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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大闲人全文阅读

一品大闲人作者:忠厚老实

一品大闲人简介:岳飞郁闷滴说:你说你打下恁大江山,当了恁大官儿,还把大宋公主都给····咋人人都那喜欢你涅?老子不过嚎叫两声,就差点被他们整死。这人跟人咋差距怎么大涅?
   
    宁泽说:剧透死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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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大闲人最新章节一百三十四、花样进京
二、疯子斗大虫
一品大闲人全文阅读作者:忠厚老实加入书架
  “二哥,你这屋子好臭!”

  宁涛跟着宁泽健完身,好像才发现这个问题,捏着鼻子说道。

  “废话,一大桶屎放在那儿你看不见啊?还不快拿去倒掉?”

  他疯了以后,李老太太实在没招,只好找人打了根小孩手臂粗细的铁链拴住他脚踝,免得出去惹祸。这倒成了他偷懒的借口,每天端屎倒尿都是被人的事儿。现在虽然链子已经解了,他却已养成了习惯。老三主动投案,他没有不给人家机会的道理。

  宁涛笑嘻嘻答应了,拧起便桶出门而去,一路小跑,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穿过夹道刚要拐弯,蓦地里一个身影从旁过来,宁涛避闪不及,哦哟一身,撞在那人肩上。宁涛急忙站定一看,原来是大嫂屋里的丫鬟名叫芙蓉。

  芙蓉被撞,虽不十分疼痛,却也吓了一跳,见是宁涛,不由怒气冲冲张嘴骂道:“大白天的这般游魂撞尸,险些吓坏本姑娘!”

  宁涛虽小,看着这个以前对自己恭恭敬敬一口一个“三郎”的婢女,如今变脸成这样,也是满肚子不高兴。他年纪小胆气不足,不敢对骂,只是哼了一声:“我没看见。”说完就抬脚要走。

  芙蓉一手叉腰,粗壮的兰花指伸出来指着宁涛的鼻头:“呸,还摆三少爷的臭架子!”

  若是一年前,借这个芙蓉几个胆子,就算她是大小姐陈金凤的陪嫁丫头,也不敢如此跟小主人说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老太爷和姑爷相继翘脚,小姐的二叔子又忽然发了疯,宁家顿时闹得鸡飞狗跳。

  起先还有几个仆人婢女忠心耿耿站在老主母一边,可日子久了也得吃饭不是?没了例钱,再加上陈金凤多欺负几下,只好一个个卷铺盖走人。就剩下陈金凤带来的贴身丫头和一窝趋炎附势之徒。

  是以这个芙蓉才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就对昔日的小主人不依不饶。

  芙蓉越凶,宁涛就越怕。更不敢和她抗嘴,闷着头想要逃离。

  他越想跑,芙蓉就越有一种冲破阶级,翻身当了主人的快感。一伸手,揪住宁涛的后脖领子,冷笑道:“小猴崽子,哪有如此便宜?”

  宁涛慌了,一只手提着便桶,另一只手本能地向后推挡。芙蓉看见一只小手没头没脑朝自己胸前袭来。虽是个小孩子不会如何,可也大怒。不等宁涛的手抓到,反手就是一个耳帖子:“迷了你娘的眼,竟敢乱摸!”

  这耳帖子清脆响亮,宁涛脑子迷糊,不由自主转了半个圈子,“哗啦”一声,手里的便桶撒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自然,芙蓉姐姐的裙子上也黄澄澄地染上了许多。

  伴随着芙蓉的尖叫,整个院子都被惊起。几个男仆首先过来,不问是非先把宁涛扭住,又招人赶快去通知大娘子陈金凤。宁涛又气又怕,不住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吵闹声传到正在屋子里和牛嫂缝补针线的李氏耳中,老太太脸上变色道:“好像是三郎的声音!”

  “哟,那得快去看看,又是那边闹起来了吧?”牛嫂也赶忙放下针线,先一步跑出去找浑家老牛。

  李氏匆匆来到前院,只见三郎宁涛被两个下人扭住,四周站了五七个人,芙蓉正一面哭一面大骂。

  李氏心里惶恐,陪着小心笑道:“这又是如何了?”

  那几个下人见老主母过来,倒也不敢造次,只把眼神朝芙蓉看去。芙蓉嚷道:“老太太,瞧你养的好儿子??????”旁边宁涛不住叫娘。

  李氏看在眼里,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不觉有些鼻子发酸,儿子竟被如此欺负。老牛两口子也跟着过来,只是不敢靠近,远远关切着。

  “他姐姐,看在老身的面上,何必跟三郎小孩子过不去?且让过他这一回吧!”李氏强颜笑道。

  芙蓉正要说话,忽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让过他?拿粪桶泼人,如此腌臜事情怎能放过。老太太,他虽是我小叔子,怕是不管管也不行罢?”

  两个丫头簇拥着满头珠翠一脸横肉的陈金凤缓缓走近。

  李氏见儿媳妇这么威严有派,气更短了三分,腰也驼了三分:“他大嫂子,三郎小孩子不懂事,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陈金凤却不理她,扭头对芙蓉喝道:“没出息的死丫头,你是我陪嫁来的贴身丫头,却让人如此欺负,要来何用?”

  芙蓉哭哭啼啼:“因是三郎小主人,婢子实在不敢造次。见他跑得匆忙,怕他摔跤,正要躲开好言相劝,他却恶语相加,又如此作践婢子。没柰何,只得央人去禀报小姐,求小姐与婢子做主!”

  “我没有,你冤枉我!明明是你先打我的!”宁涛挣扎着叫道,委屈得满眼泪水。

  “呵呵,三郎,你是主人,她一个下人丫鬟,如何敢动手打你?这话说给鬼听去吧!”陈金凤冷笑两声,转头看向李氏:“婆婆,三郎这般刁滑,该如何处置?”

  “唉,他大嫂子。三郎还是个孩子,他有什么胆子说谎?这些咱们都别说了,你就瞧在他是你小叔子面皮上,放过他一回则个!”

  “那可不行,小小年纪这般狠毒,长大怎么得了?来人啦,他既爱粪水泼人,且让他也在粪水里打个滚儿来看!”陈金凤双眼含笑吩咐道。

  两个仆人答应一声,扭住宁涛就朝粪堆里扯过去。宁涛吓得又跳又闹,死命后退。李氏气得全身发抖,急切里朝陈金凤喝道:“大嫂,好歹也是一家子,如何恁地狠毒?别忘了我可是你婆婆!”

  陈金凤冷笑道:“婆婆威风,儿媳岂敢招惹?不过儿媳也不是那等低三下四受人闲气的,不管天王老子,只要欺负了我的人,定要叫他好看!”又回头朝两个仆人骂道:“你们死人啦,一个小孩都拗不过么?”

  你们在抢什么好吃的?”

  有些呆萌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停下动作,全都看向夹道口。

  宁泽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满身又脏又臭站在那里。脸上漆黑一片,嘿嘿傻笑。

  “没什么,二郎快回去,一会儿娘就过来!”宁泽忽然出现,李氏更加慌乱,一个小儿子正在被人欺负,神志不清的老二又跑了出来,岂不让人急死?

  “呵呵,原来是二叔。一向少见!”

  方才乍一听到宁泽的声音,陈金凤心头还咯噔一下。对疯子,多少是有些忌惮的。不过现在己方人多,还比较安全,倒不妨也弄来开心一下。是以笑吟吟地看着他。

  “大嫂好,一向少见!”他还挺有礼貌。末了不忘再追问一句:“你们在吃什么?”

  “二叔好鼻子,方才三叔把吃食打翻了,正在领责罚呢。二叔遮么是肚子饿了,要吃点?”陈金凤笑得珠翠摇晃,指着地上黄澄澄的一滩说道:“二叔若不嫌弃,看看还能不能吃些。”

  “好啊!”宁泽一脸喜悦,朝自己的便桶走过去。吓得李氏高声叫道:“二郎,别——”却被芙蓉和另外一个丫头挡在外面。

  宁泽恍若不闻,走过去蹲在便桶旁,满脸陶醉地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好物事,定然好吃得很!”

  “那就快吃啊,呵呵!”陈金凤带头,仆人们都乐翻了。

  “可惜了,地上都洒了好多!”宁泽摇头不舍叹息,撸起衣袖,把便桶慢慢提起。

  一干人都屏住呼吸,个个伸长脖子,要看疯子****会恶心到什么程度。

  “不对,孔融让梨,大嫂你先吃!”

  就在人人以为他就要张嘴的时候,宁泽忽然想起礼仪文明,提起便桶兔子般朝陈金凤蹿了过去,双手平抬,直抵陈金凤鼻子。

  “啊!!!”

  陈金凤被吓疯了,双手高举拼命跳起来转身就跑。宁泽一把揪住她后领笑道:“嫂子跑什么?香喷喷的好物事,不吃可惜了!”

  陈金凤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原地跳起僵尸,大声哭喊“救命、救命,快把他拉开!”

  刚才几个下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听得自家大小姐惨叫才反应过来,急忙上来揪扭宁泽。

  老牛远远看见陈家下人要来揪二郎,正要冲上去保护小主,只见宁泽哈哈大笑:“天女散花!”顺手把粪桶朝那几个凌空丢去。

  一桶屎从天而降,谁敢顶风而上?那几个赶紧后撤。砰的一声,漫天粪雨伴随那个破粪桶摔在地上,汁水四溅,陈家人一个都没跑掉,还真是人人有粪。

  陈金凤重重一个“呃——”,早餐全喷了出来。

  “嫂子不吃也就罢了,怎么还吐呢?哦我明白了,必是觉得小弟腌臜,瞧不起我拉的屎?”手掌翻出,明晃晃多出把解腕尖刀,愣着眼神又朝陈金凤走去。

  陈金凤吓得脸色煞白,也不管嘴边还有残羹冷饭:“你、你你要作甚,别过来,别过来,直娘贼的你们傻了,快拉住他啊!呜呜呜呜!”

  三四个仆人急忙吆喝一声,准备扑上。只是被宁涛尖刀一晃,又立时站住。

  他们虽然听大小姐话,毕竟老命还是自己的,谁敢跟这提刀的疯子放对?

  “八格牙路!”

  正在僵持,宁泽忽然张牙舞爪对着陈金凤怪叫一声,作势欲扑。

  “啊!”陈金凤一声惨叫,这回真的吓尿了,顾不得体面,提起裙子扭头就跑。

  那些下人们也陡然吓了一跳,见母大虫都跑了,也不敢闲着,呼啦一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跟老子比疯,操!”

  宁泽轻蔑撇嘴,慢悠悠把刀别在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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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躲躲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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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泽得意洋洋转过身子,正打算接受亲人们的欢呼,谁知老娘李氏却一脸惊慌:“二郎,快走,快走!”

  “走?去哪儿?”宁泽愕然。

  李老太太脚下不停,拉起老二就往耳院走,老三宁涛和老牛夫妇只得跟在后面。“你这一惊吓了你大嫂,她岂能善罢甘休?不多时便会叫人来拿你。娘还有些钱给你拿着,你赶快出去躲几天再回来!”说完也不管宁泽,一个人朝屋子里走去。

  “那怎么成?事儿是我惹的,丢下你们我一个人出去躲,丢不丢人?”宁泽不干。

  说话间李氏已经拿了一个小袋子和一个衣服包袱出来,不由分说扔在儿子手上:“让老牛跟着你,找僻静处躲几天。放心,娘好歹还是她婆母,老老小小,谅她也不能如何,左右不过泼一顿罢了。可别让她家抓到你!”说完连推带攘,愣要把宁泽赶出门去。

  老牛也在一旁说道:“是啊二郎,这可不是跟她家硬拼的时候,小的且陪你出去躲几天,等没事了再回来!”

  还别说,老太太虽然没文化,还真不是糊涂的主儿,遇事好歹能分个轻重。

  宁泽仰头发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也就不再推辞,咧嘴一笑接过包袱钱袋:“得了娘,听你的,关这么长时间了,恁也闷煞,正好出去散散心。走了,你们自己小心!”说完摸摸兄弟脑袋,扭头就走,老牛急忙跟着。

  身后李氏又关切地喊了一声:“别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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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老牛,你说我要是被他们抓住,会那我咋办?”

  两人从角门偷偷溜到大街,宁泽觉得自己既然是少爷,那就不用客气了。钱袋和包袱都丢给老牛背着,他双手反背走在前面,施施然在大街上悠然溜达左顾右盼。

  不过他这打扮忒也丢人,因为刚才要恶搞陈金凤,便故意抓了很多泥土灰尘弄得自家脏不拉几的,所以虽然自封少爷,路人看上去却好像是个被老牛逮住的叫花子。

  “唉,这可说不好,不过那大娘子娘家,都不是好相与的,被他家抓住岂能有个好?对了二郎,咱们去哪里?”

  宁泽一回头,白痴一样看着老牛:“你问我?我哪儿知道?要不你推荐个好地方。”

  “那,要不就先去乡下我老家住几天?等他们过了这风头再回来。”

  “呵呵,也好,就去你老家看看。怎么走?”

  “顺着这条道走,到唐河边咱们再摆渡过去。”

  “行行行,你前头带路。”

  穿得破破烂烂裤裆生风的宁泽招摇过市的时候,柳记工坊的堂屋里已然摆下果子蜜饯,又煮了香喷喷的茶汤,正在招待贵客陈文锦陈押司。

  陈文锦呷了一盏茶,轻轻摇着从漕运解押来的花石纲里偷偷流出的沉香洒金折扇,笑道:“这离六月还有三日呢,天便这般热起来。柳老板,工坊生意怕是要冷落一些时日吧?”

  柳大洪肥白细腻的手不住替陈文锦点茶,一面赔笑道:“可不是?这两年生意都不旺,白白赔了许多钱进去,照这样子,更难支撑了,唉!”

  “不妨事,马上还有几担花石纲要过咱们湖阳县,到时候须得好好庆贺一番,待我在知县相公那里说几句话,这桩生意便包给你家如何?”陈文锦漫不经意说道。

  柳大洪眼珠子瞪得溜圆:“押司,且莫赚我,真有这等好事?”

  “咱们至好的兄弟,我赚你作甚?”陈文锦伸手捻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慢慢咂摸滋味。

  “呵呵,那可太好了,押司你老人家真是我的贵人。不过,唉——”

  “不过什么?”

  “不过小号这炮仗,说来羞煞人也,只有二三十响的,如今那邓州府、南京大名府都已经有了上百响的,如何比得过人家去?若非如此,小号怎么会连年亏损?”说道伤心处,柳大洪汗珠子伴着泪珠子就要往下流。这两年他的炮仗实在难得卖出去,都是让那些装船过来的百响鞭炮冲得七零八落。

  陈文锦哈哈一笑,伸手够着柳大洪肩头轻轻一拍:“老弟,也不是哥哥说你。你这不是瞧不起人么?放心,只要我在这县城一日,官面上的生意,都归你!”

  “多谢押司、多谢押司!”柳大洪作揖打拱,恨不得给陈文锦跪下磕头。

  “这个且不须多说了。”陈文锦轻轻把手一摆,俩脑袋稍微凑近:“只是前几日咱们说的那个事儿——”

  吃了饵料的柳大洪哪还有什么犹豫?把心一横:“押司放心,小的已经跟我那浑家说好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岂有不依之理?呵呵!”

  陈文锦眼睛一亮:“哦,如此爽快?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两人急忙以茶代酒碰了一杯,陈文锦又说道:“有个不情之请啊,犬子自从见过令千金,回去真是茶饭不思,神魂颠倒。老夫甚是好奇,能否请出来见个礼?”

  柳胖子急忙躬身笑道:“那是该当,那是该当,正要叫她拜见未来公公呢!”说着慌忙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清儿、清儿。”

  自从陈文锦进门,柳清思心情就一直消沉,烦躁得不得了。这会儿听见他爹叫唤,低落得差点哭起来。还是张氏好哄歹哄:“去吧,早晚得见的。此时不去,得罪了人家,将来日子可更难过!”说着自己倒掉下眼泪。

  柳清思心里也明白,就是这个命,还能争什么?只好从张氏怀里起身,闷着头走到堂屋。刚要进门就听柳大洪一声断喝:“叫你半天都不出来,怠慢了客人,真是缺管教!”

  “无妨无妨,亲家不可太严。令爱女孩儿家,矜持些原是应该的!”柳清思听到一个干瘪的声音呵呵笑道。

  “快过来见过押司大人!”柳大洪一面朝陈文锦哈腰赔礼,一面又喝呼女儿。

  柳清思这才慢慢跨进门槛,对着客座那位行个万福:“见过押司大人。”

  “小娘子多礼了,快请起、快请起!”

  柳清思这才慢慢抬头,侧眼觑着座上那人。只见陈文锦头戴折角乌纱幞头,身穿黑色纱袍,足登一双薄底快靴,腰间系一个淡绿色丝绦,腰带上却挂了个鲜红艳绿的荷包带子。脖子比脚脖子还细还长,小小脑袋上满是皱纹,两眼突出,颌下五七根花白胡子,正抿着一口焦黄大牙朝自己乐。不由得小姑娘一阵反胃!

  “清儿啊,不瞒你说,今日押司大驾光临,就是专门来看你的,还不快给押司点茶?”柳大洪见陈文锦满脸笑容,心头自然得意,乐呵呵地吩咐女儿道。

  “爹,我不想嫁!”柳清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抬头,红着脸对父亲说道,杏眼里已然罩了一层雾色。

  陈文锦猝不及防,脸上一呆,笑容都没收回去,转头直勾勾看着柳大洪。

  柳大洪也是懵了一下,瞬间一张肥脸涨出猪肝样颜色:“胡闹,婚姻大事,岂有你自作主张的道理?赶紧的给押司赔礼!”

  柳清思把心一横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大门外擂鼓似得震天响。柳大洪吓了一跳:“这是哪个跳井吊丧的,如此打门。押司少坐,我去看看。”说完道个罪,匆匆去开门。

  吱呀大门一开,柳大洪还没发问,就听来人劈头问道:“陈押司在不在你家?”

  吓得柳大洪连连点头:“正在寒舍吃茶——”话还没说完,来人一把将他推开,急急冲进堂屋。

  陈文锦还在端坐,却看见自家下人来旺满头大汗冲进来,对着他唱个喏道:“老爷,有事不好了!”

  “放肆,也不看是在哪里?别人家岂能如此无礼?”陈文锦把脸一沉,骂了一声:“什么事?”

  来旺急忙凑近他耳朵,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柳大洪父女站在一边偷瞧,只见陈文锦脸色越来越难看,回头瞪着来旺:“果有此事?”

  “小的岂敢诓哄,大小姐只在家里哭闹呢!”来旺一脸苦相道。

  陈文锦脸如寒霜,冷冷一笑:“哼哼,正要寻个由头找他家,他家倒自己撞进来,好得很,你这就带人去把那泼才拿住,等我回家再做道理!”

  “老爷,要不你还是亲自回去一趟吧,大、大小姐在家呢!”来旺差点哭出来。想必是陈金凤回娘家哭闹,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想起自己女儿,陈文锦也是烦躁,只好点点头:“也罢,我回去看看。”轻飘飘站起身子对柳大洪叉手行礼笑道:“倒让亲家笑话了,家里出了些事,我这就要回去,过两天再来拜访!”

  柳大洪急忙弯腰,肚子都贴着大腿了:“押司但去不妨,改日再请来坐,来坐!”

  却听得脚步声橐橐,等他直起身子,人家已经走远了。

  柳大洪像个思春的寡妇一样倚门张望目送,却听身后噗吱一声,却是柳清思笑意嫣然。柳大洪没好气瞪了女儿一眼:“少调失教的,过会儿叫你好看!”

  陈文锦在柳家还顾忌下风度,一出门就气急败坏叫道:“去找赵捕头,带几个兄弟先把宁家围住,待老子亲自上门,替我女儿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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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毛遂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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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泽和老牛到了唐河边,却走不了。

  河边横七竖八大大小小停了二三十只船,却全都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老牛不停擦汗到处找人,却看见岸边一株数人合抱的大皂角树下,里里外外围了数十人,全都是船工水手打扮,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二郎,要不咱们在别处等等,一会儿他们散了再去坐船?”老牛去人堆里叫了半天,却没人搭理他,无奈回来向宁泽禀报道。

  “他们在作甚?”

  “没挤进去,好像是在看下棋。”

  “哟呵,那感情好,咱们也去看看!”他听说是下棋,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朝人堆走去。开玩笑,穿越一千多年,这时候的人下什么棋,还不得赶紧看看?

  老牛急忙劝阻,说是人多眼杂,怕泄露了行藏。宁泽一指自己的黑脸,露出满口白牙咧嘴笑道:“这都有人认得出来,被找到不也是活该?再说反正且得等半天呢,闲着也是闲着,乱逛岂不更危险?”说完甩开膀子就朝人堆扎过去。

  老牛无奈,只好跟在后面。

  走过去是顺风,倒还没觉得什么。等挤进了人堆,这大热的天,周围二三十个汉子密不透风地挨着,那一身的鱼腥味儿差点把他熏昏死过去,可是已然进来,只好硬着头皮朝圈内去。

  里面果然是两个人在下象棋。

  象棋跟后世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棋盘粗糙点,棋子烂点。那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是壮年大汉,雪白的一身皮肤上还带些盐碱和水沫,那是长年水上生涯留下的痕迹,刀都刮不掉,虎踞在一根树桩子上,气势威严,横眉狞目。一看知道是个领头人物。只是长年水上生涯风吹日晒的,居然如此细皮白肉,倒也罕见。

  另一个却不是船工,一身过路旅人打扮,身体瘦小得多。

  不过棋盘上形势倒恰好相反,那小个子一脸轻松,大汉却眼神集中棋盘到处乱看,几次伸手又缩回去,看来是处于劣势。

  宁泽忽然发现周围看棋的这群人很异常。跟自己后世的经验,看象棋哪有这么斯文的一句话都不说?往往人越多越乱,七嘴八舌没个消停。遇到心急手痒的,都敢把正主推开自己撸起袖子上。

  这帮人守纪律,看归看就是不说话。

  一定是在赌大的!

  宁泽告诉自己,除非是豪赌,否则这些苦力们定然憋不住。

  再细看棋局,宁泽顿时哂然,简直是两二货下棋,各自破绽百出。只不过大汉的红棋更臭些,小个子的黑棋臭得不算彻底。看来不用三五步,红棋就要被将死。

  大汉犹犹豫豫跳一步马。这简直就是找死的节奏,马跳开,黑炮沉底一架,红的就是死棋。谁知小个子也下了一个大臭,不架炮,却去拱卒,红棋立马又多活了一会儿。

  宁泽看了几眼,兴味索然。本以为来到大宋能长长见识,谁知如此无聊。

  正要离开,却看见黑棋轻轻一个卧槽马,大汉登时翻了白眼。

  宁泽这顿时明白,小个子的棋艺比大汉可不止高了几级,人家刚才是装的。真要下,让大汉半扇都可以。

  “唉——”十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只见大汉鼻子响着粗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沉说了一句:“给他。”大汉身后马上出来一个船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哗啦响个不停,递在那小个子面前。

  小个子嘿嘿一笑伸手去接,那船工却又不舍地紧紧把袋口攥在手里直要捏出汗来,却不肯松手。

  “大哥,你看——”小个子似乎不好意思抢夺,朝大汉尴尬笑笑说。

  “给人家!”大汉满脸郁闷,低声喝道。

  “二哥,这可是哥哥你带着咱们这几个月的辛苦钱——”那船工有些急了,真心想赖账。小个子叫大汉大哥,船工却叫他二哥,看来小个子跟大汉也不熟。

  似乎这二三十个人里面,就那小个子是单独一人,其他都是船工。这汉子真要耍赖,小个子只怕是只有吃哑巴亏的份儿。宁泽暗想。

  那小个子也看出来了,眼珠子一转,笑道:“大哥,要不你看这样。这钱我且不拿,你留下一半,刚才是大哥一时大意被小弟占了便宜。这回咱们再重新下过,你自己来也好,另外找人也罢,或者,我让你一个马,再输了,钱我再拿走如何?”

  他这么说,算是给足了大汉面子,同时也更站了地步。这么都要耍赖的话,这群船工就真没什么脸面了。宁泽一看,心头暗暗叫一声好!这才是真正吃赌饭的。

  嗡,船工们炸窝了,刚才是大汉没说话,谁也不敢发言。现在人家对手主动让步了,纷纷议论,急忙劝大汉同意这个方案。

  大汉犹豫了,对方主动提出来,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又有了回旋余地。那袋子里足足十贯钱呐,哪里是这么好挣的?想来想去,实在是割舍不下。可是自己棋艺的确下不过人家,这群兄弟,也没一个能比自己强的。再下,还不是丢人现眼?

  他四周看了一圈,却个个后退,谁都不敢上前。开玩笑,大哥输了没人敢说啥,要是不知好歹上去弄输了,那还不得被弟兄们熬淘死?

  大汉等了半天,见没人敢主动请战。只好摇头抱拳拱手道:“兄弟高情,我们本不该再来纠缠,只是弟兄们辛苦来的饭钱就此结果,实是不甘心。说不得,就请兄弟再来一盘,也不须想让,我若再不依,那就不当人子了!”

  小个子早就等着他这句话,马上点头还准备客套几句,坚持让一个马,也好赢得漂亮些。不料人堆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说道:“要不我来试试?”

  这声音十分陌生,大家忍不住扭头看去,却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腌臜少年,满脸黝黑,露出一口白牙望着大汉嘿嘿笑道。

  “去去去,这小叫花子哪里钻出来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滚蛋小子,你算什么撮鸟,也来搅和爷们的事?”

  ??????

  宁泽的周围瞬间充斥了嘲笑和怒骂的声音。

  他却根本不在乎,只是迎着大汉疑惑闪烁的目光笑道:“都成这样了,左右也是个输,既然都是赌,那赌我赢有什么分别?”

  汉子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见他嬉笑自若满不在乎,慢慢举起双手,周围顿时静下来。

  “这位小兄弟说得有几分道理,那就请你替我来下这一盘。”

  “二哥,这——”旁边有兄弟忍不住急道。

  汉子扬手打断,两眼深沉看着宁泽,淡淡说道:“咱们虽然跟这小兄弟素不相识,不过俺相信他们绝不会是一伙的来赚我,小兄弟,请!”

  宁泽忍不住对汉子一竖拇指:“好,厉害,说不得我替你拼一回。”他可不是夸这汉子豪爽,而是赞他老奸巨猾。这厮虽然看起来粗俗,说话其实却玲珑的很。不露声色威胁了自己,假如自己真的是小个子一伙儿,怕是别想离开这唐河岸边。

  宁泽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占了汉子的位子,大马金刀坐下。朝小个子拱拱手唱个喏道:“老兄请!”

  小个子已经在旁边观察他半天了,也意味深长和他对视两眼,也拱手道:“小兄弟请!”

  两人摆下棋局,宁泽拿了黑棋。

  象棋,始见于唐,兴盛于宋。至宋仁宗赵祯时代,共有大象戏和小象戏两种。比较流行的是大象戏。这与后世的象棋不尽相同,棋盘是由纵横个十一线条组成。炮不在中路,而在最边角,紧靠着车。

  这么摆棋有个麻烦,就是不管哪方,起手第一步就可以把对方的一个车干掉,而对方也可以马上报复同样干掉一个车,接下来炮就要倒霉??????每一局都要用掷骰子或猜单双定先手。

  这么下实在无聊,而且就算大家棋力都差不多,还是先手占便宜。所以到了崇宁、大观年间,象棋便逐渐改进,终于定型成后世的下法。因此宁泽才看了一小会儿,就可以自信满满跳上去替人家打这个擂台。

  炮二平五、马八进七??????

  两人起手都中规中矩,没什么稀奇。渐渐下到酣处,宁泽的优势便渐渐显露出来。且不说他在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领教过无数的高手大师,就是一本熟读了的谢侠逊棋谱,就够眼前这小个子喝一壶的。

  果然,小个子脸色越来越苍白,头上汗珠越来越密,明明觉得对手每一招都平平无奇,偏偏自己就是处处下风。

  周围看棋的船工们更不用说,简直莫名其妙,根本无法领会。只是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小个子形势大大不妙了。

  啪地一声,宁泽下了一个屏风马。小个子呆呆看了半天,终于呼出一口粗气,拱手勉强笑道:“小兄弟果然厉害,是在下输了!”

  风度不错,推枰认输还不犹豫。他慢慢站起来,把肩头一个沉甸甸的褡裢轻轻放在棋盘上:“愿赌服输,这是彩头。”看来少说也是七八贯钱。众船工喜形于色吞起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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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浪里白条
一品大闲人全文阅读作者:忠厚老实加入书架
  那汉子用手一挡:“不当人子,适才俺已输了,老弟若拿起彩头就走,哪容得下俺有机会扳本?这钱,你且拿回去,咱们交个朋友便了!”

  小个子一愣,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这话当真?”

  “呵呵,莫非俺会消遣你不成?”汉子爽朗一笑,抱拳道:“侥幸遇到这小兄弟援手,咱们打个平手,再下也没意思,就此了结。”

  小个子点点头笑道:“如此便领情。”回头又上上下下看了宁泽好几眼:“我家小主人也是嗜棋如命,小兄弟尊姓大名,改日好来请教?”

  “呵呵,无名无姓,只做耍子而已,何必当真?”宁泽哪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小个子也不勉强,笑着点点头拱手唱个肥喏,背起褡裢,分开众人扬长而去。

  他一走,船工们可就轰动了,全忘了刚才如何瞧不起人家宁泽,纷纷上前巴结,有些嘴贱的,直接叫起宁泽恩公来。宁泽闹了半天才知道,刚才是那小个子路过此地,看到船工们下棋消遣,便上前挑战,连赢五六个船工后,汉子不服,设下赌局,约定十贯钱的彩头,大家一局定输赢。那十贯钱,是众船工们集体凑的。所以大家生意都不做,都盯着这盘棋。

  目送小个子离开,汉子站在宁泽面前,脸露喜色一抱拳:“小兄弟,多谢你帮哥哥解了今日之困,这个,你且拿着,算是谢礼!”伸手取出一贯钱,要递给宁泽。

  宁泽笑笑伸手轻轻推开:“我若图财,何必替兄长出头?直接把他的钱赢过来不就成了?萍水相逢,只为交个朋友而已!”

  “好,爽快,我张顺今日便交了小兄弟这个朋友!”

  宁泽脑袋有些发懵:“张顺,哪个张顺?这名字听着好生熟悉!”

  “呵呵,说出来没得让小兄弟见笑,哥哥这名字实在普通,天下叫张顺的人多得是。”张顺笑得有些不自然,眼光也渐渐有些冷了下来。

  “是倒是这个道理,不过么——”宁泽忽然脑子一热:“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张横?”

  张顺惊道:“兄弟遮么认识我兄长?”

  “不认识,听说过。”宁泽赶紧摇头,这会儿脑洞有些乱。

  “既然是好朋友,小兄弟请到船舱说话。”张顺拉着他手,大步朝穿上走去。他是个外粗内细的人,早就看到老牛一身仆人打扮,神情忐忑跟在左右,却又见宁泽衣衫褴褛一脸肮脏。虽然猜不透其中关节,也料到必有隐情。当着人多,他干脆连宁泽名字都不问,到僻静处再说。

  宁泽跟着张顺进了船舱,张顺还没说话,宁泽已经又细细打量他一身的细皮白肉,越看越觉得这位爷就是《水浒传》里那个天损星。两人甫一坐下,宁泽脱口而出道:“难道你真的是浪里白条张顺?”

  此话一出口,张顺顿觉耳边响起一个霹雳:“你认得我?”

  “你不是在水泊梁山么,怎么会在这里?”宁泽不答,继续追问。他太兴奋了,居然能遇上梁山泊的好汉!

  张顺眼里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神,仔细盯着宁泽看了好半天,缓缓说道:“小兄弟如何知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一边说话,一边暗暗伸手摸向小腿。

  宁泽眼睛一斜,看得清清楚楚。猛然惊觉,踩在人家尾巴上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忽地一身冷汗。

  总不能说自己是从书里看到的吧?瞬间脑子急速转动,要找个由头把这话题遮掩过去。着急之下,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使劲揉着眉心的红痣。

  “小兄弟笑什么?”张顺面无表情,右手已经紧紧握住刀把。

  “嘿嘿,前些时候有过往客人来我家,说是梁山宋江聚啸天下豪杰,纵横山东,其中就有从江州请去的张横、张顺兄弟。因此见到哥哥,才知那些江湖传言真是放屁。哥哥这不就在眼前么?哈哈、哈哈!”

  张顺兄弟俩的确在江州做水上越货的营生,也只是行个诈骗。张横摆条小船在江州河边僻静处,专等那些错过了大船的客人,讲好五百钱一个。等船上人坐满,张顺也扮作行客上船。行到半路,张横便把船一横,扬言要三贯钱一个人,客人们自然不依。这时候张顺就会跳起来反抗,然后就被张横揪住脖子一刀抹去,张顺早准备下猪血尿泡,伸手格挡的瞬间抹得满脖子都是,张横便一脚把他踢进水里。

  张顺的水性不用说了,用《水浒》上的话说是在水底伏得七日七夜不上岸,生吃鱼虾面不改色。他掉进水里,便潜水逆流游回去。那些客人见出了人命,谁敢不从?只好纷纷拿钱消灾。再由张横划到僻静处放走。

  兄弟俩在江州如此作案,倒也快活平静。可是树大招风,名气大了就有人来猎头招聘,宋江的确派人来邀请过他俩入伙。张横实在禁不起诱惑,便答应了跟到梁山去看看。可张顺就小心多了,他们抢劫是实,说到人命,却一条也没敢害过。怎么有胆子去干造反的买卖?

  劝不动哥哥,张顺只好独自离开江州,来到这唐州府湖阳县打渔为生。刚开始,本地船工们也同他为难,可他号称天下第一的水性,拳脚功夫又了得。要不了三两下,就制伏了湖阳船工,成了这里的老大。

  《水浒》里说他最后死在杭州涌金门,那是杜撰。

  张顺在这里讨生活,就是为了躲开梁山好汉的骚扰。同时也避开江州官府,免得落个交通反贼的罪名。哪知这少年开口就把自己来历说破,真是吓死宝宝!那还不急得要拿刀子杀人?

  听了宁泽一通胡侃,张顺将信将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俺多心了。只不知小兄弟眉清目秀气度不凡,却如何这般衣衫褴褛,却又带这个仆人跟随?”

  一边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宁泽。只要这小子露出半个破绽,说不得,便要开杀戒把他丢进这唐河里去喂鱼。

  宁泽偷偷松了口气,苦着脸道:“哥哥虽不是本地人士,却应该也颇听说过这县城人物吧?你道我是谁人?”大宋时期的一个小小县城,人口不过万人,又没什么娱乐活动,都靠八卦混日子。什么风吹草动,那是人尽皆知的。既然张顺在这里日子不短,应该听说过自家故事。

  “不知,正要请教。”

  “小弟便是这湖阳县里宁家伞行的二郎,宁泽!”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双眼饱含泪水。

  “宁家二郎?”张顺一阵诧异,脱口道:“不是听说你已经疯了么?”他果然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宁泽的泪痕立马在脸上刷刷冲开两条白晃晃的路子:“可不就是被逼疯的么——”眼泪汪汪,掏心掏肺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情动处几次哽咽,伤心时嚎啕泪奔。

  对张顺这种人,能不说谎最好别说。尤其是自己有意图的时候。

  张顺这种江湖人士,比这狗血的故事也见得多了,哪里还提得起半分同情?听了半天,只是很客气地表示一下:“哦,原来如此,那二郎可受苦了。”其实他主要还是判断这小子是否说谎,现在基本可以认为,是个真实的故事,手里的刀把也渐渐松开。

  “那,不知二郎现在如何打算?”不知不觉,张顺已经客气了很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别拿疯子不当少爷。毕竟人家好歹是伞行的少东家。

  “张二哥,实不相瞒,本来是要跟着我那老仆回乡下去躲躲祸事的,可躲到乡下也难免不被那陈文锦他找到。幸好今天能遇上二哥,所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看能不能让小弟在你这船上暂避几天?”宁泽说道。

  张顺哈哈一笑:“二郎如此看承,岂有又不帮忙的道理。日子长了断是要不得,不过这三五日还是没问题。毕竟那陈押司势大,若是被他发现,岂不是俺坑了二郎?”

  宁泽喜道:“不用三五日,就这一两天,等他家气消了,我自然回去。左右不过又受他一回气罢了。”

  张顺淡淡一笑:“如此就好,二郎且坐,俺去去就来。”说话出了船舱,过了一会儿,张顺已经把老牛领了进来,笑道:“船舱窄小,就连累二郎委屈则个。你们且坐坐,呆会儿做好了饭菜,俺来陪二郎喝上两杯。”说完又弯腰出去。

  老牛不知所以,正要问宁泽为何又不走了。宁泽却一摆手不让他说话,心里自顾盘算着。这张顺定然还是对他不放心,明摆着安排手下弟兄打听自己底细去了,说不定还准备了刀斧手在外面伺候,只要自己一个不对,出去定然喀嚓。

  想到这里,宁泽一阵哂然而笑,打听底细是必须的。刀斧手哪里就至于?他要真敢杀人灭口,又何必躲到湖阳来做这凄苦的营生?直接上梁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岂不快活?

  “管他娘的,那陈文锦欺负老子,正愁没法收拾他。老天爷送这个张顺到自己跟前,那还不当个宝贝,赶紧结交结交,说不定真用得上呢?”宁泽自言自语说完,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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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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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顺也决定好好招待宁泽。

  虽然他是个破落子弟,还被人追得东逃西窜,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因为以张顺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船舱里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有点意思,起码不太一般。

  三个理由,第一,这小子刚才那一句话打动了张顺——“都成这样了,左右也是个输,既然都是赌,那赌我赢有什么分别?”

  什么叫赌徒?这就叫赌徒。要的就是这份绝地求生的狠劲儿,要的就是这么豁得出去!只要有一线扳本的机会,哪怕立马把裤子脱去卖了都在所不惜。

  张顺当然是赌徒,要不也不会拿着兄弟们的血汗钱跟人家死磕。所以他觉得宁泽很对他的胃口。

  当然,这张顺也是脑子慢点,只觉得宁泽有狠劲儿,却没想明白,人家可没出本钱,输了还是他张顺的。这种狠劲儿谁不会?

  第二个理由,这位小爷颇有些处变不惊的定力。这就是真素质了,学是学不来的。明明眼睛都看见自己伸手摸刀,愣是装不知道,还哈哈哈笑得出来。才多大啊,十六七岁吧,能有这功夫,那是真了不得!

  所以光凭这两条,张顺就觉得宁泽值得结交。别看他现在丧家之犬似的,说不定哪天就能把陈文锦家玩死。

  当然还有第三个理由,那就是陈文锦是本县押司,张顺虽然没有直接跟他直接会过面。可在人家的地盘上,收税收捐,吃拿卡要却一点没少遭罪。他张顺虽然不敢反叛,可毕竟是做过打劫的营生之人,天生就视官府为对头。宁泽虽然跟自己不是一路,那也是同仇敌忾,算是一个理由。

  所以张顺特意亲自挑选了两条二尺长的鲤鱼,命兄弟煮了,又去打了四角酒,端进舱里。打鱼人家,也只有这个拿得出手些了。而且这时候的集市收市得早,买牛羊肉是想都不要想的。

  他乐呵呵进去先坐定,等着底下兄弟把一盆热腾腾的大鱼端上来,满拟这个看来已经饿了一天的小子流口水感谢自己。

  谁知宁泽本来拿把破蒲扇在那儿摇呢,一见这盆鱼端进来,忍都忍不住就露出妇女害喜的表情,愁眉苦脸就要呕吐。搞得张顺大为尴尬,笑道:“原来二郎不喜吃鱼,那倒是俺怠慢了!”却不知再找什么菜来招待这位小爷。

  “非也非也!”宁泽急忙摆手:“吃是挺爱吃的,可这么做,如何吃得下去?”他倒不客气,大大咧咧就数落起人家手艺:“你看你看,这鱼既没刨干净,也没洗干净,喏,这鱼鳞刮得稀稀落落的、这肠子、肺都还塞在里面??????”也不管端鱼进来那位脸色如何难看,还不会停了:“再说这手艺,唉,放那么多盐,把鱼的鲜味都给抢了,偏偏这腥味又盖不住,你闻闻、你闻闻——”

  张顺的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烦躁,口里只好赔笑道:“二郎说的是,都是些粗鄙汉子,哪会做菜?填饱肚子罢了。这就让他们重做去。”

  “那倒也不用,幸好这鱼居然还没煮透,再改还来得及。”说完一骨碌站起来:“我去吧,你们这手艺,真心吃不下去,回头还糟蹋了!”

  搞得张顺和老牛目瞪口呆,拦之不及,他已经施施然跟在那船工身后走出去了。

  老牛和张顺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追到旁边一条船上,只见宁泽正咬着一根栓鱼的稻草,哼着小曲在做菜呢。

  他把两条鱼随便在汤里晃晃权当洗干净,捞上来手起刀落,唰唰唰几刀下去,鱼鳞刮得干干净净。顺手用刀口下部对准鱼****这么一划拉,伸手熟练地进去抠呀抠,一串鱼内脏全部拉出来,却把鱼肺、鱼肝、鱼泡丢去不用。“哈,这鱼子不错哦!”伸手拎起一大包鱼子笑道。拿了个碗来同鱼肚、鱼肠放在一起。

  然后又四处张望,逮着船上那些作料,什么酱油、醋一通挥洒。

  “那个什么,有辣椒没有?”

  “辣椒?是什么物事?”

  宁泽哑然失笑:“呵呵,我可忘了,现在没有这玩意儿。嗯,茱萸也行啊。”厨子船工听了,赶紧翻出一把茱萸来递给他。

  宁泽把鱼放回锅里,神情专注不断用大勺舀起汤汁浇在鱼身。要不了多久,将切好的茱萸朝锅里一撒,又把切得细细的姜丝、蒜末放进去。抄起锅把把鱼倒回食盆,又撒了些葱段。回头笑道:“成了!”

  张顺鼻子深深一吸,果然香气扑鼻。

  宁泽却不收手,把锅子重新支回灶上,等锅底热得透了,一碗鱼杂干干放进去。也不用油,就这么干煸,等鱼杂煸到金黄色,一勺酱油淋进去,吱吱声响,马上倒回碗里,回头笑道:“尝尝,干煸鱼杂!”

  这一顿饭,真是差点吃掉了张顺的舌头。酒都喝得少了,嘴就没停过。最后仰天呵一口气叹道:“二郎,没想到你恁好手艺,俺可真是白吃了几十年的鱼!”这才想起来敬大厨一杯。

  宁泽喝一口这淡而无味的米酒,摇头笑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这就是一般的鲤鱼。要是有好的,做出来才真叫好吃呢。对了二哥,这里出产什么好鱼?”

  “呵呵,这唐河里的鱼多了,江团、一斤多的撅嘴鲢、青鱼、鲶鱼、大草鱼,哦还有一尺多长的鲫鱼呢??????”张顺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忽然意识到非常不妥,想打住已来不及,只好讪讪笑道:“二郎莫多心,这鱼儿虽好,只是被官府白白赚去,是以今日连小的也并未剩下一条。且等明日,俺亲自下河去给二郎摸一条来爽口!”

  “官府吃得了恁多鱼?”宁泽佯装不解笑问道。这就见见入巷了。

  “咳,官府里那么多人,又是知县相公又是主簿大人,还有三班衙役,捕头承局,连同他们那些老婆孩子三姑六婆,每日累死还嫌不够哩!”接嘴的是刚才那个被宁泽往死里糟蹋的厨子,跟着张顺过来打横相陪。

  “唉,这倒也是,讨个生活的确不太容易!”宁泽点头叹道。

  “岂止不容易?那厮们简直就是一帮活响马!直娘贼,成日过来勒索盘剥,蚊子腿上都要割肉下来。稍不顺心打骂都是轻的,若是牙缝里敢出半个不字,立马抓人往大牢一丢,家里还得破财赎人。出来已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俺们这里的船工,好几个都因此落下残疾,如今鱼也不能打,只在家活活等死罢了!”厨子越说越气愤,伤心处抬起大碗咕嘟嘟一口灌下。

  宁泽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其实官府也未必像你想得如此龌龊,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挨着这唐河边,鱼税自然是要重一些的,也不见就是他们开销了。那往来供奉,每年朝廷官家想要一些,还不是咱们该当孝敬?”

  “呵呵,小哥好不晓事,那官家便是大肚弥勒,一年能吃几尾鲜鱼?况且天下恁大,只有唐河有鱼了?还不是这群撮鸟找个由头,上头吸卵舔痔,下头鱼肉一方?”

  厨子冷冷一笑,又道:“旁的且不说,只那知县相公叫做什么王炳林的,哼,白日里装神弄鬼人头鬼脑,一到夜里,还不是眠花宿柳结交暗娼。连同那张翠儿,便是得了他的势,居然也摆个谱儿,充起哪家大娘子来,见了我们,只死鼻子哼哼。我呸,老子们水里来水里去,比她也不知干净多少!”

  “够了,吃酒也堵不住你的嘴,只顾在此嚼蛆!”张顺在一旁先也苦笑着听听,见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只好发声打断。厨子见老大生气,只好咽下话头,抬起酒碗闷闷喝了一大口。

  宁泽笑眯眯对着张顺:“二哥,小弟已是这般落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肯同我交心?”

  “二郎误会了,你便是同亲家有些恶言恶语,过后自然风吹散去。俺们打鱼汉子的腌臜事,说来污了你的耳朵。”张顺笑道。

  “不妨,我却只问这位哥子最后一句,信得过小弟,便如实相告。”说罢拱拱手,挺严肃认真。

  “额,你问甚?”

  “那知县相公叫王炳林?你是如何知道他跟那个什么张翠儿的勾连?”

  “我当你要问甚呢,只为这个,呵呵,可是好笑,他只瞒得过旁人,如何瞒得过我们这些一夜渔火,天亮才得喘息片刻的汉子?我只同你讲,每月怕不有五七回,只在那张翠儿家里眠宿,鸡叫才得起身回衙哩!”

  宁泽眼里精光闪动“二哥,你这帮兄弟也苦得紧了,今天你帮兄弟避难,我无以为报,想替你们从此消了这场烦恼,如何?”宁泽听完厨子的话,笑着对张顺说。

  张顺吓了一跳,急忙挥手撵了厨子:“滚出去,休要再来聒噪,惹下祸事,只剥了你的皮!”那厨子被骂得好不委屈,只得气呼呼出了船舱。

  张顺回过头来看着宁泽:“二郎是有根基的人家,一时恼了,也不须弄出恁大动静。我们打渔为生,不过求个平安而已,多谢二郎相帮,不敢领情!”

  人家说话明明白白,你想借刀杀人让老子们替你去弄那个知县出气,想都别想。躲到湖阳就为多活几年呢!

  宁泽点头淡淡笑道:“二哥小心也是应该。兄弟果然也是为了自己。不过,二哥若从了兄弟的主意,我可包你等从此再也不受官府的鸟气,大家各得其所,你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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