子上的血迹。李虎蹲在他身边给他帮忙,心里却一阵阵发寒,因为罗青汉就站在他身后,两眼一直盯着他,让他如芒在背,惴惴不安。铁鹰倒很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洗拭干净,铁鹰在李虎的搀扶下坐到草地上。罗青汉盘膝坐到两人对面,开口问道:“汉王死后,你们就一直藏在山上?”
“偶尔也下山,知道义军的大旗一直没倒。”铁鹰叹了口气,“汉王在九泉下知道你们还继续扛着大旗,前赴后继,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你既然知道大旗未倒,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们?”
“我残废了,不行了,另外……”铁鹰看了一眼李虎,脸显悲色,“汉王遗命托孤,我要实现承诺,要把他养大……”
“你知道他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罗青汉指着李虎,神情冷肃,“他是王者之子,有他在,辽东各路义军可以结盟联手,共襄大举。”
“汉王死了,大军败了,复汉大业已经成为过去,他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铁鹰从罗青汉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神态忽然变得很决绝,“我要带他回山。”
罗青汉慢慢眯起眼睛,脸颊上的肉轻轻抖了几下,显然动了真怒,“刚才,你明明从思南的嘴里知道我是罗青汉,但依旧不愿暴露身份,直到我要杀你们了,把你逼上绝路,你才说出真相,你什么意思?你在担心什么?到底是他的性命重要,还是我们的大业重要?这些年,我们死了成千上万的兄弟,他们为何而死?难道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我说了,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对大业更没有任何价值,我要回山,马上……”铁鹰的右手扶上李虎的肩膀,“孩子,起来,我们走,回家。”
李虎听不明白,云山雾里,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铁鹰为了活命想的办法,现在铁鹰说要走,那当然不能犹豫了。假如自己这个假冒的王者之子被罗青汉识破了,那自己和大叔的两颗脑袋就没了。他急忙扶起了铁鹰,罗青汉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件事,你说了不算。”罗青汉冷笑道,“现在我说了算。如果你执意要回去,我就杀了你,剥下你身上的皮。有了你那张皮,我再做一些证据,王者之子的身份就确凿无疑了。”
铁鹰骇然变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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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饿极了,狼吞虎咽。
铁鹰心事重重,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拿着酒囊一口一口地喝着,不时叹气。
“大叔,李弘是谁?”李虎看到四周没人,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铁鹰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有一个传说,流传了很久很久……”
老君当治,李弘应出,王治天下,天下大乐。老君就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有无数变身,其中一个就叫李弘,每当天下大乱,李弘就会降临人世,以王道治天下,天下就将太平,百姓将享受快乐。
十几年前,李弘降临到辽东,以传道为名,结交各方豪杰,密谋复汉大业。六年前,李弘在虎烈川集二十万大军举起义旗,自称汉王,然而,仅仅过了一年,起义就失败了。李弘被辽军生擒,遭五马分尸之刑,尸体残骸分别悬挂于五京城楼之上。
“李弘是起义军的汉王,我和另外七个兄弟是他的贴身侍卫。当辽军包围我们之时,我和三个兄弟奉汉王之命,带着他的儿子突围。结果,除了我之外,其余的兄弟都死了,汉王的儿子也死了。”铁鹰喟然长叹,“我有负汉王重托,对不起他啊。”
李虎恍然大悟,原来李弘是义军领袖,怪不得刚才铁鹰说到他的名字,所有人都敬若神明。
“他的儿子和我同名,也叫李虎?”
“不是。”铁鹰说道,“他有儿子这件事一直是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至于他儿子叫什么,长什么样,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罗青汉是不是知道?”李虎担心地问道。
“他不是汉王身边的人,肯定不会知道。”
铁鹰这句话让李虎放心了,不过,从罗青汉刚才的言辞来看,铁鹰的这个权宜之计不但未能帮助两人摆脱危险,反而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大叔,现在我们怎么办?还能逃掉吗?”
铁鹰苦笑,摇了摇头。
李虎的心顿时冰凉,“那我还能找到爹吗?”
“当然要找。”铁鹰望着李虎,迟疑了半天才说道,“我想,凭我们爷儿俩,找你爹很困难,我们有必要换一种方法。”
“什么办法?”李虎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们找你爹,如大海捞针,太难了。”铁鹰说道,“但如果有一天你声名显赫,天下人都知道你,都知道你是来自大山的李虎,你爹就会来找你,是不是?”
李虎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很沮丧,这个办法难度之大,不亚于在大海里捞针。自己乃一介无名之辈,年纪不大,学识不足,武技不精,凭什么名震天下?这根本就是白日做梦嘛。
铁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其实也不算太难,现在你就有机会。”
李虎马上想到了铁鹰的目的,他要自己继续冒充李弘的儿子,做王者之子,留在义军里面扛大旗,“大叔,如果失败了,我会不会被五马分尸?”
铁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虎吃不下去了,呆呆地望着手上的羊腿,脑中一片混乱。
如今还有选择吗?罗青汉已经把话说绝了,不干就要砍脑袋,干吧有可能五马分尸,两者相比,还是留在义军好一点,五马分尸毕竟是将来的事,而将来还很遥远,自己和大叔还有逃走的机会。
“大叔,我听你的,留下扛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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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李弘起义:
“李弘”一名源于道教,每为起义农民所利用。刘勰《灭惑论》有“张角李弘,毒流汉季”之说。《老君音诵诫经》说:“但言老君当治,李弘应出,天下纵横返道者众,称名李弘者岁岁有之”。晋朝和十六国的后赵、后秦都有过以李弘为号的农民起义。隋末农民战争中,扶风人唐弼聚众十万起义,也“推李弘为天子”。大抵李弘的称号是利用道教的符谶,以示“应谶当王”。
1113年闰4月,辽国的辽东地区有以“李弘”为号的起义者“以左道聚众”起义,“应谶称王”,规模巨大。辽军逮捕了号称李弘的起义领袖,用酷刑“肢解”处死,并把肢解的尸体“分示五京”。
李弘之名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号召力?原来是魏晋时期所出的道书中宣传李弘是太上老君降世的化名。如《老君变化无极经》:“老君变化易身形,出在胡中作真经,……
胡儿弭伏道气隆,随时转运西汉中,木子为姓讳弓口,居在蜀郡成都宫。”《太上洞渊神咒经》称他为真君,谓“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乐”。“木子弓口”是民间惯用的拆字法,“木子”合为“李”,“弓口”合为“弘”,谓李弘王治天下,天下就将太平,人民享受大乐。
在连年战乱,百姓朝不保夕的年代里,这种号召自然深受群众欢迎。因而以李弘之名发动起义,前仆后继、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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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汉正在卖力地啃着一根牛骨头,连眼皮都没抬,根本无视两人。罗思南倒是很客气,冲着铁鹰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叔……”不过当目光移到李虎脸上,态度立刻便变了,横眉冷对,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罗青汉不理他们,自顾吃喝,场面颇有些尴尬。罗思南看着老爹,又看看铁鹰,以为他们刚才谈得不愉快,马上出面打圆场,“大叔,你找我爹有事吗?”
铁鹰干咳了一声,轻轻推了一下李虎,示意他说话。虽然罗青汉的态度很不好,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该做孙子的时候还是要做孙子。
李虎有些紧张,毕竟心虚嘛,磨蹭了半天都没敢讲话,一张脸憋得红通通的。
“哎,你是不是男人?磨蹭什么?”罗思南斜着眼睛,噘着嘴巴,没好气地骂道,“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我教你。”
李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毕恭毕敬地冲着罗青汉深施一礼,“罗帅,我要继承先父遗志,重竖大旗,重建虎烈军……”
“好……”罗青汉猛地坐直身躯,大叫了一嗓子。
李虎吓了一跳,顿时把后面的词忘了。铁鹰教了他大半天,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结果被罗青汉一嗓子吼没了。忘了就算了,反正罗青汉开口了,听他说什么吧。等了半天,没反应,却看到罗青汉又捧着牛骨头津津有味地啃上了。
李虎那个气啊,这不是侮辱人吗?刚才杀气腾腾地要自己留下,现在自己留下了,他又变脸了,一副趾高气扬,打发叫化子的样子。直娘贼,你以为老子愿意留下啊?老子先忍着,把你的毛理顺了,等你舒服了,打盹了,老子拍屁股走人,不受你这份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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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南觉得老爹有些过份了。站在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李弘之子,一个是声名显赫的八大铁卫,于情于理都要给三分薄面,而且现在周围还有一大群人在看着,这样对待人家未免太刻薄了。
“爹,他说要继承先父遗志,重竖大旗,重建虎烈军……”罗思南趴在罗青汉耳边,大声喊了一遍。
“你鬼叫什么……”罗青汉忙不迭的地往后躲,“你爹还没聋,听到了。”
“那你怎么不说话?”罗思南没好气地问道。
“我说了。”罗青汉一脸无辜,“我说‘好’了,你没听到?”
“然后呢?”罗思南追问道。
“然后?”罗青汉看着李虎,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什么然后?我的话说完了。他要竖大旗,那就去竖,他要重建虎烈军,那就去招募人马。年轻人有抱负很好,但有抱负不等于能实现抱负,要想实现抱负,还要踏踏实实去干,要有百折不挠的意志,不要怕失败,哪里跌倒了,哪里爬起来,即使失败了,也要轰轰烈烈的失败,就像他爹一样,死了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
这些话听起来很顺耳,能鼓舞人心。李虎对罗青汉的印象顿时大为改观,这个人果然非同凡响,不愧是一方豪雄。
铁鹰神情冷峻,暗自点头。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李虎的路还很长很长,命运既然把他推到风口浪尖,那他就要勇敢面对,如果他退缩了,是个懦夫,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爹,说得好。”罗思南竖起大拇指,在罗青汉的眼前晃了两下,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猛拍马屁,“爹,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最喜欢你了……”
“好了,好了,不要肉麻了。”罗青汉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爹,万事开头难,你总要帮人家一下。”罗思南趴到老爹的背上,两手抱住他的脖子,笑得象花一样,“我老爹最大方了,是辽东最慷慨的人……对了,爹,你打算给他们多少人马?三百?五百?”
李虎大为感动。没想到罗思南还有这样热情善良的一面,假如她的性格也非常温柔,言行也非常得体,那就无可挑剔了。其实自己根本没想过向罗青汉求助,伸手向别人要东西是一件可耻的事,老爹从小就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再说,自己这些东西干什么?当真要重建什么虎烈军?那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干大事的念头,在自己的心里,找相依为命的父亲是第一,虽然铁鹰的劝说很诱人,但自己也不是白痴,这么多年饱受磨难、走南闯北,自己知道的东西也不少,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比如这件事,明显是痴人说梦,不能干,也干不成。
自己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铁鹰的心思,他有满腔的仇恨,他做梦都想报仇,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他哪肯轻易放弃?不过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自己都不会心动,等到危险过去了,再找个机会逃出义军,回山去。从现在的状况看,老爹一时半会找不到了,自己也不能因为找老爹而让铁鹰无辜送命,回山是最明智的选择,将来天下不乱了,自己再一个人出山找寻找。总而言之,混一天是一天,先把肚子吃饱了,把脑袋留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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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汉把牛骨头丢到了地上,一边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对身后的手下说道:“把东西拿上来。”
李虎这下更感动了。好人啊,都是好人啊,如果能送些金银珠宝就好了,逃跑的时候也好带走。我是不是应该说几句感谢的话?他正在想着,就看见一个义军士卒抱着几件东西过来了。李虎只看了一眼,心里的欢喜便不翼而飞,罗青汉,你太过份了,就算打发叫化子也要给口饭吧?
“爹……”罗思南傻了眼,这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而且觉得很丢人,刚才自己还说老爹是辽东最慷慨的人,结果老爹用实际行动给了一个相反的例证。罗思南面红耳赤,从罗青汉的身上一跃而起,愤怒地叫道,“爹,你太过份了,你怎么能这样?”
罗青汉脸色一沉,不怒而威。老爹发火,罗思南还是很畏惧的,不敢再乱耍脾气了,只好气呼呼地站在一边看着。
东西放在了地上。一副弓,一袋箭,这是铁鹰和李虎从大山带出来的,前天晚上被金兵抢走了,现在物归原主。还有一把刀,一根长枪,三尺黑布。
“你昨天和我的手下一起杀死了一个金兵。”罗青汉望着一脸愤怒的铁鹰,指指地上的刀枪和黑布道,“这是给你的奖赏。”
铁鹰冷笑,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罗青汉,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汉王。”然后转身走人,他担心自己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罗青汉毫不在意,面无愧色,转头又看向李虎,“昨天晚上,你也出了力,所以,这顿饭就算奖赏,不收钱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和你的手下吃饭就要交钱了,诸如衣服鞋子之类的生活用品也要收钱。你现在身无分文,这账先记着,等你有钱了,马上还,而且还要付利息。”
李虎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这都是什么人?吝啬鬼见过不少,从没见过这么抠门的吝啬鬼。明明是你逼着我们留下来,又不是我们死皮赖脸地非要留下,你当然要管饭了,怎么能收钱?这不是抢钱吗?不过,这次你亏大了,你想让我还钱,门都没有,我一旦找到机会,立即溜之大吉,你到哪找我要钱去?李虎想到罗青汉将来吃瘪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脸上不禁笑意盎然。
罗青汉眼里闪过一丝惊诧。这小子还笑得出来?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可不简单。
“多谢罗帅。”李虎躬身道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地上的东西捆成一堆,背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转身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冲着罗思南大声喊道:“哎,谢谢你……”
“白痴。”罗思南噘着嘴,拧着眉,没好气地骂道,“厚脸皮,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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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鹰站在溪边,越想越气,脸上的两道伤疤因为愤怒而愈发粗大扭曲,看上去更加狞狰恐怖。
李虎知道他情绪恶劣,小声安慰道:“叔,不要生气了,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再说我们也没有指望罗青汉会伸手相助……”
“他们把汉王忘记了,把死去的兄弟忘记了,把血海深仇忘记了……”铁鹰仰天长叹,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惨烈的厮杀,一时情难自禁,黯然泪下。
大叔是不是受了刺激,疯了?李虎感觉太荒谬了。前一刻,两人还是山里人,还在为性命而担忧,现在,两人变成义军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自己反正是个假的,没什么想法,铁鹰却性情大变,突然起了万丈雄心,要竖旗建军,要报仇雪恨了。
突然,铁鹰举起单臂,望天长啸,啸声惨厉而痛苦,好象要把心里的怨愤全部发泄出去,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杀虏……杀虏复汉……”
李虎目瞪口呆,懵了。大叔老毛病又犯了,真的疯了。他记得当年大叔刚刚回山的时候,整天疯言疯语,还常常爬到山巅之上又叫又喊,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大叔,你不要生气,我们竖旗,马上竖旗。”李虎吓得抱住铁鹰,大声叫道,“我们去杀虏,把契丹人、奚人、女真人……把所有占据我们家园的索虏都杀了。”
铁鹰泪流满面,两眼赤红,脑海里都是死去的兄弟,都是血腥的战场,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热血彭湃的年代,“杀虏,杀虏啊……”
李虎一筹莫展。当年大叔发病的时候,老爹都是用银针暂时稳住,自己虽然会一点针灸之术,但现在手上没针,只有干瞪眼。急切间他看到了那块黑布,顿时眼前一亮,先做面旗子,看看能不能稳住大叔。
黑布可以做旗面,长枪可以做旗杆,但做为李弘的战旗,旗面上总要有个“李”字,这个字怎么办?
“杀虏,杀虏……”铁鹰还在叫,不过嗓子已经嘶哑了,如果一直这样叫下去,非要哑了不可。
李虎灵机一动,把贴身穿的白内衣脱了下来,撕成一条条的,然后找来一截皮索,把它们固定在黑布上拼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匆忙中,刘虎的手被刀刃划破了,鲜血沾在白色的布条上,触目惊心。李虎管不了许多,时间要紧,它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制作,然后举着简陋的战旗跑到了铁鹰面前。
“大叔,你看,我把大旗竖起来了。”李虎用力挥动战旗,扯着嗓子叫道,“杀虏复汉……”
铁鹰突然静止下来,两眼骤然睁大,全神贯注地望着那面战旗,良久,他的目光移到了李虎身上。李虎赤着上身,一边舞动战旗,一边正冲他微笑,“大叔,你没事了吧?”
“好孩子。”铁鹰看上去完全正常了。
李虎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时铁鹰转身从地上找到战刀,大手从刀刃上一划而过。
“大叔,你要干什么?”李虎吓得大叫起来。大叔的毛病有增无减,不但疯叫,还自残了。
铁鹰大步走到战旗前,把流血的手掌贴在了白布上,留下一大块血迹,“孩子,我们在大旗前盟誓,今生今世,杀虏复汉,不死不休,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虎毫不犹豫地说了一遍,他担心大叔误会自己没有诚意,表现得非常严肃,声音也非常凝重,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其实,这时候发什么誓都行,只要大叔不再发病,否则自己一个人又要设法逃命,又要照顾他,哪里忙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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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举着战旗,背着弓箭,铁鹰背着战刀,两人精神抖擞的并排而立。
众人惊讶地望着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人真的把大旗竖起来了,虽然旗子不大,造型简陋,但这也是义旗,黑底白字也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尤其白布上的斑斑血迹,更是增添了几分豪气,几分悲壮。
一杆大旗两个兵,这就是王者李弘在败亡五年后,重新雄起的开始。
罗青汉高踞马背之上,远远望着那杆战旗,神情肃穆。从这一刻开始,王者归来,辽东义军或许就此掀开波澜壮阔的一幕,为追求理想中的太平盛世而浴血奋战。
有人觉得好笑。一个土里吧唧的少年和一个失去胳膊的老残废,举着一面破旗子,这就是所谓的重竖大旗,这也未免太滑稽太搞笑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失声而笑,接着更多的人笑了起来。罗思南本来一直绷着个小脸生闷气,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后来肚子也痛了,眼泪也出来了,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铁鹰怒火中烧。这是王者大旗,是成千上万的兄弟用生命和血肉铸就的大旗,然而,眼前这帮无知的人却用嘲弄的笑声来侮辱王者,侮辱死去的义军将士。
铁鹰的怒火在爆发,身体在颤抖,脸色变得越来越恐怖。
“大叔,别激动,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李虎急了,担心铁鹰又要发疯,急忙劝解。
铁鹰的怒火在郁积,郁积的越深,疯狂的程度也越可怕。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慢慢伸向背后的战刀。
不得了,大叔气疯了,要杀人了。李虎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猛地高举战旗,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杀虏……复汉……”
笑声顿时减弱。
铁鹰两眼暴睁,举起的手突然转向,一把抓住旗杆,随着李虎同声狂呼。
笑声停止了,义军将士意识到笑错了,那是王者的大旗,在那面大旗下,曾经有成千上万的义军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曾经有数不清的英雄豪杰赴蹈汤火,那是一面染满了义军鲜血的大旗。
李虎惊讶地四下看看,直娘贼,老子这一嗓子还真有作用,有震撼力啊,“大叔,我们走……”
两个人共举大旗,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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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如风,一骑飞奔而至。
罗思南英姿飒爽的身影跃入了李虎的眼帘。“哎,你要兵吗?”罗思南笑盈盈地问道。
李虎瞥了她一眼,没理睬,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个女人惹不起,背后有一大堆撑腰的,得罪了她,甭想过安稳日子。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吗?”罗思南挥动马鞭,凌空抽了一下,“啪……”李虎吓了一跳,本能地一缩脖子,拔腿就跑。
战马嘶鸣,罗思南驱马就追,马鞭在空中“啪啪”作响,甚是吓人,“往哪跑?给我站住,再不站住我打断你的腿。”
李虎立马停下。没办法,她老爹掌握着自己和大叔的口粮,这人活在世上,衣服可以不穿,但饭不能不吃啊。
“你跑什么?”罗思南杏眼圆睁,“我会把你吃了啊?”
“你要干什么?”李虎双手抱着战旗,时刻准备撒腿逃跑。
“我看你手下只有大叔一个人,所以打算来凑个数。”罗思南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这样,你就有一杆大旗三个兵了。”
李虎警觉地望着她。什么意思?没事寻开心啊?不行,这姑奶奶伺侯不起。李虎急忙摇头。
“不行?”罗思南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眼睛瞅着,小嘴噘着,马鞭在手上摇动着,一副要吃掉你的样子,“到底行不行?”
李虎害怕了,这马鞭要是抽下来,皮开肉绽,还怎么活啊?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吃饭啊,没办法,看人家脸色的日子不好过啊……罢了罢了,这事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和小孩过家家一样,她既然觉得好玩有趣,那就随她闹去,先把她哄高兴了再说,她高兴了,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或许很快就能找到机会逃走。
“行,行,行……”李虎连声说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罗思南顿时心花怒放,蹦蹦跳跳地走到铁鹰身边,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嗲声嗲气地说道:“大叔,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要同甘苦,共患难……”
铁鹰哭笑不得,这么严肃的一件事,俩个孩子竟然把它当作过家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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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被一个小姑娘威胁,觉得忒没面子,听到罗思南说要同甘苦共患难,马上出言嘲讽,“你说什么大话?同甘苦共患难,你做得到吗?没事不要自吹自擂,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没金子给你贴。”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罗思南反唇相讥,“我看你才做不到。你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又喜欢说话骗人,心胸也狭窄,脸皮也够厚……像你这样的人,还能同甘共苦?”
“你敢和我打赌吗?”李虎火大了,气呼呼地叫道。
“谁怕谁啊?”罗思南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赌什么?”
“哈哈……”李虎不怒反笑,你上当了,死定了。他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象花一样,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孩子……”铁鹰急忙摇手,“不要赌,我相信你,你肯定能和我们同甘共苦。”
“不,我一定要和他赌。”罗思南神态坚决,“那个窝囊废,只要他敢赌,他就死定了。”
铁鹰无奈苦笑,一脸同情地望着她。孩子,你上当了,那小子是人精啊,你怎么玩得过他?
李虎咳嗽了两下,郑重说道:“罗思南,我们先发誓,谁输了,谁就要遵守赌约,如果违背,则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非奴即娼。”
罗思南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这个誓言狠毒,不扯虚的,也不扯父母,也不扯自己,扯将来的后代,够狠的。“好,就以此为誓言,我先说,你要是敢不说,我撕碎了你。”罗思南用马鞭戳戳李虎的胸口,恶狠狠地威胁道。
李虎说完誓言,罗思南马上问道:“赌约是什么?”
“我输了,我把脑袋给你。”李虎毫不犹豫,张嘴就说。
罗思南愣住了,她没想到李虎竟以性命相赌,这小子简直不是人,这种事值得用脑袋赌吗?“你狠,你狠……”罗思南悻悻地说道,“你是不是也要我的脑袋?”
“不,不……”李虎笑着摇摇头,用手指着她的脸说道,“你如果输了,就在脸上纹上五个大字:我是母大虫。”
铁鹰再也忍不住了,捧腹狂笑。
“我要剥了你的皮……”罗思南气得尖声高叫,举鞭就打。李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哎,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好,就按你说的,但我不要你的脑袋……”罗思南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如果输了,也要在脸上刻上七个大字,我是一坨大狗屎。”
“好,一言为定。”李虎笑道,“不要说一坨大狗屎,就是一坨大牛屎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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