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处传来的那灼热的痛,困难的咽了下口水,华珺瑶抬起手轻轻触碰脖子,一阵阵的刺痛,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窗外呼啸的风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太冷,身子底下热乎乎的,费力翻了个身,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她睡得十多年的房间。
宽大土炕,炕头是一溜挨着墙儿半旧不新磨的蹭亮炕柜,顺着炕一头,摆着一张灰扑扑桌子,墙上挂着劳动人民的宣传画,往上看,是芦苇席子的吊顶,是她熟悉的房间散发着一种老旧贫困乡土气,确实那么的令她怀念。
房间一角堆放上结婚用品,上面还披着囍字,刺痛了她的双眼。
平复了下激动地情绪,华珺瑶躺在炕上,裹了裹身上的棉被,脑子彻底清醒的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华珺瑶是幸运的出生在新中国成立的第二年年底,不用经受战乱,颠沛流离之苦,真正的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可以说是被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
爹华老实在战乱年代被鬼子抓壮丁,抓到了煤矿,强迫他挖煤。那是九死一生,后来被八路军救出来后,那就成了铁杆的拥护者,为此拿起了枪投入了轰轰烈烈的抗战中。
解放后因功负伤复员回家务农,每个月有抚恤金拿。
娘年菊瑛不是梨树沟本地人,家在江浙一带,当年常常利用年龄小不大受人注意的优势,与哥哥一起负责为红军站岗、放哨、传递消息。数年下来,那一带一提起他们家,远远近近的人对他们支持红军的事情几乎无人不晓。
给红军洗衣、做饭、打草鞋,做军鞋、做军衣、交公粮、照料伤病员,年菊瑛把这些事看得比自己家里的事更重要。
就是人人都知晓,后来家被国民党给烧了,哥哥被抓了壮丁,从此失去消息。什么都没了,她把心一横,孤身一人的她则北上辗转找到了组织,后来则嫁给了加入八路军的爹。
在梨树沟安家落户,成为村妇救会的主任,负责组织村民开展支前活动。送给养、纳鞋底、钉扣子、埋地雷……多次被评为支前模范。
解放后,爹担任大队会计,娘是清河镇现在应该叫向阳公社的妇联委员,梨树沟的妇女主任,有工资拿的,虽然不多,但却有福利。
在梨树沟华老实家那是根正苗红的红色家庭,响当当的人物,没人敢惹的。
尤其华姓在梨树沟是大姓,七连八扯的都是本家亲戚。在农村,这就意味着人多力量大,不会像单门独户的人家容易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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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老实和年菊瑛年轻的时候一个跟着队伍打游击,一个支前,转战大半个中国,所以见识自是不一般,知道知识的重要性。
生养了五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三个,所以大哥、二哥的名字取意松鹤延年。
大哥华鹤年初中毕业,梨树沟队生产小队长之一。与大嫂何秀娥育有三个儿子,三个侄子华承进10岁,华承晔7岁,华承泽3岁。
二哥华松年考上了大学,第二军医大,毕业后在离这里不太远的省军区医院里的担任外科大夫,与二嫂柳金枝育有一个儿子华承志5岁,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而华珺瑶今年十八岁,她也想像二哥一样,考大学,跳出农门。高中毕业,正巧赶上那场运动,唯一的机会没有了。
由于大男子主义父亲的高压政策被拘在家里。所以轰轰烈烈的大串联没能参加,是她一辈子的遗憾!没有机会上大学了,复课后成了向阳公社小学的小学教员。
在这个家里,华老实那就是皇帝,说一不二的,作为儿女,必须无条件的执行,没有反对的权利。
现在来看姜还是老的辣,文*革是从学校发动起来的,学生相对单纯,在被作为发动文*革的工具后,无所事事的红色小将们已经成了被利用的破坏力量。当权者必须尽快对小将们做出处理。
运动对经济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很多工厂处于停顿状态,城市已经无法安置连续三届2000来万毕业生就业。如果让他们仍然滞留在城市,又无法继续学业,后果肯定是严重的。
所以把这些学生分散到农村的“广阔天地“之中,也就消除了小将们的破坏力;上山下乡虽然国家要给与一些补贴,但是那也比在城市就业的成本低得多,因为大多数知青是不拿工资的。
也许在父亲的淫*威之下,乖巧老实听话的度过了十八年的华珺瑶,遇到了下乡来的知青付清生,着了魔,强烈的反弹,死活都要嫁给他,头一次跪下请求爹答应他们的婚事,给他轻省的活计,被爹断然拒绝之后,甚至把她爹给自己争取来的工农兵大学指标给了那个渣男。
工农兵大学指标,每年一个县里才十来个指标,多少个村挤破脑袋都拿不到一个。
梨树沟才有一个名额,经过村里激烈的竞争,才落到了华珺瑶的头上。
然而等她爹知道后,已经晚了,匆忙之间给两人办了喜酒,定下了名分。
付清生上大学走后,每每捧着他来的信,华珺瑶是美的心里冒泡,他在信里描绘着他们未来的生活,不经意间说着自己生活的艰苦、食堂的饭食有多么的难吃。
那时的自己真是傻呀!把自己每个月发的工资粮票寄给他,自己却省吃俭用的。
先开始信件很勤,一星期一封,信的内容也很多,渐渐的信件越来越少,一个月、两个月一封,却总是要钱、要粮票,甚至布票……
华珺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他总是以课业忙为由,让她不得不相信。
随着冬天的脚步临近,村民们热情的总是询问,你家男人什么时候回来啊!该办事了吧!
最终一封信里写着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革命对象。上大学半年后,就抛弃了她了。
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明明是她自作主张,把大学指标让给了他。却成了这指标是大队给他的,而她爹为了把她嫁给他,拿着指标要挟他。
想上大学必须以娶她华珺瑶为代价。
受不了这一刺激的华珺瑶自杀,被救后的她,所谓的爱情没了,还被他给彻底的羞辱一番。
拼死反抗爹,却换来了这种结局,更证明了自己蠢的要死,一直都混混噩噩的,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两个月后,顺从爹娘的安排,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雷满仓。
然而这却成了她另一个噩梦,霉运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新婚之夜没有落红,良人变狼人。
从此雷满仓心里疑神疑鬼的,借酒消愁,常常醉酒后,对她拳打脚踢。醒来后又拼命的赔不是,她发誓她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与付清生处对象,别说大时代不允许,她爹家教甚严。如果婚前做出有辱门风之事,打断她的腿都有可能。
所以处对象期间两人连手都没有拉过,至于这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然而这个黑锅她解释不清楚,只能自己背!
雷满仓病了,心魔未去,醉酒、家暴、赔礼,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怀孕三个月的孩子被打没了。
在农村男人打媳妇,那是家常便饭。至于离婚年菊瑛就是妇女主任,讲究的是劝和不劝离,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尽管心疼,可也希望他们过下去。嫁出去的女儿,他们又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他们。
求救无门华珺瑶最终逃了,也许是小时候常常听爹讲铁道游击队的故事长大的,她沿着火车道,跳上了南下的货车。
客车她不敢坐,没有介绍信,连票都买不了。
梨树沟地处华北平原,南北大动脉京广铁路从这里穿过,闷头跳上货车的华珺瑶不知道这趟列车将要带她驶向何处。
一路上除了加水,没有任何的停留,直达目的地。
与别的逃港者陆上越“网“,海上破浪,拿命在拼,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华珺瑶是幸运的。
可是站在陌生的地方,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就连语言都是听不懂的鸟语。
华珺瑶才知道和生存比起来,刚刚经历那些事真不叫个事,才知道有爹娘管教着是多么幸福的事。
为了谋生,华珺瑶什么都干过,她做过洗碗工、车衣工、清洁工、服务员、然而她出色的容貌容易被客人揩油。
发生落红事件后,她曾经发誓不在让人在贞操上看不起,所以大长辫子剪掉,剪了个假小子,做起了男人活计,在建筑工地,钳工、管道工,甚至背过死人,五花八门的工种,多的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遇见黑心的商人,没有工钱可拿,被房东赶出去,连天桥都没你住的地儿。
虽然这房子只有一张床的地儿,也就是所谓的笼屋,可在这里没有片瓦遮风避雨,身无立锥之地。
那些日子搏命为三餐,努力填饱肚子,经历人情冷暖,体味世态炎凉。遇见的坏人不少,可也遇见好心的人,在这个残酷现实的社会,还有一丝温情,温暖着她的心,更在建筑工地遇见了并肩作战的四个‘战友’。
从大陆游水来的四名铁骨铮铮的军人,希望凭着在大陆练就的胆色,企图在这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由于语言,文化观念上的差异,加上小市民的歧视,让他们难以立足,许多人走上了歧路。
可是他们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毕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骨子里刻下的是正直。
在为生存奔波的日子里,华珺瑶深深体会到了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她现在可是什么苦都吃过了,华珺瑶在家的时候只觉得钱这东西,她就从来没缺过,无所谓喜恶,如今体会到了没钱的苦,那是真真实实的喜欢钱。尤其身处以金钱论地位的社会。
正当他们五个人都极力想摆脱现状时,无意中看见报纸上登了一则消息,招募保镖,招募范围很广,没有歧视地域的限制,对学历要求也不高,薪水高的吓人。不过有些条件也很苛刻,基本的体能标准必须按照要求达标,简单的格斗技巧……
保镖嘛!是得有些身手,他们五个抱着试试心态参加应征。没想到居然应征上了,通过第一关面试后,才知道所谓的保镖公司,其实是雇佣兵。
面对着丰厚报酬的诱惑,拿起枪又是自己熟悉的领域。五个人一合计就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雇佣兵的道路。怎么着也比加入黑涩会强吧!
怎么说也比较有保障,每一个雇佣军的背后都跟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涉黑不管多么强大,都会被政府强力机关被灭的!
华珺瑶他们五个,就这么傻乎乎的进了这个圈子。
其实她本身的身体素质也很好,有个恐怖的老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小就操练他们兄妹三人。
主要是因为她上边连续夭折了两个哥哥,为了让他们健康的活下来,缺医少药的年代,没有别的办法,老爹才这么打熬他们的筋骨。
加上身体素质极好,不但力大无比,还身轻如燕。更有些乡下把式,华珺瑶家乡这一带有武术之乡之称。
她在老家时,可是民兵排长,真刀真枪的实战训练过。
不然那些黑心商人、猥琐的小人还不欺负死她啊!
通过了考核,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还要经历严格的训练,虽然他们身体素质不错,但这文化素质就别提了,最简单的英文二十六个字母都不认识。
所以不但要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包括各种安全措施与战术等,训练方式极尽残酷严苛、羞辱、恐怖、痛苦之能事,随时与死亡为伍。更别说她只是一名刚满二十出头的女孩而已,所幸,她和他们四个坚持了下来。
还要私底下还要刻苦的学习文化,人被逼到了这份上,爆发了巨大的潜力,更是咬着牙坚强的挺了过来,顺利的完成各项训练。
训练完毕之后,被分到个到各外籍兵团部队中,接受任务了。
为了赚钱,无论多么危险的任务他们都肯接。出生入死在征战在战争国度里。
首先去了就是越南战场……谁让美国深陷越南战争的泥潭呢?局势动荡、保镖就走俏!第一个接到的任务就是救援美国大兵。
对于此他们五个是欣然领命,而他们四个本身就是从那地方出来的,熟知那里的地形。
虽然她是一个女人,在外人面前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弱女子。
想在组织中立足不易,而华珺瑶立足的本钱,除了凌厉的身手,就是头脑,出色的伪装及完美的行动策划,使他们这个小组,总能出色的完成艰巨的任务。
她厌恶杀戮,没有人喜欢战争,为了钱却不得不杀戮。
丰厚的收入固然诱人,行动的风险也不容忽视。虽然挣钱却也是拿命来拼,高报酬伴随着高风险。十多年下来留下了一身的伤病,一次重伤后不得不退下来。
现在年轻还好一些,等老了,怕是会很受罪,花很多钱。好在那些年,华珺瑶没有大手大脚的花钱的习惯,这主要是刚到港岛是穷怕了,注重存钱,喜欢看着存折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傻乐。
以前在家有爹娘罩着从没有为钱发过愁,身无分文的滋味永远不要再经历。但要想保持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不会因为钱而发愁,还得继续挣钱。
吃饭穿衣量家当,这是从母亲那里延续下来的生活习惯。
这些年谨记老爹的话,知识的重要,别看整日打打杀杀的,华珺瑶没忘记读书充实自己。组织内有各种各样的人才,利用不出任务的时候,她如海绵一样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技能。
她不像有些人任务回来后有了钱,为了减轻压力,极其迷恋夜生活,喜欢醉生梦死,软玉温香追求感官的刺激,彻底的贯彻执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生活方式。
华珺瑶则把自己投进书的海洋,来减压。
人赚钱难,钱生钱容易,早早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打算,进入金融投资领域。
好在自己的眼光不错,比其他人更早发现蒙尘的珍珠。
不是她神,而是从官方公布的各项统计数据,做相关推测。也就是说她做足了功课,看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
至于私生活,还年轻的华珺瑶,随着眼界的开阔,也没打算一个人过日子,找普通人,很难!与其中战友一人慢慢发生感情,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然而就要水到渠成的时候,却得知了自己一辈子都无生育,是那次流产造成的永久性创伤。
与其佳偶变怨偶,华珺瑶挥剑斩情丝,又因为出任务受重伤,所以趁机退出组织。
虽然不能成为夫妻,但依然是朋友,他们的其中一部分收入交给了她进行投资,不至于让通货膨胀、迅速贬值的纸币吞噬掉,拿命赚回来的钱。
就这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都说久病成良医,专心治疗自己身上的伤病。
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收养了四个孩子,一边养孩子一边经营着事业。
待大陆改革开放,派人去家乡,反馈来的信息是,爹娘在她逃走的第二年,就郁郁而终,相继去世。
她不敢回家,她怕大哥、二哥责备的眼神,怪她害死爹娘的。
最终只能用手里的钱支援家乡建设。
想起孩子们,自己的身后事,遗嘱已经交代好了,他们会幸福的。
“瑶瑶是被救回来了,可我怕你爹知道了,又是个死。”年菊瑛绞着手指,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爹那个脾气,他最恨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从战乱年代走过来的人,对于生命的敬畏,是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想象的。
“这事俺爹还不知道呢?他还在祠堂编柳条筐呢?俺是上茅房,听人说的,俺叮嘱过进去的人别瞎说。”华鹤年揣着胳膊不安地说道。
“这纸能包住火吗?那么多人看见了,我已经求过,你不还是知道了,你爹早晚得知道。”年菊瑛抹着眼泪道,“那傻孩子,一心扑在那知青的身上,早就告诉过她了。那地里的玉蜀黍和小麦,收获一个种一个,都不在一个季节里,能生活到一起,那就是它们的命。人和庄稼一样的,各有各的命,它不在一块田里,它长不到一起,她咋就不明白呢?”
“娘,娘,别哭,等瑶瑶醒了,咱们一起劝劝她给俺爹陪个不是,俺爹还能真把自己的亲闺女赶出去,让她自生自灭啊!”华鹤年压低声音道,“对了俺媳妇呢?”
“在厨房呢?”年菊瑛抽泣道,“孩子们在你们屋炕上玩儿呢?承进看着两个小的。”
“俺去叮嘱一下承进娘。”华鹤年转身朝厨房走去。
年菊瑛擦干眼泪道,“我去看瑶瑶醒了没。”
还没抬脚,就听见大门外传来呱哒呱哒的声音,年菊瑛一抬眼就看见当家的华老实缓缓地走来,“当家的你回来了。鹤年啊!你爹回来了。”
呱哒、呱哒……华老实脚上穿着草窝子跨过了大门槛,走了进来。
年菊瑛赶忙拿起挂在门口墙头上的小扫帚看着已经站在自己眼前台阶上的华老实,扫了一下身上的雪,又弯着腰扫了扫他裤腿上的尘土。
华老实将狗皮帽子丢给了年菊瑛,她拿着帽子拍了拍上面的雪。
厨房里华鹤年刚叮嘱了一下自己媳妇儿注意说话,就听见年菊瑛的声音。
两口子立马出了厨房,“爹,回来了。”
在厢房炕上的三个孩子听见动静,立马趿拉着草窝子就跑了出来,“爷爷,回来了。”
“嗯!”华老实轻点了下头,何秀娥赶紧上前挑开补丁摞补丁的棉帘子,底边还透着打成结硬邦邦地破棉絮。
进了房间的华老实面无表情,横刀立马的坐在中堂的八仙桌左边的藤椅上。
何秀娥上前道,“爹,喝水吗?”
“我不喝你的水。”华老实接着道,“换鞋。”
何秀娥叫着随后进来的大儿子道,“承进。”然后掀开起八仙桌上的大茶缸盖儿,倒了些水,盖上了盖儿晾着。
“哎!”华承进应道,朝爷爷的东边的房间走去,很快拿出一双黑色的手工千层底的棉鞋,放在华老实的脚下道,“爷爷,换鞋吧!”
“让女人换!”华老实命令道。
站在华老实身边的华鹤年,朝何秀娥努努嘴,使使眼色,“媳妇儿。”
何秀娥看了看,有些不愿意动手,刚想找借口来搪塞……
就看见年菊瑛拿着狗皮帽子进来道,“换鞋是吧!让我来换。”
“我来,我来。”何秀娥立马说道。
然后婆媳两个争着跑到华老实身边,蹲了下来,年菊瑛随手将帽子放在了八仙桌上,婆媳俩一人一只脚,麻溜地给华老实换上千层底的黑色布棉鞋。
换好了鞋后,何秀娥站起来道,“爹我做饭去了。”
说着招招手让三个孩子跟着她一起出去,待会儿这屋里肯定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让孩子看见不好,小姑子以后还怎么在孩子们面前说话。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呢?”年菊瑛挥手让她离开。
华珺瑶在西屋炕上听的分明,这就是自己的老爹。
华老实抬起双眸,犀利地盯着年菊瑛道,“那死丫头呢?”
年菊瑛面色犹豫,脱口而出道,“瑶瑶不在家,在二丫家玩儿呢?”
“啪……”的一声,华老实在桌子上,上面的狗皮帽子蹦了三蹦,厉声道,“那死丫头都敢死了,还怕见我吗?”
年菊瑛和华鹤年这心一颤颤,如惊弓之鸟似的,站在西屋门前。
年菊瑛大着胆子,声音发颤着说道,“老头子,瑶瑶她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想死之人,你救得了她第一次,你救得了她第二次吗?还是一直看着她。”华老实疾言厉色地说道,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似的,手紧紧攥着着藤椅的扶手,指节泛白泄露了他内心极度的痛心和失望,“她不是想死吗?就在我面前,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战场上,断胳膊、断腿,死状惨的多的是。她死了,我就当没生过她这个不孝女!”
说到最后华老实的声音都劈了,“咳咳……”咳个不停,咳的满脸通红,眼睛凸了出来。
吓得华鹤年赶紧上前拍华老实的后背,年菊瑛赶紧拿起大茶缸递给了他,“他爹赶紧喝水,喝水。”
“爹,别生气了,俺好好看着小妹,不会让她在做傻事了。”华鹤年重重的点头保证道。
华老实拿着茶缸喝了两口,气息才平顺了下来。
“老头子你要是逼死咱的女儿,我也不活了。”年菊瑛豁出去了,“你瞪着我干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怕,随你的便吧!”
“娘,娘。”华鹤年小声地说道,“别在刺激爹了,爹身子不好,再气出个好歹来。”
“不就是死吗?谁怕谁?”年菊瑛不依不饶道,说什么她也要保住女儿。
华老实气的食指指着她颤抖着,老半天憋出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别说了。”华鹤年使劲儿的扯着她的袖子道。
“我为什么不说,我们是瑶瑶的爹娘,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我们的女儿。”年菊瑛流着泪急速地说道,“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难道我们也像村里有些人鄙视我们的女儿,认为她丢了我们面子,给我们脸上抹黑,是不是也要和外人一起,唾沫星子淹死她啊!她犯了什么错?我们也要落井下石,这样无异于逼死她。”
“你个败家娘们儿,都是你……你惯得。”华老实气得浑身直哆嗦,咳咳……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不断的咳嗽,使他说不出话,直不起身子。
华珺瑶早就想冲出来了,在炕上摸索半天衣服,才从炕上起来,穿上草窝子,出了西屋,站在了中堂中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对不起,爹,我错了。错在识人不明,错在不听您的教诲,一意孤行;更错在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干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华珺瑶看着他铁青地脸色悔恨交加泪如雨下地说道,声音沙哑如破锣一般。
这是一声迟到了四十多年的抱歉,是自己的任性伤害了这个家,让这个家成了村民们嘴上的谈资,与笑柄。
泪眼朦胧中,望着老爹那熟悉的面容,皮肤晒的黝黑,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显现出常年风吹日晒的印迹,盛怒中的他眼神中失去了往日里的炯炯有神的神采,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失去了往日的刻板严肃。
华珺瑶哭得不能自抑,由于嗓子受伤哭声沙哑难听。
“对不起,对不起!”华珺瑶不停地说道,直到嗓子说不出声来。
年菊瑛当场就扑过去抱着华珺瑶,母女俩痛哭不已,相较于华珺瑶无法出声,年菊瑛是嚎啕大哭。
哭得华鹤年这眼眶酸涩,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
哭声渐渐变小,华鹤年走过去道,“娘,起来吧!”说着搀扶起年菊瑛,又看向依然跪着的华珺瑶道,“瑶瑶你也起来吧!”
华珺瑶抬起手臂粗鲁的擦擦眼泪,“还是让我跪着说吧!这样我心里好受些。”声音嘶哑却依然困难地说道,“因为我的愚蠢,让我们一家人成了全村人的笑柄,我们家人怎么办?”
“这个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年菊瑛抽抽搭搭地说道,“没有比你更重要的。”
“娘!”华珺瑶更加愧疚道。
“我们都没关系。”年菊瑛冷静地说道,“只要,只要你能挺过去,那才是最重要的。”挥开华鹤年的胳膊,蹲在华珺瑶身前,看着明显还有巴掌印的脸颊,粗糙的双手,划过华珺瑶没有挨打的紧致白嫩的脸颊,轻轻地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娘打的疼吗?”
华珺瑶摇摇头道,“不疼,我该打。”
年菊瑛心疼地说道,“不要忘记,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家人都永远的站在你这一边。”抽泣着又道,“不要因为这件事自责,因此苦恼!要发生的事,总要发生,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发生。我们应该庆幸婚前发生,我们是幸运的。啊!”
华珺瑶点点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低落在年菊瑛的身上。
“我知道你很稀罕他,现在被人家重重的给了一巴掌。这种痛我只能估计你现在的心情,这个绝对比不上你心里的痛。”年菊瑛继续温柔地说道。
“对不起,真的。”华珺瑶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道。
“这不是你的错。”年菊瑛摇头说道,抓着她的双手道,“这件事不会打倒你的对不对,我相信你可以挺过来的对不对,你不会再做傻事了对不对。”
华珺瑶重重地点头道,“娘,您不要担心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华鹤年和华老实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华珺瑶耳廓微微松动,原来老爹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般冷酷无情,担心一点儿不比其他人少。
年菊瑛看向一家之主的华老实道,“孩子他爹,让瑶瑶先起来中不中。”
“起来吧!”华老实嘶哑着声音说道。
华鹤年闻言赶紧和年菊瑛一左一右的搀扶起华珺瑶。
“都结束了,我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档子事了。”年菊瑛趁机说道。
“谢谢爹,谢谢娘,谢谢大哥。”华珺瑶闷着头说道。
年菊瑛讪讪一笑道,“他爹,你看这孩子,跟咱们说什么谢谢啊!谁让我们是你的爹娘呢!什么是爹娘,这就是爹娘。”声音里透着轻快,女儿肯认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那倔脾气跟老头子一模一样,死不认错。不管怎么样,女儿不在想不开做傻事,她这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不过才缓了口气,想想未来,这眉头又轻轻地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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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内,何秀娥拘着三个好奇地孩子,华承进压低声音道,“妈,奶奶哭了。”
“我知道。”何秀娥点点头道,那么大的声音怎么会听不见。
唉……好好一桩喜事谁曾想,姜还是老的辣,也许早就发现那小子心术不正,才极力反对,差点儿父女决裂,闹的全村人尽皆知,这事该怎么收场。
华承进又小声地问道,“妈,爷爷不会把姑姑赶出去吧!”
搬着矮树墩坐在灶台前的何秀娥,撅折枯树枝丢进灶膛里,火一下子烧旺了起来,火光将他们母子四人的小脸照得通红。
何秀娥听见大儿子的话,抬眼看着他反问道,“那你希望姑姑是被赶出去呢?还是不被赶出去。”
“当然是不被赶出去了。”小小年纪的华承晔挺着小胸脯道,“她是我们的姑姑。”
何秀娥闻言挑眉道,“可是姑姑做错事了。”
“那爷爷打她的屁股好了。”华承晔眨眨黑葡萄似的大眼说道,“我做错事,爸爸不是打我的屁股来着,虽然很疼。”揉揉自己的小屁股道,“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噗嗤……”何秀娥笑着将他拥在怀里,“傻小子。”
“这事又不是姑姑的错,那个陈世美抛弃了姑姑,他才是坏蛋。”年纪稍大的华承进阴沉着小脸说道。
“你听谁说的。”何秀娥紧皱着眉头问道。
“二丫姑姑说的。”华承进说道,小小年纪五官皱在了一起,好像遇到什么烦恼似的。
“有什么话想说?”何秀娥看着他的神情,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可是有些人骂姑姑活该,乡下妮儿还妄想着当城里妞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男人给骗了。”华承进紧绷着小脸说道。
何秀娥闻言这眉毛立马立起来道,“你听谁说的。”
“大奶奶说的。”华承晔吓的哭着小脸说道。
大奶奶是华老实的大堂嫂,公公和本家大爷是一个爷爷,华老实父母去的早,被本家大爷养过几年。
“别听你大奶奶的话。”何秀娥气愤地里恨不得爆粗口道,可在孩子们面前不能说长辈们的不是。立马自己的嘴道,“这话可不能往外说。”见孩子们点点头,随即放下心来。
这世间就是不公平,明明男人做错了事,却让女人来承受这个错误的后果。
“妈,肚子饿了。”最小的华承泽眼巴巴地望着锅里飘出来的香甜的黄糊涂味道,砸吧着嘴道。
“乖承泽等会儿,一会儿咱就开饭。”何秀娥听着屋里没有了动静,外面天也晚了,平时这个点儿也该吃饭了。
果然话音刚落,这厨房门口就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儿,面带笑容地说道,“承进他娘,开饭吧!”
“爸!”三个小子,一看华鹤年立马冲过去道。
何秀娥赶紧把火苗压下,然后朝灶底下扔了几个拳头大的地瓜。
“怎么样了?爹还是那么生气吗?小姑子还好吧!听着里面哭的厉害。”何秀娥担心地问道。
“没事了,原先俺还担心瑶瑶死不认错,没想到,他这一认错,爹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华鹤年高兴地说道,“那倔丫头总算机灵了一回。”
“爸!”三个小子啪的一下立正站好,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华鹤年道。
“这些天,放学回来,你们不许跑出去玩儿,给我时刻盯着你们的姑姑,她走哪儿,你们就跟哪儿。”华鹤年严肃地看着他们道,“能不能完成任务。”
两棵小树苗挺直了身板朗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最小的华承泽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哥哥们说着,“保证完成任务!”
“他爹,你是怕。”何秀娥站起来看着他担心地说道。
“嗯!我们晚上再说,现在赶紧开饭吧!”华鹤年转身领着三个孩子进了屋。
何秀娥麻溜的将饭端进了堂屋,东里间的炕桌上,只有华老实和华鹤年两人一起就餐。
年菊瑛则带着女儿、儿媳妇和三个孙子,在堂屋的中堂的八仙桌上吃饭,坐着简单的长条凳。
长条凳木板加上四条腿构成,腿由榫眼嵌入,摆放在八仙桌周围,每条凳子一般坐两个人。
这些凳子都是老爹亲手做的,没有用一颗钉子,非常的结实。
华珺瑶站在餐桌前,看着何秀娥她的大嫂,齐耳短发,笑容甜美,灰扑扑的罩衫外系着粗布围裙,一身灰不溜丢的,气质不像是普通农村妇女,穿着打扮比普通的农妇也要齐整讲究。大嫂家住在公社,和大哥是同学,家庭条件很好,当年嫁给大哥的时候,也是经过抗争的。
华珺瑶欠了欠身抱歉道,“大嫂,对不起,还有谢谢!”声音嘶哑几乎无声。
她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丑闻,婚后也没安生,后来又逃了一了百了,父母也走了。二哥不在村里,几乎是大哥一家承担着所有‘罪责’,大嫂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小姑子,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谢什么谢,怪不好意思的。我又没做什么?况且这件事错不在你。”何秀娥抓着她的手拍拍,眼神清澈明亮,言语真诚,“你的意思我明白,别说话了,对嗓子不好,快坐下吃饭。”
“嗯!”华珺瑶点了点头单独坐了一张长条凳。
因为年菊瑛和何秀娥要照看两个小孙子吃饭。
饭菜很简单,黄糊涂粥,辣萝卜条,几颗大葱白,一碗豆瓣酱,就地取材柳条编的馒头筐了放着窝窝头。
华珺瑶眼眸微闪,别看早年间华老实参加过革命,那是先进分子。然而骨子里很传统的男人,从女人不上桌就可以看出来。
女人吃饭不上桌这个习俗在形成之初,很可能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过程:因为在我们中国这样的男权社会中,几千年来做饭都是女人的事,在男人跟客人谈话时,女人在忙着做饭上菜;在男人陪客人吃完饭后,女人还要忙着刷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习俗。
尽管如此,当女人不上桌成为一种固定的规则并带有禁忌的严厉性之后,它就变成一种令人难以容忍的性别歧视了。
能让华家的女人和孩子,坐在中堂八仙桌上吃饭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大多数女人只是在灶间和饭桌前伺候,等男人吃完了才吃些残羹剩饭。且女人也很自觉,从不往桌子跟前凑。
华珺瑶挠挠头,要改变她爹那个顽固的脑袋,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先革新餐桌文化开始吧!
华珺瑶手捧着粗瓷大碗,十指触碰着它,一种亲切感,顿时涌上心头。
这种碗口口径大约一扎长,碗皮厚实粗糙,色泽灰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正如农民一样。
闻着香甜的玉米粥,华珺瑶张嘴长嘴喝了一口,“唔!”玉米磨的有点儿粗,所以拉嗓子,尤其是她刚受过伤的嗓子。
听见华珺瑶闷哼吃痛的声音,年菊瑛抬眼赶紧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哪儿不束缚于。你倒是说话啊!”
何秀娥突然想起来道,“是玉茭子面拉嗓子对不对。”
玉茭子就是玉米,这年月方言土话多。不过也不算,这京剧《白毛女》中: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爹出门去买房整七天,都这个点了还不回还。大婶给了玉茭子面,我等我的爹爹回家吃饺子。我盼爹爹心中急,等爹爹回来心欢喜。爹爹带回房子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喜儿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担心起了她爹。
“嗯!”华珺瑶抻着脖子困难地咽下去后,点点头。
“我现在去给你打些甜面汤。”何秀娥站了起来道,都忘了这茬事了。
华珺瑶拉着何秀娥地手,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了。
白面精贵,自己一人吃独食,怎么好意思。
“坐下来吃饭。”东里间传来华老实大嗓门道,“疼就对了,多长长记性。”
“瑶瑶她爹?”年菊瑛提供声音央求道。
“娘!”华珺瑶无声地叫道,摁着她坐下,朝她摇摇头,重新端起了碗。
年菊瑛无奈地看着她困难地吞咽食物。
这下子八仙桌上的咸菜是辣的、豆瓣酱太咸,窝窝头更干,除了喝粥什么都不能吃了。
手捧着碗,吹吹,小口,小口,困难地将一碗粥喝下了肚。
“怎么样?用不用去找你建国哥看看,开点儿药。”年菊瑛担心地看着华珺瑶道,“你说你这孩子,这下遭罪了吧!”
华珺瑶摇摇头,拿过桌上的搪瓷茶缸,里面有些水底儿,食指蘸着在桌上写下:不用,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开药也只是土霉素消消炎,还不如她明儿上山去看看采些草药自己治疗一下。
她检查过只是单纯的外伤导致颈部软组织产生损伤如淤血引起的,吞咽出现疼痛,扁桃体有肿大的现象好在咽喉部没有急性充血。
建国哥是大爷家的大小子,村里的赤脚医生,在县医院的培训班儿里上过几天卫生课,不过为人好学,经常借阅二哥松年的医学书籍。
而且,军区医院走基层免费为相亲们看病的时候,建国哥总是在一旁观摩偷师。
军医们看在眼里,时不时指点他,所以医术还行,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乡下实在没什么正经的西药。
他就自学中医,当然书都是二哥给借来的。
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都会去他那里拿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